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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猛然一缩,她掀起眼帘。

陈妄书微微俯身望向她,目光灼灼。

“想什么呢,路都不看?”

第56章 Chapter56败将

房门被人反手扣上,走入屋内的池雪脚步微顿,稳住心神,“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大概四十分钟前。”

陈妄书解开外套纽扣,见她回头,眉骨微扬,继续单手扯掉领带。

池雪对上那双瞳色渐深的眼眸,咽了下口水,“你明天是夜班,怎么不在家休息?”

“一个人,睡不好。”

她随着他的脚步不断后退,几乎被逼到墙角之际,身前的男人停住脚步,慢条斯理把外套扔到沙发上,伸出手,“抱一下。”

身体好像生出自我意识,不等大脑做出反应,已经陷入他的怀中。

落地窗上映出两人偎依的倒影,陈妄书脑袋低垂,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发出极轻的叹息,“想跟池小姐好好说句话,真不容易。”

耳朵被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流吹得发痒,池雪忍住从尾椎处攀升的酥麻,不是很有力度地反驳:“哪有。”

“刚才去哪儿了?”

“跟朋友去吃饭——你吃晚饭了么?”

“上午连着三台手术,结束的时候将近两点,下午又替同事在门诊坐班,下班就直接开车过来了,一整天都没有休息过,本来想晚上跟一起你吃饭的,可是你已经吃过了。”

他的语气平铺直述,不带任何起伏,却令池雪莫名生出几分愧意,

“我我帮你叫餐。”

吃完酒店送来的简餐,陈妄书打开笔记本回复了几封邮件,再回到卧室时看到池雪坐在办公桌前忙碌。

透明收纳盒中装着事先准备好的绒条,花叶,每个分层都标注好了序号。

她取出几片花瓣放在垫板上,用钳子拧开烫花器实木手柄上的旋钮,选了一只大小合适的烫镘,安装好,然后按下开关预热。

陈妄书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看她灵巧地将花瓣烫出不同形状,问:“这是明天要用的?”

池雪“嗯”了声,手中动作没停,“集市上空间太小,使用烫花器很危险,而且那里用电也不方便。”

他扫了眼数量客观的绒条,粗略估计她的工作量,想了想,“需要怎么做,我帮你。”

池雪惊讶抬眼,听他声线平直地又问起烫花器的型号,意识到他是真想帮忙。

“我比较常用这几种,球镘、筋镘和瓣镘。球镘主要用来对大一些的花瓣凹片部分进行造型,筋镘适合对纹理的塑造,瓣镘可以处理更细小的痕迹,但是使用时温度要控制好,不然绒线很容易被烫坏,你用这个好了,像这样”

她挑了形状较大的花片做示范。

眼前的情形仿佛回到四年前,只是两人身份颠倒,曾经的学生开始传道解惑。

陈妄书今天穿的衬衫版型偏正式,只松开领口两颗纽扣,周身透着一种清正的禁欲感。

他手肘撑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垂眼仔细观察她的动作,不仅听得认真,还会反复确认一些细节。

四周涌来熟悉的清冽气息,她没来由心浮气躁,摇摇头,唾弃自己思想不够单纯。

有人帮忙后效率提高显著,没多久池雪准备的材料就处理完毕。

她把制作好的花瓣装进收纳盒,“忽然想起来,我和沈悠悠第一次见面也是去摆摊,不过那次是漫展。”

她再没对任何人提过那个夜晚,梦魇般的经历如今回望却恍若隔世。可以释然地讲述那晚丢失的蝴蝶,还有只穿了一次,沾上污垢后,被打包扔掉的裙子。

陈妄书不知何时停下了动作,目光深了两分,“很好看。”

“什么”

“那条裙子很好看。”

“哦……”

蓬蓬热气从脸颊处升腾,她想把视线撤离,却陷得更深,拆卸烫花器的手一抖,痛呼起来。

“烫到了?”陈妄书蹙眉捉住她的手。

她蜷着指腹摇头,“没事,温度不高。”

还是被带去冲冷水。

男人攥着她受伤的手指认真冲洗,眸光藏在睫毛浓密的阴影中,唇线微抿,专注的神态极具诱惑性。

池雪被他拥在怀里,指尖逐渐泛红,心跳也乱了节拍,忍了好一会儿,“可以了。”

陈妄书没有立即松手,再度确认她的伤势,“有创可贴么?”

“不需要吧……”又没有开放性伤口,要什么创可贴。

“是我需要。”

“?”

手指被对方引入衣领,十分顺理成章的,在锁骨向上,脖颈处摸到一个结痂的齿痕。

是后半夜他哑着嗓子哄她“最后一次”时,她留下的。

池雪脑子一懵,冰冷的指尖逐渐发烫。

没人能说清起初的吻是如何变质的。

跌跌撞撞回到卧室,腰肢被人扶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挤入她指缝,一起撑在几分凌乱的桌案上。

被主人遗忘的花叶,工具,散落其间。

球形烫镘在桌上骨碌碌乱滚,几次摇摇欲坠。

陈妄书从学生时代便谦逊好学,更不吝于对教过的内容进行实践。

忽明忽暗的光影下,烫花器深入蕾丝布料的缝隙,将瓣叶蜷曲的褶皱一次次捣开、碾平。

灯光昏黄落在视野中,摇晃成模糊光斑。

池雪费力睁眼,从梳妆台上的化妆镜中瞥见男人的背影。

烟灰色衬衫和黑色西裤包裹着宽肩窄腰,身姿清落又不乏力量感,除了弓身时肩胛骨撑起的线条,衣服整齐的看不出一丝褶皱。

仿佛无数蝴蝶在小腹内翻飞蹁跹,无限堆积后,是灭骨的酥麻。

伴随轻柔的吻缱绻覆落在耳根。

他哑声问:“是这里么?”

池雪被顶得含泪呜咽,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

第二日便是元宵节。

穿过园中的九曲廊桥,尽头是牡丹园,桥头集市中摊位鳞次栉比,人头攒动。

小秦和蔚嘉穿着唐制的圆领襟袄和交窬裙,一青一红,头上簪着模样小巧的绒花,很是应景。

“好嘞,您扫这里就行,”小秦把收款码挪到桌子上显眼的位置,笑盈盈将打包好的绒花小老虎递给一对母女。

蔚嘉在旁边调整手机支架,等顾客走了,才继续小声问:“老板和沈嫣然是旧相识,你以前就知道吗?”

“她不怎么提自己的事,我也没想到咱家这次的新品竟然能跟当红小花合作,啧啧,说不准以后就跟拂白一个咖位喽。”

“是啊,果然无论哪个圈子人脉都要比实力重要。”

小秦转头看蔚嘉一眼,见她低头准备直播事宜,似乎只是随口感慨,略微皱眉,“话也不能这么说”

蔚嘉似乎没听到她的话,目光在屏幕上停顿片刻,语调骤然拔高,“那是老板吗?”

