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曼斯勒安的冬日一贯寒冷,哪怕就从飞行器下来到进大楼的那一小段距离也足以把人吹成冰雕,凌长云却还是一身议服,只在外面随意罩了件不怎么厚的大氅。
他本就生得白,今天的脸色更是几乎要与身后的白墙融为一体,唇上更是半点儿血色也没有,俨然一副冻骨冰人像。
大氅松松散散披在身上,也挡不住雄虫身上的消瘦感,坐在那仿若一折就断,却偏偏周身气势愈发冷冽逼人,抬眼一扫就迫得大半个议事厅的人都下意识低下了头。
“你以什么身份来找我要个解释?”
“!?”森道利梵的脸色一下子就铁青难看。
在议阁,希边得尔是议长,他是内庭四席。
出议阁,希边得尔是亲王,他是顿特莱格族长。
论雄虫,希边得尔,是最强精神力冕下。
说……,如今……也确实,只有希边得尔能勉强压住军部的,攻势。
森道利梵没有再说话,凌长云也没有再看他,只左手抬起点了点桌子。
“议案呢?都没做是吗?”
“嗡嗡————”
片刻沉寂后,光屏被人匆忙打开。
……
“亲王殿下当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凌长云才走近新府庭院,遥遥又是道身影堵在那。
他撩起眼皮扫了眼,直接点了光脑——
“亲王殿下。”
那边的声音有些颤,不大不小刚好传进艾瑟的耳朵。
“把艾瑟·顿特莱格的宅子封了,让他去安城住。”
“啊?可是——”
“有问题?”
“没,没有,是,马上去办。”
“你——!”艾瑟没想到他忽然来这一手,脸上的闲适戏谑登时被恼怒替代。
“现如今的情况,你让我安城?!”艾瑟脸色都变了,“你这分明是让我去死!”
凌长云嗤笑,燕尾青一甩就将他与自己彻底隔开,长靴踩着厚雪朝院门走去:“约格泽昂怎么会让你死。”
“……”艾瑟眼见着凌长云已然半条腿踏进了院子,自己又被精神力隔着靠近不得,顿时扯了嗓子大喊:“是啊!四殿下就是会护着我!我可是他登记入册的雄虫!是他带着去点了魂灯的正式伴侣!!!”
“……”
凌长云脚步一顿,院门关了半扇又急停在半道。
“你说什么?”凌长云转过身,“魂灯?”
“是啊!”艾瑟见他回头登时像是抓住了什么似的,扯了嘴角笑得放肆又得意,“魂灯,一个皇子一生只能带人点一盏,希边得尔,你枉为亲王,却根本没有被他承认过!”
“他连先祖都没想过带你去见!”
……
魂灯。
不同于前朝,也不同于其他虫族世家,温森特纳虽有血脉传承的强悍实力,但每一代都人丁单薄,更没有那么庞大的支系血网。
自温森二代起就定了个规矩,每个人找到了自己的伴侣后都要带人来祂临城下安祠堂点上一盏魂灯,雄虫带着雌君,雌虫带着雄主,以告先祖,叫作正式记入族谱。
晶魂看着凌长云连渗透了血的衣裳都没换,翻了温森特史又一路顶着暴雪不顾四面诡异怨愤的视线飞到祂临。
看着,看着他的雄主,他的挚爱,站在大门紧闭的安祠堂前。
一步也踏不进去。
那天的雪何其大,一昼时间,淹了长靴淹了白裤。
大氅不知掉在了哪里,红血自肩头蔓延开来,星星点点在白雪地里绽了一圈的红梅,风一吹又七零八落,深深埋进了藏地里。
无人知晓。
他突然就后悔了。
第127章
第127章割腕他真的后悔了
……
一期治疗结束了,这是适愿自医院出来后头一次看到的人不是雄父,他攥着光脑里学校同学交给他的信,满心茫然地跟着米阶斯叔叔和帕尼迦叔叔上了飞行器。
中途米阶斯叔叔接了个通讯就匆匆忙忙下去了,帕尼迦叔叔牵着他走进院子看着他进了家门也就离开了。
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盏灯也没开,明明是自己从记事起就一直待着的家,适愿却没来由地忽然有些惊慌。
“雄父?雄父?”
他先是在一楼转了一圈,而后冥冥之中似有牵引,拉着他一路冲上了楼梯朝浴室跑去。
还没跑到玻璃门前便闻到一股,淡淡的,又浓烈的,说不清的味道,像极了医院里常飘着的。
“哗啦——”
适愿费劲地拉开了玻璃门,里面连窗子都没开,雪色照不进来,隐隐约约透着个人影轮廓。
“雄父?”
雄父似是在泡水,适愿松了点儿心,犹豫了下见凌长云还是没有回应, 到底试探地往前走。
今天的地实在滑,水从缸子里扑了一地,每走一步都是黏着的响声,适愿险些滑过去。
等走到浴缸旁,那股味道近乎是直冲脑门,适愿迷茫地仰头看,雄父好像是睡着了,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他本想乖乖地站在旁边等雄父醒,但不知怎的突然又举起手摸了摸瓷边。
冰凉刺骨。
水已经凉了,会感,会生病的。
适愿担心极了,扒着浴缸边放了声音叫凌长云:“雄父,雄父,别睡了,会,水凉了!”
