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啊。”他声音轻得紧,唐刀一压就斩了半边皮肉。
虫皇在深入脑髓的剧痛下下意识想要痛叫出声,又在约格泽昂的视线下硬生生咽了回去,而后在眼珠崩裂涌血的疼麻中哑得凄叫:“二十七年前——啊!!!”
“……”刀尖不再往前,寝殿里冷得冻骨,只有已经痛哑的嗓子在低低地抽着气。
不多时,这股气音也不见了。
等到厚雪压没了两侧的窗檐,顶上的纱幕遵着皇医早就设定好的时间轰然落下,砸在床沿盖上阶,严严实实连着一直插着的唐刀一起把早已昏死过去的虫皇罩在了里面。
“呼啦啦——”
裹了冰霜的暴风自北地狠狠刮来,倏地扯去了75年的最后一抹盖天白雪,露出被浓夜藏了近三月的挂云瑶月。
流银的月华洒了大半个曼斯勒安,肆虐三月暴雪的虫星头一次迎来堪称宁静的祥夜。
兰兹主家靠中的阁楼内,基塔迪走过去推开了窗,看了会儿天上的月亮就不禁伸出了手,掌心捧着接了抹流华。
月色朦朦,窗一开就飘了几许进来,飘飘扬扬洒在了几星在桌上刚合上的书卷,封面的“曼斯勒安通史”被映得更加绚烂,一提一落皆是璀璨。
“难得的,瑶华月……”
“呼——”
清风微卷,月华被带着晃了影,斜斜浮进北寝殿里,落了地又骤然大旋,挟了满华的流彩将一动不动站在大殿中央的军雌笼在其间。
流银华,卷川飞,浮光一牵,鎏金生双骨。
翅骨重通,血衣渗,失了近十年的翅翼生疏地自后背长出,翼骨一振,端得一抹流光溢彩翩飞舞。
不可置信才露,游离在外的晶魂就随着翅翼一同缝进了残缺魂体里,魄合,忆横生。
“嗒。”
冥冥之中魂相觉,约格泽昂下意识急转过身——
“没想到死都死了,还能再见这最后一面。”
第136章
第136章恭喜皇子殿下,我们离婚吧
流银千转, 万幻淌星川。
千树万点的瑶华月光在殿里流卷翻飞,舞捻凝出道半透明的人影轮廓,月华再一转,流金溢彩的翅翼上慢慢化了些金华出来,连着军雌精神海里的燕尾青一起缠绕着结成实体。
不同于以往的银白议服,甚至不是去南境时扣上的黑金战服, 素然雅淡的白衣黑裤, 严寒天里便是件外套都没披,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初见的东林大营。
月光太缥缈了,转进眼里荡了一圈又一圈,约格则昂看着便晃了神,分不清是真实还是乍然而现的幻觉。
直到凌长云踩着银流站到他面前,冻得僵寒又结满了血霜的手被人握着放到颈侧,触手的好像没什么实处的温热才碎了军雌眸中的虚幻。
站得久了,筋骨都是僵硬的,约格则昂抽着骨骼动了指尖,在一片听着就让人骨酸的咔嚓声中覆上了凌长云的后颈。
温热的,不平的,
疤痕纵生的。
染透了血的紫眸洇出了更浓重的猩红,约格则昂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想收紧手臂将面前的人揽进怀里,骤合的魂体却是片刻也不停地嘶鸣着,忆潮震涌,尖锐又钻骨,让他根本不敢有所动作。
凌长云一寸寸抚过军雌苍疤结血的手背,抬眸看着他,目光柔和又温情,半分苦痛也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约格则昂的视线终于有了实处,牢牢黏在凌长云还散着银光的身上,从血砾过的喉咙里扯出声音,惶惑又喜幸:“跟我走,我去求天道。”
“约格则昂。”
凌长云只唤了这么一声,周边的一切却好像都静寂了,心知肚明又不敢言说,惶惶自欺也撑不起神魂。
约格则昂眼尾沁出一抹血泪,顺着脸颊往下滑,像是淌出了愈合不上的刀痕。
“跟我走。”他道。
凌长云动也未动,月华下笑得温情:“我一直觉得没什么意思,想死又总觉得不至于,只好找一个活着的理由。”
约格则昂指尖尽是僵白。
“理由换了几道,兜兜转转还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凌长云看着约格则昂,在他要有所动作前道,“我见到了四皇子的十来年光阴。”
“!”约格则昂瞳孔骤缩,整个人都像被无形的天钉钉钉在了殿砖上。
“之前常忧噩难眠,总也想不通为什么就算计至此,”凌长云握着他的手,一点点摩挲出些许不冻人的温度,“这次终于明白了。”
“……”约格则昂想开口,嘴唇撕出了一缕红血,却是半个音也发不出。
“希边得尔的出现是你算计虫神天道的一环,”凌长云往前凑近了些,“那我呢?”
“……”约格则昂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僵死已久的心脏终于抽搐了几下。
“意料之外,”低哑又泣血,“情难自抑。”
他的半边眸子都快被血糊尽了:“是我……太过自负。”
总想着一切倒回后坦诚相待,总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所以不听不视不言不许诺,落得如此境地也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凌长云笑着点了点头,“至少。”
“至少。”他道。
血珠坠了一地,军雌的手从未抖得如此厉害:“……我错了。”
“你是虫族的皇子,”凌长云道,“现在的虫族,也算是朝着恒生的路在走了。”
“雄主……”
“我在这儿待了十四年,了解不算多么深,却也能理解。”
“到底是种族不同,”凌长云眼前也是一片白茫水雾,笼得他快看不清面前军雌的样子了,他顿了顿,缄默半晌才道,“只是我到底是个人。”
约格则昂垂在一侧的手心被攥得皮烂骨露,只觉得这点儿距离远得吓人。
“约格则昂,我很难过。”
凌长云还是在笑,月珠一般的泪自眼尾滑了又滑,声音也是几度断开:“虽然早已习惯,光弹打在身上还是很疼。”
“……对不起……”约格则昂几乎有些直不起颈椎,“对不起……”
“我不是虫族,也不来自另一个虫星,”凌长云只看着他笑,淌出的都是涩然的苦,“我们那一人只有一个婚侣,像你这样的是出——”
“……犯的是重婚罪。”
他本来想说出轨,却发现艾瑟比他更早认识约格则昂,更早地……有了虫崽。
一时到不知道谁才是……
“不!”