几米开外,竹竿搭成的小推车上挂着琳琅满目的灯笼,花草生肖,亭台楼阁,各式各样。

池雪侧身站在一串鱼灯前,抬眸仔细看了会儿,唇瓣微动,不知道说了什么。

站在她身旁的男人前一秒还在偏头讲电话,下一刻便挪开手机,低头凑近,认真回答她。

他穿着廓形利落的黑色大衣,内搭烟灰色衬衫,身形高峻,路过的人无不错目。

“这个人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小秦摸着下巴小声嘟囔。

“小秦,我想去上个厕所。”蔚嘉忽然开口。

“这会儿不忙,你只管去吧。”

蔚嘉点点头,手忙脚乱地扯了扯自己的夹袄,转身时差点带翻支架。

等她回来时,池雪也来到了自家摊位前,还跟两人带来了热乎乎的奶茶和蛋挞。

“蔚嘉,这个是三分糖的,给你。”

“谢谢。”蔚嘉接过奶茶,心不在焉地朝池雪身后来回张望,继而耷下肩膀。

小秦咕咚咕咚豪饮几口,发现蔚嘉去了趟厕所竟然还偷偷补了口红,心中不免诧异,想起刚才看到的情形,又八卦地凑到池雪身边,“老板,我们刚才看到你身边还有位帅哥,他是?”

池雪把卖空的陈列补上新货,很自然地回答道:“我先生。”

小秦吃了口大瓜,不可置信地张着嘴,扭头想跟蔚嘉分享自己的兴奋,却见对方表情怪异地呆在原地,好一会儿,嘴角才勉强扯出僵硬的假笑,“怎么以前没听您提过啊?”

“嗯,没顾上。”

池雪不爱分享私事,

点到为止后便专注忙于生意,调整直播,打包商品,忙得晕头转向。

不知过了多久,放在外套里的手机来了电话。

她想起陈妄书说有点公事需要离开一会儿,以为是他,随意按下接听键,“怎么了?”

对面响起的却是个完全陌生的嗓音。

牡丹园内,休息室中气氛凝重。

两扇木质窗户没有关严,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园中来往测试的灯光的摄像人员。

沈悠悠的助理站在化妆台边,不安地小声说:“今天彩排完,我们陪嫣然姐在园子里拍宣传照,然后见了见应援的粉丝。因为这周是后援会成立三周年,很多粉丝远道而来,嫣然姐跟大家说了很久的话,最后还拍了大合照,回休息室我才发现有只绒花后压掉了,沿着原路找回去,最后终于在一处池塘边找到了。”

沈悠悠也证实了她的话,“我觉得头上太沉,让她们帮忙拆掉些配饰,不过我记得只摘了两边的流苏簪,后来大家都过来合照可能就没顾上仔细检查。”

池雪拿起桌子上泡了水的绒花,“你们捡起来后是用纸巾擦过吗?”

绒花最忌碰水,眼前这只绒条纹路凌乱变形,锦鲤的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皱皱巴巴,衔接处还开了胶,看起来惨不忍睹。

助理连忙抬手指指旁边:“是她说可以试着处理一下。”

池雪认出那是昨天起过冲突的女生,也是拂白这次活动负责人琳琳的徒弟。

女生抱着手臂冷哼一声:“我也是好心,谁知道你们偷工减料,这绒花做工太差,一擦就烂。”

池雪:“沾了水的绒花需要顺着纹理向同一个方向整理,你作为化妆师助理,这点常识不懂吗?”

女生还有些不服气,被自家师父扯了下胳膊。

琳琳笑着说:“其实现在事情怎么发生的已经不重要了,最关键的是如何解决,保证晚上演出的顺利。我刚才跟主理人通过电话,她想提醒沈小姐,为了合作我们当时已经做过让步,希望不要再发生什么不愉快。”

沈悠悠沉吟几秒,转头看向池雪:“还有没有补救措施,或者你带备用款了吗?”

池雪:“我可以试着修补一下”

“不行,”沈悠悠的经纪人推门走进来,满脸写着不赞同,“今天晚上是直播,周围全是高清镜头,别忘了林曦可是在你前面出场,上次走秀被压了一头,这次绝对不能再出岔子。”

林曦跟沈悠悠定位相似,也是目前势头很猛的小花,这次合作的还是颇有口碑的汉服大厂。

见沈悠悠沉默下来,琳琳笑容更明媚几分。

“沈小姐,不如先看看我家的发冠”

同一时间,宽敞舒适的贵宾招待室。

方铭接过签好字的赞助合同,转交给园区负责人孙园长。

对方笑得嘴都合不拢:“陈总,活动最后的颁奖典礼登场顺序还没定,如果哪家入了您的青眼,或者有什么需要都可以知会我”

这种活动不缺想平步青云的女孩子,也少不了喜欢偷腥猎艳的投资商,有些事情都是司空见惯的。

坐在主座的男人像是没听懂他的暗示,合上笔帽,眉眼间尽是冷淡,“不必麻烦,剩下的按方总安排过的就好。”

“哎,好好,那就不打扰您休息了。”孙园长拿着手绢擦擦脑门上的汗,怕惹恼了这尊突然露面的大佛。

虽然两位都是总,但是从姓氏也能分出哪个是嫡系,他可不傻。

方铭把人送到门口,刚打开门,便有人火急火燎地凑上前跟园长报告。

“胡闹!调什么监控?哪家商户这么多事?”

“好像是西区24号。”

孙园长眉头紧锁,提步要走。

一道清沉的嗓音忽然自背后传来,“孙园长,请留步。”

第57章 Chapter57礼尚往来

当晚,国风大赏官方微博和直播间热闹非凡。

弹幕和评论区粉丝的控评话术冲在最前排,花样百出,争奇斗艳,很快迎来路人吐槽。

【饭圈空瓶的能不能滚远点,我还以为误入什么明星粉丝见面会了】

【溜了溜了,国风大赏现在越来越不对味,一堆花里胡哨的影楼仙女服,感觉在看cos秀,没一点质感】

【刚才是哪家的模特啊,走秀不好好走,跳舞又只会扭那两下,服了】

【前面的我劝你快跑,LX的兵还有三秒到达战场】

【啊啊啊啊,现在出场这位小姐姐好漂亮,身上这套复原款汉服也挺有味道,就是发饰也太塑料了吧】

【这不是沈嫣然吗?她提的如意灯我在景区也买了,但是没这个精致,托盘上的荷叶和锦鲤是绒花?】

【奇怪,我记得今天出图时,我家嫣然头上明明戴着只锦鲤的,这个废物工作室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听在内场工作的朋友说,SYY那边出了点意外,发饰掉水里没法用了,只能临时换上备用的。】

【啧啧营销姐又开始了,那么多工作人员跟着,戴在头上的发饰怎么会掉水里,为了出风头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爱信不信,当时合作方都去了,做锦鲤的好像只是个小工作室,叫什么不辞手作】

【我在不辞手作买过东西,下午见她们主理人在直播,成品就是这盏锦鲤如意灯,当时不少人在问价,现场也有游客想买,她都没卖】

【真的假的?国风大赏88,我有点事,先去某宝一趟】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我去这家店里看了,每样都巨美,市面上还没见过同款,已经激情下单2333】

电脑上的直播画面被暂停,小秦托着下巴趴在桌子上感慨:“什么叫遇水则发,这就是!你们不知道,当晚直播刚结束,正秦影业就官宣了《双溪梦》的最新班底,沈嫣然搭档顶流辞叙——冲上了热搜榜第一,这泼天的流量也是被咱们赶上喽!”

