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0(2 / 2)

远山温柔 祝明朝 14339 字 1个月前

方芷宜礼貌地说了声“好”,那时店里已经没空桌了,她选了张只坐了一个人的四人桌,正好靠窗,视野开阔明亮。

那会儿裴知悯解题解得正糟心呢,根本不在意对面坐了谁,倒是方芷宜,越看眼前的姐姐越觉得眼熟,她低头在做卷子,旁边还摆了本书,方芷宜瞄见了离她最近的几个字:漫画典藏版。

做完那道数列题,裴知悯抬起头,活动了下脖颈,这才发现对面来了个女孩,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姐姐,真的是你啊。”方芷宜眼睛亮亮的。

此时距离她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快一年了,裴知悯顿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是谁。

“你也来这儿吃东西?”她问。

“嗯嗯,”方芷宜脑袋直点。

“这么久没见,我都没认出你来。”裴知悯感慨道。

对比一年前,方芷宜长高了不少,五官也长开了些,小脸红润,眼神清澈明亮。

“我今年都十岁了。”她语气很骄傲。

裴知悯笑了,问她:“还在画画吗?”

“嗯,”方芷宜皱着小脸,“但感觉有时候,画画好累啊。”

这项艺术本来就是需要坐冷板凳的,很多人都会觉得无聊。

若是换做了别人,肯定会说,累了就休息下再画,但这世界上,没有几个人一开始就能找到自己的热爱,连她当初学画,也是在苏女士的要求下把钢琴书法唱歌都接触了个遍,才做的选择。

裴知悯说:“如果你觉得画画给你带来的痛苦大于快乐,那也尝试下其他的活动。”

方芷宜认真地思考起了她说的话。

“坚持和放弃其实都是很勇敢的决定。”

“我知道,”方芷宜浅显地理解了下这个道理。

没过多久,她们的餐前后端上来,两人一面吃一面聊天,裴知悯随口一问:“你有什么别的兴趣爱好吗?”

方芷宜咬着可乐吸管喝了一口:“看动画片算不算?”

裴知悯失笑,果然还是小孩子。

“算啊,怎么不算?”

裴知悯突然有点好奇现在05后的小孩都在看些什么。

方芷宜来了兴致,掰着手指头细数:“大耳朵图图,熊出没,果宝特攻……”

嗯,都是她看过的,裴知悯觉得她还没过时。

“跟你说个新鲜的。”

方芷宜耳朵竖起:“什么?”

“果宝特攻里,橙留香和梨花诗是同一个人配的音。”

“一个人?!”方芷宜瞪圆了眼,“完全听不出来啊!”

“菠萝吹雪和上官子怡也是。”

方芷宜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

裴知悯浅笑道:“你猜猜,这两个配音老师是男还是女?”

小姑娘想了五秒钟:“男?”

“女性,”裴知悯笑,“厉害吧?”

方芷宜赞同得不行。

那会儿裴知悯正想继续做卷子了,方芷宜摆出一个最灿烂的笑,指了指那本漫画,“姐姐,这个漫画我能看看吗?”

“可以啊,”裴知悯大方道,拿出书给她,“它是图文一体的,文字部分你如果看到不懂的话,就看图画吧。”

方芷宜笑得可甜了:“好。”

丰子恺的漫画都很自然生动,方芷宜看得津津有味,裴知悯见状,放心地埋头做题。

那时她们在这儿相安无事,对面的商场却走出来个神色焦急的男生,惊起门口觅食的一群白鸽,他两手叉腰,四下张望。

祁砚寒在商场玩完,见方芷宜买个吃的还没回来,还以为她迷路走丢了,匆忙出来找人。

到快餐店时,这小姑娘正一口一根薯条吃得正香,手里拿着本不知道什么名头的花花绿绿的书在看。

祁砚寒都被她那自在悠闲的模样给气笑了,他走过去,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一脸算账的表情,“方芷宜,你吃独食呢?”

“哥哥?!”方

芷宜瞧见他,悻悻地放了薯条。

“你在这儿吃怎么不跟我说一声?”祁砚寒面色有点严肃,“我找了你半天。”

方芷宜被他训得不敢说话。

“还有,”祁砚寒瞥了一眼她手里的书:“你在看什么?”

方芷宜把封面给他瞧,“漫画。”

祁砚寒眉头微微一皱:“哪儿来的?”