凌长云思绪还没飘远就被喊了回去。
“不,”约格则昂死死盯着他已经散了大半轮廓的左肩,抚在凌长云后颈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徒劳地想要留住人,“不是的,艾瑟是三哥的雄主。”
他看着凌长云,后悔的绞痛让人几度喘不上来气儿:“罗普也是三哥的孩子,三哥是被禁术改造过的军雌。”
“我自始至终,自始至终,”他根本不敢再看凌长云的神情,视线凝在白衣下隐隐约约显露出来的陈年旧疤就下不来,“都只有,你一个婚侣。”
“……”
流华越来越散了,主都上高悬于天的瑶月也渐渐失了几分光彩,后边的云要漫上来了,夜里的大街寂静得很,更衬得寝殿里的死寂淹水窒息。
不知道缄默了多久,凌长云忽然伸手摩挲了会儿军雌被泡得稠红糜烂的眼尾,冰冷的触感一上,约格则昂不自然地抬起头,瞳孔已然散乱不堪。
“我不喜欢艾瑟,”凌长云看着他的眸子,“阿愿最后一期治疗结束后会失去前面所有的记忆。”
“约格则昂,你不可以让他叫艾瑟雄父。”
“雄主……”约格则昂控制不住地攥紧他的手,血雾里全是散了大半的模糊轮廓,偏生身体被明知的徒劳钉死在地半分也动不了,只能绝望又悔痛地抓紧手中冰寒刺骨的冷凉。
“我叫凌长云。”凌长云笑着,笑得如释重负,笑得畅快,是终于吐露出来的畅快。
他没有说是哪几个字,约格则昂便也唤不出来,只是看着,紧紧地看着,血流如注。
凌长云有些脱力,握着约格则昂的手也渐渐松了气力:“以前有人说我们之间只有无边风月事,我想了许多年,却是想补回也补不回来了。”
周边都被银华包裹,空空茫茫,只有面前的军雌还清楚些。
“这场恋爱谈得真失败啊,”他已经快没有知觉了,却还是竭力扯着嘴角笑了笑,“是吧?殿下。”
嗡嗡……
什么也听不见了。
“约格则昂,”他就着眼前的模糊影子叫了声,“以后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恭喜。”
恭喜。
淡了,远了,麻木了。
濒死的窒息,
又是彻底卸下所有,消散于世间的轻快。
他聚着最后的一点子气力,借着燕尾青的支撑抱了上去。
自己也听不到的声音,不知道到底说出口没有的死别。
“皇子殿下,我们离婚吧。”
“呼————”
浓云彻底笼罩住了已然黯淡的瑶月,流银的月华散了,无主的燕尾青重新回到了原先待着的精神海里,大殿里空空荡荡,纱幕后的虫皇了无声息,只有独自站在中央的军雌还依稀辨出几分微弱的活气。
皇子殿下,我们离婚吧。
第137章
第137章血腥元年约格泽昂·温森特纳疯了
约格泽昂·温森特纳疯了。
这是主星基本所有人的共识。
76的新钟一敲, 虫皇的死讯就传遍了整个主都。
都城震然,议阁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近一军的军雌便从天而降围了城北议阁——
不畏雄虫精神力攻击的军雌, 暴动不了的精神海。
三天三夜的时间, 议阁被全牌清洗,内庭前上三席不知所踪, 年轻一代重新寻觅, 一毕业就填进议阁。
红血染透了还未完全消散的白雪,尸堆成山,累累白骨被抛至北面的荒岭,错乱纵横着与残叶败土堆叠到一起。
十日后,皇四子、三军上将约格泽昂携重军以军雌之身登上城南主殿,成为曼斯勒安的新一任虫皇。
统掌军权。
“你疯了?!”
城南皇宫西偏殿里,艾瑟被人绑死在赤金盘龙柱上,身上淅淅沥沥往下滴着点儿血,全是皮肤被铁索勒死的残口。
约格泽昂站在面前,金光映在了黑金的挺括布料上,折折射出的都是刺目的红。
“那天你往他身上泼的是什么?”约格泽昂神情平静,天光透不进纱帘,殿里的一切都是阴沉沉的湿冷。
“水啊,还能是什么?”艾瑟也根本不在乎身上的疼痛,只懒懒地看着面前的新任虫皇笑。
旁边军雌双手捧着一个半臂长的沉木盘,上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排纸质供词,约格泽昂一抬手,他便上前端着一张张展示给艾瑟看。
“……”艾瑟扫得飞快,待军雌站过去后才嗤了声,“四皇子,哦不,虫皇陛下,”他眼里满是戏谑,“随便写几张纸就来诬蔑我,你以后死了还怎么去见,三殿下?”
“三哥虽说让我护着你们,但你实在让我恨极。”看着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约格泽昂轻笑,“三哥那么喜欢我的君后,你猜他要是知道了你做的那些事,会不会恨毒了你?”
艾瑟面色骤然一变,凌厉至极:“他喜欢的是我!”
“那你就不会做这些事了。”约格泽昂越说,艾瑟的脸色就愈发难看,整个人像条被戳中了命门的毒蛇,一刻也不停地挣扎扭动着,试图从铁索上跳下咬死面前的嘴。
约格泽昂在一片哐啷声中继续道:“你要是不说,我就灭了你在安祠堂的魂灯。”
“?!!!”
艾瑟惊骇得瞳孔都快凸起,随即暴怒到了极点,肮脏骂语才到嘴边就被后面军雌扯进铁链强行打咽回去。
“砰——”
光弹穿透了他的右胸,艾瑟疼得一身破破烂烂的华服都被汗和血泡了个透彻。
“再不说,我不介意把那只小崽子给你送过来。”约格泽昂唇线拉直,“到时候再下去给三哥告罪。”
“约格泽昂——!”
“说。”
旁边军雌已然准备出去拎人。
“圻珞崖果!”
“……”
约格泽昂顿住动作,好半晌才不自然地动了动脖子:“你说什么?”
“超高浓度的圻罗崖果,老虫皇和议阁给的。”艾瑟眼神阴毒,惊惧下隐隐又杂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兴奋,蛇吐信子一般。
“就是让你翅翼俱毁的早古禁毒——圻珞崖果。”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夜皇宫声声凄厉惨叫,一路传遍了城南,骇得人人自危,午夜难眠。
清早宫门一开,残血辟出了条红路。
暴君之名自此彻底落实,贯扬虫星。
虫皇踏着军靴走上了高阁钟台,残红黄泉花谢满宫道,卷着春寒北风淹没了鎏金宫墙,萧萧降下刺骨剜心的痛彻心扉。
圻珞崖果花开两季,一季废了约格泽昂,一季折了凌长云。
……
“你在做什么?!”
