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2 / 2)

远山温柔 祝明朝 22787 字 1个月前

祁砚寒轻抬了下眉,没想到还有这种做纪念的方式。

怕他看出来,裴知悯连忙说:“喻臣的我已经拿到了,卫旭蒋琛也都给了他们。”

祁砚寒看她有点像“此地无银”的样子,不禁失笑。

“这么着急解释做什么?”他声音含笑,“我没说不给。”

裴知悯轻抿了下唇。

主科里面,他的数学分数一般是最高的,但那会儿实在找不到数学答题卡去哪儿了,祁砚寒只好撕了一张英语的条形码给她。

后来二模成绩出来,他的英语比数学高了三分。

收集完所有人的条形码后,裴知悯就打算把它们粘在一起,她撕了两张自己的,一张和班里同学还有喻书喻臣的粘在一块,另外一张,裴知悯私心作祟,单独和祁砚寒的条形码贴在了另一张纸上。

两张纸她都用相框装起来了,一个放在书桌上面,一个放在了书桌立层的里面。

裴知悯看着这区别对待的相框,真真应证了那句“大大方方的是友情,小心翼翼的是爱情”。(注)

夜色渐浓,外面忽然起了风,接着有雨落下来。

一恍已经晴了二十来天了,是要下雨了。

第26章 第26章“前方的路途一片光明”……

五月伊始,南城就接连下了两场暴雨,整座城市被从里到外淋了个透。

苏英和裴振那阵子特别忙,有时晚上都不会回来,裴知悯一直以为是他们工作上面出了问题,直到那个周**吹雨打的午后,家里窗户没关严,阳台一地狼藉,她清理完时,在客厅的垃圾桶里看到了一张南城第一人民医院的缴费单。

裴知悯脑中“嗡”的一声,沙沙的雨声瞬间像消音了似的,她不敢相信地盯着单子上的姓名和它下方的“中度脑梗”看,等缓过来时,再一瞟那上面的时间,是十天前。

苏英和裴振回来时,裴知悯已在沙发上坐了许久,她装作无事发生样,旁敲侧击问道:“爸妈,你们这段时间这么忙,是出事了吗?”

苏英和裴振对视一眼,随后故作轻松道:“你想多了,哪有什么事。”

“真的?”

苏英回答得斩钉截铁:“当然是真的。”

“爸,妈,”裴知悯闭眼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眶还是有点红了,“你们还想瞒我多久?”

裴振和苏英闻言,同时愣了一刹。

裴知悯拿出那张缴费单,“啪”的一下,按在茶几上,倔强认真地问:“外公病重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英的表情僵在脸上,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快就发现。

苏献培这次的脑梗发生得突然,在ICU里住了一周才出来,他们尚且都被吓到了,更别提她一个孩子,况且高考迫近,一家人都说先不告诉她。

苏英攥紧了手心,坦白道:“离你高考不到一个月了,我们怕告诉你了会影响你考试。”

裴知悯心碎地低下了眼,无力感紧紧将她包围着,压得她都快要喘不过气了。

裴振也在一旁说:“你外公那里,我们会照看的,你一个学生,就算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到时候再耽误你学习就得不偿失了。”

裴知悯表情毫无波澜。

什么是得?什么是失?人好像总在衡量这个,可世事无常,得失难量,很多你现在认为平淡无奇的东西,也许会在多年后的某一个深夜、某一个时刻又感觉幸福珍贵,那时你才会恍觉,你曾经得到的,或许是另一种的失去。

世上之事千万多,唯有时间和生命不能重来,如今她和外公站于两端,横亘着各种抗力,像隔着万水千山。

一股冷风从窗台的缝隙里跑进来,叫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裴知悯手心冰凉,深深呼了口气,再抬头时,眼底一派平静:“爸妈,你们都认为,高考比外公还重要?哪怕在这期间,外公不幸离世,你们也会因为高考而不让我知道?”

苏英一瞬间哑然。

那一刻,他们三个人都在扪心叩问这个问题的答案。

沉默半天,裴振长叹一声,拍了拍膝盖,起身对她说:“走吧,去医院看看你外公。”

潮湿的街上,雨脚连绵不绝,拍打声清脆,车里放着广播,女声温柔悦耳,裴知悯靠在车窗上安静地听着,没人知道,那些字一个都没进到她的耳朵里。

下雨天,路上的车开得很慢,他们运气还不好,接连遇到了几个漫长的红灯,总算到了医院时,天都暗了。

进病房前碰到外婆,老人家和裴振对视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外公……怎么样了?”裴知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睡着了,”外婆把房门带上,放低音量,“这几天的检查数据都很正常,没有生命危险,你别担心。”

裴知悯稍稍松了点气。

“囡囡呐,不跟你说是我们共同商量决定的,你别因为这个和你妈妈吵架昂,”许兰君握着她的手,轻轻抚摸了下说,“这里有我们,你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是高考,要好好为你的未来努力。”

裴知悯眼眶微湿,抿嘴道:“我知道。”

“不能哭,”许兰君抬手擦干她濡湿的眼尾,“等会让你外公看见可要伤心坏。”

裴知悯吸了下鼻子,绽开了个很标准的笑脸。

许兰君笑了下,下楼去丢垃圾了。

裴知悯站在门口,做了个深呼吸才推开门进去,柔和的白炽灯照下来,苏献培穿着蓝白色的病号服躺在床上,面容安详却又枯槁,两鬓斑白,垂垂老矣,裴知悯抹了把脸,抑制住想哭的心,静静地守在床边。

苏献培是半小时后醒来的,看见一旁的裴知悯,他微微恍了恍神,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认识我了?”裴知悯眨着眼,俏皮地问。

不是幻觉啊。

苏献培笑了声,语气轻松得像是她回家了一样。

“来了啊。”

这老头和她爸妈是一伙的,裴知悯哼了声,低低

道:“不想见我也没用。”

苏献培无奈地偏头笑了笑:“没有不想见你,只是不想在这里见你。”

裴知悯把病床升起来点,嘟囔道:“那你就好好听医生的话,早日康复,咱们就早点回家。”

苏献培回答:“好。”

夜色收拢时,祖孙俩已说了不少的话,裴知悯明天要上学,趁他们某个话题一结束,许兰君就把她撵回去了。

这场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天两夜,周六早上,总归停了下来,云雾散开,浅绛色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光景明媚坦荡。

裴知悯踩着阳光进来,喊“外公”里面却没有应答,外婆这时清理完餐盒回来,一看没有人,立马慌了,两人分头去找,这一层楼没找到,她又往楼下走,路过医院门口,远远看见外面街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一颗心可算落了下来。

那会儿外公刚付完钱,把东西往后一背慢慢回来,对比半年前,苏献培的行动愈发迟钝,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缓慢,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裴知悯心头不是个滋味,垂眼一哽,前方传来苍沉的一声“知悯”,她敛下难过神色,走近去搀扶他,忍不住道:“外公,你去外面干嘛呀?”

苏献培拿出藏在背后的袋子:“刚刚听见有人在卖樱桃,想着今天周六你应该要来,就说买点回来给你尝尝。”

裴知悯偏移开视线,望向他的身后,人来人往的大门口,有不少摆着篮筐坐在石阶上吆喝的小贩,樱桃杏子李子,种类还不少。

裴知悯拧眉怪他:“那你也应该告诉外婆或是护士一声啊,你出来身边没个人,让我们怎么放心。”

“还有,雨才停,这地面这么湿,万一你一不小心摔倒了怎么办?”