耳畔响起一道胆怯又柔和的女声,“我给的。”

祁砚寒侧头,才注意到裴知悯坐在自己右边,女生穿着件天蓝色的裙子,小V领,脖颈光滑白皙,脸蛋也白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只是那双眼睛里,掺杂了一抹拘谨无措。

方芷宜解释道:“是我想看的,这个姐姐就给了我。”

祁砚寒面露了然。

方芷宜把可乐汉堡炸鸡腿全推到她哥面前,“哥,快吃吧,还没冷。”

祁砚寒哼了声:“算你还有点良心。”

裴知悯不知道他们怎么忽然坐在一张桌子上了,他们各做各的事,祁砚寒戴上耳机开了局游戏,方芷宜看得眼珠直转,根本不理睬她哥。

两局游戏打完,祁砚寒放了手机,看她蹙着眉头,唇线绷直,笔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没写一个字。

祁砚寒注视她良久,忍不住问:“不会?”

裴知悯抬眼看他,难为情地点了下头。

祁砚寒默了一秒:“我看看?”

裴知悯赶忙把卷子递过去。

祁砚寒看了十来秒的样子,朝她伸手:“笔。”

裴知悯给他。

“你这里辅助线没画好,这么作会增加很多计算量,你把这里擦了,换成P点和AC相连,然后再用斜率相乘等于1的公式算……”

祁砚寒讲得很细致,裴知悯一个字都不落地听着,慢慢有了思路。

说完,他把笔和卷子还给她:“再试试,不懂再问我。”

裴知悯按捺住惊喜的心,说:“好。”

于是,她平生和他相处时间最长,说话最多的一次就花在了这个下午。

夕阳落下之前,他们告别,小姑娘依旧不舍,和她说下次再见。

裴知悯应好。

那时方芷宜只把她当做了个知心姐姐,殊不知,未来和她的每次相遇,都是缘分在推。

再回到学校,裴知悯接着和数理死磕,就这么磕了一个多月,她好像真的“飞升”了,那次期末考,她是班级第八,年级第九十五,喻书是年级第九十九。

两人平生第一次进年级前一百,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了,放学路上,她们碰见个卖彩票的小摊。

喻书眼睛一闭,张开右手,一副算命状,“我掐指一算,今天是个大吉的日子,”

裴知悯一头雾水:“啊?”

喻书睁开眼,临时起意:“我们去刮个彩票吧?”

“真去?”

“来都来了。”

又是这四个字,裴知悯咬唇道:“我运气一直都不好。”

那些年冰红茶有“再来一瓶”的兑奖活动,裴知悯从没中奖过。

“没事,”喻书揽上她的肩膀,往小摊走去,“我刮。”

裴知悯花了二十块,买了两张卡,一人一张,她这张果然没有,倒是喻书那天的运气当真好,刮中了一百块。

拿着那钱,喻书说请她吃冰淇淋,两人刚走到便利店前,就看见了祁砚寒和喻臣。

那会儿夕阳还未敛尽,霞光满天,男生从光里走来,说说笑笑。

喻书激动地喊:“哥——”

喻臣徐步过来,“怎么了?”

“当当当!”喻书扬了扬手里的红钞票,激动地和他说,“刚刚刮奖中的!”

喻臣眉峰一挑,“运气这么好?”

“那可不,想吃什么?”喻书朝便利店抬了点下颌,问起他们两个,“随便挑,我请客。”

喻臣自然不和她客气,手插着兜就进了便利店,只是,祁砚寒没动。

“别客气啊,见者有份。”喻书见他愣着,热情道。

喻臣也在里面喊:“就是,反正不是花她的钱。”

“行,”祁砚寒勾唇轻笑,走进去前说,“谢了啊。”

于是那天下午,他们四个吃着雪糕冰淇凌,悠哉游哉地走着,谈笑风生。

夕阳拉长了他们影子,裴知悯不经意间回头看了眼,她的头,正好枕在了他的肩上。

后来,喻书把最开始买彩票的十块钱转给裴知悯,她没收。

就当她也请了他一次吧。

第19章 第19章她甘愿沦陷

又是一年暑假。

去年这时候,苏英将裴知悯送去了补习班,如今在成绩上见了效,她更觉此方法有效,于是快刀斩乱麻地又给她报了班。

当晚,苏英来和她讲这件事,裴知悯不想去,她想在家复习,奈何这话一出来,她母亲就一票否决了。

“补习班的氛围肯定比家里好,你在那里和他们互相监督互相学习,对学习肯定大有裨益。”

“妈,我和补习班里的人真的不太熟,一天都说不了多少话。”

苏英:“那你一个人在家,连话都没得说。”

裴知悯无言以对。

“对了,”苏英想起了件重要的,语气坚决道,“现在距离你高考,满打满算连一年都不到,画画那事一点都不要想了,一门心思放学业上,你的高考,是我们全家人都放在首位上的事,你自己也要分清主次,别做些没意义的事。”

