第131章
第131章南境亲王希边得尔,战死堤摩
“阿米。”凌长云将手里的芯片递给米阶斯。
米阶斯暴怒犹未平,却是下意识伸手接过,反应了会儿才缓了口气:“主公,这是什么?”
“曼斯勒安的秘密。”
“什么?”
凌长云仰头望了望刮了层灰白涂上去的蒙天, 雪越下越大, 落在眼睛里就是一片冰寒麻疼。
“回去后帮我交给约格泽昂吧。”
……
第一军由前军部最精锐的一五军整编而成,面对一路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的堤摩异兽大军, 哪怕二三军皆伏后营, 也依然无半分迟疑,落地便整军完毕,携了重武就朝营前长河冲去。
“亲王殿下!”
凌长云才出营地便被叫住,抬眼望去,排排后卫压地而站,领头大校放了狙击枪,带着一干军雌俯身朝着凌长云行了个最重之礼。
“你们……?”凌长云一时停在了原地。
“请您放心,”大校起身,“此战必赢,大胜结束后,我等定助您重回青云台。”
凌长云蓦然意识到什么:“你——”
“谁也无法阻拦。”大校说完, 不等凌长云说话就拎起长枪, 转身挥手带了人全速追上中军。
厚雪加身, 又被光枪一扫而落,各色翅翼振得快,流彩的残影连了片, 转瞬就消失在了凌长云的视线中。
枪声雷震震,消解无形。
“主公!”米阶斯蓦然自后跑来,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地喘着气,吐出的白雾洇了一道又一道,转了圈飘飞又被重雪砸落。
“我要跟你去!”他道。
“……”
没有想象中的厉色拒绝,凌长云抬手牵住了他。
“好。”
……
“上将。”
安城最高楼,约格泽昂立在明窗前,指间夹着根长烟,火星忽明忽暗,燃起的光烧红了大半边的高天。
“到了?”
“是,”丹纳略文疾步走近,“第一军赶赴长河,二三军全在后营,随时准备歼灭堤摩。”
“他们人呢?”
“纳恒中将还在医院,其他几位都在总战室。”
“现在过去。”约格泽昂抬手灭了烟,随意地扔进了处理箱。
“上将,”丹纳略文有些迟疑,“亲王那边……?”
“按原定计划。”
堤摩全歼后就先囚了凌长云在南境,其后三军攻进主都,
雌尊。
“第一军未必……”
“那是我手下的兵。”约格泽昂转身朝外走。
丹纳略文跟着约格泽昂转过身:“可亲王——”
“照做就是。”
低剂量的圻珞崖果会把精神力全部圈进海里不得动弹,可用,可拟态,可具化,唯独不能与探出与虫神相接。
直接,切断希边得尔与虫神的联系。
只是,谁也没想到后来希边得尔会去刺杀虫皇。
“您真的想雌尊吗?”丹纳略文站在原地没动。
他自十五岁加入军部那天起就一直跟着约格泽昂,他太了解自己的将军。
如果真的想雌尊,如果真的想不顾一切的雌尊,又何必等了那么多年才动手?
虫神降罚实在可怕,却不会是约格泽昂退守半城的全部理由。
只可惜约格泽昂直到出了门也未曾回答他。
只可惜,哪怕是他,有时也摸不清约格泽昂。
谁也不知道他真正想的是什么。
丹纳略文到底对着空空荡荡的大门俯身:“是,上将。”
……
南境。
大批军雌冲向长河,耀眼的金边横贯长空,甩出的凌厉弧线划破了雪天的残云,露出的是半存不存的寒冬冷阳。
“全军准备——”帕尼迦领在最前,已然看到了异兽一闪而过的乌青残影,他按下耳麦,“流炮——”
“停下!”
“?!”
被雪冻得冷厉的声音被精神力裹着自远传至耳边,第一军皆是一惊。
“呼——”
长风被燕尾青搅进了雪影里,流光一线闪,希边得尔落定在帕尼迦的身前。
“亲王殿下?”帕尼迦带着大军停下脚步。
“主公!”
下一秒,米阶斯也冲到了上空,在莫大的冲力下滚了几转,甩在地上又被帕尼迦扶住。
“阁下,”凌长云转身看着他,“谢谢你。”
“什——!”“雄主!”
米阶斯心下蓦然升起巨大的恐慌,却是半个字也未说完,眼前一白就昏了过去。
帕尼迦稳稳接住米阶斯,又惊又急:“雄——”
“他没事,只是沾了点儿安神剂。”
帕尼迦猛地抬头:“亲王殿下?”
“少将,”凌长云看向他,眸色被雪染得泛了白,“米阶斯在南境刺了希边得尔一刀。”
“什——”帕尼迦倏地意识到什么,瞳孔骤缩,“您——”
“第一军。”燕尾青裹了声音往后传。
“殿下!”众军雌齐声应道。
“以此线为界,”具化长剑横空一砍,自东林沿西海劈出的鸿沟宛若天堑,“不得踏出半步!”
“是——亲王殿下——?!”
军雌大骇。
“这是命令。”
“亲王殿下!!!”
“帕尼迦!”
帕尼迦大震。
“……是。”
“少将?!!!”
“全军听令!”帕尼迦闭上了眼,字字自血喉泣出,“不得,有违。”
“呼啦————————”
燕尾青冲向了长河,转瞬即逝。
“少将!”
“听令!!!”