她喋喋不休,苏献培闭着眼哀叹,及时制止道:“知道了知道了,小唐僧,你外婆一个人念叨我不够,现在你又来,我头都要大了。”

裴知悯扯扯嘴角,不再说话了。

“老板说这樱桃虽然个头不大,但保证甜,”苏献培蔼然道,“等下你尝尝,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裴知悯扶紧他走着,点头说“好”。

暮春的风温和适宜,吹进来带着淡淡的花香,阳光均匀地洒进来,外婆牵着外公躺上床,边给他盖被子边骂他,裴知悯洗着樱桃,偷摸着笑。

洗净出来,外公正微眯着眼,敢怒不敢言,裴知悯解围似的把果盘端到苏献培面前,想让他先吃,老人摆摆手,笑道:“外公不吃,你快尝尝。”

裴知悯随手抓了一个丢进嘴里。

苏献培一脸慈祥地注视着她:“甜吗?”

五月份,樱桃才刚上市不久,虽然看起来红润水灵感觉很甜,一尝才知道,酸得不成样子,那小贩大概是看外公年纪大,故意骗他的。

不想外公伤心,裴知悯忍住皱眉闭眼的冲动,抿出一个笑说:“甜。”

“那老板还真没说错,”苏献培笑着道,“你多吃点。”

裴知悯闷声应了句“好”,又喂了两个进嘴里,苦涩的汁水在口腔中迸开,酸得头皮都发麻。

想起一个盛夏的雨天,外公老友送来一篮新鲜的樱桃,她尝了后,故意把甜的说成酸的,外公不信,自己吃了一个明白过来,还责备她来着,如今她依然说着反话,心境却已天翻地覆。

这一袋樱桃,裴知悯强忍着酸意吃了大半,后面没一会,外公要去做身体检查,她陪着一起,樱桃也就没吃了。

高考一天天逼近,学校里的紧张感愈发浓重,走廊上谈笑的人越来越少,办公室里问问题的人逐渐变多,有时还会瞥见卫旭或是蒋琛的影子,这两人好学认真的程度简直见所未见,让她一时都没能接受。

“是时候拼一把了。”卫旭经过她身边时这样说。

所有人都在拼搏奋斗,荣誉榜的竞争愈发激烈,榜首却岿然不动,裴知悯则在第七八排上下波动,压力山大的高三,外加上苏献培出事,她的话肉眼可见的少了。

喻书有时会下来找裴知悯,课间只有十分钟,她们也说不了多少话,就吹吹风看看教学楼下的花草树木,然后幻想一下大学生活,最后再以一句“考上大学就好了”结尾各回教室。

月底那天,上午天空还阴暗沉冷,中午阳光就出来了,白天的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这一个月学校为了让他们放松心情,体育课还是照常开展的,刚下课,大家撒开腿就往操场跑。

夏天来临,校园草木青葱,风暖花香,一切都在向阳生长。

体育课老师依旧只上了半节就让他们散了,绿茵场上,有不少聊天散步的男男女女,裴知悯一个人绕操场走着,风清日朗,晴空上掠过自由的鸟群,耳边传来呖呖的鸣叫,她看着如此美好的阳光,想到外公微凉的手,外公也要多晒晒太阳。

散完步回教室,途中经过音乐室,不知道是谁粗心大意,忘记了关门。

裴知悯望着那架漂亮的钢琴,一时顿住了脚,好久都没摸琴了,她可能已经生疏得连手型都摆不好,但心底却莫名跳出了一个大胆又怪异的想法,去试一试吧。

裴知悯慢慢抬手,想去推门,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轻咳,她一激灵,下意识转身看去,祁砚寒站在不远处的树下,阳光从树缝中洒落下来,隔着一堆斑驳树影,他们彼此对望。

天地良心。

那会儿祁砚寒真是路过,她在门前犹豫不定,干净的脸上,有一种明媚的忧伤,他有点好奇,她会做什么,当她下定决心想要进去时,祁砚寒本是打算走的,不知从哪方涌来一场风,灰尘呛进了嗓子,他不禁咳嗽了下,这才无意出了声,扰了她的好事。

“学校的钢琴一般不让非专业人士碰,”祁砚寒双手插兜走近,提醒道。

裴知悯不知道这个,受惊般地往后退了一步。

站定在门口,祁砚寒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教室里面,“会弹?”

裴知悯如实说:“只会一点。”

学画画之前,她练了一段时间的钢琴,只是没有选择坚持下去。

“想去试试?”

裴知悯犹豫片刻,晃了晃头:“没有。”

祁砚寒眼波一动,这姑娘还心口不一得很。

他看着她的眸子,这双之前还剔透明亮的眼睛,如今已蒙上了一层悲伤的色彩,那刻祁砚寒其实有点想开口问的,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可是末了,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能动,裴知悯就想离开了,祁砚寒径自推开音乐室的门,走到钢琴前坐下,转头问她:“想听什么?”

“不是不让……”裴知悯显然被他的“知法犯法”惊到了。

祁砚寒挑眉:“怕什么。”

裴知悯:“……”

“想一想吧,”他勾唇一笑,“机会难得。”

裴知悯抿紧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一头空白。

“我不知道。”

祁砚寒思索片刻,指尖触上黑白琴键,轻轻按下,舒缓的琴声一点点流淌出来,慢慢变得轻扬欢愉,轻短的音符,沉甸甸的都是希望。

他弹的是钢琴的经典曲目《卡农》,曾经有人说过,幸福时听《卡农》能听出忧伤,难过时听能听出希望。

从前裴知悯不懂,此刻听见,内心好像真的喷薄而出了一股力量,将她这些日子的忧郁和沉重一扫而空。

夕阳越过窗户,在地上留下一小片光晕,他坐在钢琴前方,她站在门口,被光剪裁的两个影子在光中依靠。

很多年后,裴知悯回想起这个场景,仍旧会觉得心动。

一曲弹完,祁砚寒合上琴盖,走出教室,看她似乎还沉浸在音乐里,问道:“听过这首?”

裴知悯浅笑:“嗯。”

“那也算遇见知音了,”祁砚寒顺手带上门,忽而问道,“心情好点了吗?”

裴知悯眼睫微颤,这么明显吗?

静默片刻,她点头应声:“嗯。”

风拂过树梢,有鸟儿在叫,青石砖上的落日余晖婆娑。

祁砚寒目光落远,轻声喊:“裴知悯。”

她心旌微摇:“嗯?”

他没有开口说话。

裴知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大片大片金色的夕阳铺在不远处的路上,粼粼的,闪闪的,有风

吹过,金光微荡。

“前方的路途一片光明。”

一语双关的话,裴知悯鼻尖忽地泛起酸来。

保安大叔从监控里看见有人擅自动了学校设备,从门卫室过来逮人,瞧见他俩就高声喊:“那两个同学——”

两个人回头一看,身着制服的安保人员满脸严肃,直直往他们这里来,祁砚寒拉着裴知悯的手就朝着洒满阳光的前方跑。

“快跑。”

第27章 第27章或许我们本就没有缘分

六月,南城的栀子花开得灿烂,风里飘着清幽的花香。

栀子花开季,一年临别时。

学校到处都是拍照留念的人,教学楼拍了,操场拍,大家后知后觉又乐此不疲地想留住青春还有青春里的人。

裴知悯拍了不少,基本是和班里同学还有喻书的,和喻臣蒋琛也有两张,但那些照片里,始终没有祁砚寒的影子,凭他们半生不熟的交情,她一主动去问合照,怕是满腔的心事都会露馅。

那天的林荫路上,一批拍照的人走了,另外的人又来,一直到晚课,那条路才恢复宁静。

高中的最后一个晚自习,年级主任难得大度一次,再没出来巡视。

晚风温和,不急不躁,吹得人很舒服。

走廊再度喧闹起来,好多人趴在栏杆前谈天说地打打闹闹,喻书和裴知悯也在那队伍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对面忽然有一声高喊:“十年后,我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捍卫法律尊严,守护女性权益。”

过了几秒钟,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句:“你一定可以的。”

是一道男音。

四方的教学楼,顿时响起热烈的起哄声。

“这才是真的有志青年啊,”喻书忍不住感叹,“不像我,还是茫然一片不知路在前方。”

裴知悯接了句很俗套的话:“路在脚下。”

喻书微恼:“我能不知道吗?”