城东三大家族主宅外,地下暗军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了个环圈,里面密密麻麻或站或跌坐的都是三家除新代议阁外剩下的所有雄虫。
往日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雄虫们在根本不惧强精神力攻击的煞神圈里终于失了态,或惊或怒或惧,却是在面前的死尸前不复先前的怒斥痛骂,只瑟缩着,强撑着最后一点儿久居高位的脸面。
金黄的翅翼缓缓振着,约格泽昂停在半空,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下方的一条条猩红小河,天上浓云环绕惊雷高震,天道独有的无机质冷音伴着不时砍在主星的急骤闪电劈进他的精神海里。
“终于舍得露面了?只上。”约格泽昂抬手,外围又是一只雄虫腰斩于地。
“约格泽昂!”冷音里也掺上了怒意,“你胆敢公然滥杀?!”
“滥杀?”约格泽昂笑了声,讥诮又森寒,“死在他们手里的雌虫都可以比着这荒山堆一座了,您贵为天道,可不好厚此薄彼啊。”
“你真想让虫族死?”天道怒到极致反倒冷静了下来,高空上的感知阴沉审视。
“你猜。”
又是一只倒。
“可以。”
“……”约格泽昂闻言非但没有停手,底下军雌直接劈了一排头颅下来,红血溅满高地,朱墙上都是划拉出来的浓臭白点。
“不信。”他道。
“我是天道!”
“那你怎么不来阻止我?”约格泽昂转了转拇指上干干净净不沾一丝血腥气的耀黑扳指,玩味儿地一一和下面的惊惧憎恨对视。
“……”
良久的沉默结束在前排的尸骨上,惊雷猛降,裹挟着莫大的怒火横砍了一岭高树。
“吾以天道名起誓。”
“停手。”约格泽昂接在他后面道。
“是!”
血雾没有再往外飘,底下大半雄虫神经一松就控制不住地滑跌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血污满身,狼狈至极。
约格泽昂看了眼底下的丹纳略文,转身跃上了苍穹。
“您放心,只要后代不再作死,虫族自会千秋万代。”
……
虫皇疯了,真的疯了。
那一年春,主星的浓腥血味儿就没散过。
异兽,议阁,繁街,甚至军部,都被黏稠的红泡洗了一遍,北川长河的水被漂出了漂亮到诡异的粉,城郊的草树一度疯长,四面之外再不见荒岭,茵茵一片红绿,严严实实盖住了底下的老血死骨。
留下的都是熠熠新生的年轻一辈。
约格泽昂·温森特纳初登基,就在史书上划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血腥元年。
……
“雌父。”
明天开始最后一期的治疗,铂斯去纳恒中将府接了适愿回皇宫。
适愿一进主殿,铂斯就带着人关门退了出去,偌大的雕梁宫殿里只有两人,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疏离至极。
“过来坐。”约格泽昂坐在左边下首,朝旁边空椅上点了下下颔。
近四年不曾见面,唯一的接触就是前段时间听雄父的话找过来送了枚戒指,适愿沉默了会儿,到底还是走了过去。
“喜欢这里还是纳恒那?”约格泽昂支着手肘一下下按揉着眉心。
“……”椅子比约格泽昂坐着的矮了一截,适愿很轻松地就坐了上去,坐着就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看着手腕上细细缠了一圈的淡黑色绳链,“雄父让我跟着纳恒叔叔住。”
“你雄父也说让我照顾你。”
“……”
适愿不再说话。
长久的沉默后,约格泽昂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淡声道:“想当虫皇吗?”
“不想。”
这次答得毫不迟疑。
“……”约格泽昂偏头看了他一眼,适愿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过头。
“好,”约格泽昂收回视线,“住纳恒那,两边都可以随便进。”
适愿眨了下眼睛,抿去了里面逐渐漫上来的水雾气:“……是。”
“……”
殿里沉闷得让人有些难以呼吸,约格泽昂率先起身往殿外走。
“不用搭理罗普。”
“……”
等适愿终于抬起头来,半敞的大门外已然只剩了点儿被日光照得模糊的金边。
“陛下。”
铂斯见约格泽昂出来便走上前。
“派一队亲卫随身护着。”约格泽昂大步下了台阶,“送回纳恒那。”
“是。”铂斯扶肩应道。
他转身,带着几名雄虫走进大殿,弯唇笑着:“小殿下,我送您回去。”
……
仲夏,约格泽昂捏着手里的一沓红纸仔细地封进了束袋里,浅紫的精神力绕在上面牢牢地合了个印。
“陛下。”
丹纳略文收到急讯便匆匆赶了过来,踏进偏殿关了门:“纳恒中将要见您。”
“不见。”约格泽昂将束袋锁进了墙后暗格里,“去了吗?”
“都安排好了。”丹纳略文道。
“走吧。”
“陛下——”
约格泽昂停下脚步,看过去:“怎么?”
“您——”丹纳略文迟疑着,“魂体一旦受损就回不来了。”
“曼斯勒安不需要一位疯癫的虫皇,”约格泽昂神情杂了抹轻快,罕见地解释了句,“而我不能没有他。”
“……”
半晌,丹纳略文俯身行大礼:“您放心。”
约格泽昂颔首。
“走吧。”
……
“嘀、嘀、嘀、嘀。”
“警告,L9数值不稳定,请尽快查看……”
“警告,Z34持续上升……”
“警告……”
连绵不绝的警告声伴着越响越快的嘀嘀声串进耳朵,震得神经呲呲发疼,电流一闪,强烈的刺激逼得凌长云猛地睁开眼睛。
第138章
第138章 长银联邦 来守着我刚刚醒来的妻子……
……
“中将,现在感觉怎么样?”
自凌长云醒来已经过了七天,顶楼医生来来回回检查讨论,终于在一切数据都稳定后同意把凌长云推出了重监护室。
A1监测室,凌长云半靠在透明舱里,身上大大小小插满了各色各样的管子,接口处插得平直,只能浅浅覆了层麻醉,动作大点还是很疼,戴了几天的吸氧仪刚刚取下,这会儿嗓子还是细细密密地泛着疼,药输多了都有些哑,一开口就是股苦咸味儿。
室里齐齐整整摆了数台仪器,医生刚刚出去,门才带上就又被人推开——
来人一身黑金军装,长靴踏进便摘下军帽,银白的长发一丝不散地束在颈后,面容清俊年轻,霁青的眸子闪着惊喜的光,仔仔细细瞧了瞧舱旁显示良好的光屏后更是激动,几步就跨到了凌长云跟前:“太好了中将,何主任说恢复得好的话您一个月就可以转进普通病舱了!”