没去过现场的姑娘们围在她周围叽叽喳喳。

“那你们在景区真的见到沈嫣然了?她本人漂亮吗?”

“肯定见到了,我都刷到小秦在朋友圈晒的签名照了!”

“哈哈哈哈,到底是谁想出来把绒花改成花灯的,讨论度竟然盖过了拂白,镜头扫到台下的时候,我看拂白负责人脸都绿了。”

“能不绿么?”小秦笑得直拍桌子,“后来调监控发现,捣鬼的就是那个琳琳和她徒弟,听说活动刚结束,拂白那边就给她发了解约函。”

“调监控,你们报警了吗?”

“没有,是活动投资方之一的陈氏要求的。”一直默不作声的蔚嘉突然插话,“要不说老板运气好呢,集市上正好有卖成品花灯,还和沈嫣然新剧的女主如意同名,所以人家在上场前才同意提上这只改造的花灯。”

另一个姑娘不同意:“但是我觉得老板把花灯改的很漂亮啊,锦鲤被泡湿的鱼鳍和尾巴上加了泡泡珠,然后又做了几支莲花荷叶,固定在如意灯的青玉托盘上,很有鱼戏莲叶中的意境,很多弹幕都在夸。”

“就是就是。”

蔚嘉撇撇嘴,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没一会儿,见到一辆黑色捷豹停在工作室前,她忽然又坐直身子。

可直到池雪进了门,车内的另一个人也没有露面,反而径自调转车头离开了。

她挣扎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老板,你今天又没开车啊?”

“嗯,我的车送去保养了。”池雪和周围的姑娘们打过招呼,提着东西正要进工作间,又折返回来补充,“对了,有个好消息,我又谈下了一个订单,等会儿发群里,时间紧任务重,大家加把劲,这个月奖金又要翻倍了!”

回应她的是一片甜蜜又痛苦的哀嚎。

池雪倒是很喜欢这种充实忙碌的状态。

沈悠悠的项目顺利推进,前期垫付给《双溪梦》的款项也陆续到账,不辞手作官博粉丝暴涨,网

店也连连爆单。

许晓视频时见池雪总是待在工作室,明里暗里劝诫她不要忽视了身边的人。

池雪起初没听明白,后来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陈妄书并不比她闲,工作性质使然,他即使下班了也会有开不完的会议,数不清的培训,做不完的课题。

他们偶尔也会一起出门吃饭,看电影,逛超市。

会趁着休息日去疗养院陪老太太散步,或者带贝果到郊外露营,任凭小家伙在草地上滚够了,跟不认识的小狗打完架,再送它去宠物店洗澡。

时间一晃,到了四月初。

春分后,天亮的越来越早。

窗前虽然罩着遮光帘,但仍有几缕微光若有似无落在室内。

池雪在耳畔沉绵的呼吸声中睁开眼,发觉自己依旧被箍在陈妄书的臂弯中。

这个姿势其实并不舒服,担心他手臂被压麻,她总会趁他睡着时悄悄挪开,可好几次醒过来又是这般光景。

池雪眨眨眼,小心翼翼握住男人搭在她腰间的手,刚要动作,枕边的人眉峰微拢,似乎随时都要睁开眼。

陈妄书这两个月睡眠质量有所改善,夜间入睡时间逐渐增长,醒来的次数也少了,只是中途清醒后再入睡依旧十分艰难。

池雪停下动作,呼吸微屏,等了一会儿,确认他没被吵醒,手臂探到枕头另一侧,偷偷摸出手机,准备刷会儿微博打发时间。

还没点亮屏幕,想到电子设备的蓝光更影响睡眠,她又把手机原路塞了回去。

睁着眼睛发了会儿呆,她思索着新作品的思路,手指无知无觉摩抠着对面睡衣上的纽扣。

须臾,作乱的手忽然被人捉住,男人下颌蹭过她发顶,嗓音沙哑地问:“几点了?”

“刚过六点,”她静了一瞬,略带歉意地小声说,“你可以再睡会儿。”

陈妄书不置可否地应了声,手臂收紧,把她往怀里又带了带。

室内重归平静。

池雪老老实实闭上眼,开始数羊酝酿睡意,突然感到温热的吻从耳侧向下蔓延,眼睫一颤。

软云般的真丝睡裙窸窣滑落,已经熟悉他触碰的身体瞬间软成一汪泉水,她蜷成一团,揪住他衣领的手指逐渐失力。

池雪以前还敢撩拨陈妄书,试图窥见他平和温淡表象下的失控。

而今才发现,嘴上占过的便宜,都会被他从另一处讨回来,连本带利。

被翻来覆去折腾压住好一通欺负,她累极,身子随便碰一下就抖,只得带着哭腔央求他。

于是,先醒来的人反而成了赖床的那一个。

从床上爬起来前,她仗着陈妄书在手术室,通过微信对此恶劣行径进行了激烈的口诛笔伐。

等收拾好来到工作室,已经是下午。

店里刚忙完三月的大促,每个人都精疲力尽。

绘制设计图的池雪也修修改改几次都不满意,干脆让大家提前下班,出门转转调整心情。

傍晚的阳光像被揉碎的金箔,温柔铺洒在文创园的红砖墙和铸铁蒸汽管道上。

池雪买了杯鲜榨果茶,逛完园区新开的文创店,拐进一家艺术展馆,在手机备忘录上写下偶然迸发的灵感碎片。

屏幕上忽然弹出一条。

PRN:【我确定,是你先动的手,我勉强算礼尚往来】

好啊,竟然敢倒打一耙。

她咬着吸管,忿忿打字:【难道你没听过,君子动口不动手】

没两秒,收到回复。

PRN:【我记得,也动口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池雪咻的按灭手机,脸颊温度飙升,庆幸展厅光线昏暗不会被人发现。