裴知悯笑了一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

“你呢,”喻书背靠着栏杆,扭头问她,“以后想做什么?”

裴知悯轻轻一叹:“其实我也不知道。”

除了画画,她好像也没找到其他的爱好。

“害,一辈子这么长,谁说的准呢,”喻书仰头看向夜空,缓缓道,“有人很早就坚定了理想并为之努力,有人忙碌半生不知所求,我们且行且看吧,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裴知悯赞同:“说的有道理。”

还有几分钟就要放学了,喻书回了教室去收拾书包,留下裴知悯一个人,这晚的星星很闪,连成一片,她点开手机相机,拍了张夜空照,正欣赏着,六班的后门,走出一道颀长的人影,祁砚寒穿着灰色T恤黑牛仔裤,一手插兜,松散地往九班走去。

裴知悯心在打鼓,借着拍星空,她悄悄将镜头对准了他,画面中的背影高瘦峻拔,刚要按下定格键时,祁砚寒微微偏头,活动了下肩颈,这一下倒是把裴知悯吓得够呛,她手一抖,照片糊成了一片,连他的轮廓都看不出来。

好可惜。

高中生活即将结束的这晚上,走廊上的人叽叽喳喳,注定有说不完的话。

裴知悯站在人群里,余光瞄了他的背影千万遍,贪恋又伤感。

周末两天,苏英没让裴知悯去医院,说等考完了再去,她没想太多,老老实实地待在了家里复习,外面下着雨,裴知悯在窗前走动着背英语范文,苏英敲门进来了,衣摆裤管都是湿的。

“妈,你怎么淋雨了?”裴知悯放了书,抽出两张面巾纸给她擦头发。

“没事没事,”苏英囫囵擦着脸和头发,解释说,“早上去了一趟寺庙,去的时候还好好的,谁成想回来时这雨说下就下了。”

裴知悯有点惊讶:“你去了寺庙?”

“嗯,去求菩萨保佑,”苏英丢了纸巾,“今天好多人,都是求家里孩子高考金榜题名的,我排了半小时才进到殿里。”

“你也是求的这个?”

“不止,”苏英笑了下说,“但人不能太贪心,一个人就求一个就好了,不然菩萨会忙不过来的。”

“我用了你爸的名义替你求的,我则是替你外公求的。”

裴知悯了然。

苏英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两个平安福,一个递给她:“这一个你带在身上,他们都说灵。”

红色的长方形布袋,小小一个,上面写着寺庙名字和“好运常在”。

苏英走向床边,把福袋系在床头上,嘴里喃喃道:“保佑我女儿高考顺利,我父亲早日康复。”

裴知悯握着那个小东西没动。

虽然她知道这世间没有神明,但如果所愿能成真。

那她就相信有。

裴知悯默默把另一个福袋系在了书包上。

六月七日,高考如约而至。

风和日暖,安静的考场上,吹过一场仲夏汹涌的风,掀起的答题卡上写满了答案。

这时考试结束铃声响了,高考就这么盛大又平淡地落下了帷幕。

考完才真是热闹,各种撕书喊楼表白的场面都有,她和喻书在操场绕圈吹风,那会儿她们好像都不知道说什么,就想一直走,青春好像就能不散场似的。

当晚,南城的夜市就热闹起来了,街头巷尾都是年轻男女的谈笑歌唱声,路边的店面在放周杰伦的《晴天》——“消失的下雨天,我好想再淋一遍……”

这场落幕的狂欢好像持续了好久,但裴知悯没去关注,那一周她都在医院陪苏献培,老人的病情好转不少,医生说过不了多久就能出院了。

天气很好的早上,许兰君牵着苏献培出去散了散步,回来时,正巧裴知悯拎着苏英做的早餐来了。

简单吃过饭,外婆出去清洗餐盒,护士进来给外公扎针,裴知悯坐在小沙发上看学校发的高考志愿指南书,碰见感兴趣的就折个角做个标记。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照在窗户上,病房里亮堂堂的。

点滴落下的声响匀速轻缓,苏献培算了算时间,问她:“考试成绩快出来了吧?”

“嗯,”裴知悯点头,“差不多下周这个时候。”

苏献培瞟到那书封面,又问:“对专业有想法了吗?”

裴知悯嘴巴一瘪:“没有。”

这几天她都在看资料,每次看到心动的专业,上网一查,全都是劝人快跑的,以至于选一个抛一个,现在没有一点头绪。

裴知悯合上书,询问他的意见:“外公,你说我挑挑选选这么久,最后万一……万一哈,选到了一个不喜欢的专业怎么办?”

“人生就是一场探索的旅程,你学了这个专业不喜欢也没关系,大不了以后出来不从事和专业相关的工作就行了,”苏献培说,“但这四年是宝贵的人生经验,你就当多学了一点东西,技多不压身。”

“但我要痛苦四年呢,”裴知悯一手撑着脸,一手比出个“四”出来,“四年的大好时光,可就白白浪费了。”

苏献培轻轻摇头:“不会的。”

“嗯?”

“人生哪有白走的路,放心吧,”老人慈祥道,“你路上吃的苦,总有一天会得到回馈的。”

“真的?”

苏献培笑:“真的,外公什么时候骗过你。”

外公的话好像有一种治愈感,裴知悯浮躁的心总归有点平静安宁了。

苏献培:“你还年轻,未来还这么长,慢慢去发现世界,去找到自己,不着急。”

裴知悯:“好。”

阳光洒满了屋子,窗外的枝桠摇晃,有鸟儿飞向远方,叫声雀跃。

苏献培注视着外边澄净的天,畅想起来:“到时候要是你在南城上大学,

我们全家一起送你去。”

裴知悯笑了一笑:“好。”

苏献培缓缓笑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晚些时候,许兰君拿着干净的保温盒回来,裴知悯又陪她聊了会就回家了。

下午她在家整理房间,高中三年的书累起来比她人都高,收拾完,裴知悯人都累瘫了,出去喝了杯茶,就倒在沙发上休息。

苏英在阳台晒衣服被子,瞧见她累惨了的模样只是笑了笑。

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裴知悯走进房间从书桌找到床上,掀开枕头才找到手机,一接听,喻书在电话里喊:“知悯,下午有空吗?出来聚会呀!”

裴知悯看了眼墙上的钟,婉拒道:“我等会要给我外公送餐。”

喻书忘了还有这事,她没再出言邀请,和她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苏英抱着晒干的衣服进来,随意问:“谁打来的啊?”

“喻书,”裴知悯收了手机,“让我出去玩。”

那她刚刚说的那句,应该是拒绝了。

“你去吧,”苏英边叠衣服边道,“晚上我去送餐。”

裴知悯一愣。

“脑中的弦绷了好几个月了,”苏英朝她挥挥手,“现在考完了,你去和朋友玩玩,放松一下吧。”

裴知悯笑:“行。”

她换了条白裙子,把头发扎成丸子头,拿上小包就给喻书打电话说马上过来。

出租车穿梭在城市街道上,耳畔刮过燥热的风,远方有即将落山的太阳,光景粲然。

喻书他们是在一个包厢里,空间挺大的,来了不少人,熟悉的面孔都在,当然也有不熟悉的,令裴知悯诧异的是,秦京宁也来了,就坐在祁砚寒旁边。

桌子上摆了一圈的酒水零食,有男生在唱李宇春的歌,“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没有回忆怎么祭奠呢——”放肆尽情的声音响彻在头顶,剩余的人打游戏的打游戏,玩牌的玩牌。

喻书过来,给她拿了瓶饮料:“外公好些了吗?”