凌长云:“……?”
那人完全没有看到自家中将的疑惑,激动起来就喋喋不休:“军区那边听到您醒来的消息都高兴疯了!才消停了几个月又大嚷着要向统管庭再晋点儿功勋,被喻将军臭骂了一顿,说已经升为中将了什么什么……”
“哦对了!”等凌长云听得神经都跳得发疼的时候,贝狄迦谛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拍脑袋,“刚太激动了中将,上将前段时间围剿远星虫族受了重伤——不过您不用太担心,已经醒了,现在正在往这边赶……”
“围剿什么?”凌长云蓦然抬头。
贝狄迦谛突然被打断,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忙给他解释道:“远星栖蚞的老巢,上将一月前忽然带了戟战队过去把它捣了,统管——”
“咔嗒。”
房门被再次打开,贝狄迦谛下意识收住话音回过头去——
“上将?!”
他震惊地看着十来分钟前还在一区医院的人。
“下去。”
军靴踏进。
“是!”贝狄迦谛忙不叠闪了出去,跑出一半又折回来悄悄关上了门。
“……”
凌长云自七天前醒来就一直觉得魔幻不真实,零零散散听了那么几天脑子就更疼了,整个人从一间稀奇古怪的屋子又飘到了另一间看起来也不是很正常的屋子,还没理顺刚刚那人叽里咕噜吧啦的堪称诡异的一大堆,这会儿顶灯朝门口那么一照,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想拔管的冲动。
“凌中将。”来人终于走了过来,随手从旁边拎了把椅子撇开贝狄迦谛先前的那把在舱前坐下,神情平静。
肩上的三星珙桐熠熠生辉,和静残戾齐转,裹在周身竟是出乎意料的和谐,随意往那一坐就自带北军区上将的逼人气势。
只是偏偏垂落的目光又柔和至极,生生卸去了满身的压迫,瞧着便觉温和——
如果这人不是长着约格泽昂的脸的话。
凌长云头一次视线堪称无礼地自上扫过那双浅淡的紫眸,长至腰际的金发,怎么看怎么眼熟几乎与虫族军部一模一样的黑底镶金边军装,只觉缓了七日好不容易通畅了点儿的气都被堵得有些上不来。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人和身下的玻璃缸还是半分也未曾变过。
“……”凌长云蹙眉看过去,“……约格泽昂?”
“阿云。”那人从善如流地跟着他换了称呼。
听到熟悉的一贯语气的凌长云:“……”
他百思不得其解:“你在干什么?”
“来守着我刚刚醒来的妻子,”约格泽昂答得自然,在看到凌长云一瞬扭曲的脸色后又迅速改了口,“或者丈夫,抱歉,这儿的同性婚侣间的称呼都是随意唤的。”
凌长云选择性忽略了他其他的话:“这儿?”
约格泽昂有些遗憾地轻叹了口气,随即解释道:“是的,这儿,穆伊的星球。”
“一个,与侵略虫族不死不休的星球。”
未来星际,长银联邦,军部统管一切,全星分东西南北四军区,划守星民,六大将于中央组成统管庭,听星际最高元帅指挥,统领一切;四上将分管各区,区下设六部,中将兼领部长。
在本星系资源条件最丰最好,常年受外星强战力虫族侵袭,攻守鏖战,不死不休。
“嘀、嘀、嘀。”
仪器规律地响着,约格泽昂看着他温声道:“统管庭的晋升令去的是作战部,如果你不想,我可以直接调换。当然,就算是在作战部,请相信我不会让——”
“等会儿等会儿,”凌长云想抬手揉一揉太阳xue ,却发现手上都是管子锢着根本动不了,只能强忍着看着他,“你打虫族?”
“当然,”约格泽昂点头,“虫族是我们的死敌。”
“……”凌长云喉结动了动,“你疯了吧?”
约格泽昂闻言微微一笑:“莫说虫族本就是长银联邦的寇仇,就是你五年前被虫族重伤昏迷至今几度活不下来的账,我也得让它们拿全族的尸体来偿。”
“……”凌长云飞快地瞟了眼他胸前的北区军章,试探道,“约格泽昂·温森特纳?”
“怎么了?阿云。”约格泽昂应道。
“你——”
凌长云扯着管子要抬手不想刚一动就被人按住。
约格泽昂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就压住了凌长云的手,触感都是输多了药剂的冰凉,他避开管子接口轻轻地给凌长云捂着:“别动,你现在很虚弱,必须再插几天。”
“疼吗?”约格泽昂说着就抬眸看了看凌长云的脸色。
直觉越来越诡异,凌长云没敢动:“……五年?”
“是,五年,”约格泽昂叹息一声,“阿洲都十七岁了。”
“……阿洲??”
“嗯,”约格泽昂笑看着他,“我们的阿洲。”
“……”凌长云几不可闻地吸了口气,手上用力想抽回来,“我叫个医生过来吧。”
“说了别动,”约格泽昂锢着不让他扯管子,“怎么了阿云?连我们的孩子都不记得了吗?”
“孩——”凌长云倏地想到什么,动作停住,“阿愿???”
约格泽昂叹了口气:“原来是只记得小名。”
“……”凌长云闭了闭眼,“他怎么过来的?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是死——”
“阿云,”约格泽昂径直打断了他的话,微笑道,“阿洲现在还在远星系读书,现在先安心养好身体好吗?”
他说着低头近乎虔诚地吻了吻凌长云的手背:“我很担心你。”
凌长云听懂了他的话,却是在手背传来温热又有些粗糙的触感后额上青筋直跳。
“四——约格泽昂上将,”凌长云一寸寸试图往里缩着手,“我记得我们五年前就已经离婚了。”
“什么离婚?”约格泽昂根本不让他动,轻吻落了一处又一处,“阿云,我们一向感情甚笃,恩爱非常,什么时候与离婚这两个字沾上过边?”
“你别装傻,”凌长云垂眸盯着他,“我们已经离婚了。”
“……”
约格泽昂直起身,脸上依然挂着笑意,抬手点了下手上光脑,蓝线射出,一小块半透明光屏上显示出一封红底镶金边的结婚证明。
凌长云抬眼扫去,别的没看清,只看到持证人后面的他和约格泽昂的名字以及——
持证十七年。
“……”凌长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堂堂一个皇——上将还做伪证?”