缸子里的水好像晃了下,但凌长云依然没有出声。
适愿莫名地有些慌乱,奋力地摇着根本推不动一点儿的浴缸,几乎是扯了嗓子地在喊:“雄父!雄父!”
“雄父!!!”
“哗啦——!”
……
凌长云好像做了很多个梦,
梦里的他没有逃过那场大火;
没有躲过砸来的石头;
没有弄丢泡了农药的糖;
没有再活一次的机会;
没有从异兽嘴里留下命;
坠崖砸断了头骨;
棘鞭流尽了血;
光弹炸碎脏腑;
唐刀,
穿透了心脏。
“雄父!!!”
他蓦然惊醒。
凌长云匆忙起身,下意识想摸一摸旁边急得不行的小虫崽,不想一抬手,水声哗响,窗隙里溜了丝光进来,照出的尽是晦暗黏稠的血红。
凌长云一怔,后知后觉鼻息间满是浓郁到足以淹没人的血腥味儿,皮肤离了水的冰寒,取而代之的就是刺啦刮骨的疼。
这是……怎么了……?
“雄父!”
一声彻底让凌长云清醒过来,他转头看着踮起脚努力朝这边够的适愿,眼见着凝血就要滴落在他手上,凌长云近乎慌乱地缩回手,噼里啪啦一阵流响,适愿更加困惑:“雄父,什么味道?好像——”
“阿愿。”凌长云终于从涩哑充血的喉咙里撕出了声音。
“嗯?”适愿总算听到他的声音,整个人都开心了起来,“雄父!”
“嗯,”凌长云应了声,坐在水里和缓着声音,“别伸手。”
“唔?”适愿手都快够过去了,闻言又下意识停住,却也没动,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雄父,“雄父,什么味道?好像,好像——”
一月也醒不了多长时间的小虫崽何尝见过那么多的血,就连这股子的腥味都是在医院不时闻到,混了消毒液就更加杂了,他绞尽脑汁,迷迷茫茫地猜着:“像,针水?”
好像医院里面是有人在输液,红红的,黑黑的。
“……”凌长云笑了声,“是米阶斯叔叔给的草药包,里面的草有些腥。”
“噢,”适愿懂了,原来是腥,原来是药,可是,“雄父为什么要吃药?生病了吗?”
适愿努力踮着脚,想要看清凌长云。
凌长云抬起左手摸索着在浴缸里按了下,快溢出的红水淅淅沥沥地往下淌,水位一下就低了下去:“没有,只是天冷了泡一泡,免得到时候抱不动我们的小兔子了。”
“?”
小虫崽不知道这股腥气是血,但也知道凌长云这话是在说他,毕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适愿瞪圆了眼睛:“医生叔叔都说我很瘦,我哪里胖?雄父,你在,你在,跑火车!”
还知道跑火车呢。
凌长云压下喉间快散开的痛吟,靠着白瓷借着力:“别一天天跟你托伯茨叔叔学,知道什么意思吗小兔子?”
“哼!”
“哟,”凌长云惊奇,“还会哼了?”
“雄父!”
凌长云笑出了声,眼前已是晃出了残影:“好了,雄父收拾会儿,先去睡觉吧,敢自己一个人睡吗兔宝宝?”
“哼!”适愿转身就往外跑,“我是独身,独立的大兔子,大虫崽!”
凌长云闷笑。
“对了雄父!”
适愿跑到门口又忽然转身,凌长云心跳一漏,没漏什么异色:“怎么了?”
适愿挥了挥手上的光脑:“学校里的同学上个月写了封信让我给雄父,但我,我忘了,米阶斯叔叔帮我发过去了,雄父记得看。”
凌长云不动声色地卸了口气:“好,雄父知道了。”
“还有——”适愿半个身子都没在门外了又转回来,凌长云按在缸沿的手指都抖了一下。
“水都冷了,雄父你不要泡了,很晚了,该睡觉了。”
适愿睁着眼睛,看着凌长云应下才转身费力地关上门,静悄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
浴室又静了下来,凌长云终于压制不住地喘息着,浴缸的水已经全部放落,白瓷的壁上水水印印全是瘆人的红,滴滴落落往下滑滚,像一场盛大诡艳的红雨。
晶刀安静地躺在缸底,手腕上鲜血淋漓的划痕已然被燕尾青紧了又紧地死死按住,幸而划得不算深,压了这么会儿也堵住了大半,消瘦的手腕上青紫连绵一片,到底是没再渗出什么血来。
凌长云无声无息地半躺在里面,只有胸膛的微弱起伏还残存着一丝生着的活气,满室血腥随着浴缸的血水下去冲淡了大半,杂着苦含着涩,一闻便让人呼吸不能。
半晌,凌长云终于有了力气动一动,他抬手点开腕间的光脑,屏幕泡久了水,又是早年的版本,闪着晃了又晃,好在也还是开了——
“滴滴。”
适愿发来的简讯飘在最高处,凌长云滑着手指按进去——
埃度、基塔迪、道班鲁、亚维、阿弗列……
丝丝麻麻绕着无数根各色精神丝,打着圈儿地在投影光屏上飞出了流光,绕了几绕才停下来,一根根编织成占了小半边立窗的字。
亲王殿下,古史的自由平等才是虫族的梓乡,我们一直追随您,请给我们一点儿时间。
“……!”