……
祂临,安祠堂。
我生群星,
百代万古流银川,
融血的后嗣啊,
何不带爱侣来见?
温光会照佑你。
晶魂一路冲进祂临,凭着那一点子微弱残存的精神力撞破了安祠堂的大门,魂体散开了沫,碎出的晶珠泡满了泣血的稠红。
“温森二十七代约格泽昂请先祖庇佑吾侣希边得尔!”
晶魂跪伏在金光流银地上,声声断血嚼骨,强行分离出来的残魂已然快被折散了晶粒。
“请先祖庇佑吾侣!”
他身上凄怆又惨然,带着股濒临崩溃的绝望,像够了根唯一能碰到的稻草,拼尽全力想抓住,又掺着抹本就徒劳的癫狂,声声求救也像声嘶力竭的哀鸣。
“请先祖,请先祖庇佑吾侣,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都可以……”
安祠堂的魂灯静得烧人,晶魂快被这片听不到任何希望的死寂烫散了。
……
堤摩计划。
早年的议阁傲立于世,如今的内庭也嚣张自信若此。
凌长云看着面前奔涌而来的头头狰狞异兽,满身插着的幽绿浮光与虔屿那一块块深藏其间的晶石交叠重合,散了圈流了转,长风为边雪为底,勾出的是封存在议阁密库最顶层的计划案。
是拟态,还是与异兽勾结?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希边得尔停下了。
凌长云走不动了。
就在这儿了吧。
圻罗崖果毁了所有的转世,仅存的精神海在强力下全部挤出掏空,浓郁到满是血腥的曼斯勒安最强精神力雄虫冕下的全部燕尾青凝出劈天长刀,刃影一转挟万钧之势横扫长河——
“帕尼迦。”
帕尼迦浑身一颤。
“希边得尔战败。”
“轰————————————————”
……
“南境战况怎么样?”贝墁踹开科米加的大门,震出的撼动碎了门后的晶雕。
“在等。”凯尼塞伦站在窗边往南看。
“在等。”他道。
……
“上将——上将?”办公室门也未关,军雌敲了门不见回应,抬眼一看,房间里空空荡荡,哪儿还有约格泽昂的身影。
“怎么了?”丹纳略文拎着一沓文件走过来。
军雌懵然:“上将两分钟前还让我过来找他,现在——”
丹纳略文抬眼,屋里冷冷寒寒,大开的壁窗欢欣地迎着呼啸的冬风。
“刚走。”
“啊?”军雌没听明白,走什么?
丹纳略文不再说话,只站在门边静默地等着。
……
燕尾青攻城略池般截断了兽群身上所有的精神力链接,磅礴浩瀚的精神力彻底湮灭在南境长河的血光下。
天昭耀明明,浓毒,强摧,一空,那宽阔惊人的精神海终于碎了。
支离破碎。
碎得彻底,碎得轰轰烈烈。
他的爱,他的情,他的生命,他的一切,
都湮灭在了扑卷而来的大火中。
极致的疲累,
终来的解脱,
砸得七零八落,
尸骨无存,
灰飞,烟灭。
温森2875年孟冬,曼斯勒安于南境战败,亲王希边得尔,战死堤摩。
第132章
第132章哀葬我会和你,恩爱,三百载……
那是曼斯勒安自温森元年后最冷的冬季, 2838年。
军部大败,第一军尽数战死曶狜。
君后兼四军上将赫安勒道·顿特莱格重刑永囚驭都皇宫。
冬末呕血伤昏,是继巶泤妃有孕六月后的又一道皇族血脉。
金光流银辉苍穹, 万丈神光, 天铃震震响。
虫神钦定的,
天命子。
两名雌虫被守军监视着站上西宫高阁,入眼所望皆是漫天的连片血雾,军部的高楼又塌了一座。
就像那雌虫的脊骨,从未完好无损地直起来过。
赌吗?
赌吧。
军雌被药泡化了筋骨,碾烂重塑破壳出来的就是雄虫三皇子奇利罗昂。
皇室的新继承人。
39年冬末,皇四子约格泽昂出生。
阿约,雌虫太苦,太难,太痛。
你是温森特纳的血脉,是曼斯勒安的皇子,是四军上将的虫崽。
你当,为雌虫而战。
为雌虫而战。
你当,背负着奇利罗昂的苦与痛,为雌虫而战。
纳恒。
路彻得斯。
47年, 约格泽昂还没来得及上到战场, 第一个死在眼前的就是雌父。
止也止不住的铺天血水泼红了路彻得斯的半边白发,瞳孔里都是刺目的稠红,淌进肺管烧进心脏, 火烧火燎都是苦辣的疼。
雌……尊。
雌尊。
雌尊!
阿约,雌尊! !
雌尊啊……! ! !
雌虫——!
约格泽昂困守驭都,路彻得斯上了战场。
锋刃在剑,一枪穿乾坤。
军部彻底和路彻得斯绑在了一起。
雌尊。
雌尊。
雌尊……吗?