“嗯,”裴知悯笑了一下,“很快就能出院了。”

“那就好,”喻书笑着说。

桌子上有果酒,裴知悯尝了一点,后面又和喻书玩游戏,她运气不好,连输两局。

裴知悯想出去缓缓,她去了趟洗手间,扑了一把脸,出来时,遇见一个转角的角落,站着熟悉的一双人影。

祁砚寒皱紧眉扶稳她,轻责道:“喝酒了?”

秦京宁大拇指掐住食指指腹,眼色朦胧:“一点点。”

祁砚寒脸色都严肃了起来,“谁让你喝的?”

秦京宁卸了力气,脑袋一下靠在他的胸前,声调软软的:“你啊。”

祁砚寒一只手控制住她的胳膊,一只手举起来作投降状,满脸无辜:“秦京宁,你别乱说,我什么时候让你喝酒了?”

回应他的是数秒的沉默。

祁砚寒正思考着怎么把这人弄回去,面前的人倏地出声喊:“祁砚寒。”

“嗯?”

秦京宁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神直勾勾的:“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什么?”

“我喜欢你,”秦京宁借着酒意诉说道,“很久了。”

祁砚寒眸光微闪,一时愣住了。

他说他不知道其实是有些勉强的,毕竟他们认识这么多年,她的小心思很好猜,只是她不说,他也就不会主动去戳破这层窗户纸。

没有必要。

裴知悯听到这句话,浑身猛地一僵,即使她先前就有所察觉,但听到女生亲口承认,她还是心颤了一下。

“你说,”秦京宁扯着他的衣服下摆,仰起头,耍起了无赖,“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祁砚寒把她扶正,正色道:“秦京宁,我不跟醉鬼谈事。”

秦京宁眼睛迷离,站都站不稳,根本没空回复他的话。

那头沉寂了下去,裴知悯慢慢转头,昏暗的角落,那一双人靠得很近,秦京宁踮起脚尖,缓缓凑近他的唇,祁砚寒定定地看着她,没有拒绝。

裴知悯霎时睁大了眼,心墙轰然倒塌,碎成一地。

在秦京宁即将吻上去的那一秒,她倏地转过了身,她也就没看见,男生利落侧过的脸。

其实他的身边不论是何语苒也好,秦京宁也罢,总归是没有她的。

裴知悯越想越难过,抬腿沿着相反的方向回了包厢,喻书一曲唱罢,心情正好,问她要不要唱歌,裴知悯心空得厉害,点了一首孙燕姿的《天黑黑》。

包厢里热烈不减,打游戏的打游戏,声响很大,裴知悯握着话筒,轻轻唱着——

“我的小时候,

吵闹任性的时侯,

我的外婆,

总会唱歌哄我,

夏天的午后,

姥姥的歌安慰我。”

包厢里只开了两盏灯,她的眸光晶莹了许多。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

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

她的眼睛本就清澈,现在蕴着泪,众人都以为是灯光照射的原因。

那天唱得差不多了时候,裴知悯就想回去了,喻书拉住她,说等会一起去吃饭。

“不去了,”裴知悯拿上包,“有点累。”

裴知悯走出包厢下楼,外面暮色四合,街上行人很多,她招手拦车,突然好想哭,她累了,想回去睡一觉。

电话这时响了。

裴知悯接起,一声“妈”还没喊出来,苏英就开口了。

“知悯,来医院吧。”

声音难过至极。

裴知悯霎时间明白过来了,她看着眼前热闹的街市,车水马龙的车流,一瞬间,泪水模糊了视线。

在这样一个安和宁静的夜晚,苏献培走得安详。

在他心跳停止的最后一秒钟,耳边还有裴知悯的呼唤。

裴知悯泪流不止,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医生说了,外公很快就能出院了啊。

第28章 第28章祝你前程似锦

一周后,高考成绩出来,裴知悯正常发挥,分数很理想。

刚刚下了场小雨,风还是湿润的,吹来时带了些冷气。

裴知悯抱着手臂站在窗前,静静地眺望着远方岑寂的山和葱茏的树,紧绷许久的心,终于在看到分数时有了一些踏实和喜悦。

观赏半晌,裴知悯走出房间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客厅里摆着外公的遗像,她只是扫了一眼那照片,都觉得难过。

门上突然传来动静,许兰君处理完外公的葬礼回来了,裴知悯根本不会想到,一家子年轻人都乱了阵脚的事,最后竟然是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太太出来主持的。

外婆眼里的落寞和疲惫尽显,只是看见她时,她还是微笑着问她晚饭想吃什么。

裴知悯想了想,说想吃饺子。

家里有面粉,但是没有做馅料的蔬菜肉类了。

外面已经放了晴,祖孙俩一起出门买菜,微湿的路面,裴知悯牵着外婆走得很慢。

远方是很浅很浅的粉色天空,像一滴红墨水滴入水中晕开了似的,浅淡的光线里,青春洋溢的学生还有谋生的人们各自奔忙,落下一地交织的行踪。

这个点市场上没有多少菜摊了,许兰君随便挑了一些应季的蔬菜和水果就往回走,斑马线对面是一个六十秒的红灯,祖孙俩停住脚步,等着绿灯亮起。

这条路前方的店铺有家米糕店,店里应该正在蒸桂花糕,热气腾腾的,香气都飘到这里来了,裴知悯顿住了脚,望了两眼过去,许兰君抬眼一瞧,就看见了她的小表情,老太太拎着两袋蔬菜,转身说:“走吧。”

裴知悯“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

外婆回头说:“给你买米糕吃。”

裴知悯笑着“哦”了一声,抬腿跟上老太太的步伐。

出了会儿太阳,地面上的水气差不多干了,饶是这样,裴知悯还是拉着外婆说走慢点,许兰君都笑了,听话地配合着她。

店铺前围了些人,她们过去的时候,上一屉正好卖光,老板在看这一笼屉有没有蒸好。

“老板,”外婆拿出钱递过去说,“要一份桂花糕。”

店主擦了擦手,找了零钱回来:“稍微等两分钟哈。”

外婆:“好的。”

身后的街巷里,有小孩子在嬉戏玩耍,声音童真稚嫩,偶尔还能听见有母亲在喊自家小孩回来吃饭,那小孩玩得正高兴,当没听到似的继续和小伙伴打成一片。

日光暗淡,照得清冷的地板愈发的灰,裴知悯低头踢着地上的碎石,稍显无聊地等待着。

一堆小孩子的声音里,忽然有一道清冽的男声冒出来。

“行,等会就给

你买。”

熟悉的声线。

裴知悯踢石子的动作一僵,震惊地抬起头,缓缓转过身去,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就在对面,他穿着简单的白T黑裤,一手插兜,一手握着手机,低头笑着和人通电话。

祁砚寒没注意到她,隔着四五米宽的街,径自和她交错而过。

“还想要什么?”语气温柔。

裴知悯心头微颤,想起那天在包厢,秦京宁坐在他身边,他们聊天时,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就是这样。

熟稔亲昵。

走过拐角,他迈步朝着这条路的前方走去,背影宽阔,姿态舒展。

有一辆自行车从对面驶来,掀起一阵燥热的风,问话声顺着风飘过来。

“真没了?”他轻声问。

方芷宜这个小没良心的,自己粗心大意把钥匙扣弄丢了就算了,还使唤起他来了。

没办法,谁让家里她地位高。

他笑了笑:“行,那我挂了。”

风吹过了,他的对话也随之结束了。

祁砚寒收了手机,走进了路边的一家店,没一分钟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很可爱的钥匙扣。

裴知悯望着他手里的那个小玩意儿,愣了愣神,是给秦京宁买的吗?