再抬眼时,忽然被眼前的场景惊艳。

展厅用竹林和布幔光影营造出朦胧雅致的光线,或挂或摆着各色陶瓷,字画,作品间由屏风和盆栽进行隔断,移步换景,曲径通幽,配合厅内昏黄灯光,如同一幅幅老旧书卷。

面前挂的是一幅草书,运笔龙蛇,气势跌宕,即使看不懂其中含义,也能领会到笔锋间浓郁的情感。

池雪不懂书法,但这不妨碍她认可眼前挂的是幅好作品,她走近两步,垂眼阅读作品前的简介。

《甲戌年十一月二十日祭》创作于1994年深秋雨夜,作者妻子离世后一个月。

章怀山,男,1954年3月8日生于陵市长乐区,中年丧妻,晚年丧女,曾任陵市书法家协会副主任兼《陵市书法学报》执行主编

池雪再次抬头认真观看这幅作品,纷飞思绪被幔帐另一侧传来的隅隅私语打断。

“老爷子身体不好,近些年不仅闭门谢客,甚至都很少再提笔,”一个年轻男声说,“连这次展览都是协会领导三顾茅庐,拉上许多退休前辈,磨破嘴皮才争取来的,人家一幅作品在海外最高都拍到七位数了,不可能考虑你的提议。”

另一个女声有些耳熟:“还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师兄,老爷子难得出山,你只用帮我引荐一下”

“Vera,真不是我推辞,实在是我也没这么大面子开口”

被迫听墙角,还是认识的人的墙角,池雪有点尴尬,呼吸放缓,吸管搅动冰块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谁知挂在手腕上的文创纸袋底部突然裂开,东西噼里啪啦落在地上。

她连忙蹲下身,胡乱把掉下的东西捡到怀中,起身想走。

身后传来车轮碾过地面的骨碌声响,一道年轻的嗓音唤住她。

“小姐等一下,这是你的东西吧?”

第58章 Chapter58春潮

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迈步走来,递上手中的东西。

池雪定睛一看,是她刚从一家非遗小店买的香灰绣球。

“谢谢,”她匆忙道谢,然而怀里的小零碎太多,还端着杯饮料,一时腾不出手去接。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说:“知年,你去帮忙找个袋子装一下。”

年轻人应声离开后,老人把视线投到池雪身上,有几分迟疑:“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穿着一身整齐的中山装,搭在轮椅上的右手无名指微曲变形,苍老的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沟壑,眼神却很温良和善。

池雪方才看到字画上的作者照片时还有些不确定,而今见到本人,心潮翻涌,“嗯,我几年前在中心医院的实习过。”

“真的是你啊,小同学!”老人眼睛一亮,激动地坐直身子,轮椅发出不稳的吱呀声响。

池雪忙上前扶住轮椅,“您小心!”

“不碍事,”章老爷子摆摆手,胸口因情绪剧烈起伏着,语气唏嘘,“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当面感谢你,可惜当时的情况实在顾不上。后来安顿下来,托家里人去医院打听,得到消息,说你因为一些不好的舆论提前结束了实习,始作俑者就是当时的护工。唉,萍水相逢,你帮了我一次,却害苦了自己,我这些年一直很过意不去”

“您别这么说,”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池雪整个人都轻盈起来,她笑着说,“我离开医院的原因很复杂,并不全是因为那些事而且都过去了,我现在在文创园开了家工作室,虽然算不上成功,但是我很满意,也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好啊,那很好,”章老爷子长舒一口气,发自内心的笑容在眼尾留下深深的纹路,“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池雪忙报上姓名,并把手中的东西放在地上,翻了翻风衣口袋,希望能找到一张名片。

早在两人开始对话时,幔帐另一端便安静下来,此时一串脚步由远及近。

Vera今天穿着老钱风衬衫马甲套装,时尚干练,她停在老人轮椅前,恭敬地问候:“您好,章老先生,我是拂白的主理人Vera,在陵市久闻您的大名,冒昧上前打扰。”

章老爷子有些茫然地看向她,“您客气了。”

Ve

ra:“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拂白最新系列的设计,想邀请您授权合作”

“不好意思,”先前离开的年轻男人及时赶回,抬手挡在老人面前,“章老不会接受跟你的合作。”

Vera撩起眼帘,慢悠悠打量了他一番,“你是哪位,可以代替章老做决定吗?”

“我叫章知年,负责章老的工作事宜,你寄来的企划案我看过,”章知年一板一眼地说,“寿服系列——把死亡这种严肃话题娱乐化,用寿衣作为时尚符号吸引猎奇的眼球,是对传统伦理的冒犯,和我们理念不合。”

“这位小——章先生,”Vera在“小”字上咬字略重,抑扬顿挫道,“传统伦理不代表要死气沉沉,一成不变,多元的审美自然会有它的受众,我们这一系列的目标在于打破行业封闭性,推动公众重新思考生死议题,怎么不算对传统的推陈出新?”

“为破圈而破圈,实际上不过是哗众取宠。”

“请问你是对时尚有偏见,还是对我存在偏见?”

两人各执一词,对话火花四溢。

池雪来回看着两人,既佩服Vera的勇气,又不得不承认两人说的都极有道理,甚至启发了她更多的思考。

“好了知年,”章老爷子叫住还要开口的外甥,“你要讲点绅士风度。”

章知年顿了一下,对老人说,“抱歉,是我失态了。”

Vera双手环胸耸耸肩,“别呀,生意场上谈绅士风度都要喝西北风咯。”

章知年因她轻佻的态度皱起眉。

老人笑了笑,没生气,“辛苦您专程跑一趟,我会认真考虑的。”

接收到这样明确的拒绝信号,Vera面上也毫不气馁,客气地说:“那我就等您的好消息了。”

转头看到旁边的池雪,她忽然勾唇一笑,“差点忘记了,我和池雪在不久前的国风大赏刚合作过,很是愉快,亲爱的,咱们也换个地方叙叙旧吧?”-

“她想让你帮忙当说客?”

“有这个意思。”

池雪靠在岛台边看陈妄书处理食材。

男人衬衫袖口整齐翻折向上,一双手修长白皙,无名指上的戒圈在灯光下熠熠闪烁,动作很是赏心悦目。

今天秦阿姨家中有事,两人回家早,不想再出门,便决定自己下厨做晚餐。

弯腰把一颗小番茄喂给贝果,肉松在沙发上转了个来回,跃上岛台边的高脚凳,用前爪扒拉起她的衣袖,求抱抱。

池雪伸手把它拎到怀里,“她说可以资源置换,提出了几个系列的长线供应,条件还挺诱人。”

陈妄书听得出她兴致并不高,抬眼看去,“既然已经拒绝了,怎么还不开心?”