约格泽昂敛了面上不达眼底的笑意,神情冷淡:“睡一会儿吧阿云,刚醒来精神是有些恍惚。”
“有病的是你吧,”凌长云攒了力气猛地甩开他的手,“约格泽——”
“别动!”
约格泽昂强压下声音,盯着凌长云因为剧烈动作被扯出大半管子而溢出了血的手背,抬眸看了他一眼,关了仪器骤响的警告,从舱箱抽出几管药剂,按住他的手,一点点地,不容挣扎地擦净了血点,滴了麻药重新把管子插进去。
麻药见效很快,这会儿倒是没什么感觉,凌长云动也动不了,气得呼吸都有些喘。
约格泽昂看着药剂重新输进去,才抬起头,扔了手上的血棉站起身,俯身撑在舱头壁上,将凌长云困在自己怀中。
距离太近了,军雌身上浅淡的血腥味儿杂着冷冽的松雪气若有若无地飘过去,凌长云偏了偏头,没有看他。
“抱歉。”约格泽昂道。
“……什么?”凌长云转过头。
“不是故意吼你的。”约格泽昂视线紧紧黏在身下人掺了几抹寡白的唇上。
凌长云想着他刚刚那压了的声音,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只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别凑那么近。”
“我是你的婚侣,”约格泽昂低头,到底只是轻轻碰了碰凌长云的鼻尖,“再亲密也不为过。”
凌长云皮笑肉不笑:“一个假证能代表什么,起来。”
“……”约格泽昂没再碰他,却也没怎么动,“联邦都承认了,阿云。”
“我又不是联邦的人,”凌长云看着他,眸光都是冷的,“起来,别让我再说第三次。”
“……”约格泽昂看着他的眼睛,在里面的渐趋渐冷下垂眸直起了身。
“把这些拔了。”凌长云晃了晃手上的管子。
约格泽昂蓦地按住,看过去的眸子底下阴沉沉的:“舱底不是没有绳子,阿云,你要是再乱动,我不介意把你绑在治疗舱上。”
“你不介意我介意,”凌长云半笑不笑,下颌朝门边点了下,“不拔就出去。”
“出去?”约格泽昂笑了声,声音又低又柔,“我从这儿出去,往下走,等走出医院——哦,也许还没走出医院,光脑就会被打爆,然后得到你自杀的消息?”
凌长云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神经病:“我为什么要自杀?”
“那不得问你吗?阿云,”约格泽昂俯身,在片缠绕交结的管子中亲昵地蹭了蹭凌长云的唇角,“这五年来,哪怕你没有任何意识,也是几次险些在我面前自尽呢。”
第139章
第139章重生约格泽昂,你弄疼我了
“……”凌长云静默半晌,就着嗓子里残留的苦咸深吸了口气,“我都没意识了还能自尽呢?”
约格泽昂轻笑,有一搭没一搭地厮磨着:“是啊,都没意识了还自尽数次,阿云,你觉得我现在会让你一个人在这儿吗?”
凌长云懒得跟他掰扯, 偏头避过:“让其他人进来, 你出去。”
“……”约格泽昂也不动,就这么半俯下身看着他,“五年不见你就这么赶我?”
凌长云嗤笑:“你见谁结婚了还和前夫纠缠不清的?”
约格泽昂眸色沉沉:“我们根本就没有离婚。”
“那就拿着你的假证出去,”凌长云转过头,“还是说上将想在这儿一直耗到人进来看?”
“未尝不可。”约格泽昂道。
“约格泽昂。”凌长云冷了声音。
“……”
检测室里一时静得窒息,连舱前仪器的嘀嘀运行声都显得突兀又刺耳。
“好吧,”约格泽昂直起身,阴沉一敛又恢复了先前的带笑模样,“晚上来看你。”
“别来。”
约格泽昂置若罔闻,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个玉石小兔子放到舱头仪台上:“来得太匆忙只带了这个,先凑合着玩一天。”
随即不等凌长云说话,转身就径直开了门出去。
“……”
门一关, 屋子里瞬间就空了下来, 凌长云转头往仪台上看去——
一指长的小雕件,通体莹白温润,耳朵软乎乎地搭在脑袋上,嵌了丹红宝石的眼睛在灯下闪着一层淡淡的流光,瞧着便活灵活现。
凌长云扫了一眼,垂眸转过了头,靠在舱上闭目休息, 没有再往旁边看去。
……
“上将。”
何主任带着一干医生和还想再进去一次的贝狄迦谛干巴巴地等在走廊尽头,见约格泽昂终于出来,忙不叠地轻声跑过去。
“怎么?”约格泽昂扫了他们一眼,抬步往前走。
何主任隔了半臂距离紧跟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上将,中将昏迷了五年,记忆有些紊乱也是正常的,等情况彻底稳定下来了再做个全面检查和治疗也不迟——”
约格泽昂倏地停下,何主任险些撞上,狠拽了把落后半步的医生才堪堪停下,惊得后背都有些湿:“上将……?”
约格泽昂回头看着他,面上还挂着抹怎么看都不太明媚的笑:“何医生,你是怕我砸了你们医院吗?”
“啊哈哈——怎么会呢,”何主任干笑道,“只是突然想起中将还有这么个情况跟您,汇报一下而已。”
“那就好,”约格泽昂转过头,“不然我总担心在阿云心里的形象。”
“……”何主任挤着笑,“中将和您是伴侣,亲密度自然是旁人无法比的。”
“也是。”约格泽昂继续往前走。
何主任抹了把头上的汗紧赶慢赶追过去,边走边往后朝着一干半个字也不敢放的医生使了好几个眼色。
医生们齐齐点头。
明白!
……
“战神上将?”
凌长云看向前面例行检查数据的医生。
“是呢,”医生一笔一划地往手里复本记录着,“四军区就北区战力最强,上将更是军部公认最有望踏进统管庭的将军。”
“哦。”凌长云草草点了下头。
“……”医生记录得愈发工整,笑道,“这五年来上将都快把东远星系的虫族剿完了,次次打得都跟不要命一样,大家都在传您要是再不醒,上将就要殉情了。”
他说着借着转仪器的间隙偷偷摸摸往凌长云那边看了眼,不想这一眼就对上凌长云的视线。
医生:“……”
凌长云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尴尬,只扫了眼他手上的纸质案本问道:“纸质的?”