凌长云半阖的眸子蓦然睁起。
……
腐朽的,破败的,新生的。
早年的通史终究在年轻一辈的骨血中烙下了印子。
挣扎,纠结,犹豫,立判。
自由,
平等。
才是梓乡。
只是到底,太过年轻,太过,弱小。
虫族寿命三百,掩在顶上的还是青岩华盖。
……
流彩辉字渐散,零落的残粉一路流转,轻轻然穿过了晶魂,彻底融化在满地的残余清水中。
晶魂眼看着凌长云泡在寒冬冰水里,恍若无觉地抽刀割破了手腕,眼看着,眼睁睁看着红血倾泻,刹那间染透了一整个浴缸却——
束手无策。
他惶惑着,嘶喊着,哀求着,想堵上那道断口却是一次又一次撞出了墙体,想阻止凌长云却是半点儿现世声音也发不出,想找人来救却是无人可以看见他。
没有办法。
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好在适愿开了门,让他得以靠着那一点子微弱的血脉感应引着人上来。
上来,
终是止住了血。
终是,
赶上了。
他再也支撑不住,滑着跪在了潮血满生的白瓷上,一向挺直的脊背在决然死意前塌下大半。
他真的后悔了。
“你是我的雄主,唯一,唯一的雄主,”晶魂跪伏在凌长云身旁,双手徒劳地按在那道横贯了整个手腕的割痕上,“不带你去,只是因为三哥带艾瑟点了魂灯,魂灯与伴侣相贴,我担心……”
担心什么呢?
安祠堂非温森特纳未点灯之人不得进,虫皇点了进不去,他……
说到底,说到底——
“我后悔了……”那血痕近在咫尺,割在眼睛里就是切肤之痛。
“我后悔了……”
晶魂埋首在凌长云指尖:“不要去了,不要再去了。”
“等五年一到,七五年,七五年一过我带你走。”
“我们去F星系,去堃星,去,去蓝星……”
“不想去就不去,想去哪儿都行。”
“不要去了,雄主……”
他商量又祈求,晶体在虚空散了又散,几乎要颤成了光粒。
凌长云指腹擦着光脑熄了光屏,拨开通讯打过去,才打三秒就被接通——
“主公?”
“阿米,”凌长云终于忍不住,终于压抑不住,溢出了痛喘,“带我去医院吧。”
……
议阁特聘员米阶斯深夜割腕自尽,好在亲王希边得尔及时送医,勉强救回了一条命。
这样不小的消息却没有在寒冬炸响什么枪花,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轰进了皇室公宣里——
亲王希边得尔,重伤虫皇。
第128章
第128章新法几日都不见,一见就是一身血……
……
虔屿, 兰兹主家。
“你去看了?”贝墁见凯尼塞伦进来,放了光脑看过去。
“精神海乱了,”凯尼塞伦走到他旁边坐下, “虫皇废了。”
“!?”贝墁一瞬坐直了身体, 绿眸里晦暗不明尽是幽光,“你确定?”
“确定, ”凯尼塞伦面上没什么神情,只眼睛里掺着不解,“人已经爬不起来了。”
“……”贝墁卡着身体一寸寸倒进椅子里,眉心拧了又松松了又拧,一时间似惊又似喜,“希边得尔这次终于要栽了啊。”
“栽?”凯尼塞伦冷笑,周身一刹寒厉,“我看他可好得很。”
“……“贝墁慢了半拍才转过头,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情绪,“你说什么?”
……
虫皇废了。
他作为雄虫引以为傲的精神海彻底乱了,任主星医生全聚,搜肠刮肚也是束手无策。
没有一点儿办法。
当年虫皇只是被兰兹家冒犯, 虫神都因此裂城降罚, 而这次——
而这次,为什么,希边得尔却安然无恙?
没有天雷,
甚至连神谕都没有。
半分动静也无。
为什么?
怎么,可能?
“我说过了,定位到人,”凌长云抬手甩了亚雌几次三番递到面前的议案,“别再扯什么军雌雄虫。”
亚雌惶惶无措地看着凌长云:“可是,如果那样的话,少尉就——”
“定位到人,”凌长云眼神冰寒,“懂吗?”
“……”
判死。
亚雌被这目光一看,再也说不出半句话,低了头趔趄着跌坐回去。
“……是。”
判死。
楼外的军雌都懵在了当场,不是说法外含情吗?那么多人请愿,为什么还是死刑?
就算真的是少尉干的,那也——
他们蓦然发现,就连他们也找不出多少反驳之语,可是,可是上次明明——
“亲王殿下说了,别再扯什么雄虫军雌!”
都是一样的。
错了就是错了。
犯了法就是犯了法。
可是,可是明明——
罪不至死啊。
“律法不公!”
军雌中尉蓦然大喊。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语掀翻万丈山。
“律法不公!”
“律法不公!!”
“律法,不公!!!”
律法不公。
一天时间,光网点爆。
“议长!”寒冬腊月天,文员身上全是被推搡推举出来的大汗,整个人都泡在了蒸水中,眼睛里恐惧又惊惶,“内庭,内庭询问现在该怎么办?”