他看着面前随着佛龛古钟踱来的所谓神使。
穆伊站在高台, 他站在长阶,紫眸看进的,是天命神光下的雌尊灭族。
只有雌尊可以救雌虫,约格泽昂,我当助你。
我当助你。
走你的雌尊路,踏碎曼斯勒安的神接道,拉回我命在陡崖孤注一掷的将军。
这本就是个,没有希望的腐烂星族。
约格泽昂卸了光枪,拎了把流银唐刀砍下了寮罘兽王的头。
“好啊。”
他笑得灿,扬得高,清浅的紫自挺括军装滑下,悄无声息地淹进荒地里,细细密密缠了地底所有的疯狂与算计,一年年罗织成了锢神的网。
只有他自己能看见。
战神纳恒!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原本的是要久一些的,也不全然把握,不曾想——
不曾想,天道也有所动作了。
接神天选使。
我会装作系统过去……那是天道创造的,最强精神力雄虫。
“好啊。”
约格泽昂垂眸,听着军雌禀报东林出现的极强精神力。
穆伊暂时联系不到,他站在修复舱里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陷入昏迷的雄虫。
是你,还是其他?
叫希边得尔。
终于。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
流火炮的追责,与议阁不齐心的雄虫冕下,安抚药剂的突破进展……
一切都被拉快了,一切都在大网中。
他只需要一点点收紧,起网……
就算到时候天道反应过来也无所谓,就算他做不了,一切都会继续下去,虫神会继续,接神天选使也会继续。
天道不会想虫族灭族,
只是雄虫愚蠢,雌虫也不遑多让,
谁也说不定,它也总不是万无一失。
已然濒临瓦解了。
总要有个人带着,推着。
都要快。
都在赶。
一切都在吗?
“中将。”
都在吗?约格泽昂。
他收紧了揽住希边得尔的手,又控制不住地揽紧再揽紧……
那大概是唯一的变数。
唯一的计划之外。
收网速度到底被拖慢了。
没关系,
还是收起来了。
没关系,雄主,
天道快被拽下来了,
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我会和你恩爱三百载。
我会和你,恩爱,三百载。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警报长鸣。
奏响的是自南传来的哀葬。
“南境战败了!!!”
“雄虫冕下、议阁议长、亲王希边得尔——战死堤摩————————————”
“轰——————”
噼里啪啦,安祠堂的魂灯全倒了。
……
雌尊。
雌尊。
雌父要雌尊。
雌虫要雌尊。
他要雌尊!
就快要成功了——
约格泽昂,停手。
就差一步。
雌尊会灭族?天道?
笑话。
约格泽昂从未如此大笑过。
笑到红血尽流筋骨尽疼,煞心挠肺都是锋辣的涩苦,为什么?雄主。
“你一直在算计我?”
他看着面前的雄虫,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头痛欲裂,雌父,三哥,军部,雌虫,曼斯勒安……一切的一切都强压在了神经上,砸不出血又崩不断,鼓胀地泡在那,无时无刻不在砍杀着神经。
他带军禁了安城,一切都乱了。
彻底乱了。
又或许都好好的,
乱得只有他自己。
希边得尔,
我该,对你出手吗?
“上将,测试全通过。”
“殿下,驭都都交接成功了。”
“上将……”
上将。
上将。
上将。
我们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希边得尔,什么时候?
你告诉我。
“定位到人。”
如果你想的是……如果你想……
如果你想,
“那就先试试吧。”
试试吧。
试试。
他已经妥协了。
已经,妥协了。
可偏偏,可偏偏——
“为什么?”
为什么,
要,
杀了雌父。
你告诉我,希边得尔。
你告诉我。
希边得尔告诉不了他。
谁也告诉不了他。
他离了驭都,出了安城,到了远星系,剿了异兽巢。
他在M星待得最久,几乎要看破了那里的清天。
看到兽尸搅进紫海,看到红水高涨成浪,手里的唐刀断了又换,背后的翅骨却是从未有所动静。
断翅的鸟飞不上蓝空,残了翅翼的军雌也飞不上去。
他们都是笼中囚物。
笼中。
是啊,
月亮合该挂在那样的高天。
“上将?”
“回城。”
他端了药递了水,虽守安城,却也算是亲自送希边得尔上了堤摩战场。
挂在曼斯勒安的灰天上也可以。
也可以。
“上将?!你怎么来了?!”
军用飞行器驶得如流线天,一刹便没了尾踪。
就在,前方——
“轰————————————————”
磅礴的精神海炸毁在了堤摩战场,掀出的高浪滚烫灼人,一霎就淹没了南境长河宽岸。
最强精神力冕下的精神海爆炸,后营上空飞行器的前舱都被轰化了个彻底。
一瞬间,血色尽失。
“雄主——————————————”
第133章
第133章 诘问 你怎么还有脸,在这儿诘问其他人……
……
大雪下了七日也不曾停歇, 巨大爆炸后的南境荒芜一片,到处都是烧焦的炭黑,寒凉的白雪压了一层又一层, 也只是勉强盖上了烧燎过后的莫大岩坑。
堤摩被困在南林不敢动,三军没有将令也只是压营对岸。
死敌对阵,却是没有多少剑拔弩张的对峙意味, 蔓延全军的更多的是猝不及防的茫然与不知所措的苍悲。
连着冷雪一起自上浇了个透彻。
“还没醒?”
01医帐外,丹纳略文连耳麦都忘了戴,拿着光脑跟远在主都的桑莱通着讯,军靴几乎要踩碎了地上冒了一半的砾石,往日一贯冷淡的神情也不免渗出几分焦躁。
“没有,已经第八天了,军医什么都查不出来。”
桑莱那边声音也杂得很,呲呲啦啦都是爆音:“堤摩呢?”