裴知悯嗓子一哑,想和她据理力争,可对上苏英那双疲惫又怀有希冀的眼,她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场谈话,毫无意外的以裴知悯的妥协而告终。

裴振理解姑娘的想法,当晚就和苏英商量,让裴知悯上一个月补习,留一个月她自己复习,苏英却丝毫不让,说这么紧张的时间,再不抓点紧,成绩又要落下来,后面不知怎的,两人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

裴知悯屋里听着他们争论,心累地闭上了眼睛,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夜空很黑,像是一张巨大的布。

去上补习班前,裴知悯有一周的调整时间,她回了栖梧。

外公上个月不小心摔倒了,膝盖做了手术,在医院躺了半个月才回家。

那是一个雾气朦胧的阴天,外公正在院子里除草,老人佝偻着背,额头冒出了汗,她轻轻喊:“外公。”

“知悯!”老人苍老的脸上满是惊喜,“怎么回来了!”

裴知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绽开笑说:“想你们了啊!”

苏献培笑容爽朗:“外公也想你。”

那时外婆在后院开荒种菜,客厅里只有裴知悯和苏献培,外公四处翻找柜子,说要把前些天晒的金银花茶拿出来给她煮水喝,解解暑气。

裴知悯不敢让他一个人行动,就在一旁守着。

“你别站着了,”苏献培朝沙发那儿抬了抬下巴,“去坐下休息会儿吧。”

裴知悯抿出个笑:“没事,我不累。”

苏献培笑着道:“那你让让,挡着我找东西了。”

裴知悯配合地往外挪了几步,苏献培手撑着这一条柜子,慢慢走过来,嘴里呢喃自语说“是不是在这个柜子里”。

裴知悯默了良久,开口问:“外公,你的腿还疼吗?”

苏献培翻柜子的动作一顿,知悯怎么知道的?

也就是那一瞬间,他明白了她回来的原因。

“你外婆告诉你的吧?”

裴知悯摇头,实话实说:“妈给外婆打电话,想让你们来南城住,外婆说什么都不肯来,妈打破砂锅追问原因,她就没瞒住。”

外公轻叹了声:“不让她说,就是怕你们担心。”

裴知悯低声道:“我知道。”

“放心,就是个小伤,你外公身体硬朗着呢,”苏献培在她面前伸展了下手臂,又来回走了两圈,“早起去湖边锻炼都能走上两小时,好得很,你放心。”

“外公,”裴知悯轻声说,“我舍不得你。”

苏献培喉头一哽,找到金银花茶,拿出一袋,走向茶几坐下。

“我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就算哪天真走了,你也别难过,”他说得很豁达,“生老病死,是人都要走这么一遭。”

裴知悯听不得这种话,使劲地跺了跺脚,急了:“外公!”

苏献培半哄道:“好好好,我不说了。”

几朵金银花被丢进茶壶里,小火煮着,茶汤渐而变成琥珀色。

苏献培倒了一杯,唤他:“来喝点茶。”

茶水清甜甘香,裴知悯小口小口地喝着,陪他聊着天。

中午吃过饭,苏献培就打算出门出茶馆打牌。

那会儿天色看起来比早上更加阴沉了,云全是灰色,水阴阴的,满目荒凉,不多时,一场雨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哗浪浪的雨,下得又快又急,打落了好些朵院里的花。

苏献培望着零落的花瓣,直摇头道:“唉哟,看样子不能出去打牌了。”

裴知悯揽上他的肩,提议道:“外公,我陪你下棋吧?”

苏献培应得爽快:“好啊。”

小时候外公就把她当成棋友搭子,象棋围棋都教了个遍,瞧这雨的架势,一时半会儿应该停不下来,祖孙俩一致说下围棋。

棋盘刚摆好,门口就响起了沉闷的叩门声,接着有苍老的声音传进来:“老苏——老苏——”

外公停下手里分棋子的活,撑伞去开门,裴知悯站在檐下,看着他明显迟缓许多的步伐,眼眶慢慢湿润了。

门外是位老人,拎着一个木篮,里面铺着的樱桃个个粒大饱满,水滟滟的鲜嫩。

“就因为你一个电话,我立马从树上摘了下来,还冒雨给你送来,”他邀功似的说,“这次你怎么都要送我一坛桂花酒喝喝吧。”

“没问题,”她听见外公的笑声,“两坛都可以。”

老人递来篮子,轻责道:“你下次要吃起码提前一天跟我说,不然我临时弄还真来不及。”

外公说:“我孙女喜欢吃。”

老人透过半开的木门,看到了屋檐下站着的女孩子,一袭白裙,亭亭玉立。

“就是那丫头?”