“Vera说,她这个系列设计的初衷是源于她的母亲。”

Vera的母亲出生于贫困的山村家庭,家里重男轻女,为了两个哥哥的彩礼早早把她嫁了出去。

婚后日子原本还算顺遂,但是一胎生下女儿后,家中颇有微词,连老实憨厚的丈夫也隐隐流露不满。

她头胎亏空厉害,经过几年调理,才在女儿五岁时又有了身孕,但不幸难产了三天,生下男婴后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Vera记得母亲临走时交待,想穿少女时期最喜欢的一条粉色裙子,但是没有人在意。

一件粗糙不合身的老式寿衣包裹着年轻的躯体,跟随烈焰一起,焚烬了她灰暗沉寂的一生。

“拂白是以婚服起家的,寿服系列一旦上市,势必会掀起很大的舆论风波。”池雪说,“但她说这个系列的所有盈利,都会用于山区和女性的公益。”

“你想帮她,又不愿意因为她的提议去帮她。”陈妄书听出问题的症结,很像是她会纠结的点。

“说实话,我很佩服她的魄力,但不敢完全相信她说的话,假如章老真的看在我的面子上答应了,顺利的话皆大欢喜,但如果风向不好,老艺术家的名声重于一切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他身后有专业的评估团队,不会只因为你的关系就随便答应合作。”

池雪点点头,想起工作室电商运营能力不足,线下展会和景区门店的传统销售渠道狭窄,不由叹口气,“我妈总说,没有人像我这样做生意,总担心不该担心的,吃力不讨好,养活自己都难。”

“妈说得很有道理,”陈妄书把用完的刀具放回原位,“但是,你不是还有个合伙人?”

池雪茫然抬头,脑子有点打结。

合伙人本人朝她扬起眉梢。

“我才不要,代价太高。”池雪慢吞吞拖长尾音,“而且,万一遇到调监控也解决不了的事呢?”

陈妄书看向她,只一眼便好似读懂了她所有的顾虑和担忧,他笑了一下,“你尽管试试。”

好久没有这样的心情,遇到事情有了可以倾诉的人,面对未知,他告诉你放心去闯。

心脏不安分地丢失了节拍,她大脑眩晕地想,再这样下去,真有可能会被惯坏。

“走吧,去吃饭。”陈妄书洗过手,把饭菜端到餐桌上。

简单的两道菜,白灼西兰苔,青豆炒虾仁,看起来清新爽口,卖相颇佳。

另有一碗单独放在她面前,汤底清香,热气腾腾,筋白细面中躺着一颗金灿灿的煎蛋。

池雪蓦然睁大眼,“这是你做的?”

“不是,”他摆着碗筷,慢悠悠否认,“刚才贝果从后门溜出去买的。”

“……”

这顿饭不出意外吃撑了。

池雪有点负罪感,去健身房练了半小时瑜伽,又冲了个澡,在书房拿了几本古代服饰图鉴研究。

没多久,陈妄书带着电脑敲开门,说对面书房网线出了问题,要到她这里开电话会议。

池雪大方让出了半张桌子,但肉松似乎不大同意,蹲在上面和陈妄书对峙。

自打它回了陵市,被限制踏入卧室,再没机会和自家主人睡在一起,自然对独占了池雪的人十分不满。

灿金色的猫瞳中映着男人的身影,酝酿几秒,刚要呲牙哈气,尾调陡然转为谄媚,大尾巴也摇晃起来。

原来是有人专门带来了一只猫罐头。

池雪垂眸偷笑,继续翻看图册,没注意身下的椅子被人轻轻拉近。

十几分钟后,把她拢在怀里的男人口中念着晦涩难懂的专业名词,一边打字,一边漫不经心把玩着她的手指。

从她的角度抬眼,正好能看到他金丝眼镜上映出电脑屏幕的蓝光,鼻梁到下颌线条利落,说话时喉结起伏明显。

很难不想入非非。

记起之前的惨痛教训,她连忙找个借口脱身。

漫长的会议终于结束。

陈妄书摘掉眼镜,按了按眉心。

池雪手肘撑在飘窗边,一边摆弄一个首饰盒,一边举起相机调节取景。

她身上穿了条蓝色的法式睡裙,折纸花纹领口微耷,一片凝脂软玉若隐若现。

陈妄书来到她身边,垂眸看了片刻,俯身从背后按住她手指,轻轻滑动相机上的旋钮,“光圈和感光都需要调,这样……”

池雪歪头仔细观察,还真是。

她笑着抬眸,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人托起下巴,低头吻来了上来。

漆黑发丝缠绕在他指间,怀里的人微。喘着推开他,浓睫下是一双水光四溢的眼眸,“我还要拍照片。”

“明天我帮你,”陈妄书从她手中抽走相机,眸色深沉,“拍多少张都行。”

乳白色的纱帘被晚风拂动,捎来一段春夜的潮润。

睡裙下摆被卷起,池雪呼吸凌乱,手指陷入他蓬松漆黑的发顶,忍受因吞咽与吮。吸交织起的颤栗。

被手把手教着拆开包装袋时,她联想起学校实训课上第一次戴无菌手套的情形。

黏腻的橡胶被手指勾住扯开,沿着边缘,一点点撑满,覆盖到底。

灼热的呼吸燎烧着脸颊,她颤着眼睫,听他用学术的语气询问乳胶厚度与触感的关系。

因为家里没有外人,陈妄书再无收敛,甚至为了让她发出声音,刻意加重动作和力道。

几日后,肉松和贝果在书房争零食。

池雪刚安抚好一个,另一个又抬爪子扒拉她

只得再拆开一只罐头,还没放稳,小馋狗便埋头呼噜呼噜起来,几滴汁水溅在新铺着白色羊毛毯的地板上。

池雪连忙抽了纸巾去擦,视线划过同样铺上毯子的飘窗,有点困惑,“怎么突然……天气都热了,而且这个颜色清理挺麻烦。”

陈妄书从电脑前抬眼,神色平静:“你躺着不舒服。”

想起那晚飘窗上施展不开,被抱到书桌上的情形,她脑袋都要冒烟了,咬牙切齿道:“……我才不要躺!”

陈妄书握着鼠标的手微顿,认真思考了下,“没关系,其实我躺着也行。”

“”

第59章 Chapter59若离

陵市气温升得很快,一场雨后连续十几日晴天,近三十度的温度仿佛提前入了夏。

看着电梯显示屏数字缓慢跳动,韩萍皱眉思索一通,又要转身往回拐,“不行,屋里还是有点阴凉,我得再给老太太加个外套。”

池雪连忙拉住她,“回去我帮祖母找衣服,叫的车已经停在楼下来了,您别错过了时间。”

韩萍在海外工作的小儿子今日回国,一家人约定要在机场碰面,虽说早就告了假,出了门却怎么也放心不下,千叮咛万嘱咐。

“老太太颈椎不好,不能长时间低着头,午饭后半小时才能吃药”进了电梯,又补充道,“还有,别让他们祖孙俩单独相处太久,免得又闹起来。”

池雪一一答应着,把韩萍送下楼,即刻折返。

屋内气氛还算祥和。

宋老太太坐在轮椅上拆一盒拼图的塑料膜。

拼图是池雪在国风大赏集市上买的,一套四副,绘制了倚园的春夏秋冬四景。

老太太手中拿的是“春”——旭日初升,岸边绿柳如烟,红色八角亭内趴着一只圆滚滚的橘猫,甚是好看。

陈妄书把沙发旁的长桌拎起,轻巧横放在地面。

桌板是樱桃木的,原本可以自动调节高低角度,但升降杆出了问题。

他蹲下。身,打开工具箱,黑色T恤包裹的肩膀平直宽阔,手臂线条流畅,握着螺丝刀时,掌背青筋凸起,有种蓬勃的力量感,看得池雪一时晃神。

直到老太太左右寻找垃圾桶,她才拿起衣架上一件毛线开衫,走上前帮忙。

桌面很快被调整到最舒适的角度。

池雪把折叠成豆腐块的图纸展开,平铺好,“祖母,拼图都装进这个纸盒里了,还需要我帮忙吗?”