“啊?”医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啊对,早前全部用电子记录,出点儿事所有东西就都没了,后来统一纸质再誊一份。”
他说着,眼神就带了几丝对凌长云连大半常识都是空白的记忆的叹息崇敬和忧心。
这么一想就多了句嘴:“中将,需要我帮您带些报纸什么的吗?”
“报纸?”凌长云诧异。
医生更忧心了:“就是记录着一些新闻轶事的纸。”
凌长云:“……我知道。”
“那——”
“边缘区和地下区通常不会花太多钱买光脑,早前军部规定纸质记录的时候也一并恢复了早古时期的纸媒,”一道声音打断了医生的话,约格泽昂从敞开的房门外走进,“战争时期会有光网信号塔被轰毁的时候,信号折断就只能靠纸媒来传递消息。”
“上将。”医生立刻站直。
“先下去吧。”
“是。”
医生匆匆出去关了门。
约格泽昂手上还拎着一沓理得整整齐齐的报纸,他放到舱头就拖了椅子坐下:“今天感觉怎么样?”
“嘀嘀。”
话音刚落,腕上光脑就响了起来,约格泽昂低头扫了一眼,还没扫到尾眸子就半眯了起来。
“抱歉,”他起身,“军部有急事。”
凌长云头也未抬,只从手边拉了根长管子一圈圈地绕着。
“……”约格泽昂沉默了下,道,“带了几份总军刊和北军的报纸,”他说着又补充了句,“教理部拿来的,我没挑过。”
凌长云这才转头看了一眼。
“……”
约格泽昂垂下眸子,转身走了出去。
凌长云半虚着眼,过了这么几天,手上的管子不用再时时刻刻往里输药,凌长云也能在舱内小幅度地活动下,他抬手把那几份报纸拿了过来,一张张翻看着——
行政部、财管部……
统管庭于2月18日发贺表彰北西两军区……
北区上将约格泽昂·温森特纳再获长银勋章……
南远星系突增超大规模虫族……
虫族。
凌长云往后翻了一页——
即时远航图上黑黑绿绿,密密麻麻堆到一起什么形状都看不出来,只有边缘崖边抻出了几条不自然扭曲的虫腿,黑色的皮肉里布满了一排排牙齿状的白色眼睛,零零散散戳了几根倒刺出来,半空中还照着数滴黏稠的脓液,光是照片一看就让人感到不适。
根本不是曼斯勒安的虫族。
平心而论,这么一比,就连那些獠牙上挂着涎水的异兽都好看了。
凌长云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旁边的新闻。
虫族……
……
“上将。”
一区军部大楼内,约格泽昂领着五个人大步踏进了小会议室。
“怎么说?”
里面早早坐了六人,见到约格泽昂都立即起身,扶肩行礼。
“那边的意思是还是让凌中将做个测试,”一名三十来岁的水华朱长发青年在长桌左边坐下,“说是——”
他迟疑着,见约格泽昂没什么反应才继续道:“说是担心凌中将躺了五年,身体各项机能可能有所退化。”
“这他妈不是废话吗?!”右三卷棕发高束的青年狠拍了把椅子扶手,怒道,“让他们去躺五年再来跟我打一场试试!”
“游从,你不要总是这么暴躁,”旁边头发杂了几抹银丝的女子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那边只是让做个检查,后面还什么都没说呢。”
游从闻言更怒了:“他们的意思不就是如果不合格就退下去吗?!凭什么?!老子现在就去掀了统——嗷——!”
一声变了调的痛叫,在场人都见怪不怪,眼皮都没抬一下地继续翻着手上的资料。
游从疼得脸色一度扭曲,好不容易缓过了劲儿才瞪着眼睛转头:“老——嗷嗷嗷——学学学姐——嗷——!”
直到约格泽昂终于抬眼,女子才松了手。
游从捂着右边大腿,整个人都快栽到了桌上。
“继续。”约格泽昂收回视线。
……
约格泽昂开会向来简洁,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游从的腿还是麻的。
他边倒吸着气边慢吞吞地往外挪,挪到门边看到女子还站在门口,登时就想折回去又被叫住。
“游从,”白承昭叹了口气,“都是当部长的人了,你不要总是毛毛躁躁的,在上将面前就算是装你也稍微装一把吧,凌中将现在又不在。”
路被堵死了,游从走也走不掉,这会儿也放不下尊严再爬回去,只能站在原地往上翻个白眼。
“你也说了那是上将,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笑起来也阴恻恻的,”游从压了声音又犹豫了下,“虽然……好吧是有点血腥,但我觉得上将其实跟凌中将一样是很——呃……”
他想了半天也没找出个合适的形容词来。
“很什么?很温柔很随和?”白承昭叹了今天的第不知道几口气,“游从,你长点心吧,那是凌中将,是因为凌中将在。”
游从不满地嘟囔:“明明是你刻板印象。”
白承昭昨天在财管部整了一夜的计划表,今天又被统管庭一个令件搞得焦头烂额,这会儿又见游从开始琢磨着怎么让统管庭的人去医院躺个三五年,脑子疼得只想一扫把把这糟心玩意儿扇出去。
这边白承昭在挣扎着要不要从卫生机器人手中薅一把扫把过来,那边游从越琢磨越兴奋:“学姐,你说——”
“学姐说不了,”白承昭转身往外走,“你去找上将说去,上将一定很乐意听你的伟大计划。”
游从顿时兴奋起来:“真的吗?!那我现在就去,我已经想好了……”
……
半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凌长云现在已经被医生特许一天可以卸半小时管子在检测室里稍微走一走。
约格泽昂推门进去的时候,凌长云正带着半身的卸了管的接口靠坐在舱沿。
“恢复得不错。”约格泽昂缓步走近。
“是不错,”凌长云把旁边的椅子踢过去了点儿,“坐。”
约格泽昂挑眉,随即安安稳稳地坐了过去,一派言听计从的样子。
“怎么了阿云?”约格泽昂笑看着凌长云。
凌长云:“这儿没监控吧?”
约格泽昂眉梢微动:“都在我管下,阿云,你是想在这——”
“明天去婚局把婚离了,”凌长云打断他,“记得把你的证件带上。”
约格泽昂的脸色一下就沉了,凌长云置若未见:“不在身边就用光脑里的,麻烦了点儿但也能办。”
“……阿云,”约格泽昂重新扯出了笑,“你说什么?”
凌长云:“别装,今天不去是因为婚局已经下班了。”
“是因为我最近没有天天陪着你吗?”约格泽昂恍然大悟,起身避开管子坐到了凌长云身边,“前几天事有些急,从现在开始我就在这儿陪你到出院好不好?”