外公回头望了眼裴知悯,笑着点头:“是。”

老人羡慕流露得格外自然:“你这老头,有福气啊,孙女这么乖。”

外公笑痕更深。

他们聊了会,那个老人就说回去了,院门关上,外公提着一篮樱桃进来。

裴知悯侧过头,假意去看屋檐上的燕子,悄悄把泪意憋回去。

“这可是刚摘下来的,新鲜的很,你快尝尝。”苏献培把那篮樱桃送到她眼前。

裴知悯随手抓了一个喂进嘴里。

“甜不甜?”老头问。

她皱眉瘪嘴,吐出一个字:“酸。”

“不会吧?这个季节的樱桃应该都熟了啊。”

话还没说完外公就拿了一颗尝,裴知悯还在装,等着看他的反应。

苏献培仔细品尝了下,不酸啊,甜滋滋的。

他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拿到了甜的,还想再尝一个,一抬眼看见裴知悯得逞的笑容,眨眼间反应过来。

“你这孩子。”

裴知悯调皮地朝他歪了歪脑袋,眉眼弯起,接过篮子走向厨房,“我去洗了给外婆也尝尝。”

走到一半,她还不忘回头提醒,“外公你先把棋子分好,我马上就来。”

苏献培语气宠溺:“好。”

外婆那时还在收拾屋子,裴知悯在水槽里洗樱桃。

“你外公在干嘛?”

“刚说要去茶馆,”她洗了两个给外婆吃,“下雨了我就说陪他下棋。”

外婆嚼着樱桃,低语道:“他那人哦,死犟,这个天气还要去走,真当自己还年轻呢,做个手术休息三五天就好。”

裴知悯暗自一叹,抿紧唇没说话。

洗完樱桃,她端了一碗出来。

围棋这个东西,一朝落错,满盘皆输,祖孙俩都下得专注,完全没在意外面的雨是在变大还是变小。

一局棋下了一个小时,末了是苏献培赢了。

好巧不巧的是,棋下完,外边的雨也停了,新晴的天空澄净如洗,像是一瓦瓷,阳光从云层透出来,洒在大地上。

这一天可真是风云变幻啊,裴知悯在心里感慨。

檐下的水缸里盛满了水,许兰君丢了个西瓜进去,在里边放个半小时,就有了冰镇的效果。

捞起西瓜后,外婆去厨房切成了小块,她和外公就在外边处理雨打风吹去的花,那时裴知悯在院门那儿,苏献培却快走到园子深处了,她只看得到他躬着的一点背影。

裴知悯心头一紧,朝花丛中喊:“外公——”

老人站起来,回头望:“诶——”

裴知悯笑了起来,看向蓝蓝的天:“没事,就喊一下你。”

苏献培无奈地一笑,继续弯腰干活了。

快打扫完时,外婆端着一盘西瓜出来,放在小木桌上,“知悯,来吃西瓜了,甜得勒。”

“来喽,”裴知悯洗净了手,蹦跳着去拿了一块,坐在了板凳上。

很多年后,裴知悯都记得,在那个宁静的午后,栀子花的清香萦绕着整个小院,外公在打扫花枝,外婆坐在摇椅上晒太阳喝茶,她看着丰子恺的漫画,一块西瓜在手上,时不时啃两口。

门外有小孩子跑过,欢笑声纯真清脆,有一声特别嘹亮,惊起了别家门口的犬吠,扰得她都听不清外婆的收音机里在放什么歌,等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出是《蝴蝶泉边》的前奏,紧接着有轻快的女声轻快响起:“我看到满片花儿的开放,隐隐约约有声歌唱。”

后来裴知悯才终于读懂了那句“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那一周过完,裴知悯回了南城,喻书暑假去学架子鼓了,蒋琛和卫旭好像也没来补习,她一个人在补习机构过着朝九晚五的日子,没意思极了。

七月末的周六下午,罕见地没有出太阳,淡青的天上,只有几片云。

裴知悯在书桌前无聊地做着题,手机忽然震了下,喻书发来了一张天空照。

Book:真是风轻云淡的一天啊。

裴知悯也给她拍了张自己窗外的天空,等她发出去后,才发现两张照片竟高度相似。

知悯:怎么我们拍的云这么像?

喻书又发来一张照片,是她楼下的桂花树。

Book:你猜猜我在哪儿?

知悯:我家楼下?