应该是吧。她想起那个吻。

从前他们就没有多少交集,如今在街头碰见,好像真的就是陌生人了。

裴知悯心头微酸,也不知道他高考考得怎么样?以后会去哪个城市读大学?下次遇见,又会是什么时候?

那道身影在视野里逐渐变小变糊,裴知悯遥远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孤勇又执着,就当告别了。

未来的时光,真心祝福你前程似锦心想事成。

她默念着这八个字,直到他消失在道路尽头。

这头,外婆接了老板递来用油纸包好的桂花糕,拱了下裴知悯的胳膊,又扫了眼她那边:“看什么呢?”

裴知悯回神:“没什么。”

外婆把塑料袋给她:“来,尝尝吧。”

一份里有两个,刚出炉的糕团热度不减,裴知悯烫得在左右手中来回跳了几圈才送去嘴里,咬了一口,边吃又边哈气。

许兰君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只觉好笑。

“好吃吗?”

“嗯,”裴知悯咽完这一口,“但没有你做的好吃。”

许兰君扬起唇角:“外婆以后给你做。”

裴知悯眼睛弯起:“好。”

暮色弥漫,她吃着糕团,和外婆散步着往家走。

那天晚上,他们一家人围在一起包饺子,久违地团聚了一次。

灯光柔和,家人闲坐,日子还在继续。

外公走之前说,要他们好好生活。

他们会的。

七月上旬,裴知悯回到栖梧。

院子早已不是去年的光景了,如瀑鲜花落败,杂草丛生。

祖孙俩花了两天时间才把家里收拾好,花枝几乎都被清理了,只剩几株长在角落很顽强的草没有被拔掉,落叶败枝一扫,院子明显空荡起来了,连带着裴知悯的心也是空落落的。

外婆一边扫院门上的灰,一边联系卖花的老板,说要一些月季、绣球和山茶的花苗,又问对面有没有可以结橘子的小树苗,老板说可能还要等上半个月,外婆说尽快,她着急要呢。

裴知悯闭着眼听他们讲话,想着再过不久,这里又会是葳蕤茂盛的样子。

回来的第三天,裴知悯醒得很早,外边还是雾蒙蒙的,偶有一声鸡鸣响起,楼下的厨房,外婆正在熬粥,她拿起屋檐下的洒水壶,给外头那几株野草苗苗浇水。

从前这些事本来都是外公做的,可是如今……

算了,不想了,朝前看吧。

刚浇完,外婆就盛了两碗小米粥出来,放在院里的木桌上,喊她来吃饭了,裴知悯洗了手,过去坐下。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裴知悯说:“睡不着。”

外婆喝了一口粥,没搭腔。

外头有几声犬吠,各家各户开起了门,栖梧慢慢醒来,又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许兰君咽下这口粥就没再动了,忽然说道:“其实有件事你妈妈没告诉你。”

“什么?”

外婆说:“你外公在你高考前的一周病情就有点恶化了。”

裴知悯心一惊。

许兰君看见她的表情,轻叹了下,继续道:“那次发生得很突然,熬过之后,你外公身体其实在恢复的,谁承想原来只是一次回光返照。”

裴知悯放了勺子,静默地听着。

“当时他上完厕所,忽然之间就头痛头晕,医护人员来抢救时说是‘脑出血’,我人都是懵的,这场病来得快,走得……”外婆神色悲伤,轻轻一笑,“唉,不说了,都过去了。”

裴知悯静默许久,最后只握紧了她的手。

阳光渐渐穿过云层撒下来,大雾散开,门外一片明亮。

吃过早饭,裴知悯陪着外婆出去给家里添置东西,逛了一两个小时满载而归,草草吃过午饭,许兰君又出去买花苗了。

裴知悯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又是一个宁静的午后,她吹着风看着蓝天,看着看着,一滴泪不自觉地淌过了脸颊。

这时许兰君推门进来,抱了好些株花还有个破烂的陶罐,裴知悯赶忙擦了下脸,起身接过她手里的罐子放进屋里,然后又和她一起种花。

骄阳正好,外婆戴着草帽,汗水沁在额头,背上的衣服都洇湿了,她走到了花园深处,裴知悯只看得见她的一点背膀。

想起好久以前,外公也是这样。

把花栽好,时过四点。

暑假正是栖梧人流量多的时候,许兰君先前还织了一些手工品没卖完,她闲不下来,又要去集市摆摊。

裴知悯帮着外婆把东西送到集市,又一个人慢慢走回去,路边的梧桐树油亮高大,枝叶扶疏,落下一地阴影,街上人声喧闹,摆着各种饰品和工艺品,她边走边逛,穿街过巷回家,不知道是哪一条巷子里的小贩吼了一嗓子:“卖樱桃嘞——最后一批樱桃——”

裴知悯猛地一怔,快速走出巷子想去找那个卖樱桃的人,可栖梧的小路众多,出去后,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她站在道路中央,茫然四顾,那道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不再响起,大概是被人买走了吧。

裴知悯心空了一瞬,在原地愣了半分钟才接着往前走,沿途路过一个卖专辑的小店,里面放着一首民谣,听歌词是去年火遍大江南北的《南山南》。

听到那句“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裴知悯霎时停住脚步。

充满故事感的嗓音浅吟低唱着,曲调哀而忧伤。

“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谷堆,

南风喃,北海北,北海有墓碑。”

往来都是客,周遭是热烈的招徕和谈笑声,裴知悯站在人潮中,有一种巨大的空洞,她听着听着,肩膀慢慢抖动了起来。

那天的后面,裴知悯也不知道,她是以怎样的心境走回去的,反正就是,一片空寂。

后来的半个月,她在栖梧过得很平淡宁静,早上陪外婆散步见见朋友,午后就侍弄侍弄花草,帮着外婆做一点果酒糕点,偶尔又和喻书打个电话聊聊天,说说未来,喻书考得也很好,出去玩了一趟后,回来就在捣鼓那折磨人的架子鼓。

八月初,青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到了,裴知悯要回南城了。

说来真是造化弄人,她志愿基本上都报的南城,但因为青城的新闻传播在全国名列前茅,秉持着冲一把的心态,她就试着填了一个,谁知就这么巧。

外婆眼含热泪地送她出门,不舍地挥挥手:“囡囡,往前走吧。”

在栖梧的这段日子,裴知悯心里的这场雨其实是在慢慢停的,她微微一笑:“好。”

这天的南城也是个好天气,街上还是热闹平常的样子。

拿了录取通知书,喻书的电话就来了,依依不舍地喊她以后要经常回来,还要给她带青城的特产,就算不在一个城市,也要一起去旅行,去演唱会……

裴知悯一一应着,她们说了好久的话,聊的话题不止她们,还有另外几个朋友,她听着电话,随意地跟着街道走。

等挂了电话,手机跳出一大串Q.Q消息,是班级群中在报喜,一个个的都在说考上了哪所大学,裴知悯扫了一眼,大江南北的学校都有。

南礼中学2016届7班尽管狂,但确实有实力啊,全班都上了重本线,群里老班发的大拇指表情就没停过。

裴知悯发了一条“青城大学”就关了手机,这时她才发现已经走到了南礼中学的对面,明明才从这所学校出来没两个月,怎么就感觉恍如隔世呢。

广播响起了下课铃声,紧接着就依稀听到了学生兴奋的嚎叫,像极了那时的他们。

裴知悯望着校门口的四个大字,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卫旭落榜了,他的父亲出了事被免职调查了,母亲生了病,这个阳光的大男孩,心里憋了一口气,打算回来复读。