“……”凌长云转头看着他。
“四皇子。”
约格泽昂霎时顿住。
凌长云撑着舱沿起身,站在约格泽昂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少他大爷的给我装疯!约格泽昂,到底怎么回事,我只问你最后一遍。”
“……”约格泽昂仰头看着他,嘴角还在笑,“阿云,这是在——”
不等他说完,凌长云转身就要走。
“我去找了天道!”约格泽昂心下一慌,起身一把拉住了凌长云。
“……你说什么?”凌长云回过身。
“你……那夜之后,我去找了天道,”约格泽昂脸上半分笑意也不再有,攥着凌长云手腕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堪堪维持在一个既不会弄疼他又不会让凌长云挣脱的力道,“本来想把你送回你的蓝星,但你在那边实实在在已经——”
约格泽昂顿了顿,继续道:“虫神醒了会儿,穆伊说可以让你到他的家乡。”
凌长云:“长银联邦?穆伊?”
“是,”约格泽昂点头,“穆伊原本是这里的人,后来机缘巧合去了曼斯勒安。”
“天道怎么会同意?重生?”凌长云半眯了眼睛。
约格泽昂扯了扯嘴角:“毕竟你的肋骨在我身体里,至于天道——”
他冷笑:“那是它欠你的,自然该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然后呢?”凌长云沉默了会儿,道,“你也来了?还成了北区的上将,我呢?什么五年,什么中将?”
“我当然要来,”约格泽昂握紧凌长云的手,紫眸里猩红一片,“五年前来的,天道比着你和我的所有样子植入了所有人的记忆,这里军部统管一切,你我也就加入了军部。”
他的目光紧紧黏在凌长云身上:“在这里,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结婚至今已有十七年,感情甚笃,恩爱非常——”
“约格泽昂。”凌长云看着他。
“……”约格泽昂几不可察地吸了口气,道,“我是北区上将约格泽昂,你是作战部副部,五年前被虫族重伤昏迷不醒,立下大功被晋为中将,任作战部部长一职。”
约格泽昂说着眼神温柔下来:“我们体外胚育有个孩子,只是现在还在远星系上学。”
“……”莫大的冲击直接让凌长云顿在了原地。
……
“都半小时了,该插管了。”
廊道尽头,两名医生站那想动又不敢动,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要不——”一名医生转头。
“请何主任过来?”另一名医生同时转头。
两人一拍即合,掉头就朝楼下冲去。
何主任——
……
“什么?”检测室内,约格泽昂不可置信地看着凌长云。
凌长云神情平静:“约格泽昂,我们五年前就离婚了。”
“我没同意!”约格泽昂一时控制不住地握上凌长云的肩膀,眼底血红一片,“我没同意就不算,雄主,我们现在已经不在曼斯勒安了,我不是四皇子你也不是希边得尔!我们完全可以从头再来。”
“这些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再骗自己就没意思了。”凌长云道。
“我说有意思就有意思!”约格泽昂的手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我们重新开——”
“约格泽昂,”凌长云打断他,“你弄疼我了。”
“!”
约格泽昂瞳孔一缩,几乎是反射条件地松了手:“不,我不是——”
不想这么一松,流凌长云手里不知道从哪儿拿来的铝片就抵上了脖颈。
“雄主!”约格泽昂大慌。
“别动,”凌长云道,“陛下,你我相识十四年,总归有几分了解。”
他一字一句道:“我说我很难过,就是很难过;我说我想离婚,想散了,想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不再有所牵扯,也绝不是赌一时之气。”
他看着约格泽昂一瞬惨白至极的脸,道:“既然证是真的,那我们就明天去离了吧。”
第140章
第140章离婚这样能稍微原谅我一点儿吗?
“雄主……”约格泽昂的眼睛死死盯着凌长云手中碰上皮肤的铝片,手抬起来又在凌长云更往里抵的动作中生僵在了半空。
“你先放下,”约格泽昂看着他,“我们——”
“叩、叩、叩。”
何主任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蓦地打断了约格泽昂的话:“上将,中将,我们——”
“出去!”
“是,是是是。”何主任吓了一跳,想也未想就忙不叠拽着旁边两个医生跑了。
外面一瞬就没了动静,约格泽昂重新转过头:“很恨我吗?”
“不恨,”凌长云自始至终平静非常,“陛下,人类的寿命没有那么长,十四年太久了。”
“就到这儿吧。”他道。
“……”约格泽昂笑了声,惨淡又涩苦,“我知道了。”
凌长云手上松开:“那我们——”
“砰——!”
光弹猛地穿透军雌左肩,凌长云瞳孔骤缩,下意识要上前:“你——”
“雄主。”约格泽昂后退一步叫住他,那一下太急太狠,管口还隐隐升了点儿温的光能枪被换到了左手上。
枪管这么一移,左肩的军装霎时被血淌了个透, 迷迷糊糊的红液里还能看见一个不小的血洞,银白的光弹溅着血钉死在了后面的壁墙上。
“砰——!”
凌长云还没从莫大的怔愣中回过神来,光弹又是一力洞穿右肩。
“当年两枪, 忧痛难眠。”约格泽昂喘了口气,手臂下移,枪口对准了右边膝盖。
“约格泽昂!”凌长云甩了铝片按住他的手,抬眸难以置信, “你疯了?!”
约格泽昂只是看着他笑,浑不在意被血泡透了的上半身:“但凡我早点认清,也不会失去你。”
“雄主,”他指尖动着反握住凌长云的手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带着他扣上扳机,“对不起。”
“砰————!”
光能枪消去了大半音,这会儿外面什么也听不到,何主任带着两名医生躲在尽头角落里急得打圈圈,却是谁也不敢往那边挪一步。
“主任,这……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何主任一把年纪又天天盯着病例看,视力难免有些退化,只能从兜里摸出第二副眼镜叠架在鼻梁上,半虚着眼朝那边仔仔细细地瞅——
瞅了半天也没见门有开的迹象,抿着嘴眨巴了几下眼睛,纠结半天还是决定再观察观察。
“再等会儿。”
……
“你……”
约格泽昂把枪插回腰间,在唯一还算干净的袖子上擦去了淌进手里的血,抖着摸了摸凌长云完好无损的脖颈皮肤。
他笑着,眸子血红着,在一片朦胧血雾中迟钝地点了头:“好。”
“我们明天去离婚,”约格泽昂道,“这样能稍微原谅我一点儿吗?”