“没动,”丹纳略文此刻已经没什么心情管对岸那些被精神海炸得半死不活的异兽了,“元帅,主都那边——”
“少将!少将!!!”
身后蓦然几声急喊,丹纳略文心头一跳, 转身——
“上将醒了!!!”
“?!”
通讯一个不留意就被径直挂断, 他甩了光脑几步就跨进了医帐。
“上——”
丹纳略文一进医帐, 还没走到修复台前就对上约格泽昂直勾勾瞥过来的视线,里面稀里哗啦跪了一片,都是被军雌身上的阴森冷气慑的, 他话到嘴边也下意识咽了回去。
哪怕是当年翅翼被废也不曾见过这样的约格泽昂。
森白没有半分活气的脸,新换上的黑金军装因为直起身的动作在肘弯处空空堆起了褶皱,全身上下都透着股阴寒到骨子里的杀戾,不像往日的饮血锋刀,更像是从炼狱踩着万朽枯骨走上来的修罗煞鬼,饶是跟随他多年的丹纳略文也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
“上将。”丹纳略文压低了声音,低着头唤了声。
“人呢?”约格泽昂一开口就是血砾的哑。
“精神海炸了,”丹纳略文顿了顿,到底没有说出“亲王殿下”四个字,“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约格泽昂盯着他,“我在问帕尼迦。”
丹纳略文猛地跪下:“第一军都在长河边上,上将,亲——”
“哐啷——!”
修复舱的门被人猛甩砸到舱壁上,丹纳略文闭了闭眼,杵了把地起身追了过去。
……
虫神亲证的最强精神海爆炸力度太大了,哪怕第一军被希边得尔令停在长河外区,剧烈冲击后荡起的余波也横扫了不少人,连着帕尼迦在内的不少前军军雌或多或少都受了伤,好在军权早已由军部全权掌握,这会儿医疗资源充沛,七日来也好得七七八八。
那日约格泽昂冲得太快,等余波散去,二三军才堪堪在爆炸中心找到了半边骨骼都被震碎的约格泽昂。
精神海被燕尾青绕满没什么事,骨骼也在修复舱里重新拼起了支架,却是一连七天都昏迷不醒。
主将不在,三军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背靠营地盯死了对岸堤摩,第一军借着上令不下,一直在长河边站着。
帕尼迦带着一手还没完全脱落的划疤独自站在外围劈出来的鸿沟旁,旁边堆满了嶙峋棕石,被凛寒北风吹得摇摇欲坠。
“哐当!”
凌风骤然自后刮来,斜搭左边的砾石瞬间砸在了干裂泥地上。
帕尼迦下意识抽枪转身,才看清来人面容便被长靴径直踹翻撞上巨石,猝不及防就是胸口背脊一阵闷痛,张嘴便是一口红血喷出。
“上——咳咳咳,咳——上将——咳咳。”
他强忍着痛爬起来,靠着荒石勉强支起了身体。
约格泽昂站在他面前,身后的燕尾青翅翼渐渐涣散开来,半边军装都被血浸了个透彻,淅淅沥沥往下坠着黏稠红浆。
“说。”紫眸里煞红一片又像是淬了冰,透底的都是阴寒的冷。
帕尼迦对上他的眼睛就不自觉地发颤,喉结滚了又滚才哑出声音:“亲王,殿下,让我们不得越过此界——”
“我问的是议阁让你做了什么?!”约格泽昂猛地抬手砸了掌心握着的黑块,微型普式光脑七零八落碎在了帕尼迦胸前的银链上,裂开的光芯划破了他的侧颈皮肤,擦出的血纹凹凸不平,隐隐可以窥见独属他的光芯代码。
帕尼迦脸色彻底白了,面上似痛似悔,又带着几分当时挣扎决然的残余:“第一军,不得全力攻下异兽——”
“嘭——!”
约格泽昂拎了他领子径直把人掼进了石壁:“他拿什么威胁的你?!”
“上将——”帕尼迦面色痛苦。
“说啊!”约格泽昂目光阴桀恐怖,“他拿什么威胁的你?!!!”
“他拿——”
“他拿我威胁是帕尼迦!”
凌空掼进另一道声音,帕尼迦瞳孔骤缩——
约格泽昂转头,踉踉跄跄冲下来的是灰头土脸满身狼藉的米阶斯。
“他拿我威胁的帕尼迦。”米阶斯趔趄地走到帕尼迦身边,整个人狼狈万分,面上都是不知道怎么沾上去的血点。
“凯尼塞伦在我身上下了毒,”米阶斯一把扯了左手虚虚掩着的袖子,露出的全是布满陌生黑纹的皮肤,他笑得惨然,也没看旁边脸色惨白的军雌,“我也是昨天才知道。”
昨天,才知道。
米阶斯看着面前的军雌皇子,声音又哑又轻,眉宇间都是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四皇子殿下,你现在是接受不了,所以急于找一个发泄的借口吗?”
约格泽昂视线上移钉在了他的眼睛里,“……你说什么?”
米阶斯不躲不闪地与他对视:“我虽然被打昏,但也不是全无意识,帕尼迦根本还没来得及打不赢异兽,第一军连流弹都没打出去一发。”
他往前一步,距离不过一刀之间,一字一句说得艰涩难苦:“阁下是自己,赴死,自己炸了自己的精神海。”
“不可能!”约格泽昂蓦然甩开了帕尼迦,掐了米阶斯的脖子就撞进岩土,只是手抖得实在厉害,窥着慌乱又无措,几次险些滑脱在石上。
“雄主——”“滚开!!!”
