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眨了又眨,显然忘了先前,全然没料到会这么响。
路彻得斯早已习惯,看他半天没有动静,不由地抬眸:“阁下,怎么了?”
“……”凌长云茫然地抬头,眼前的路彻得斯像是说了些什么,毫无血色的唇一张一合,却什么声音都没有。下一秒,就看到他整个人都在晃,硬生生晃出了五,六,五个路彻得斯,又渐渐被一团漩着涡儿的白所取代。
灯灭了。
路彻得斯唤了他几声都不见人答,眸光也越来越涣散,不过几瞬,人便倒趴在了床沿边上。
路彻得斯眸间一紧,手心向下压在床榻刚要撑起,就察觉到细微的呼吸声。
雄虫醉倒了。
“吱呀——”
房门蓦地被人彻底推开。
路彻得斯抬眸,一名蓝发橙眸雄虫大步流星地冲进来:“什么声音?!枪声?!你——”
最后一点儿音也在路彻得斯竖在嘴边的食指下散了个干净。
再定睛一看,床边还趴着一只雄虫。
雄虫瞪了眼睛,却也压低了声音:“你干嘛?”
路彻得斯放低声音:“喝多了,来看看。”
“???”雄虫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你有病?喝多了睡一觉不就得了?至于大晚上死命叫我?!我衣服都没换就急急忙忙冲来了!”
路彻得斯不耐烦了:“脸白。”
“哦,”雄虫登时消了火,大步走了上来,“那是得好好看看,这些贵族雄虫金贵,万一中毒——嘶?!”
他走到床边弯腰,看清雄虫身上的盛服和头上的特制银冠后整个人都大抽了口气。
这他大爷的不是那位冕下吗? ! ! !
他看路彻得斯的眼神已然无药可救,还得掐着嗓子压声音生怕吵醒了那位冕下,两人一前一后蹲进去:“我不过是出去溜达了几个月,回来你就给我搞这出?!你疯了还是想死了?大半夜把冕下拉到这儿来灌醉,你想干嘛啊?!要弄死议阁也不是这样弄吧?!”
“我靠!”他说着就要往后退,“到时候东窗事发不会把我也算进去吧?咱俩好歹认识十几年你怎么这么恶毒?!”
路彻得斯身上疼得厉害动也动不了,迫不得已躺在这儿听他在那叨叨,额上青筋都爆出了一根,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
“你出去一趟是把脑子扔哪个荒星了?听了冕下消息听了我受刑就没听开宣祝宴了?”
他深吸了口气:“赶紧过来看。”
“噢,”雄虫恍然大悟,也不慌了,顺势蹲下来,自腰间抽出把仪器检查起了凌长云的情况,一边看一边嘴还不停,“什么情况啊?你俩认识?不对啊,不是说这位冕下是自荒星来的吗?嘶——”
他蓦然惊恐:“你们有私情???”
“……”路彻得斯闭了闭眼,深觉不能搁那跟他绕,“你出去跑这么几个月,有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
雄虫下意识挤了那么一句,又在路彻得斯看过来的视线中识时务地闭了嘴,正了神色,道:“大差不差吧,荒得很。”
他收了仪器,起身从旁边的药箱里找了几小瓶药液出来:“我觉得他不像从荒星来的。”
“怎么说。”路彻得斯语气平淡得不像个问句。
雄虫取了根针筒出来,一瓶一瓶抽着兑药:“雄虫精神力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先天注定的,以他这么强的精神力怎么可能会被扔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你也说了,不是百分之百,”路彻得斯看了眼他手上的长针,“要打针?”
“你还真信那那什么后天神赐论?”雄虫推了些液体出来,“嗯哼,太多了,消解不了。”
路彻得斯:“我信不信有什么关系?他们信就行了。”
“确实,”雄虫点点头,走到凌长云身边,“精神台好不容易响了,打哪儿来的也不重要了。”
“手套。”
他刚要伸手,就听到路彻得斯道了一句。
雄虫:“…………”
“戴戴戴,”他翻着白眼走到旁边柜子,打开拿了双手套出来,撕了外膜戴上,才走回来,“你真是我见过最——”
路彻得斯暼了一眼他。
雄虫:“……最爱干净的虫了。”
路彻得斯微撑起的身体重新压了下去。
雄虫在高压下任劳任怨地拿碘伏棉签擦了擦凌长云的左手,抽了针管刺破一点儿皮肤,将药剂顺着淡青血管推了进去。
完事后抽了针,往上贴了个止血带,收拾收拾桌子就准备走人:“行了,你俩好好待着吧,我走了。”
路彻得斯嗯了声,道:“记得把资料入进去。”
“知道,”雄虫摆了摆手,才要迈步又糊忽然想起什么,看着路彻得斯真诚问道:“要不要把这位冕下移到床上去?让人家在这冰冷的楼梯上躺一夜不太好吧?”