Book:binggo!(注)

Book:出不出来?我们去爬山。

裴知悯惊喜至极,“蹭”地一下站起来,看了眼身上的裙子,她连忙去衣柜里找了套白衬衣黑色阔腿裤换上,出了门,路口处摆了辆小电驴,喻书看见她就跑了过来,给了她个熊抱。

“想死我了。”说的有点流里流气。

裴知悯都要笑死了。

暑假她们各自都有事,联系全靠手机,这一面还真有点相见恨晚的意味。

还没抱够,喻书的手机就响了,她按下接听,对面听声音应该是喻臣,两人没说几句就挂了,她把手机揣回兜里,说:“我哥他们到滨江路了,让我们快点过去。”

裴知悯:“好。”

喻书拿过车上的两顶头盔,给了她一顶。

裴知悯利落地扣上,问他:“这车是哪儿来的啊?”

“租的。”喻书说完就走向驾驶位跨步上去,示意裴知悯上来。

她不可置信:“你开?”

“那不然你开?”

从前她们玩卡丁车,裴知悯就乱打方向盘,喻书可不敢信她。

好吧,还是你开吧。

裴知悯一步,喻书拧了下车把手,小电瓶悠悠地起步了。

街上人多,喻书开得很小心,裴知悯抱紧她的腰,打听道:“都有谁一起去啊?”

“还能有

谁,“喻书目视前方,“就我们几个。”

那他会不会也在?

“具体点。”裴知悯说。

耳畔吹过一阵强烈的风,喻书没听清,她紧盯着路况:“你先别跟我说话,我不能分心。”

算了,到地方就知道了。

车开了十五分钟左右,就到了滨江南路,他们四个早就到了,祁砚寒靠在湖边的围栏上,额前的黑发被风吹乱,眼神扫过来时,裴知悯呼吸微滞,别开眼拨了拨头发。

卫旭和蒋琛坐在马路边上,一人手里拿着根树枝在舞,见她俩来了,表情欣喜。

“你们可算来了,”卫旭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再不来,黄花菜都要凉了。”

“不好意思啊,”裴知悯致歉道,“是我收拾晚了。”

“不晚,别听他瞎说,”喻臣跨步一迈上了车,正要喊祁砚寒,那人却早已坐上了摩托车。

喻臣朝他使了个眼色,祁砚寒瞬间会意,转动了车把手,车子一下驶离出去。

喻书见状,也拧起车把手跟上喻臣。

“那你们还不走?”喻臣声音带笑,“等着看日落呢?”

这两个一下丢了手里的树枝,骑上车去追。

湖面上飘来微凉的风,吹乱了他们的衣摆,滨江路很长,他们的笑声响了很久,飘了很远。

雾浮山是南城最高的山,山势微陡,小路颇多,幸好他们都是本地人,对这里还算熟悉。

爬了一个多小时,到山顶前,有个很高的坎,几个男生很快就上了去,裴知悯走在最后,累得直喘气,她想歇会在去爬,眼前忽然出现一只清瘦宽大的手掌,她一抬眼,呼吸更乱了。

祁砚寒神色平静:“上来。”

裴知悯呼了一口气,伸出手,皮肤纹理触碰的那一刹那,她心都漏跳了一拍,男生掌心的温度很高,让人感觉很安心。

祁砚寒握紧她的手腕,用力拉了一把,裴知悯借力上去,猛地一下扎进了他怀里,他身上的味道干爽又清冽,统领着她的感官,又来侵占她内心最柔软的那块领地。

而她缴械投降,甘愿沦陷。

那个瞬间,裴知悯后来记了很久。

那会儿都快四点了,几个人都累得不行,背靠着背坐在草地上歇息。

此时风烟俱净,耳边是自由飘渺的风,眼前是铮铮山峦。

“终于上来了啊,”蒋琛感叹,“果然要‘会当凌绝顶’,才会‘一览众山小’。”

喻书说:“这感觉堪比解出一道数学题。”

卫旭出声:“你这么说的话,这感觉我确实很少能体验。”

众人登时大笑起来。

卫旭“刷”地一下站起来,大手一挥:“此情此景,应当吟诗一首。”

喻臣觉得可行,笑问道:“吟什么?”

“《琵琶行》?”蒋琛提议,“正好当复习了。”

卫旭都不想理这个不解风情的人,这么好的时候,念那个苦情的诗作甚。

“大可不必,”喻臣赶紧拒绝,“换一首,我不想吟悲伤的诗。”

他们沉思时,卫旭已经扯着嗓子在嚎了:“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蒋琛站在喻臣旁边,提前问道:“下一句是什么?”