约格泽昂死死盯着面前的雄虫,似反驳又似求证,声音在冷风里颤得不像样:“他杀了我雌父重创了虫皇!律法改了五大城合并了,一切都在按他划的道走!就算天雷降罚他也已然站在了顶阁!他想要的,他不惜一切都想要的平权根本就还没有实现!”
约格泽昂轻笑出声,眼尾染上的都是糜烂的红:“你现在跟我说是自杀,是在为你的雌君开脱吗?”
“……”米阶斯蓦然大笑,血与泪一并溃出了眼眶。
“……你笑什么?”约格泽昂唇线渐渐拉直。
米阶斯抬手抹去了猩红的泪水,隔着一层红雾看过去:“你知不知道,他差一点儿就没命了?”
“割腕自尽,”他声音轻得近乎是气,“就在重伤虫皇的公宣前。”
约格泽昂神情一瞬空白,眼珠无机质地转了下:“你说什么?”
“他的右边肩膀都被光弹打穿了,”米阶斯眼前朦胧一片,“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过来好几天,却还是一碰就浸满了血,四皇子,你告诉我,在主都还有谁敢公然射伤阁下?又是谁,让他自始至终连对我都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白翳终于化成了浓烈到瘆人的惨恨:“他可是曼斯勒安的最强精神力冕下啊,连普区那些精神力低下的雄虫都可以耀武扬威想杀就杀,偏偏他活得那么艰难,雄虫也好雌虫也罢,就是他一心护着的都想他死——还有你!”
“他连雌侍都没娶,一颗心全都扑在你身上了!旁的雄虫但凡不打不骂雌虫都欢喜得感恩戴德,怎么偏偏在你这儿受尽委屈痛苦不堪?!”
“就凭他最强精神力雄虫的身份,他完全可以接手祭司之位高高在上随心所欲地享受整个曼斯勒安对他的尊敬与崇拜!他会有数不清的晶石玉宝,个个真心相待的雌侍和一切冕下应有的无上尊荣!穷奢极侈地,安安稳稳地,快快乐乐地过完三百年!”米阶斯喉咙几乎要撕碎开来,“而不是为了你,为了你们这些不知感恩的雌虫,为了这个腐朽无救的曼斯勒安一次次被鞭笞被咒骂,站上悬崖被你们所有人一起推下去!!!”
“他对你够好了吧?四皇子你扪心自问,曼斯勒安自雄尊以来有哪个雌君过得如你一般?!他一生只一人,你却突然弄了个雄虫虫崽出来让他成了众人谈笑之资!动手伤了他;带着你的大军与他两相对峙;甚至逼得他差点自戕而死!他那么痛苦,那么痛苦,他被所有人口诛笔伐,明枪暗箭不断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又在做什么?!你甚至还头一个开了那杆枪!四皇子,你是他的雌君啊!!!”
约格泽昂的手不知何时自脖颈处松开,米阶斯到最后已经哑了声,口齿间都是浓厚的血腥。
“你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他有多痛苦吗?!”
“你知道我每天看着他,”米阶斯泣不成声,眼泪滚了脸又坠了地,砸出的道道都是痛光,“看着他,都觉得他就快要死了吗?”
“你怎么还有脸,在这儿诘问其他人?”
“哐啷!”
军靴倒退着撞上棕石,轰然撞落一地碎块。
“雄主!”“上将——!”
第134章
第134章问我要是疯了,你们都可以去死了……
……
平河骤起风,等丹纳略文带人赶到的时候天堑旁已然没了什么声息,帕尼迦呛咳着抱了大恸之下昏过去的米阶斯往医帐飞,一队军雌在外围停滞不前,看着面前的红血白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约格泽昂撑在棕石前,军装依然挺括,只是半边被血浸了个透,沉沉坠着布料贴在粗粝石面上,又顺着往下淌出红水,缓慢地呛在被半面冬阳拉出的长影上,本就不甚清晰的晦暗更加模糊,呲呲啦啦拽起的都是扭曲与枯颓。
“少将……”
丹纳略文抬手止住了后边军雌的话,手腕一摆全都挥退回了营地。
“上将。”
雪上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两人,丹纳略文缓步上前,隔了两步站到约格泽昂后面。
“我从来都不理解他为什么一直坚持平权。”
约格泽昂忽然开口,凛冬快过了一半,哪怕是南境也是冻寒得紧,音一吐就是凝了冰霜的寒气。
丹纳略文一怔,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继续听着。
“也不理解他为什么一定要站得那么高那么陡,不惜与几大顶端势力为敌。”约格泽昂隔着漫天的飞雪遥遥望着那边的南林,林里潇潇阵阵吹,不时还伴着几声压抑的兽吼,“米阶斯说的没错,他是曼斯勒安的最强精神力雄虫冕下,他什么都不用做,生来就注定是坐在高云上的。”
“雄虫想保住自己高高在上肆无忌惮的权力地位,雌虫不甘跪伏脚下屈辱偷生, ”他扯了嘴角想笑一下,却是怎么看都怎么惨然,“我是温森特纳的皇子,无论是雄尊雌尊抑或其他,于我而言都没什么大动荡。”
“可偏偏我就是曼斯勒安的皇子。”
“上将……”丹纳略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约格泽昂这次终于笑了出来,掺着血杂着涩,除了荒石无人可以窥见:“我就必须让虫族延绵下去。”
“诞生之初是平等的,可后来就成了雄虫为尊,千千万雌虫累世而积的怨憎,虫神又作壁上观,我想不出,除了雌尊还有什么过渡桥。”
“上将!”