最让她意外的是,这年祁砚寒不再是理科的状元,他和第一名就差了两分,高中三年,他唯一一次跌落“神坛”给了高考。

远方吹来风,再无故人来。

裴知悯转过身,朝另一条街离开了,很多年后,她再回想这一年,全都是遗憾。

第29章 第29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你惦记……

八月末,裴知悯动身去青城大学,裴振和苏英本来说送她去的,被她拒绝了。

人总要长大的,孤身一人远走他乡就是考验。

青城地理位置偏北,气候干燥,和南城差别很大,裴知悯有点水土不服,没来两天就生病了,偏巧室友虞净也是,那几天两人经常结伴去拿药,一来二去的,慢慢就熟悉了起来。

寝室四个人,柳聆和宋一晗都是本地的,只有虞净和她一样,来自南方。

但地区却有不同,南城是在温暖湿润的长江流域,江都才是真正的江南水乡,画船烟雨,小桥流水,在那里长大的女孩子,骨子里就带了一股清冷柔和的气质,虞净就是这样,而且,她家是开旗袍店的,这个姑娘满衣柜都是旗袍。

刚读大学的这一个月,课程和各种事宜都多,时间一晃而过。

十月国庆,虞净去了邻省找她男朋友,柳聆和宋一晗回家去了,裴知悯本来要回南城,奈何前一天晚上,青城温度骤降,她不小心着凉发烧了,回家也因此泡汤,苏英除了心疼说不出别的责备的话,只让她好好吃药好好休息。

外头冷风肆虐,刮在玻璃上声响很大,寝室里漆黑一片,裴知悯裹紧被子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再醒来全身都是汗,肚子里空荡一片,她盯着天花板,听着风声消逝,想起苏英今晚做的饭菜,里面肯定有她爱吃的红烧排骨、鱼头豆腐汤……

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晚上,裴知悯有点想家了。

又一觉睡醒,已到了更深夜重时分,手机震动了好几下,她拿起来一看,都是裴振发的语音,里面还有一份转账,三千块钱,备注是:宝贝女儿,爸妈不在身边,在外要照顾好自己。

裴知悯眼眶微湿,更想家了。

十月过完,青城就进入了冬天,比起南城,青城的冬天更温和一些,它冷得很干燥,不是那种潮湿的阴冷。

裴知悯的大学生活其实很平淡,她不擅交际,一个社团都没参加,每天基本上就是教室寝室食堂三点一线,上着早八晚八,忙碌得不行,可具体又说不上来忙了什么,有次和喻书打电话,聊到当年说的那句“上了大学就好了”,两人都觉得是谬论。

元旦放假,全寝室给裴知悯补过生日,几个女生在海底捞吃了两个小时,吃得肚皮都撑了才出来。

柳聆和宋一晗下午社团有活动,就提前回去了,裴知悯和虞净倒无事一身轻,之前忙着上课没机会出来,今天正好有空,两人一拍即合地说去逛一逛,就当消食了。

青城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雪,现在还没化完,枝头坠着薄雪,天地一片苍白。

她们买了热饮,在街头边看边走,人头攒动的广场上,有很多小吃摊,烤红薯的香味飘在空气里格外诱人,虞净买了个小的,和她一人一半分着吃。

青城的历史气息很浓,这一片周围就有博物馆和风景区,再坐几个站还可以去爬山,但两个女生没有那么好的精力,就去了博物馆,逛完出来,又跟着人流去清湖东路走了一圈。

逛完这里,都快五点了,天色暗淡下来。

裴知悯和虞净都走累了,想找个空椅坐下歇会,正张望着,对面的拐角忽然噔噔噔地跑出了一个穿着棉服的小男孩,两只手分别拿着风车和赛文奥特曼,身后鸡飞狗跳,还挺有生活气,引得两人同时驻足观看。

有妇人紧跟着跑出来,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在追那孩子:“诶,回来背诗了!”

小男孩脚步未停,回过头大声喊:“我早就会背了!”

那妇人追累了,歇口气道:“你会背个屁!昨天还——字都不识两个——”

小孩子手里的风车转个不停,边跑边喊:“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妇人听见他完整地背了出来,慢慢愣了,这小屁孩难不成还是个神童?

不只是她,再次听见这首词,裴知悯也懵了一瞬,鼻头莫名泛酸,那年他们慷慨激昂,朝着群山朗诵这首诗的时候,真没想过会预言成真。

这个时节,卫旭确实能看到南飞的大雁,蒋琛远走北京,真成了去看长城的好汉,喻臣读了警校天天训练,是有点日行二万的意味,喻书从了医,作业多得要死,也算在攀登高峰了。

至于祁砚寒,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后选择了南城大学。

或许是因为什么事,也或许是因为什么人。

“你怎么了?”虞净察觉她情绪不太对劲,询问道。

裴知悯轻叹了一口气,摇头说:“没什么,就是想起一些从前的事。”

“那说来听听?”虞净接上她的话,“感觉应该有故事。”

裴知悯想了想,把从前停电逃课的事告诉了她。

虞净听完,忍不住感叹:“你们高中这么疯狂的吗?”

裴知悯抿唇:“就那一次而已。”

“有一段很难忘的记忆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虞净望着远处泛白的天际说,“我才读大学几个月,高中的事都快要忘完了。”

裴知悯眨巴着眼睛:“一件都没有吗?”

虞净很认真思考了下,然后说:“早恋算吗?”

裴知悯:“……”

前方的树上,落了一枝碎雪下来,声音清脆,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虞净的电话这时响了,裴知悯听她软绵的声音就猜到了对面是谁,他们聊天,她就在几米开外的地方拍雪景给喻书看,对方大概在忙,她发了好几条都没有收到回信。

和他聊了几句,虞净就收了手机来找她了,日色渐暗,她们都说不休息了,直接朝着地铁站走等会回学校。

雪地忽然卷起了一场风,两人的发丝飞扬,脸埋在衣服里,挽紧了彼此的手以免被风刮跑。

风吹过后,她们看着对方张牙舞爪的头发,都笑了。

“知悯,”虞净拢紧旗袍外的大衣,好奇起了别的,“你大学想不想谈恋爱?”

裴知悯淡淡道:“没兴趣。”

虞净笑着道:“是对人没兴趣还是对这件事没兴趣啊?”

裴知悯踢了踢脚边的碎雪,“都没。”

虞净沉吟片刻,试探道:“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裴知悯动作一顿,沉默良久,才敢在异地他乡轻轻地“嗯”了一声。

虞净眼睛亮了:“你有喜欢的人怎么不表

白啊?”

裴知悯笑容苦涩:“他有女朋友了。”

虞净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叹了声说:“爱而不得,最是无解。”

裴知悯笑意很浅,低低“嗯”了声。

其实关于祁砚寒,她的消息是很少的,从前他们的小群里,只有蒋琛和喻臣还偶尔发张照片说说近况聊聊天,裴知悯很少回话。

后来,期末考试一完,裴知悯就回了南城,出去才半年,再回来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喻书到了站台来接她,手里拎着还是热乎的糕团。

裴知悯出来就被喻书给了个熊抱,相见恨晚呐两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走出了站台,后面的一段时间,两人天天约着出来玩,直到要过年了才消停。

年前几天,裴振有份资料落在家里了,裴知悯帮忙跑一趟送去了他单位,回来时路过“好久不见”,她进去看了看,走到卖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那片,右肩忽地被人拍了下,她下意识回过头,卫旭站在她身后,一脸笑意。

裴知悯睁大双眼,又惊又喜:“你……你怎么在这儿?”