路彻得斯抬眸:“你是说你要把雄虫搬到军雌床上?”
雄虫一噎,不尴不尬地转身往外走,嘟嘟囔囔道:“现在知道那是位雄虫了,平时也没见你把我当雄虫啊,半点儿尊敬都没有,好不容易喜欢上名亚雌也不帮我追,害得我这追了两年了连顿饭都没跟人家吃过。有事光脑打爆,没事影子都见不着半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使唤那颗蠢球呢,要不是看在救了我几命的份上,早就撂挑子不干了,举报你。”
路彻得斯都懒得搭理他。
“哦对了,”雄虫走到门口又转过身,“那个针有副作用,明天醒来估计今晚发生的事他都不大记得了,要是断片了就直接没印象了。”
他扬了扬眉,挤眉弄眼地疯狂暗示着。
奈何趴着的那人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闻言视线就落到了希边得尔身上。
雄虫:“……”
呵,机会创给瞎子看。
他扭头就一条腿跨了出去,想了想觉得今晚觉没睡够、热闹也没瞧见实在太亏,又一手扶着门框扭着身体转过去,道:“诶。”
路彻得斯抬眸看过去,面上一派“你怎么还没走”。
“……”
我忍。
雄虫扭曲着脸狞笑了声:“最后说一句,你这天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换个人就变张脸的,我建议还是真诚点儿,别哪天冕下发现了以为你精神分裂——”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连路彻得斯脸色都没敢看就拔腿跑了,还顺带拽了把门挡住后面阴晴不定可能恼羞成怒的洪水猛兽。
“咔嗒。”
门被彻底关上,外面微弱的逃窜声很快便掩了下去,房间里又变得安安静静。
“呼——”
夜深了,窗外拂过一小阵凉风,徐徐打在紧闭的玻璃窗上。
里面的一切都被拉起的帘子挡了个彻底,半点儿也窥视不到。
壁灯昏昏,两人趴在不大的房间里,凑得极近。
一人醉得沉睡不醒,一人疼得辗转难眠。
呼吸清清浅浅地交错着,又在暖灯下缠着绕着散开来,于寒夜中添了一抹慰藉。
……
“宝贝,看妈妈给你带了什么?”
年轻女人踏着夕阳推开门,一走近,扑面而来的就是淡淡的薰衣草香,夏阳在女人身上罩了层淡金色的薄纱,哪怕逆着光也能窥见她艳绝的容颜。
真真是位绝色的美人。
“是什么?”一直坐在身后的男人起身,笑着走了几步,接过女人指间挂着的巴掌大小的镂空金叶黄风铃,朝这边轻轻地晃了晃。
“是什么呀?”女人笑得明媚,“是风铃。”
男人向前走了两步,弯腰轻杵着水蓝塑料小鹿的脖颈,一下一下地晃着手里的精美风铃,笑眯眯地逗着人:“喜欢吗?”
女人也走了过来,半蹲下身,头一偏微微靠着男人,一起逗着:“喜不喜欢?”
“叮铃叮铃——”
风铃摇着晃出轻响,清脆的音伴着满屋的欢声笑语透过半敞的窗荡了出去,迎着风转了几圈,呼凌凌地落在芬芳了一整座花园的薰衣草上。
摇曳着,摇曳着,把最后一层余晖也摇进了大海里。
“砰——”
手肘不慎压上了小圆球,凌长云骤然惊醒。
“?!”神还没缓过来,入目便是路彻得斯勾了红丝的眸子。
距离实在太近,凌长云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往后退,不想坐了一夜的腿早已麻木,这会儿一动就是一软,要不是手撑床沿撑得快,这会儿已然栽了上去。
这么一弄,混沌的脑子终于是被撑清醒了。
路彻得斯一直趴在那静静地看着他,见他好不容易站稳了,人瞧着也清醒不少,才悠悠道:“阁下,早安。”
凌长云:“……”
什么早安?
这是哪儿?
他腿怎么麻了?
什么情况?
哪怕面上没有什么过多的表露,路彻得斯还是从他紧抿的唇间窥到了雄虫隐隐的崩感。
他挑了挑眉,低低地叹息一声,道:“不过一夜,阁下怎的就和我如此生疏?着实让人心伤。”
“……”凌长云窒息。
什么一夜?
一夜什么?
眼见着面前的人神情已是愈发控制不住地崩裂,路彻得斯终于收敛了些,指尖捻着刚刚滚到他手里的小圆球,捏了一把——
“砰。”
凌长云吓了一下,路彻得斯看向他:“阁下,记起来了吗?你昨晚喝醉了酒,踩着窗子就溜进来说是来看看我……的伤。”
凌长云一眨不眨地和他对视,空白的脑子终于容进了几段回忆带。
精神力,斗篷,翻窗,判几年,推门,砰。
戛然而止。
凌长云:“……”
以前也不知道断片能断成这样啊。
路彻得斯一边观察着他微妙的神情,一边慢悠悠地补充道:“问了伤,喝了药,随便聊了几句,阁下便醉倒在这儿了。”
凌长云听着他说,全然没有印象,吸了口气,抬手揉揉眉心,道:“药?”