约格泽昂抬手,道:“你觉得天雷真的是虫神降罚吗?”
“……”丹纳略文眸光微紧,随即垂下眸子,开口道,“我不知道,一切都离奇古怪。”
“是啊,”约格泽昂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一切都很古怪。”
“就像我总也想不出他为虫族牺牲至此的理由。”
丹纳略文半虚着眼,记忆里的雄虫温和至极,很难与急报上的强势冷锐叠在一起:“……亲王殿下是曼斯勒安的星民。”
“那他就不会因为我和艾瑟结婚而初生嫌隙。”
丹纳略文猛地抬头:“上将?”
血水愈发得多,泡得靴底黏泞不堪。
“在雌雄数量如此极端的虫族,一生只一人,”约格泽昂笑出了声,“多可笑啊。虫族一生只有生存和繁衍两件大事。”
丹纳略文没有说话也回答不了,只在看到滴溅在红血滩上的水珠后移开了视线。
“他一介雄虫却鲜少有雌雄之分,站在这里也是淡的,像是游离在虫星之外,荒星系也查不到他的过去,”约格泽昂顿了顿,“活得真是半分也不真实。”
丹纳略文抬眸:“您……是怀疑……”
“虫族除死无大事,”约格泽昂倏地停下,半晌,才道,“恢复得,确实慢于寻常。”
丹纳略文沉默下来。
确实,虫族除死无大事,就算是雄虫也是如此,治疗舱一进也就开始恢复。只是近千年来雄虫站得越来越高,基本不会亲上战场也无人敢对他们动手,倒显得娇贵起来。
就算是亲王,
穿了肩膀……而已。
约格泽昂忽然叫了他一声:“丹纳略文。”
“是。”丹纳略文下意识应道。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约格泽昂转头,“你觉得他为什么还没打就自戕?”
丹纳略文瞳孔骤缩,看着他的面容神情蓦失言语。
连着眼底近乎癫狂的红疤。
……
南境的事太大了,整个曼斯勒安都陷入了巨大的震骇惊惧中,不清楚希边得尔为什么才去就战死,不清楚为什么会战败,不清楚堤摩的实力为什么那么强,不清楚,不清楚……
一切都不清楚。
亲王希边得尔尸骨无存,三军战败被迫困守南境,莫大的混乱慌张中,唯有议阁如事先早有预料般地迅速到城北组织急情会议,商量一切后续处理方案。
“凯尼塞伦呢?”贝墁来得最晚,抬眼一扫满满当当,科米加的都来了,二席的位子却依然是空的。
科米加雄虫早就打过通讯,却是一直都没有人接,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额上急得都有些冒汗:“不知道,找不到族长。”
森道利梵眉宇间一片黑沉,隐隐压了几分火气:“他组织的会自己还不来?!”
“去找。”贝墁盯着手里一直打不出去的通讯。
“是!”
几名雄虫匆匆绕过底下的排排议座出了大门,碧雕门扇被人猛地推开,因为动作太急而一角磕上了白壁。
“砰——!”
城东科米加主宅地下偏厅,凯尼塞伦被军靴踹砸到了粗粝石门上,顺着门扇缓缓滑跪在地,手捂住腹部面上皆是痛色。
本该远在南境的约格泽昂拎着消音长枪抵进雄虫的肩胛,冬日层层叠叠的银白议服被迫堆积褶出皱痕,连着上面的银链一并被压进皮肉。
“说。”
……
“你要我说什么呢?”
南境军部东营少将帐里,米阶斯坐在床边倚着墙,低头看着半跪在面前的第一军少将。
“帕尼迦,如果阁下没有自戕,你会怎么做?”
“雄主……”帕尼迦攥紧了手,掌心挤出的红血顺着掌纹滴落在地,灯下清凉又彻净,映出的尽是雄虫满面难捱的痛苦。
“第一军会打不过异兽,阁下会意外身死南境,是不是?”米阶斯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帕尼迦闭了闭眼,“我没办法,雄主。”
“我没办法,”他睁开眼,抬手按住雄虫的膝盖,指尖微微发颤,竟是连血蹭上布料也未曾发现,“科米加的毒何其厉害,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米阶斯赤红着眼,声音出来就是抖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不告诉阁下,也不告诉,四皇子?”
帕尼迦也看着他:“……你知道的,雄主。”
“……”
米阶斯自肺腑胸腔里吸出了气,艰涩窒息般地吐了出来,没有再开口。
帕尼迦眼眶也开始发红,按在米阶斯膝上的手控制不住地攥紧,像是怕什么一样有些慌乱:“雄主,你在怪我吗?”