“多少人在嚷?”凌长云坐在宽椅上,拎了本文件闲闲地看着。
“很多,”文员抹了把头上快滴下来的汗,又精准了些,“光网上,五分之四。”
他从未经历过如此失控的局面,眼见着凌长云还是不慌不忙一派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又想着刚刚内庭几席难看到极致的脸色,终于还是忍不住有些急了:“议长,事态……真的很严重,议阁的已经在下降了,现在,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凌长云抬眸,扯了嘴角将手里的镇压文件丢到旁边的废件里,“既然认为律法不公,那就让他们来议阁拟一份公正的出来。”
“是——什么?!”惊雷直劈文员天灵,一刹就失了声。
……
鸣卫。
“重拟律法?”易哲维希皱眉,“雄虫同意?”
“同不同意有什么用?”奥列伦希面上并无半分应有的喜色,“连虫神都,无条件地,站在希边得尔身后。”
冬末已至,虫皇精神海已正式确认无医治之可能,虫神却是至今都没有降罪希边得尔。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奥列伦希垂眸,低嗤似的笑了声:“我都快以为,虫神被希边得尔,亲王控制了。”
“奥列伦希。”易哲维希沉下声音。
奥列伦希没有再说话,只出神地望着远处很久不曾看见的鸣卫景色。
“……”长久的沉默后,易哲维希满心疲惫地坐了下去,“上将那边怎么样了?”
“老样子,”奥列伦希头也没回,却是答得很快,“把自己关在安城,几日都不见,一见就是一身血。”
“……”
易哲维希深深地叹了口气,支了手肘按住太阳xue :“派人去叫他吧,律法新修这事总得有个人看着。”
奥列伦希本想说约格泽昂现在未必有心情,但瞧着刚从北面战场退下的易哲维希额上因疼痛而暴起的青筋到底没有说出口。
最近都太乱了。
“……知道了。”
……
温森2871年冬末,新法颁布,2871件有效法律中摒弃了大半雄虫雌虫表述,统称为虫族星民。
……
驭都,胚育大楼。
“亲王殿下,您说什么?”大楼总理官被凌长云一步步逼到墙角,庞大的身躯几乎要挤进白墙里去。
“没听懂?”凌长云抬手,燕尾青凝剑直抵,“雄虫数量为什么那么少,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亲,亲王殿下,”总理官被脖颈处的冰凉激得身体都僵直到了极点,半分也不敢动弹,“我不是告诉您了吗?雄虫数量自古就是这么少,诞不下来也没办法啊——亲,亲王殿下!”
燕尾青沿着皮肉划出半寸,红血潺潺流下,凌长云盯着面前的雄虫,声音低得发轻:“是吗?那你刚刚在做什么?绞杀雄虫虫蛋?你可真敢啊。”
“还有,”凌长云笑了声,“亚雌畸形儿?”
总理官的脸色一下就白了,几乎顾不上划进皮肉的长剑:“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能看见?!不——”
“别吵,”长剑尾端被人握着卡在墙柱上,铡刀一般慢慢往下压上肩骨,“总理官阁下,你是不是忘了你也可以称我一声冕下?”
“你们倒是藏得深,查了那么多年才找到,”凌长云压着长剑劈上红骨,“以为你们做得天衣无缝?要不要猜猜,这件事一旦爆出去,你身后的人暂且不说,你会有什么下场?”
什么下场?
绞杀雄虫虫蛋能有什么下场?
绞杀那么多的雄虫虫蛋还能有什么下场?
只会比被生吞活剥更惨烈百倍。
总理官嘴皮子都在止不住地哆嗦:“你,你不敢——”
“虫皇是吗?”
惊雷天一道,总理官身下淅淅沥沥滴下了水。
“告诉我一切,”凌长云停下手,“从这栋楼建立开始。”
……
祂临,科米加主家。
“砰————”
管家一进东院就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珍草名花,晶石玉器,所有能砸的东西都被里面的雄虫砸了个稀巴烂,除了四周的檀木还勉强撑着几分广宅贵气,整个就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废场。
管家拧紧了眉,一步也不想再往里踏:“九爷,你在做什么?”
“滚!”布利华佩头也未抬,拎了卡在墙上的碎银片劈手就扔了过去。
“哐当!”
管家没来得及躲,碎片狠狠地砸花了他的脸,登时红血宛流,疼痛让管家沉了脸色:“九爷,你是要让我告诉族长吗?”
“你去告啊!”这一声彻底激怒了布利华佩,他精神力一出,甩了长鞭就是猛劈猛打,“去啊!反正你们都把我当废物!谁都在看我笑话!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来踩我一脚!你去啊!!!”
屋壁上尽是烙深鞭痕,管家躲闪不及,身上骤然冒出血水,他踉跄着退到院门边,已然愤怒非常,却又不得不谨记着自己的身份无法还手,忍了又忍到还是控制不住地刺过去:“是希边得尔亲王驳了请案,九爷够胆就当面去跟他对峙——啊!”
“砰哐!”