喻臣白了他一眼,告诉了他。

卫旭一吼完,蒋琛自动接上:“不到长城非好汉。”

喻臣:“屈指行程二万。”

喻书:“六盘山上高峰。”

裴知悯:“红旗漫卷西风。”

祁砚寒:“今日长缨在手。”

长风浩荡,他们面向群山,全体默契地一起向着远方的山川高喊道:“何时缚住苍龙!”

两秒后,山谷传来悠远的回音。

第20章 第20章看不出来啊,你还追求这个?……

山上的空气清新,风景也是独一份的美丽,整个南城都在他们脚下,从高处俯瞰是和日常行走在这座城市中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云雾缭绕的山峦之下,高楼大厦壮观巍峨,江河穿城而过。

这么美的景色,这么难忘的时光,卫旭觉得不容错过,组织大家说拍张照留个纪念。

六个人里面,卫旭、喻书和裴知悯站在前方,蒋琛、喻臣和祁砚寒则分别站在他们身后,男生均匀的呼吸洒在她的头顶,裴知悯悄悄整理了下发梢,喻书挽上她的手,让她一起比“耶”。

卫旭举起手机,高声喊:“准备!”

“等等!”蒋琛抓了把发茬,“我头发被风吹乱了。”

卫旭回头看他:“你快点!磨蹭得很。”

“好了好了。”

“来,看镜头!”卫旭提醒道,“三二一,茄子!”

话音落下的那秒里,所有人都扬起了笑,照片恰好定格在了他们笑得最灿烂的那一刻。

拍完后,卫旭建了个群,把刚才拍的分享了出来,裴知悯点进去看,照片上的所有人发丝飞扬,笑脸真挚。

在她身后,那个看向镜头的男生姿态松弛,笑容自然,眉目间尽是意气风发。

而她也笑得明媚。

裴知悯悄悄点了保存。

她后来也没想到,自己就凭着这一张照片,惦念了他一年又一年。

在山上没待多久,他们就下去了,山脚下有许多供人休息的座位,蒋琛没坐,直奔小卖部买水,卫旭紧跟其后。

“渴死我了,”蒋琛自言自语,快速拿了瓶可乐。

卫旭悠哉开口:“我也要。”

“没钱,”蒋琛越过他,走向收银台,“自己买去。”

卫旭笑骂:“你葛朗台啊。”(注)

蒋琛“切”了一声,选择忽视他的话。

“咱兄弟这么多年,我都要渴死了,”卫旭故意夸大其词,“你都不打算请我喝瓶可乐?”

“等你渴死再说。”

蒋琛说着已经掏出手机准备付款了,卫旭见他如此绝情,朝门外大喊:“砚哥,蒋琛说要请我们喝饮料。”

蒋琛听见,连眉头都写着不敢相信,扭过头来,一错不错地盯着卫旭。

“你够可以的啊,”蒋琛眯了下眼睛,眼里警示意味很足,“整我呢?”

卫旭这个大男孩笑得无畏又开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蒋琛:“……”

两人还在这里较劲,外边四个就已经走进来了,祁砚寒看着蒋琛,声音懒散:“我就不说谢了啊。”

他走进去后,喻臣过来捶了下他的肩膀:“可以啊,这么多年兄弟没白做。”

说完他也去了冰柜那边,喻书走过来,粲然道:“谢谢啊。”

到了蒋琛面前,裴知悯刚张开嘴想说谢,就看见他挥了挥手,糟心道:“去吧去吧。”

雾浮山是南城著名的景点,这一片也算景区,店里的零食饮品会比一般的店卖得贵些,于是这天,蒋琛含泪在这家“黑店”花出了一张红钞票。

小卖店旁边就是公园,几个人一人手里拎着瓶饮料,过去歇了会儿,那儿有秋千,喻书和裴知悯在荡。

这里环境很幽静,鸟叫声空谷回响,两人闭着眼,悠悠地荡着。

“你练鼓练得怎么样了?”裴知悯问。

“嗐,累啊,练得我满手都是泡。”喻书张开手掌给她看,“要不是因为交了钱,我真想现在就退了算了。”

看着她破皮的指根,裴知悯满眼心疼:“痛不痛啊?”

“还好啦,”喻书对着那处吹了吹,“就当是我心血来潮学它的代价了。”

喻书学这个纯粹是觉帅,正好找个理由逃掉她母亲给她报的补习班。

裴知悯轻轻叹了口气。

“你呢?补习班上得如何?”喻书笑问,“没我在的日子寂寞吧?”