“……”
凌长云沉默半晌,到底偏头避开了他的手。
“我不恨你。”凌长云还是这句话。
我不恨你,所以不存在原不原谅,只想一切到此为止,从今往后再无瓜葛,各走各路了无牵扯。
约格泽昂眼尾沁出了血泪,在脸上划出了长长的红疤,割得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雄主。”他终于失了所有刻意伪装出来的冷静与镇定,握着凌长云的手,就像骨骼垮了一般一寸一寸滑坠在地。
鲜红的血将衣服泡得湿黏,触了地就开始往外晕,一条条红丝将监测室的地板碎得四分五裂,潺潺往面前的青年脚下绕,却是艰涩难流,怎么也碰不到。
“对不起……”
对不起。
“……”
“叮铃——”
就在三名医生等得天荒地老心如死灰,意图撺掇巡职医生过去敲门的时候,呼叫铃终于响了。
几人大喜过望,拽了手上刚刚收拾过来的再检仪就往监测室里冲——
何主任一把推开门,才看清里面的情形人就自底往上吸了一口大气。
凌长云坐在舱沿,抻着被人握着怎么也甩不开的手隔空指了指左边站着的血人,头疼得一眼都不想往那边瞥:“何主任,麻烦了。”
“……”何主任憋着气看向约格泽昂,“上将,跟,请跟我来。”
约格泽昂一直低头看着凌长云,闻言头也没抬:“就在这——门口弄。”
“……”何主任好悬没把自己憋死过去。
凌长云:“……”
他抬头:“你有病?”
约格泽昂握着他的手不放,垂下眸子也不与他对视:“阿云,我没有牵扯你。”
凌长云:“……”
他抬起被人攥着的手,真诚发问:“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约格泽昂一僵,垂在一侧的左手紧了又紧,抹了一手的腥黏才放开了右边掌心握着的手腕。
“对不起。”他往后退了半步,却是依然没有往门口走一走的意思。
“……”何主任抽着没气的胸膛又深吸了口,转身尖锐爆喊,“小孟小李小赵小华——快把止血仪止血钳扫弹器截贴片通通都给我拖过来————”
……
得益于北区上将一贯的威势, A1监测室外震动了第七医院上上下下三层大楼的莫大动静被彻底封死在了以综科何主任为首的一干顶楼医生的嘴里。
入了夜,房间里最后一点儿凝固的血迹也被机器人清扫干净,凌长云插着半身新换的管子重新躺回了治疗舱里,刚闭上眼睛,就听见旁边一阵轻微的旋钮声。
他睁开眼,视线一聚焦就是本该在修复舱待着现在却是拿着个墨蓝色长瓶子站在旁边的约格泽昂。
凌长云:“……你干什么?”
“给你滴点儿麻药。”约格泽昂说着就要俯身。
凌长云抬手止住他,冰凉的管子顺着手背滑到了小臂皮肤上,让人瞬间就清醒了。
“约格泽昂,”凌长云简直匪夷所思,“我们五年前就离婚了,明天去打证,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知道,”约格泽昂听到“离婚”二字手就控制不住地攥紧,扯得肩上才止住的光弹口子又撕了点儿,“这是军部新研发的特效药,滴多一点儿也不会和里面的相冲,我知道你很疼。”
他看着凌长云抬起的手,轻声道:“放下去吧。”
“我不疼,”凌长云手没放,“你出去,我要睡了。”
“阿云,”约格泽昂屈下右膝半跪在舱边,垂眸看着凌长云,膝上的血被压挤得一圈圈往布料上印,屋子里只在旁边壁上开了盏小灯,昏昏暗暗的更衬得军雌的眼睛暗红染血雾,“让我待在这儿吧,我不想隔着老远的监控看你。”
“你还监——”
“医院的,”约格泽昂悄悄搭了半根手指在凌长云的手背上,“我不来就得护士来看着,他们上了一天班也不容易。”
“你还知——”凌长云闭了闭眼,糟心地转过了头,“离我远点。”
约格泽昂看着他笑了笑:“好。”
“喷药可以吗?”他又问。
见凌长云没有搭理他,约格泽昂便自发默认,杵了把舱沿起身,拿着瓶子小心地给管子接口处滴着药水。
药剂流动没什么声音,屋子里重归寂静,约格泽昂滴完最后一处接口后便轻声放了瓶子,也没拎椅子,随意按了下肩膀处被新血渗得有些松的贴片,就势往地上一坐。
旁边仪器的微光斜斜打在新换了不知道第几套的军装上,被金边映着扫了抹浓郁的晦色在约格泽昂脸上,红水泡得糜烂的眼角被刺得有些疼,他也没管,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了舱里的人一夜。
……
第二天,监测室里的事没有传出去,北区上将约格泽昂和作战部中将凌长云离婚的消息却是半天不到就传遍了整个北军区,传递之广就连其他三区都有所耳闻。
天还没黑,北区军部大楼新换的公共接讯光脑就差点儿被打爆。
副官一动不动在那坐了整半天,扯着僵硬的嘴角一一替自家上将接听各军区发来的贺电——慰问——安慰。
“约格泽昂啊,我呢听说了这个让人惊喜——惊骇的好——难过消息,不要太伤心,不就是离婚了么,没有离婚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你放心,兄弟挺你!话说——咳咳咳,我这儿有个人啊,一直很仰慕凌中将,特别想结识一下,但之前不是没机会嘛,放心,绝对是部长级别的!你看——”
“约格泽昂将军,您好,我是西区监察部部长黎月陵,一直非常仰慕您,铁血征沙场,一剑斩苍穹!某惭愧,自知不配做您对手,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可以与您麾下的作战部部长凌长云中将切磋切磋——”
“约格泽昂上将好,我是东区……”
“约格泽昂啊,南北两区很久没有凑在一起聚聚了,不如明天我们……”
“约……”
“……”
“不去!”“没有!”“不聚不聚!!!”
行政部部长要炸了,根本没想到一觉醒来自区后院怎么就被一把火烧没了!
这边两个人都联系不到,那边光脑爆了一个又一个!
他抓着自己自升为中将接管行政部后愈发稀疏的头发,带着满身的愁云惨淡地飘到了廊道玻璃墙上贴着。
所以——
上将到底干了什么禽兽不——见不得人的事才能把阿凌气得直接跟他离了婚? ? ?
……
“离婚?!!!”
北七区,才刚做完表拎着过来找约格泽昂“顺带”看凌长云的白承昭惊得手一滑直接挂断了光脑,一双饱受财表摧残的洒蓝眼睛震惊地看着刚端着水下来的约格泽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