“希边得尔……”
布利华佩暴怒到了极致,整个人都在遏制不住地发抖。
他生来就是科米加除莫奇亚格外精神力最高的雄虫,原本就是打算等莫奇亚格退下后接任的。被捧着长大的雄虫一直自视甚高盛气凌人,一向看不起其他精神力远低于他又偏生占着个嫡系位置耀武扬威的废物。
他只需要,只需要等着上神台,成为曼斯勒安明面上地位仅次于虫皇的神使!
可偏偏,可偏偏希边得尔杀了祭司又强空了祭司殿,他递了那么多年的接任申请都被看也不看地就打了回来。就连祭司殿,他都有彻底废除之迹象!
因为要成为祭司,科米加什么职务都没给他,什么实权都没给他,他以前不需要,也不在意,他根本看不上这些小打小闹。
可现在,他成了族里白吃白喝的废物,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笑话!
所有人眼中的笑话!所有人口中的谈资!
凭什么? !
凭什么不让他接任祭司? !
他希边得尔凭什么敢废了虫神亲定的规矩? !
虫神——
布利华佩眼底阴桀横生。
虫神,就连虫神也站在他那一边。
凭什么? !
他凭什么? !
“希边得尔……”
院外高阁上,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隐没在排排楼架打下的昏暗中。
……
胚育大楼。
“主公!”米阶斯一直等在大楼外,见凌长云出来便赶忙上前给他披上大氅。
“怎么了?”他看着凌长云站在台阶上缓着呼吸,眼睛里忧心非常。
“阿米,”凌长云看着米阶斯,白雪也映不亮的眸底是有些麻木的空洞,“你信虫神吗?”
第129章
第129章合并五大城“暴君”
“什么……?”米阶斯被他这么一句问愣在了原地。
你信虫神吗?
有人信, 但更惧怕。
虫神不会永远保护他,虫神也会降罚他。
他惧怕,却又信神。
信, 造出来的, 新神。
需要供养。
需要大量的供养。
需要大量,广阔精神海的供养。
成年雄虫不可以, 诞生出来的雄虫崽子也不可以, 只有,只有雄虫虫蛋可以。
逼迫相用,用完便杀。
监视,盯梢,药物控制。
算准了一切,偏偏没算到新代废在皇宫,也没算到,自早而起的记忆被人一代代悄悄封在了骨血里,从未忘记。
全部属实,我放开精神海,可,可随意察看。
“嘀嘀。”
“议长?”
“通知下去, 一小时后在议事厅召开会议, 合并五大城。”
“?!!!”
……
合并五大城。
“你疯了?!”
小会厅里,森道利梵当场掀翻了桌子,简桌被摔得七零八落, 弹起的碎板片直接划破了凌长云的脖颈。
“除非我死——”“锵!”
燕尾青抵上雄虫喉管,莫大的压迫逼得他几度呼吸不能,凌长云周身是沁了雪水的冰寒,杂了红丝的黑眸里泄出来的是不容置喙的骇人气势。
“你当然可以死, ”凌长云笑了声,眼底冷淡冷漠至极,“但在顿特莱格没有选出新任族长之前,你就是死了也得签下同意书。”
“希边得尔!”凯尼塞伦缓慢地自座位上起身,“你当真以为议阁是你的一言堂?”
“那你就以为曼斯勒安就是你们所谓三大家族的一言堂吗?”凌长云横瞥过去,“靠夺取他人精神力的,祭司世家?”
“!?”
……
安城。
南部突遭异兽大举入侵,三军上将约格泽昂亲带第二军赶赴南境。
大军前脚刚走,后脚军部将级军官就接到了内庭传来的并城通告。
“五城合并?!”
阿拜尔惊得直站起身,腰间配枪擦着就磕在了桌沿上:“现在这种局面合并五城?!怎么可能?!”
奥列伦希拽过通告凝了一遍又一遍,靠回椅背喃喃道:“亲王疯了……”
“奥列伦希!”易哲维希警告地瞥了他一眼,随即看向身后副官,“上将那边怎么说?”
副官摇头:“还没有回音。”
“绝对不能!”阿拜尔抬头,“中将,绝对不能!现在都闹到这地步了,并为一城两边都无法自处!到时候,到时候——”
他忽然不敢再深想。
“我知道,”易哲维希眉宇间罕见地抹上了几分躁色,“其他城绝对不会同意,就算是亲王,也未必——”
“中将!”
副官光脑骤响,看一眼便失了态。
“怎么?”易哲维希转头,心头忽然一跳,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事已经……
“上将,上将来讯,说,说——”
“说什么?!”奥列伦希已经坐不住了。
“说,”副官一时也有些慌神,“军部无异议。”
“——!”
“什么?!!!”
……
温森2872年孟春,议阁发布最高公宣案——合并五大城。
浪推高海,主星彻底炸了。
然而那股惊天骇浪还没完全淹没曼斯勒安,就被希边得尔和虫神尽数压死在地底。
反对煽动的,
天雷劈骨。
携光武欲以强力暴杀的,
身死雷笼。
默不作声同意的,
安然无恙。
那一年春季,无论雄虫雌虫,日日活在随时降罚的天雷恐惧中,重伤之声不绝,尸骨残骸高垒,血水染红了未化尽的脏雪,灌得新草三月未长,竟与边地一直没平的战场融为一体,吐出的都是长风吹不散的血腥焦臭。
不容置喙,不可置辩,独断专行。
虫神无条件立于希边得尔身后,
曼斯勒安几乎——
不,已经成了亲王希边得尔的一言堂。
血腥的,残暴的,暴烈的。
“暴君”。
……
祂临,新建少将府。
“雄主?雄主?”