“自,自己我!”老太太气势十足地拒绝。

但她左眼视力差,捏着拼图颤巍巍地来回比对,分明形状相和的两块,却怎么也怼不上。

一着急,拼图从手里掉了下去,下意识去抓,衣袖把一旁的纸盒也带翻了。

池雪赶忙俯身去捡。

眼前覆下一片阴影,有人已经先一步弯下腰。

暖阳落在他发顶,晕上一层浅金色的茸光,眉骨到鼻梁的线条好看得不像话。

散在地上的拼图被归拢到纸盒中,递过来。

她伸手去接,对面却没松手。

再施力,依然拽不动。

自从关于书房地毯的交流后,有人被迫清心寡欲多日,只能像故意犯错的小孩,试图吸引她的关注。

池雪没忍住,瞪他一眼。

只是一双水润黑眸波光流转,着实没什么震慑力,连带吐槽都软绵绵的,“幼不幼稚。”

陈妄书挑了下眉,还欲逗她。

不料被宋老太太误会了去,不分青红拍开自家孙子的手,拦在女生前面,护犊子道:“走你!不许!”

他手背上瞬间多了道红痕。

祖母自清醒后敏感易怒,还没这么护过谁,陈妄书短暂怔忡。

落在宋老太太眼里,则是死皮赖脸杵在原地,她越发生气,偏口齿不利,脸憋得通红。

“祖母,我们闹着玩的,真的。”池雪抬手帮老太太顺气。

陈妄书站起身,目光与她在半空交汇一瞬,默默耷下眼帘。

池雪看在眼里,朝他眨眨眼,尾音绵软,“帮我把手机充上电吧,充电器在外面。”

他喉结微动,黑眸中闪过些许情绪。

等陈妄书真的离开房间,老太太情绪又蓦然低沉,把全部精力都投在拼图上,失败几次后,胡乱把东西推开,像个孩子般耍赖。

池雪自然顺着她,陪她看了会儿书,又翻起一些老相册。

“十岁,妄舅舅……”

翻到每张照片,老太太都努力讲述什么,但由于生理因素常出现语序错误,或者指代不明。

池雪从不打断,只耐心听着,认真给出回应,“这是十岁时,和小舅舅一起拍的?”

“嗯!”

“程……身体不……陪他……玩!”

“您是说,因为父母身体不好,所以都是小舅舅带陪他出门?”

老太太重重点头。

从黄金海岸到雪山戈壁,或露营或徒步,照片中男生身形一点点拔高,偶尔会被抓拍到放空发呆的神情,足见对掌镜之人的信任。

翻到相册后某一页时,她倏尔停住动作。

照片里,女生长发随意散在身后,肤色白净,唇瓣微抿,耳根染上少许红晕。

身旁的男生目光平直望向镜头,脸上没什么明显表情,只脑袋和肩膀朝她的方向略微倾斜。

取景框最下缘,两人手指生疏地相扣在一起。

池雪呼吸稍顿。

老太太也安静了片刻,忽然拿手轻拍相册,“你们好好好的。”

午饭后,喂祖母吃过药,等她靠在床头睡着后,池雪小心翼翼关上门走出来。

套房外的客厅里没看到陈妄书的身影。

沙发上放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还亮着,应该刚离开不久。

在路上买来的茉莉已经被修剪好,插在一只水晶瓶中,花束洁白小巧,香气清沁。

捧着花瓶路过玄关,她隐隐听到门外的对话声。

“把长辈拦在门外的,连待客之道都不讲了?”

“我说过,以后没有联络拜访的必要。”

陈妄书的嗓音像在冬日寒潭中浸泡过,没有丝毫温度。

她蹙眉把花瓶放下,压下门把,缓缓拉开门。

率先看到的是男人逆光站在门口的背影,肩颈线条紧绷,看得出情绪不佳。

对面站着一男一女,都不陌生。

陈妄书的舅舅沈玉蘅五官凌厉,身上是板正的三件套西装,手中握着一只手杖,和方才相册中模样相比,只鬓角多了几许霜华。

女人眉眼温雅,穿着一条素色连衣裙,小腹明显隆起。

是许久没见的洛桐。

离开疗养院的路上,陈妄书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收紧,油门踩得有些重。

池雪看着车速表上晃动的指针,忍了一会儿,“慢一点。”

他动作微顿,侧眸看来一眼,“抱歉。”

车速缓慢下降,逐渐保持平稳。

沉默继续在车厢内发酵,低沉的气压几乎挤走了所有氧气,使得池雪感

觉必须要说点什么,“洛桐说,和小舅舅是在高中毕业的一次旅游时认识的”

为了给陈妄书和沈玉蘅腾出对话空间,两个姑娘在楼下园子中散了会儿步,进行了简单交谈。

池雪终于知道洛桐喜欢多年,由于客观原因不能在一起的人是谁。

大学同学的舅舅,世交的长辈,他们之间的鸿沟确实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跨越的。

陈妄书安静一瞬,再开口时声音谈不上冷漠,只是情绪很淡,“她还说了什么?”

池雪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安全带系扣,“她说是他们对不起你,希望能尽量弥补。”

洛桐说的当然不止这些。

她解释当年陈家亟需稳定股价,自己想要逼迫沈玉蘅正视他们之间的感情,才对外放出了订婚的消息,但言语间讳莫如深,明显隐瞒了某些关键信息。

陈妄书眼神晦暗,不置可否地扯了下嘴角。

他平时哪怕不讲话,注意力也全在她身上,绝对不会像此时,情绪消沉,刻意回避她提及的话题。

仿佛一层无形的屏障搁在两人中间,他游离在外,近在迟尺又遥不可及。

池雪微妙地感到不安,禁不住胡思乱想。

抬眼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她喉咙干涩地说,“祖母带我看了很多照片,你以前和小舅舅的关系看起来挺好的。”

如今闹到形同陌路,是因为洛桐吗?

陈妄书垂下眼帘,试图揭过这个话题,“韩姨写了几样菜谱,都是你喜欢的,回去让秦姨试试吧?”