卫旭扬了扬手中理综试卷:“来买题。”

裴知悯看着眼前这个头发剪成寸头,笑容明朗的男生,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如今他沉稳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会做鬼脸来吓唬她了。

“大学生活还好吗?”卫旭问。

裴知悯笑着点头:“挺好的。”

后来他们聊了几句卫旭就说有事要先走了,裴知悯望着他坚毅沉着的眼睛,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句:“加油,相信自己。”

卫旭笑着点了点头,出了书店,裴知悯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真诚祝愿他今年金榜题名。

印象里那个春节很快就过去了,元宵之后,裴知悯回了学校,开始备考六级。

四月时候,青城气温回暖,学校里生机葱茏。

那天裴知悯写完论文回宿舍,一个陌生电话忽然进来了,她瞥了一眼直接拒接,没过几秒,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号码,响得锲而不舍,她顿了几秒,接听起来。

“阿书?”裴知悯拿开手机看了眼那号码,“你换电话了?”

“诶,别提了,”喻书叹了口气,“今天下楼梯,手机没拿稳摔坏了,才办的新卡,第一个就给你打了。”

裴知悯在这头不好意思地笑:“我还以为是什么推销电话。”

喻书说了句“没事儿”,就让她把原先她们的合照发来一份,裴知悯抱着书不好操作,说等会回宿舍就给她发。

夜色融融,路灯昏黄,沿途花草茂盛,裴知悯徐步走过回寝。

宿舍里没人,卫生间有水声,裴知悯放了书就开始给喻书发照片,发完了后,她瞥到那次他们在雾浮山山顶拍的那张,一时怔住。

虞净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看裴知悯一动不动跟丢了魂似的,走过来碰了下她的肩头。

“你看什么看这么入迷呢?”

桌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虞净看见了那张照片,“这是高中时的你吗?”

“嗯,”裴知悯回完就要按灭手机。

“诶,别收啊,”虞净拦住她,眼里都是打听,“说说呗,你后面那个帅哥是谁啊?”

“就……”裴知悯答得支支吾吾,“一个朋友。”

虞净笑着追问:“什么朋友?”

“普通朋友。”

“是吗?”虞净不太信,“你喜欢的人就是他吧?”

裴知悯睁大双眼:“你怎么知道?”

虞净笑了:“本来还不知道,你这么一回我就懂了。”

裴知悯后知后觉地被套路了。

“还挺帅啊,”虞净仔细看了眼照片,拍了拍她的肩,“这读大学都快一年了吧,还惦记着呢?”

裴知悯一愣。

虞净很是好奇:“这到底是怎样一个男生啊?让你惦念了这么久?”

这个问题,裴知悯也想了很久。

或许年少时心动的人,本身就让人念念不忘吧。

第30章 第30章心事零落,碎成一地

大二上学期,裴知悯重新捡起了好久没碰的画画,那时她差不多有两年没画了,再接触画板,根本没有手感,线条乱得不行,她画到一半就放弃了,趴在桌子上看外面茂密的树枝,看了半天,她又坐起来,关掉所有图层,新建了张空白页从头画。

这张图裴知悯改了又改画了二十天,投出去后,不出意外地石沉大海了,她心里憋着一股劲,两个月里投递了七八张,却没有一张有回信,她好像又回到了最初投稿的时候,横冲直撞却都了无回音。

十二月的那个晚上,裴知悯在勾线稿,邮箱忽然冒出了消息,她满心喜悦地点开,却是一封婉拒信,那一瞬间,她有点不想画了。

裴知悯走去阳台,给喻书打了个电话,那人忙到现在才吃饭,嘴里包着一口饭,含糊地问怎么了,她把这段时间画稿被拒的事跟她说了。

“这有什么?”喻书咽下嘴里的饭,宽慰道,“你现在喊我回去算导数,我只会写个解,连公式都背不出来。”

“你画画也是这个道理,要靠熟能生巧。”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裴知悯想起来了,从前林泽民也说过,这个男生如今就读于上海的顶尖学府。

裴知悯望着深蓝色的夜空,上面只有一轮泠月,空荡得像是被烫了个口子。

“我画了好几个月了,”她语气伤感,“还是回不到当初的水平。”

喻书沉默了下去。

裴知悯咬唇,低声道:“你说要不我干脆放弃画画算了吧?”

“你千万别,”喻书惊得放下了筷子,“这么好的才华,不能浪费了。”

裴知悯不语,只盯着天看。

喻书想了半分钟,说:“我给你出个主意。”

“什么?”

“你去开个微博,”喻书往椅子上一靠,提出宝贵意见,“把你日常画的还有之前画的却没被录用的放上去,如果有人喜欢,会主动来找你约稿的。”

裴知悯担心:“万一没人喜欢呢?”

“那我就去你底下当最忠实的托,只要你发,我就使劲夸,”喻书仰起头,摸了摸肚子,闭着眼畅想起来,“看在我们这么真心实意的份上,老天肯定会感动的,等你名声大噪了,我就来跟着你混,再也不背这砖块一样的破书了……”

那时候她们好像都有这么不切实际的梦想,就想着闺蜜暴富,一人得道自己就好“鸡犬升天”。

裴知悯失笑,说着说着怎么就八竿子打不着了呢?她忙打断说“您可别想这么远”。

喻书睁开眼,嘿嘿笑了。

夜里的风很凉,却吹得她热血澎湃,裴知悯踢着阳台的边边角角,声音迟疑:“你说这能行吗?”

“试试呗。”

她笑:“行。”

这通电话到此就结束了,末了裴知悯听从了她的建议,每天都在微博上分享画稿,渐渐的,竟然收获了一小批粉丝,人数还在涨,能被这么多人喜欢,她是真的受宠若惊。

跟喻书说的时候,这个姑娘尖叫道“你是真的要火啦”,裴知悯还是笑笑,根本没想过这事儿。

新的学期,裴知悯经常去图书馆二楼靠窗的位置上画画,对面的桌子上坐了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斯斯文文的,他们相对而坐了半个月,没说一句话。

三月的某天早上,裴知悯去图书馆的路上不小心把耳机弄丢了,正巧被他捡到,两人由此认识了,这个男生很有礼貌,做事周到得体,有时他干完了活,但裴知悯还没走,他也会装作还没干完接着陪她,见时间太晚,他又借口说顺路送她回寝室。

一次两次倒还好,五六七八次时,裴知悯

也大致猜出了他的心思,只是他没说她也就当他是普通朋友,就这么地相处着。

那天晚上,他们回来正好碰到下楼买酸奶的虞净,这人一眼就察觉到有情况,等裴知悯走进宿舍楼,她拱着她的手臂就让她好好把握,裴知悯淡淡笑了下,不置可否。

大二就在这一天天的画稿中过去了,暑假来临,裴知悯回了栖梧去陪许兰君,家里只有外婆一个人,院里的花少了许多,但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裴知悯一回来,浇花剪枝桠这事儿就落在了她头上,有几株草她不认识误当成杂草剪了,把老太太气得,直接打发她去了后院拔草。

当了一个月的拔草小工,裴知悯“罢工”回南城了,当天就收到了卫旭发来的消息,是他的高考分数,她看着那超出重本线七八十分的成绩,真心替他感到高兴。

后来蒋琛给他办了场庆祝party,裴知悯被喻书拉着去了,却没有遇见他,喻臣在角落打电话,时间很短,挂之前她只听见喻臣笑骂了一句:“你小子就见色忘友吧。”

事实上祁砚寒是真的冤枉,方芷宜在学校被人欺负了,他气得踩着油门飙车过去,不把那小子使劲揍一顿他都对不起她叫了这么多年的“哥”,至于聚会,这玩意儿什么时候不能聚。

那时他还不知道裴知悯在。

八月下午的两三点,正是日晒风燥的时候,包厢里热烈得胜过外头的骄阳。

卫旭尽情地唱着“任风吹干流过的泪和汗,总有一天我有属于我的天”,释放出了这一年的压力,一曲吼罢,蒋琛和他碰起了酒瓶,一饮而尽,他们又点了首歌,是许巍的《蓝莲花》。

“没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两人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热血豪放,裴知悯静静地听着他们唱,内心慨然,他们还和当初一样,却也不一样了。

这首歌唱到结尾时,裴知悯被苏英的电话叫走了,她母亲今天忘带钥匙了,要她回来开门。

裴知悯不知道,她离开没一分钟,祁砚寒就来了,男生环顾一圈,不经意地问了句:“就差我一个人?”