“……”米阶斯惨然一笑,“我不怪你,我也怪不了你。”
“我知道你爱我。”
也许是跟凌长云待了十四年的缘故,荒星雄虫的神经里也早已长出了“爱”字。
帕尼迦听了却是愈发不安,几乎是桎梏一般地起身抱住了米阶斯:“那,那你……我还,什么都没有做……”
“我不知道,帕尼迦。”
米阶斯任由他抱着,神情空无又虚幻,只有眼角滚落的泪是真实灼烫的。
“我不知道。”他重复了一遍,掌心紧紧攥着凌长云先前给他的芯片,仿佛这样就可以摩擦出那人活着的温度。
“我已经跟随阁下十四年了。”
十四年啊……
……
“十四年算什么?”凯尼塞伦一边咳一边道,呛出的声声都是嗤笑,“四殿下,你还是太过年轻,虫族寿命三百年,十四年的光阴远不足以让你失态至此。”
“是吗?”约格泽昂慢慢抽出射穿雄虫右肩的枪管,冷眼看着凯尼塞伦在筋骨断扯的剧痛下几瞬扭曲的神情,“你跟贝墁倒是相处了百来年,不知道这三分之一的寿命足不足以让你失态?”
“……”凯尼塞伦撩起被冷汗浸湿的眼睫,“你疯了?”
约格泽昂拎着长枪慢慢往下移,似是在打量下一发光弹射在哪儿:“我要是疯了,你们都可以去死了。”
我要是哪天疯了,你们就都可以去死了。
凯尼塞伦像是忽然抓住了什么一样,长眉高挑,戏谑又怜悯:“看来十四年确实短暂,四殿下还是那个四殿下——那你还来问我做什么?”
长枪压住了他的左膝,约格泽昂神情平静到近乎诡异:“老东西在早前虔屿地下造了个怪物,奉它为新神,意图取代虫神。”
凯尼塞伦眼底笑意瞬间凝固:“……你说什么?”
约格泽昂一用力,髌骨应声而碎:“你的好朋友贝墁也是怪物的缔造者之一。”
他自唇角拉出轻笑:“要不要猜猜,同样是体外胚育,雄虫的数量为什么那么少?”
“?!”
凯尼塞伦彻底变了脸色。
一瞬,惊骇至极。
……
“找到了吗?”
议阁内,底下纷纷悄声议论,贝墁已然沉了脸色。
“还,还没有。”后边雄虫擦了擦头上的汗,回主家找人的几名雄虫也没传来消息。
距离会议原定开始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小时,可凯尼塞伦依然不见踪影,怎么也联系不上。
贝墁猛地甩了手上的光脑,大怒:“就这么点儿时间人还能丢了不成?!继续去找!!!”
“是,是是——”“嘀嘀。”
被砸到墙边裂了一角的光脑蓦然震响,众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在贝墁逐渐阴桀的盯视下慌手慌脚地跑过去捡起又趔趄地冲过来递过去。
“贝墁。”
第135章
第135章瑶华月没想到死都死了,还能再见这最……
贝墁接了个通讯就踹了桌子出了议事厅,留下一堆议员面面相觑,偷偷觎到森道利梵难看到了极点的脸色后纷纷默不作声地靠回了椅背,滑下身体盯着面前不知何时摆上来的议案,一动也不曾动。
满场沉寂。
……
“凯尼塞伦——”
贝墁上了飞行器一路冲到城东郊外,五城虽然合并,但零零碎碎还是遗留了不少原先的城界痕迹,不过三年多的时间,野郊残余的城墙基柱已然破破烂烂沙土横峋,林子尽头新扯了防线,这些没什么用的原城墙就被遗弃在了石土上。
野岭还没来得及重新规划打理,这会儿除了枯树就是杂草,没什么好看的也就基本没有人过来,长风一吹,败叶一打就阴森森的,荒得紧。
贝墁没让人跟着,随便找了块地儿停了飞行器就下来,压着暴躁皱眉沿着光脑上不断传来的位置提示往深处走。
越走越荒,风声也听不见了,贝墁盯着面前矮丘,又抬头扫了眼上面的高崖,面上的烦躁暴怒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
“出来。”
他停下脚步放了手,粗枝隔着日光在脸上砍下了大半面的黑影,明黄的眸子蒙了层翳上去,周身瞬然渗了抹森寒。
“咔嚓。”
一地的黄叶被踩得嘎吱响,军靴不疾不徐踏出,身影一现便进了贝墁的眼珠。
雄虫嗤笑:“果然是——”
“哐啷!”
一声砸石巨响,不远处的小丘下霎时一阵轻晃颤动,粘湿的沼土伴着声声在荒林里清晰可闻的闷响四分五裂,自中向外生扯出一个两人宽的甬洞来,上面淅淅沥沥还拉着几层黏稠的湿土丝,贝墁被径直踹进,沾着一身稠丝闷哼着滚了下去。
“啷——”
闪着几道金边流光的身影一刹消失在洞口,丘土又缓缓合上,连着上面的杂草静静睡在荒岭里。
……
“陛下还睡着?”
城南皇宫北寝殿外,铂斯缓缓从外走近,看着紧闭的殿门询问两边守着的侍卫。
“是的,大人。”守卫扶肩行了个礼,低头应道。
孟秋说的是毫无知觉,但不知怎的,自天雷降罚希边得尔后,虫皇竟慢慢恢复了些许意识,近来更是能开口说话,只是身上依然无力,终日缠绵病榻。
议阁以让陛下安心养伤为由,大小事务皆不再送殿过问,只一应用度愈发奢侈。
宫内侍卫听令虫皇。
也只在宫内。
铂斯收回视线,转身走到石柱边靠站着。
“大人……?”守卫见状不免疑惑。
“我待会儿有事禀报陛下,你们继续。”铂斯半阖了眼,仰头靠着柱子道。
“……是。”守卫虽不明所以,却也不敢驱赶铂斯,只能继续守在门边。
“呼——”
雪愈发大了,堆着攒着就坠得夜幕径直掉进了山岭。
“真的,”凯尼塞伦靠坐在石门上,后背被上面刻着的繁复古纹搁挌得生疼,他死死盯着面前被光弹穿透了肩胛骨的贝墁,笑得泣血又泣泪,“真的是你——!”