帕尼迦一进门便看到米阶斯坐在左窗台上一动不动,接连唤了几声都没有半点儿反应,他下意识急了脚步走过去。
“雄主?”
“嗯?!”米阶斯蓦然惊醒似的,人都抖了一瞬。
一抬头,帕尼迦便看到他眼里的红丝,眼皮肿得厉害,不过几日不见,雄虫整个人看上去憔悴又疲惫,周身都凝着一层乌云拢白山的悲愁。
帕尼迦呼吸不由自主地放轻,握了米阶斯的手放在掌心,像是怕吓到他似的放轻了声音:“怎么了?”
“……”米阶斯仰头看着面前的军雌,倏地就撑不住一身的重压与哀怆,朝前就猛扑到了帕尼迦怀里,“帕尼迦,帕尼迦……”
“雄主?”帕尼迦抱紧了怀里的雄虫,不稍片刻,肩头就湿了大半,他慌了神,想捞出雄虫看一看,却是一动便被抱得更紧,他只能搂紧了人低声哄着,一下下亲吻着他的发顶安抚着。
米阶斯几乎要哭出这些日子所有的痛苦与焦灼,哭到最后已然是泣不成声——
“我该怎么办?我拦不住他……”
“我拦不住他,我拦不住他……拦不住他啊……”
他拦不住希边得尔砍了那么多精神力去替他们顶了大半的天雷,也拦不住希边得尔几乎耗空了大半的精神海散在主星搜寻所谓“新神”踪迹。
他拦不住,他根本拦不住。
“我好怕他死了,他真的很不好……他真的很不好啊帕尼迦……”
米阶斯几乎要背过气去:“我讨厌虫神,讨厌约格泽昂,我真的好讨厌他们……”
“……”
那一晚,第一军少将帕尼迦抱着他的雄主在一楼站了一夜,站到浓夜黯去,站到天微将明。
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半点儿半分都没有。
希边得尔已经一个人,站在了曼斯勒安的死盡对崖。
“说点儿开心的。”帕尼迦抱着怀里累到极致已经昏睡过去的雄虫,握着他的手隔着军衫放到自己的腹部,那里还是一片平坦,只有他自己知道里面藏了个珍宝。
“我怀孕了,雄主。”
……
驭都,皇宫。
“陛下。”亮得刺目的寝殿里,一道身影自暗道闪出,踱着步子走到虫皇床边站定。
虫皇半睁了眼,费劲地转了眸子看过去,虚弱地吐一个字就要喘上几口气,声音一度飘出了声带:“巴格理?”
“是的,”来人一身稠黑长袍,闻言才抬手将遮了大半张脸的兜帽往上抬了抬,露出底下一双带了些浊色的灰眸,“陛下。”
……
五城还是动了。
慢慢的,缓慢的,迟缓的,
开始合并。
先是割裂出雌雄边界,而后在强压下被迫混杂在一起。
暴戾,愤怒,怨恨,
认命,
和缓。
敌对,杀绞,涌血,
两败俱伤。
无视,冷漠,
平静。
剑指一席。
他们都是受害者。
……
温森2874年孟夏,五大城合并完成,分东西南北四区,统称主都。
皇宫居城南,三大家族主宅居城东,军部大楼建西,议阁大楼搬北。
星民暂且按划定位置居住,其后可自行搬迁。
包括议阁和军部。
北面祭台改安区,原立城墙全部推倒,修道通光轨。
进出无需特令,主都内皆可通行,俱为一城。
两年时间,两边边沿渐渐模糊不清。
……
“咳咳咳,咳。”城南新府,凌长云看着适愿睡去,关了门往书房走,随手接过机器人管家送来的药,打算就着夜色把新都各类事宜再细化。
“吱呀——”
一推门,凌长云便定在了原地——
窗子开得大,原本空空荡荡的桌台前昏昏立了道挺括身影。
那人闻声转身,才转完就定住了动作。
夏风吹得有些热,房间里却是冷得很,不动一身寒,动了又疼得紧,连着骨头钻了筋,呼吸一滞就是痛过了头的麻木。
“好久不见。”
半晌,约格泽昂先开了口。
凌长云忽然有些恍惚,眼前春草夏花秋叶冬雪一一流转飘过,荡了一圈又一圈,从驭都荡到主都,从唐刀荡到小窗,长夜一拂又散了去,零零散散碎在脚步,凝成了坚实的实木板。
“好久,不见。”
多久呢?
两年,三年,还是四年?
记不清了。
记忆中最后的颜色只有唐刀的流银和满地的猩红。
约格泽昂自那日起一直待在安城,两年合并异兽侵袭,更是从未踏进过主都的城墙。
凌长云看着面前的军雌,眉目未变气势更甚,从前是一把可划长空的利剑,是满诸神龛无可挡的璀然傲世,如今更像一柄嚼骨饮血的长刀,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神鬼莫测,诡秘,森戾。
只需一眼,便觉已是笼中物。
不,
凌长云的思绪忽然又飘转了回来,这位皇子殿下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一直。
看进他的那双渗透了血气的紫眸,凌长云头一次觉得后背发凉一瞬。
“……”
夏季的水都带着些热气,凌长云药端久了都有些烫手,他干脆将碗往旁边小桌上一放,拖了点儿椅子出来靠坐下:“这么晚了,上将有事?”