路彻得斯:“解酒药,阁下的体质似乎并不适合喝酒。”
宿醉的第二天头疼得很,凌长云缓了这么一会儿,腿上的麻意也渐渐消散,他撑着站起身,后退一步下了梯,站在房间地板上:“多谢。”
“……”路彻得斯看着他,不过几瞬又收回视线,“阁下不必如此,来看我已是让人受宠若惊。”
凌长云闻言眉梢一挑,微妙地看了一眼路彻得斯,却见那人半阖了眼,俯趴在床上像是在休息,背上盖着的薄毯隐隐透出点点血色,中间似是空了一些,不难想象下面是怎么的狰狞惨象。
壁灯还没关,在天光大亮的白昼里显得万分暗淡。
瞧着,颇有些落寞。
凌长云身形就这么顿在了原地,太阳xue一阵阵地发疼,四肢也不怎么使得上力。
半晌,他走到旁边摸索着开关关了壁灯,又在床前站定。
白靴落上床下梯,与木制板上碰出了微响,路彻得斯闻声倏地转头抬眸——
凌长云伸臂掀起长摆,坐回了原位。
路彻得斯讶然:“你……?”
凌长云转身,一条长腿斜支着,手肘架上了膝盖,垂眸道:“白天人多,中将不介意我在这儿待一会儿吧?”
“……”路彻得斯轻笑出声,转回了头,“冕下大驾光临,荣幸之至。”
今日天气极好,隔着一层帘子都能看到外面乍现的日光。
“阁下昨天喝了不少。”
“人太多,这个敬完那个上,总不能都推了吧。”
“那就记着,以后找机会收拾回去。”
凌长云失笑,漫不经心地回道:“那么多人,收拾得了吗?”
路彻得斯闭了眼:“雄虫冕下自然可以。”
“……”
两人一上一下,一个动不了,一个缓着劲,在房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还疼吗?”凌长云忽然道。
怎么可能不疼,眸子里的血丝盖了一层又一层,这么问一句也不过是希冀星际时代有办法可以屏蔽痛觉。
希冀……吧。
“……不疼。”路彻得斯唇角微弯。
很快又敛了下去。
“……”
不知名的情绪在房间里滋长蔓延,挡了露进来的天光,也挡了泄出去的话音,此后便是长久的静默。
冬阳渐渐高悬起来,帘子也遮不住了。
再问其他,路彻得斯像是累得很了,只说无生命危险,便闭口不谈了。
“嘀嘀。”
不知道坐了多久,凌长云腕间的光脑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手撑着站了起来。
“去驭都?”路彻得斯倏然开口。
凌长云下了一级站到地上:“嗯,陛下要见我。”
“阁下怎么选择?”
一缕长发钩在了左边的镂金袖口上,凌长云抬手将他拉了出来,缓步向门口走去。
“中将认为呢?”
“咔、嗒。”
房门开了又合上,里面只剩下路彻得斯一人。
灯灭了,帘子挡不住光了。
……
“冕下。”
凌长云赶在驭都雄虫过来之前回了酒店,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冷水泼上去遮掩了满面的疲态。
“走吧。”
……
驭都皇宫。
“陛下,希边得尔冕下到了。”
虫皇这次没有在主殿召见希边得尔,而是选了后花园湖边一座雅致的亭子。
冬日的皇宫花园还是一片锦簇,底下镶嵌着的也是各色质地细腻的晶石宝玉。凌长云一路跟着雄虫穿过园中长道,远远便看到虫皇一身绣金常服坐于木刻亭中,亭里摆了一张石桌,桌上放了一副用雪青晶石雕刻而成的棋盘,几枚黑白玉棋子放置其上。
“陛下。”
驭都初冬的湖边还没有那么冷,吹来的风也只是透着凉,亭上垂了几根绦丝,风一吹便舞下了几道残影。
“坐吧。”虫皇朝对面点了下下颌。
“是。”
凌长云才坐下,便听虫皇道:“陪我下一局吧。”
凌长云垂眸看了眼:“抱歉,陛下,我不会。”
“不会?”虫皇讶异。
“是的,”凌长云道,“先前居在荒星,不曾有所了解。”
虫皇了然,捻了颗白棋放上去,道:“焚香赏雪,品茗对弈,既贵为冕下,不可不熟稔尔。”
“陛下教训的是。”
“闲谈罢了,谈不上什么教不教训的,”虫皇重新捻了颗黑棋,“之前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