贝墁任由肩上红血染透了衣服,不闪不避地对上凯尼塞伦的视线,声音已经在一遍又一遍的低吼中哑了个彻底,却还是拉着嗓子大声喊着:“是我又如何?!”
“凯尼塞伦我告诉你!不单是新神,就是莫奇亚格的事也是我干的!!!”
“你说什么?”声音穿进耳朵就飘远了,凯尼塞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头上神经跳得飞快,仿佛下一秒就要崩裂似的。
贝墁喘息着,明黄的眼睛里血色一片,强硬的,宣布似的:“他早就知道我和虫皇做的事了,你以为我们会留他?”
凯尼塞伦骤然暴起,揪了贝墁的领子从墙边生扯下来:“贝墁——!”
“砰——!”
凯尼塞伦猛地撞上石门,溢血的手上还拽着从贝墁身上硬扯下来的半截布料,他混着血剧烈地咳着,气还没喘匀又被约格泽昂踩裂了另一半髌骨,剧痛传上神经,脑子蓦然从混沌中清醒了几分。
“我不是来看你们在这儿恨海情天的,”约格泽昂脚下用力,“说。”
“……”凯尼塞伦疼得半闭了眼,仰头望着面前的军雌,盯着他被猩红搅得半竖的瞳孔,难得的与军雌共鸣了几分苦痛。
“57通敌。”约格泽昂已经没有耐心了。
“……其实彻不彻底压制军雌对我来说也没有多重要,”凯尼塞伦呛咳了几声,眼前的轮廓倏然被白光模糊了大半,“如果我没有侥幸看到纪事录的话。”
“……”地下室严实得半点儿缝隙都没有,约格泽昂忽然有些喘不过气,“看到什么?”
石门紧闭着,里面不时传来几声咕噜的冒泡,凯尼塞伦坐在离怪物不过数十米的地方,在一片细微又剧烈到穿耳的爆炸声中咽下满腔的腥咸液体,道:“虫神纪事录,只有虫皇有机会进入瞻仰。”
他越过约格泽昂被血泡得粘着的军装,望向了对面被几名军雌死死按住动弹不得的贝墁。
“我在那里看到了,雌尊后,雄虫必死的结局。”
凯尼塞伦看着约格泽昂骤缩为线的瞳孔,从血里呛出声来。
“也看到了,虫族灭亡,的结局。”
……
皇宫。
虫皇一直没醒,铂斯站到高星挂天就走到偏殿坐着,他从半敞的窗往外看,在一片巡逻的脚步声中接通了光脑。
“殿下?”
“虫神纪事录在哪儿?”
血粝出的森冷煞气一出就惊了铂斯,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把神经绷到了极致:“殿下,那边——”
“纪事录!”
铂斯猛地站起身:“在钟台!”
“嘀嗒。”
通讯一挂,光脑也应声滑落,铂斯站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才擦了擦掌心的冷汗,捡起光脑重新拨了个通讯回去。
“少将……”
……
当日晚,议阁二席凯尼塞伦发出告令,会议暂且推迟,例会等待通知,由四席森道利梵主理日常事务。
……
仲冬,堤摩试探越过长河,主将不在,城西将领无人提令,三军不敢轻举妄动,只在帕尼迦等一干少将的带领下以长河为界打退。
……
季冬末,钟台大震,全星惊骇,第一军少将丹纳略文统守军严守皇城,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疯了?”
主都恐慌再度加剧,大半星民蹲守家中,街上空空荡荡,大雪天下一派萧条之景。
“四殿下!”
“四殿下不能进!!!”
“陛下有令,四——”
“哐当!!!”
等虫皇听到动静挣扎着睁开眼,嘴里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鼻子里就钻进一股子浓郁到呛人的血腥味,呼吸一屏,眼前蓦然出现约格泽昂的面容。
“?!!!”
虫皇惊震,下一秒,才灌了血的长刀就抵在了他脖颈边。
其上的液体顺着刀尖滴落在皮肤上,湿滑黏腻,像条咬命毒蛇一样一圈圈缠紧了身躯,连着军雌面上神情一起,慑得虫皇眼皮一时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起来。
“你……”
“雌尊会灭族。”约格泽昂一身都是干涸了又新浇上去的淋漓鲜血,冲天的血腥灌在他周身,随着低头的动作绞紧了虫皇的脖子,“是吗?”
虫皇瞳孔骤缩,近乎失声:“你——怎么可能——”
“纪事录是难进,把我生困了两月,”约格泽昂蓦然笑了声,稠血在他眼里开了朵森诡的红花,整个人看上去平静到像是万尸堆里爬出来的死骨,“一遍遍的,雌尊,死人,灭族。”
虫皇从未如此恐惧过,偏生身上半点儿知觉也没有,想跑也动不了半分。
“小,小约……”他试图唤醒面前看起来已经疯魔的军雌。
“我只问你一件事,”约格泽昂拎着唐刀按在虫皇左耳上,轻声道,“雌父的魂体是什么时候没的?”
“你……你——”虫皇的瞳孔抖得近乎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