“几年不见,亲王殿下一来就说这个?”约格泽昂逆着星光往门边走来,军靴一起一落,凌长云的神经已然绷到了极致,晶刀早在一年前就断在了天雷下,而今也只能勉强攥着扶手。
“喝的什么?”
第130章
第130章 圻珞崖果 希边得尔已经被虫神抛弃了……
约格泽昂没有站在凌长云面前, 而是错了个步子立在小桌旁,窗外繁星斜斜地打了些光下来,军雌修长挺拔的剪影也只虚虚拢住了凌长云的右肩。
一上一下, 一错一落, 倒是少了几分流转三年多的压迫感。
“药,”凌长云侧头看过去, “上将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了, ”约格泽昂端了碗,手腕转着一圈圈地轻晃,药液流过就粘留在碗壁上,零零碎碎还浮着些细小药块,瞧一眼便觉苦得紧,“我是问什么药?”
“补药,”凌长云转过了头,懒倦地整个靠上椅背,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腹部的流纹暗扣玩儿,“熬夜伤肝。”
“冕下日日熬夜?”
约格泽昂垂眸,雄虫面色是早年在东林都未曾有过的寡白,眼下洇着一层淡淡的乌青,昳丽的容色铺了层病纱,仿若随时都会被血色染得稠红,直看得人心里发慌。身躯掩在议服下,银线交接处堆起了空空的褶皱,露在袖口外的手也是指骨凸显,里面隐隐约约缠着一层浅白的纱布,像是瑶月蒙上了一层乌翳,皎洁明柔的月华也散不下来,堵在那雾蒙蒙的,任谁一看都是失了流彩。
病怏怏的,像一副勉强撑起来的脆架子,一折就断。
翳月头也未抬,语气颇为稀奇:“怎么?竟不知上将作息如此规律?”
“独位劳神,”约格泽昂摸了碗沿,感不到烫了便递过去,“冕下还是多多休息为好。”
“上将这话听起来深意颇多。”凌长云干脆地接了药碗,仰头直接灌进了胃里。
约格泽昂看着他那没有半分停顿仿佛早已习惯的样子,无意识地靠了小桌,捻了捻指腹残留的温热:“我去年打回了M星,在那见到了最蓝的天和最甜的蜜。”
“什么?”凌长云正欲放下碗的手顿在了原地,下意识仰头看向约格泽昂,“你出了主星?前线怎么没有消息传来?”
约格泽昂嗤了一声,只道:“我剿了翗杙的老巢,踏平了兽王的山丘,血水灌沸了那里的紫海,只有天还是清蓝的。”
他抬眸看着凌长云笑了笑:“月亮还是适合挂在那样的高天。”
“……什么意思?”凌长云细想也不懂,只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碗沿。
“没什么意思,”约格泽昂轻抛了点儿东西落在凌长云腹前,转身就行至窗边,“早睡,阁下。”
“殿下。”
凌长云忽然唤了声,军雌一手已然杵上了窗台,闻声顿住动作,好半会儿才转过头来:“怎么了?”
凌长云放了碗,抬眸认真地看着他:“你想杀我吗?”
“呼啦————”
长风吹皱了军装的下摆,一如既往耀眼非常的金发在风中灿若流星天银河。
约格泽昂本欲转身就走,不想心头莫名有些发慌,莫大的落空感让他的身体几乎有些僵硬,这样的片刻失控让军雌感到很不适应。
也很不安。
“……不想。”
他到底还是吐了清字,收回视线自窗边一跃而出,彻底没了踪影。
“……”
到了后半夜,群星不知何时隐没在了墨云下,借着不远处的明明灯火,凌长云看清了落在身上的东西——
琥珀色的圆糖,半透明的糖皮下裹着一汪浓厚的蜜浆,随着手指的抬起而微微晃动,摇出了最甜也最清苦的糖水。
今夜实在太过平和,直至天光乍现,凌长云还觉得自己做了一场近四年来最温缓的梦。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警报震响。
……
仲夏,大规模异兽群东西北三面入侵,三军全体出动,主都一时空得寂人。
……
那是自军权全权由军部掌控后打得最长的仗,从仲夏打到季冬,又从季冬打到孟秋。
异兽全歼,三军中将重伤,上将约格泽昂,重伤。
……
“亲王殿下!安城传来消息,纳恒中将醒了!”
四皇子重伤难愈,其雄主希边得尔却先去安城见纳恒,又赴皇宫重创虫皇。
重创虫皇。
……
“圻珞崖果是吗?”
皇宫虫皇寝殿,燕尾青长剑抵上浑身无力半躺在床上的虫皇脖子。
“?!”虫皇浮肿的眼皮骤然被凸起的眼珠子撑得往上掀了个边,瞪过去的眼神惊骇又掺着抹紧张,“你怎么知道?!”