裴知悯点了点头,语气恹恹:“可寂寞了。”

“唉,”喻书同情道,“你再坚持一个月,等到了学校,谁都拆散不了咱俩。”

裴知悯只觉这日子太难熬了,自顾自地荡起了秋千。

林间的鸟儿突然叫了几声,惹得树枝乱扭,她仰头去看,有猴子窜过。

“对了,你还在画稿吗?”喻书悄声问,“最近怎么都没听到消息了。”

说起这个,裴知悯重重地叹了一声,才应道:“在画。”

喻书看她愁眉苦脸,关心道:“画得不太顺?”

裴知悯咬唇:“我妈不太同意我画。”

自从苏英下了“死令”后,她画稿是如履薄冰,还好有裴振帮着她。

“那你……怎么办啊?”

喻书多少了解点她画画的这个性质,长时间不动手是会手生的。

裴知悯扯了扯嘴角:“能怎么办?悄摸画呗。”

好久没回归大自然了,她有点想念,说完就闭上了眼,深呼吸着干净的空气。

沉默之际,忽然听见喻臣在背后喊她俩:“回去了。”

“知道了,”喻书回完,又说,“再坐会儿。”

裴知悯闭着眼,含糊地“嗯”了一声,两只手绕过秋千线握着轻轻荡着,殊不知,喻书已食指放在嘴前,告诉喻臣不要声张,猫着腰轻手轻脚往外走了。

祁砚寒抽完烟,不慌不忙地走在最后,瞧裴知悯还一副游离在世界之外的样子,低声问:“怎么还不走?”

裴知悯“刷”地一下睁开眼,灰色的世界里,祁砚寒的脸逐渐明晰,那人眼里含着淡淡的笑:“不然再坐会儿?”

裴知悯心跳差点都要停止了。

她扭头去看,喻书早就走远了。

“哈哈哈哈!”喻书边跑回头笑她,“被骗了吧?”

裴知悯连忙去追,她跑,喻书也在跑,两人始终保持着十来米的距离。

裴知悯放弃了,手撑着膝盖喘气。

“别追了,”祁砚寒从后面走上来,“他们会在前面等我们的。”

“你知道?”

祁砚寒觉得好笑:“这么不信你朋友?”

裴知悯没话说了。

这里离他们停车的地儿还有一段路,他们都没说话,就慢慢地沿着路一直走,途经鲜花,途经野草,从寂寥无人走到行人匆匆。

后来打道回府时,卫旭和蒋琛这回怕被“落下”,先一步骑上车跑了,喻臣和祁砚寒跟着,喻书和裴知悯则悠然许多,走在最后也不着急,晃悠着小电驴,赏赏景,偶尔还停下来拍个照。

那几辆车逐渐消失在她们视野里,两人走了好一阵,才在一个转角出去看到熟悉的人影,喻臣靠在黑色的摩托车上玩手机,祁砚寒在他三五外站着,指尖夹着一抹猩红,但看见她们时,那点红光立时就被掐灭了。

喻书拧紧刹车,把车停在他们后面。

“你们怎么不走啊?”她问。

祁砚寒看向喻臣,这人说:“等你们来看日落。”

喻书看了眼遥远的天,那是一片静谧的灰蓝色,黛色的山峰上,盘旋着几只麻雀。

“哪有日落啊,”她嘟囔了句,一扭头回来,疑惑道,“哥,你的车呢?”

喻臣:“蒋琛开走了。”

“他开你的车做什么?”

“你说呢,”喻臣隔空指了指她的车头,嘴角掀起一抹嘲弄的笑,“照你这么开,开到天黑都开不回去。”

喻书抿了抿唇:“我这是遵循安全第一的原则好吧。”

喻臣哼了声,抬腿过来。

“知悯,你去坐祁砚寒的车,”他看了眼裴知悯,随后对喻书说,“然后你现在下来,我开。”

喻书不太乐意,没动。

喻臣看了眼腕上的机械手表:“我们只租了五个小时的电瓶车,等会儿超时了,麻烦你交一下钱。”

喻书闻言,麻利地离开了车子,让他来。

与此同时,裴知悯走到摩托车那里,男生长腿一迈,跨上摩托车,侧目看她:“上来。”

裴知悯乖乖地去向后座,只是那地盘有点高,她不好上去。

祁砚寒看了眼后座,说:“手撑着我的肩膀。”

裴知悯犹豫不过一秒,手就搭上他的肩膀踩上脚踏,坐了上去,他身上有凛冽的烟草味道,跟山间的青草香气融合在了一起。

让人感觉很安心。

祁砚寒转动把手,摩托车驶离出去,车速很快,脸上扑来凶猛的风,裴知悯紧紧攥着他的两侧衣摆。

黑色的T恤衫被风吹鼓,她抓着的那两处,涌现出了深深的褶皱。

到了市区,遇见一个红灯,祁砚寒停下车,衣服有明显的向下的拉力,他低下头看,捏住衣摆的那双手白皙纤细,或许是因为太用力,她的指甲泛着好看的粉红色。

他偏头问她:“用不用开慢点?”