怀疑的种一旦子落在心湖,所有的推论都卷入同样的旋涡。

池雪胸口蔓延出溺水般的寒凉,她摇摇头,把头靠在车窗上,“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

PRN:【秦姨做了翡翠烧麦和菜肉汤圆】

一只雪球:【薇薇最近心情不好,想让我陪,这几天我住在她那儿。】

在九宫格键盘上敲下一行字,池雪熄灭手机屏,心不在焉地抿了口气泡水。

章老即将跟妹妹定居加拿大,为他践行的告别宴上,Vera终于为自己的企划案争取到了机会。

章老爷子:“我年龄大了,精力顾不上,这个项目需要考察的地方还有很多,余下的事情都交给知年来负责,你们年轻人之间交流也更方便。”

Vera眉眼舒展,端着酒杯站起身刚要说话,手臂不防被人撞到,冰凉的酒精溅落出来。

“不好意思!”章知年眉心一跳,慌忙抽了纸巾想帮她擦。

“小章先生这是做什么?”Vera捏住他伸过来的手,挑眉,“即便是未来合作伙伴,动手动脚也不是个好习惯。”

男人霎时僵在原地。

池雪陪她去洗手间整理。

Vera今天穿了件夸张泡泡袖的大V领白衬衫,黑色皮裙,衬衫领口到衣摆被浸湿,用纸巾擦过近乎透明,隐约能看到内衣的纹路。

“不然我把外套借给你”池雪提议道。

拂白主理人抬眸瞟了眼她身上oversize的涂鸦牛仔外套,果断拒绝,“不行,会破坏我整套look。”

“对了,”她把纸巾扔到废纸篓中,“你既然拒绝了我的提议,刚才为什么还要帮忙说话?”

席间章老先是沉吟许久,直到听池雪补充起自己被触动的细节,才有了松口的意思。

Vera个性直来直去,不大能理解池雪的想法。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们说过的话吗?”

“抱歉,时间有点久,而且我记性不大好,”Vera苦恼皱眉,继而又笑起来,“——你觉得我认可的不是你的作品,所以才拒绝?”

池雪点头。

“现实不是童话,Mybabygirl,”Vera觉得这姑娘纯粹到有点傻,对着镜子整理着碎发,“不过我现在有点明白你的意思,拜访章老那么多次,今天听完你的话,他终于点头后,我的心里反而没有以往那么畅快。”

池雪隔着镜子和她视线交叠,“我相信他老人家并不是因为我的话才答应的。”

Vera耸耸肩,“也许吧。无论如何,我都该谢谢你。走,回去咱们一起喝几杯!”

两个姑娘从洗手间出来,刚拐过长廊,远远看到了章知年竟然也在包厢外。

他左手握着手机,似乎正在打电话,右手扶着一个醉意醺醺的男人,“对,送章老回去后给我发个消息,我遇到个同学,有点事要处理”

话音未落,他的手机被人一把抢走,“章知年,你帮我给她打电话,你帮帮我你说她什么意思,那个男人是谁?谁玩够了,腻了”

章知年狼狈不堪道:“顾辉,你先冷静点”

池雪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下一秒,和瘫坐在地上的人对上眼神,蓦然瞪大眼。

第60章 Chapter60愚钝

双子塔的玻璃幕墙变幻着灯光,光晕浸染了半边天,连夜色也微醺起来。

门童帮忙拉开副驾驶车门。

费力把醉到不省人事的顾辉塞进车中,章知年舒了口气,刚直起身,一阵玫瑰调的香水气息从背后涌来。

“喂,”Vera披着他的西装外套踉跄半步,涂着黑银撞色美甲的手指轻戳他胸膛,醉意朦胧道,“章知年你真没劲,喝不过就跑?”

“抱歉,我实在没拉住她。”池雪挂掉电话,头疼地跟过来,“程程姐拜托我们把顾辉送到下个路口的水岸华庭,会有人在那里接他。”

疑似失恋的顾辉,心气不顺的Vera,两个本就不省心的家伙莫名其妙较上劲,结果就是如今乱成一锅粥的局面。

章知年试了几次,揪在他衬衫衣领的手指死活不松开,他垂眸盯着歪在他胸前的女人,认输道:“池小姐能开车吗?”

“可以,我今天没喝酒。”

“那麻烦你开我的车,我先陪杨菲坐后面。”

池雪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杨菲是谁,“好,你的驾驶座要怎么调高度?”

坐进驾驶室,熟悉过操作键,池雪刚扯开安全带,瞥见顾辉靠在座椅上睡得昏天黑地,想了想,还是决定照顾一下他。

安全带被他压在身子下面,她费了半天劲,直到停在后面的车打了闪光灯催促,才勉强帮他扣好。

“你手机在响。”车子刚启动,坐在后排的章知年提醒道。

“嗯,我知道。”其实刚才跟程橙结束通话时,手机上便弹出了一通未接来电,池雪看了眼屏幕,很快又移开视线。

等红绿灯时,章知年终于从Vera手中抢救回了自己皱皱巴巴的衣领,忽然想到什么,“池小姐,陵市文旅上个月公布的赛事合作项目,你听说了吗?”

“你是想说大运会的伴手礼?”

“对。这次是面相公众征集的命题创作,机会难得,上面希望能融入陵市的地方工艺,绒花的优势很大。”

池雪笑了笑,“不瞒你说,我已经报过名了,虽然凭借以往的作品过了初选,但是陵市特产丰富,单绒花来讲,大大小小的工作室不说成百,几十家总是有的,感觉希望还是有点渺茫。”

章知年:“我负责的工作正好和这个项目有些关联,所以知道一些内部消息,第二轮专家评审团的负责人是绒花大师赵华容,她的祖籍在淮市,退休后也一直在家乡居住。”

池雪呼吸一轻,“是章爷爷让你告诉我的?”

章知年摇头,“算是吧。其实是杨小姐提醒我们的,之前章老一直不知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池雪沉默下来。

章知年察觉到她反应不太热络,略微思忖,“据我所知,很多报名的设计师都有去拜访专家团,为自己争取并不是走捷径。况且即使过了专家投票,最终的网络

投票也不是一个人能决定的。”

见她还是没什么反应,章知年皱眉换了更直白的说法,“难道你觉得杨小姐为拂白做的一切都是投机取巧吗?”

池雪透过倒车镜看到他严肃的神情,愣了一瞬,没忍住笑意,“不好意思跑题一句,我刚才就想问,杨菲是Vera的本名?”

冷不丁被打断施法章知年有点不知所措,“呃,啊?”