“他是你的——他是曼斯勒安现在唯一的皇子,”凌长云站在床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把解药交出来。”
“……”虫皇剧缩的瞳孔微扩,不听使唤的舌头哆嗦着放出了大笑,“你自己去找啊——哈哈哈哈哈哈——”
长剑划破褶皱横生的皮肉,红血嘀嘀落落顺着淌进了绣面锦枕。
“你也活不了多久了,陛下。”
虫皇笑声顿收,连年缠绵病榻动弹不得只能等着人来看的苦愤几乎碾碎了他自年少以来的全部骄傲与自尊,仇恨倏地洗刷上了他所有的神经,他挣扎着咆哮着要杀了凌长云,却是连腿也抬不起来一下。
散魂的代价何其大,支离破碎的魂体根本支撑不起他的任何躯体动作。
“你别得意太早!”虫皇暴怒,“要不是——”
“要不是你执意散魂陷害于我,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凌长云极轻地笑了声,“收不回来了吧陛下,谁给你的自信?”
“希边得尔——!”
“呜呜呜呜呜呜呜——”
警鸣蓦然穿透了整座皇宫。
凌长云低头扫了眼光脑上突然传来的数条消息,扫到尾端又顿住视线。
“不跟你耗了陛下,”半晌,凌长云在满星的摧急警鸣中抬起长剑,破空一插便穿胸划血碎了虫皇的脊骨,“那毒不错,烧没了我所有的转世。”
“希边……得尔……你必比我先……下,地狱——”
“哐啷!”
凌长云一个没站稳,踉跄着碰碎了床边的青玉瓶,浓血喷了一地,沾在瓶口还隐约杂了抹黑。
“啊————”
殿外一声尖叫,守军顷刻间包围了寝殿。
……
孟秋末,亲王希边得尔刺杀虫皇,虫皇命垂一线,主都全医赶赴,也只从死煞手中抢回了半年时间。
虫族的半年。
毫无知觉只吊着最后一口气的半年。
一月后,天雷降罚,重伤希边得尔。
神谕,渎神杀皇之大罪!
同日,兽群才退堤摩又犯,短短三日时间便毁了南面边防,南境彻底沦陷。
主都压抑一月终于惊怒,议阁悲愤绝起,几大家族连着一时群龙无首的二三军强撤了希边得尔议长一职,本欲重罪下压大狱,但堤摩危急,军部将级军官纳恒刚醒起不来身,其余包括约格泽昂在内均才下战场重伤未愈,商议三小时,特批着希边得尔带三军前往应敌,以戴罪之身将功赎过。
希边得尔重伤难起,领军将领暂失战斗力,由少将帕尼迦暂代中将一职领二三军先去抵挡。
一月后,天降初雪,希边得尔率第一军赶赴南境。
此间,天雷无一有所动静。
主星人恍恍意识到,
希边得尔已经被虫神抛弃了。
……
“主公……”
大军压上南部,米阶斯托医院照看着至今也破不出壳来的小虫崽,去帕尼迦衣柜里翻了件军装披上也跟了过来。
这两月来,他看着凌长云托孤一般安排好了一切事宜。
撤回了散在主星的所有精神力。
去安城见了约格泽昂。
被天雷重伤。
把适愿送去了纳恒的府邸。
强压下第一军为他而起的暴动。
还有……很多很多。
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
都安排好了。
明明只是去打一场仗啊,为什么,为什么——
“嗯?”凌长云走下飞行器,迎面被袭来的寒风吹了个踉跄。
米阶斯慌忙扶住他,随便一碰都是挌手的骨骼。
他抽了张帕子徒劳地给凌长云擦着身上的水印子。
艾瑟泼了凌长云半身水,险些被第一军当场射杀。
但除了第一军外,所有人都在旁边抱臂看好戏。
“为什么,”米阶斯终于问出口,“为什么突然要杀了虫皇?”
自虫皇几乎殒命之后,一切都变了,他的主公,他的主公已经成了,万枪所指之地。
“为什么?”
时间一到,约格泽昂自会恢复所有记忆。
凌长云想笑,但随便一动唇边都是溢出的血丝。
“就当我再也容不下他了吧。”凌长云道。
“主公……”
“亲王殿下!”帕尼迦大步走过来,俯身行了个礼。
“怎么了?”凌长云半靠着米阶斯借着力,站在梯边看过去。
帕尼迦垂眸,道:“二三军言军中伤亡惨重,恐无多少气力跟随亲王杀敌,且——”
米阶斯一瞬杀气毕现,凌长云面上却没什么神情,偏头咳了声:“且什么?”
“且,”帕尼迦蓦然低头,“前军溃败,堤摩已快攻进营地。”
“放他雌的屁!”米阶斯勃然大怒,整个人气得止不住地发抖,手心都是因极度愤怒而掐出来的血口子,“一支异兽就能将两军打成这样,他们是把我们所有人都当傻子吗?!如若不是主公强令议阁放了所有的军权,这么些年他们还能好好地活着,在这儿扮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吗?!”
米阶斯气急攻了心,全身却是彻骨的冰凉。
为什么?
为什么?
整个主都,整个主都,几乎所有人都想,都想——
凌长云神情自始至终都平静非常:“二三军人呢?”
“现在后营。”
“知道了,”凌长云从腕间光脑上抽了枚芯片出来,“整军应敌。”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