裴知悯轻声道:“不用。”

祁砚寒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绿灯亮起,他重新发动车子。

走过这个红灯,不知从哪儿飘出另一辆摩托车,骑手和他并排行进,那人偏头看着他,一只手把着车头,轮胎摩擦出巨大的声响。

祁砚寒懒得理他,行进了一条街后,那人得寸进尺,右手握拳大拇指向下对着他,挑衅意味十足。

男生舔了下腮帮,低沉的声音透过头盔传来:“抱紧。”

说完他就踩了油门加速,车辆急速飞离出去。

裴知悯因为惯性,脸不期然地撞上了他的背,手也环上了他的腰,那节腰腹精瘦,紧致又有力,这么凉的风,她面颊却泛上了一层红。

那辆车很快就被他们甩在身后,走过这段路,车速渐渐降下来,裴知悯正思考着要不要松手,他们就已到了地方。

租车店门外摆着两辆眼熟的车,她认得出来是蒋琛他们的,可是那俩人却不知道去哪儿了。

下了车,裴知悯腿还有点软,坐在椅子休息,祁砚寒脱掉头盔依在后座,抓了一把微乱的碎发,又呼出一口气。

衣领硌了脖颈一路,又被冷风吹了,现在后知后觉的有点疼。

他余光瞟过眼前这个眼眸低垂的女生,这姑娘手劲怎么这么大?

天色不早,店里没什么人,他们不言不语,空气里全是尴尬。

祁砚寒忽然问道:“刚才怕不怕?”

裴知悯抬眼看他,声调很平:“不怕。”

事实上她怎么可能不怕,平生第一次“飙车”,她心都跳在了嗓子眼里。

可他这样一问,裴知悯便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想塑造出个英勇又无畏的自己。

祁砚寒挑了挑眉梢,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简单的白衬衣黑阔腿裤的女生,那张脸干净固执,眼瞳清澈明亮。

他忽地笑了声,这一瞬间,他承认他是有点小瞧她了。

“是么?”祁砚寒故意逗她,“脸都白了。”

印象里她刚刚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后背,手把他的腰揽得很紧。

裴知悯轻轻怔了下,这么快就被看穿了?

她眨了眨眼,佯装镇定:“就感觉挺刺激的。”

祁砚寒别有意味地勾了勾唇角,不知道信没信。

“刺激?”他咀嚼了下这两个字,嗓音里溢出笑,“看不出来啊?你还追求这个。”

“没有追求。”裴知悯微蹙了下眉,纠正道。

“嗯,”祁砚寒思量了下,赞同道,“确实不提倡追求这个。”

说完他扬眉,还来问她:“你说是吧?”

裴知悯抿了下唇,别扭地“嗯”了一声。

消失的那两人这时从店里走出来,蒋琛谑笑:“来了啊,这下终于不是我是倒数第一了吧。”

祁砚寒哼了声,没搭腔。

卫旭问:“另外的人呢?”

话音刚落,门口就有了动静,喻书和喻臣就来了。

还完车,他们一群人离开店铺往外走,行至十字路口,祁砚寒猛地顿住了脚,目光看向斜对面,他眸子立刻就冷了下去,裴知悯察觉到,跟着瞥去了一眼。

那是栋金碧辉煌的酒店,恢宏气派的门口,停着辆加长型的黑车,一群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士从玻璃门走出来,其中一个男人搂着个长发红唇的年轻女人,她半个身体都靠在他身上。

祁砚寒那一瞬间想了很多,他想起那个男人声泪俱下中的拳拳誓言,说他只是酒后一时糊涂。

他想起某个深夜,闻瑾站在廊下,窗户完全打开,猎猎的寒风灌进

来,他母亲打了个寒颤,她裹紧披肩,和闻霏打电话,许是夜晚太过寂静,他听见小姨问:“值得吗?为了这么个人。”

闻瑾抹掉眼角的泪:“为了这个家,就值得。”

那头,女人先上了车,男人紧跟再后,黑车旋即向着他们相反的方向扬长而去。

卫旭在前头喊:“砚哥,看什么呢?走了。”

祁砚寒眸子漠然,敛回视线一言不发地抬脚跟上大部队。

很多年后,裴知悯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