“章知年,你话怎么这么多。”另一位当事人歪在靠椅上抱怨,她晚上不知道喝了几杯,这会儿酒劲上来,脸颊到脖子泛着斑驳的潮红。

一辆白色SUV临时变道,池雪下意识轻踩刹车,稳住车身时,从车镜中看到章知年小心翼翼扶住Vera。

Vera家住在开发区,穿过一座跨湖架桥,就到了目的地。

池雪婉拒了章知年相送的提议,回复完微信上的消息,步行来到最近的一个公交站牌旁。

天幕灰沉,公交站两侧的樱花在路灯下开得正盛,象牙白的线型站台与樱粉色巧妙融合,像一座浪漫的春日驿站。

不时有散步,遛狗的人路过,还有情侣寻找合适的角度拍照。

池雪在电子站牌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地面上飘落的花瓣,任由自己发了会儿呆。

她这几日不大开心,但不想让自己沉溺在这种低落的情绪中,只好找办法抽离。

低头在手机上搜索着赵华容老师的信息,不知过了多久,垂落的视野忽然出现一截熟悉的衣角。

烟灰色长袖T恤,工装裤,气息冷淡清冽。

来人安静坐在她身旁,像一个如影随形的影子。

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池雪滑动屏幕的拇指顿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不是说了我要去薇薇那儿住几天。”

“我问过江城,谭薇还没下班。”

“这会儿应该差不多了。”

陈妄书停顿片刻,搭在铁艺座椅上的手指挪动,握住她的,“最近店里很忙吗?是不是遇到什么难缠的事了?”

“没有。”她不动声色把手抽了回去。

他的声音很轻,“你今天一整天只回复了我两条信息。”

池雪心头微颤,抬眼,在站台明亮的灯光下与陈妄书视线交汇。

他隐约意识到什么,但又不能确定,神情有一闪而过的茫然,“是不是因为我上午没有及时吃药,今天手术时间太长,不小心忘记了。”

见她不回答,他继续说,“如果你不喜欢我用你的书房,我回去把东西腾出去。”

“我会管好贝果,不跟肉松打架,你想带它在卧室睡也可以。”

“还有工作室的股权,我已经让人准备转让手续了,你只用签个字就行——跟我回家吧。”

男人漆黑的瞳孔中清晰倒影出她的身影,有种隐忍不发的委屈感。

池雪能感受到,他似乎跟她一样不安,所以只能试图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表达。

细微电流划过心脏,有种被麻痹的痛觉在逐渐复苏。

她克制着逐渐塌陷的情绪,害怕暴露更多,“可是我已经答应薇薇了,而且最近需要做设计图,在家不能集中注意力。”

陈妄书眼睛不眨看着她,“我保证不会打扰你。”

“我只去四五天。”她立场不够坚定,语气也弱了下来。

他沉默着,眼帘低垂,如同鸟雀受伤的鸦青色翎羽。

池雪叹了口气,“那就三天。”

“到时候我去接你。”陈妄书低下头,靠近,单手将她搂进怀里。

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气息,干净清透,好似山林间背阴的冷泉。

池雪没有拒绝。

但她知道,他们之间的问题并未解决,就像有根紧绷的弦,拉力几乎到了极限,随时都可能崩断。

即使身体相拥,也不能抵消内心的惶恐不安。

上午九点,市医院。

门诊护士敲响诊室的门,尽职尽责道:“小陈医生,今天胡主任请假了,我把约了他号的患者转到你这边了。”

“知道了,谢谢。”

诊室的门被合上,玻璃窗倒影里,陈妄书按了按眉心,从办公桌上拿起手机。

斟酌片刻,在置顶的对话框里输入消息:【我有一版课题申请书上次好像忘在你的书房了,早上没有找到】

手指轻叩桌面,他克制自己不去想更多焦躁难安的可能,耐心等待着。

没多久收到一张图片,几本图册中躺着一份文件夹。

一只雪球:【是这个吗我不小心带到工作室了。】

陈妄书立刻打字:【那我下午……】

信息还没发出去,又收到一条回复。

一只雪球:【后天我带回去。】

费心找的借口没能奏效,他轻叹口气,回复:【好】

与此同时,工作室内的池雪放下手机,大脑突然有点掉线,“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新一季主推款。”有人回复。

“对,大家的意见我都听过了……”

蔚嘉一直拿笔在本子上胡乱涂抹,心不在焉抬头,视线捕捉到什么,撑起身子,眯起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楚。

项目名称:B超引导下弯针线环腕横韧带松解术与传统开放腕横韧带松解术治疗腕管综合征的有效性和安全性……

申请人:陈妄书

电子邮箱:&lt;a href=&quot;mailto:<a href="mailto:Chen6524@sina.com&quot;&gt;Chen6524@sina.com&lt;/a&gt;">Chen6524@sina.com&quot;&gt;Chen6524@sina.com&lt;/a&gt;</a>

“蔚嘉,”身边有人碰碰她。

蔚嘉浑身一抖。

“帮我捡一下笔,掉到你那边了。”

“啊?好。”

会议接近尾声时,有姑娘欲言又止地问:“老板,咱们新品会跟拂白有合作吗?”

工作室都知道池雪最近和Vera联系密切,不免有些担心。

池雪知道她们都行走在吃瓜第一线,笑了笑,“暂时没有。”

拂白昨天上线了新品概念预告,并官宣了多位合作对象。

几位非遗传承人,艺术家的出山引发众议,同时“寿衣”这个主题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网上舆论沸沸扬扬。

无独有偶,下午突然有营销号爆料,拂白主理人私生活极其混乱,这次更是靠权色交易才争取到和某位艺术家的合作。

爆料除了文字还有几张偷拍照。

有Vera笑意盈盈地给章老爷子敬酒,还有在会所门口她没站稳靠在章知年怀中的画面。

最劲爆的则是翌日从她公寓中离开的男人,不仅换了件风格迥异的休闲装,嘴角还明显破了一块,看起来战况十分激烈。

Vera原本就是有着百万粉丝的网红博主,关注度很高,消息一经爆出直接挤入了微博文娱榜前五。

池雪忙完手边的事,给Vera打去电话问候,“你还好吗?”

“我?好得很啊,花钱也买不来的热度。”对面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语气很是轻松。

池雪却想的比较多,“绯闻会不会影响后续合作,你打算澄清一下吗”毕竟微博上很多评论都不堪入目,“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作证,那天只是普通聚餐。”

Vera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别的不说,这狗仔照片拍得还挺有氛围感,章知年看起来都比平时顺眼多了。”

池雪哭笑不得:“你和章先生”

“嗯,睡了。”

“”

“谢谢你的好意,我已经知道是谁在后面搞鬼了,这几天就去拜访她。倒是你,是不是也该抽空担心一下自己?”

“什么意思?”

“宝贝,你没仔细看那些照片吗?”

池雪心中生起不祥预感,挂了电话赶紧搜索那些照片查看,竟然真的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光线昏暗的车厢内,顾辉垂着头,表情看不分明,她姿态亲昵地趴在他身上……

手机忽然弹出一通来电。

是洛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