卫旭正唱着歌呢,抽空回了一句:“是啊,裴知悯是来了又走的,就刚刚的事。”

祁砚寒淡淡地“嗯”了声,走向角落,开了瓶酒,和蒋琛对瓶吹。

那次应该是他们这几年最靠近的一次,却仍少了一点机缘。

也就是这一晚过去,祁砚寒悄然放下了从前。

再回到学校,又是在九月。

这年她们大三,寝室四个人各有各的忙碌,柳聆谈了一个计算机院的学长,和虞净一样,周末要去约会,宋一晗则忙着兼职,裴知悯还是泡在图书馆里,只是对面已不再是那个男生了,暑假里他表了白,这姑娘很礼貌地拒绝了,之后就再也没遇见过。

那晚临时来了个作业,裴知悯提前从图书馆出来了,回寝路上遇见了虞净。

“又去画画了?”她问。

裴知悯点头“嗯”了下。

虞净了然,左右环顾,见没什么人,笑眯眯地打听起她和那人的情况,裴知悯只是说他们不合适。

“那个男生看上去挺不错的啊,身高长相都不差,”虞净问,“为什么不和他试试?”

裴知悯抿了下唇:“没感觉。”

虞净笑了:“这么无情的吗?”

裴知悯低着头,看路上的花花草草不说话。

“你不会……”虞净想起了什么,凑到她耳边问,“还想着那个男生吧?”

裴知悯心神一颤。

读了大学,她和祁砚寒就没联系过,她只知道,他和秦京宁分手了,至于有没有交新的女朋友,她还没从喻书和喻臣那里听说到。

有些人的喜欢可能是一时兴起,但对于裴知悯而言,他出现在她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里,是她年少唯一的心动,哪会这么轻易忘怀呢?

宿舍楼下,正是小情侣难舍难分的时刻,她们低着头装没看见走进楼里。

“诶,感情真是个折磨人的东西,有人分分合合爱得要死要活,”虞净叹气,“有人弯弯绕绕等了一年又一年,就跟你一样。”

裴知悯无声地抿紧了唇。

虞净打探道:“你喜欢他很多年了吧?”

裴知悯依旧沉默。

大学两年,虞净也算见证了她未果的暗恋,她问:“这样的暗恋你不难过吗?”

怎么会不难过呢?

她看着喜欢的人怀里拥着别人,心都钝痛,可是她又不能诉说,因为他不喜欢你,说了兴许连朋友都没得做,虽然他们朋友这一层的交情本就浅薄。

虞净见状,只是说:“给时间一点时间吧,你会释怀的。”

裴知悯那晚还很固执,没听进这句话。

后来的生活忙碌又平淡,十月过完,青城气温转凉,万物开始凋零。

裴知悯再没有听到关于祁砚寒的消息,直到那个狂风大作的天,外头风雨欲来黑沉沉的,她在宿舍画稿,接到了喻书的电话。

“你猜我今晚和室友出去聚餐,遇见谁了?”喻书神秘兮兮地问道。

“谁啊,”裴知悯随便一猜,“从前我们班的同学?”

“不是,”喻书拍了下大腿,“祁砚寒!”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裴知悯心都漏了一拍,她放下触控笔,静静地听她讲。

“还有他女朋友,”喻书紧接着道,“大美女一个,又高又白,两个人全程牵着手,看上去感情挺好的。”

裴知悯心猛地紧了一下。

“哦,”她故作不在意的样子,心已经变得冰凉。

“我哥说这个女生追了祁砚寒好几个月,”喻书还挺感慨,“真不容易啊,能把他给拿下。”

雨声刷地砸了下来,冷风灌进来,刮得窗帘乱舞,柳聆和宋一晗赶紧去收阳台的上的衣服,裴知悯愣着没动,被虞净一提醒,她才起身,电话也因此挂断。

那张插画,从接电话是什么样,裴知悯睡觉前就是什么样。

这场雨下得很大,裴知悯心空落落的一片,她听着嘈杂的雨声,失眠了一整晚。

在这个雨打风吹的夜晚,少女的心事零落,碎了一地。

后面裴知悯变得越来越忙,不只是因为日常画稿,还有杂志社来找她约了张稿件,一张很寻常的内页插图,她却很重视,忙得外界消息自动屏蔽了,大概只有忙起来才不会去想别的事吧,那段时间喻书都惊讶了,怎么连跟她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十二月底,警校学生到青城一家基地进行拉练,喻臣每天负重越野十公里,练了体能练力量,人都累脱了一层皮,好不容易有了两天假期,他打了个电话给裴知悯。

出校的时候,这女生是用跑的,到了门口,她还喘着气,眼睛亮晶晶的,“喻臣哥,你怎么突然来了?”

“学校安排过来拉练,前些天要保密,”喻臣笑着解释,又问,“惊喜吧?”

裴知悯直直地点头,她捋了捋头发,手指向校内,“那进去吧。”

喻臣两手插兜:“行。”

青大占地很大,裴知悯带着他匆匆走了一圈,然后又去了柳聆介绍的热门景点玩,古迹很多,那两天他们只逛了三四个,喻臣就要回去了,尽管不舍,她还是挥手和他作别。

返程路上,高铁一路向东,沿途有白茫茫的雪,还有绿油油的树,同行的人打牌的打牌,睡觉的睡觉,喻臣无聊,靠在车门边给祁砚寒打了个电话,聊起在青城的这一周,说真他大爷的累。

那会儿祁砚寒刚结束一个项目,回到寝室坐在椅子上闭眼休息,刚摸出烟盒,电话就响了,他接起来听着他吐槽,点了根烟,嗤笑:“谁让你自己选的这条路。”

喻臣望着动车外倒退的风景,和他骂了半天,心情稍微好了点。

“忘了跟你说,”喻臣笑了声,”

我放假那两天,知悯带我逛了逛青城。”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祁砚寒一口烟都没吞下去,直接被呛着咳了两声,缓过来后,他问:“你怎么找她去了?”

“我们这几个人中,在青城的就知悯一个人,我不找她找谁?”

祁砚寒哑然。

这天南城是个大晴天,宿舍那几个出去泡妞的泡妞,泡吧的泡吧了,只剩他一个人。

祁砚寒轻吸了口烟,默默地听喻臣讲他们去了什么地方,吃了什么,这姑娘还抢着要付钱,让他面子都还有点不好搁。

是像她的性格,真诚仗义,单纯温吞。

祁砚寒轻轻笑了声,伸直手,弹了弹烟灰。

“好久没见,知悯越来越漂亮了,”喻臣说了一通,随意道,“不知道在学校有没有男生追?”

指尖的烟燃了半截,祁砚寒眯了眯眼,鬼使神差道:“你不问?”

喻臣觉得他是不是有病?

“她不说我怎么问?”

祁砚寒再度一噎,重重地吸了口烟,又缓缓吐出,烟雾浮起间,他想起了她那双干净澄澈的眸子,还有柔软的头发,娉婷的背影。

印象里他们好像有两三年都没见了,变漂亮了吗?好像一直都挺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