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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二更)

◎孔融求援◎

他才不是怕,这世上会出现第二个他这样的人,依靠着众人语焉不详的表述,成功从一个流落异世的汉服爱好者,变成了高居庙堂的大汉天子!

他是真不希望这样的风尚持续下去,会在韩馥、孔融这两个拖后腿的人之外,又出现额外的负累。

天灾频频,人祸不断,没有多余的精力留给这些人与事。

把话说得含糊,又不会显得人有多聪明,只会让这未定的天下,未全的礼法中,多出一些刘秉并不希望看到的变数。

那还不如,直接由天子下令,杜绝这份隐患。

“朕今日御赐宝剑,交予公达,是为平息青州北海之祸。但天子剑的分量,是因稀少而贵重,若是今日发一柄,明日赠一支,四方无有不至,又还有何威慑?”刘秉长吁一声,“文若,我知士人以含蓄为美,但朕希望,太学前的四个字,不只是对那些就学之人的期许,也是对朝廷官员的要求。”

哪四个字?

经世致用。

荀彧闻言,心中万千感慨。

是啊,就连曾经可以倚仗门荫入仕的袁术,现在做的也是脚踏实地的治蝗牧鸭之事,大家还看不出陛下的喜好吗?

朝堂一度颠覆的危局,又何尝不是因为士人、宦官、外戚之间的相互隐瞒,迂回拖延?

陛下已深受其苦,又怎会希望重蹈覆辙。

这封诏书颁布下去,其中的措辞或许像是在管一些不必要的东西,也会让人费解,或者觉得陛下如同先帝一般,有了扶持一个群体而打压另一个群体的想法,但荀彧此刻就在陛下的面前,看得到这位飞速成长的君主眼中,依然清明如昔。

哪怕他因思量日多,而比先前稍显深沉,也并不会改变他仍有一份,好像不该由君王持有的赤子之心。

他也毫不避讳地在得到荀彧的答复后,笑得有些洒脱而诚挚。

因为荀彧说的是:“臣必为陛下,竭尽全力。”

……

这“竭尽全力”四个字,还真不是在皇帝面前的托词。

因为这封诏令,确实下达得极快。

荀攸才收拾完毕了出行所需,调来了二十余名精锐扈从,并未正式从洛阳起行,就已见到了荀彧运笔如飞、文思泉涌写下的诏书。

荀攸看了看自己怀中揣着的天子委任,又看了看这封当先张贴在洛阳衙署前的公文,不知该不该说,陛下随同天子剑一并发放到他手里的诏书,好像就是这份《规范公文说》里“表意直白,指向明晰”的写照。

他原本还以为,这是陛下被孔融气得不轻,就和先前送往荆州的那一个“杀”字一样,是因狠下决断,而言简意赅,谁知道……

这好像是陛下推行精简政令,直意表达的第一封代表作?

而这第一封代表作,就和第一把尚方宝剑一起,交到了他的手中?

荀攸顿时觉得,自己身上的负担,变得比先前更重了。

算起来,由陛下亲笔所写的诏书确实不太多,到了近来,武将文臣各方铺开局面,才不得不亲自执笔。

也不知是因陛下早年间跟着史子眇就学,学多了制盐制炭的匠人技艺,在文采上确实弱了一些,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缘故。

但在初见这份公文的惊诧之后,荀攸又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对当下最合适的一道管束敕令。

不仅是为了让诸如韩馥突然自裁的行为,莫要再度发生,也是为了——

“是为了让我们也能毫无疑义地读懂公文吗?”

荀攸前往幽州的沿途,自然要经过冀州,顺便向刘表和张燕转达陛下的意思,除了对青州的安排之外,也顺口提起了这道命令。刘表倒是依然稳重,只是有一瞬的走神和微不可见的面容扭曲,像是因此想到了某个已经死掉的人。张燕的表情,那就精彩多了。

那句话,也从他的嘴里带着点哽咽地说了出来。

荀攸战术性后退了一步,总觉得以张燕这黑山军统领、司隶校尉、陛下元从的身份,应当再冷酷威严一些才对。

“我说错了吗?”张燕眼尖得很,把荀攸的这个表现收入眼底,顿时重新挺起了腰杆,一本正经地给荀攸分析,“你看,陛下先是劝导我等向学习字,就算只能用简化字或者打叉取代也无妨,然后是希望朝廷政令,官员互通的文书都以精简为主,表达直白,少说那些个没用的客套话,也就是让你们这些有文化的写公文时迁就我们这些人。陛下为了让人人都有机会做官,真是煞费苦心。”

是对他们这些没文化的黑山军,煞费苦心!

荀攸刚还想说张燕这话未免揣测过度,可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又忽然浑身一震,在与刘表恰好四目相对,也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份震惊。

嘶……

张燕或许并不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何问题,还说得顺口极了,但荀攸和刘表,都被这句话指点着灵光一闪,忽然想通了许多事情。

比如劝学启蒙,比如唯才是举,比如一改外儒内法的说法,有意废除察举制,比如痛击孔融这样的沽名钓誉之人,比如趁此机会宣扬律令精简,还有那在洛阳重建的太学当中,有两条门路可以让识字不多的人也能在此求学……

这好像全都指向了一盘更大的棋!

一盘一步步向前推进的大棋!

昔年光武帝平定天下时,多有仰赖于世家名门,于是后汉数代,似乎都脱离不开一些本不必要的争斗,而在地方上,豪强盘根错节,地主有田千亩,这才有了荆州宗贼的不听调令,甚至是百姓无力求活,只能揭竿而起,成了黄巾之乱。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打破士族门阀的垄断,正如张燕所说,让所有人都有机会做官,甚至不止是依靠战功当上军中的官!

若这个猜测是真的话,陛下要做的,可能远不止今日这些。

作为宗亲,刘表的反应还要比荀攸更快,他神色从容,眼神却已定在了荀攸的脸上,试图从微末的表情变化中,瞧出对方的态度。“公达是有本事的人,能得陛下以尚方宝剑相赠,应当不怕被人后来居上?”

荀攸微笑:“陛下说了,表意直白,刘冀州也吃过这苦头,为何还要出言试探呢?我虽非鱼,但也知道,活水才可续命。”

张燕翻了个白眼:“荀军师,你的话也没直接到哪里去!”

这两个人在这里打什么哑谜呢!

信不信等他回了洛阳,就跟陛下告状去。说他们明知陛下诏令,却在这里阳奉阴违。

哦不对……他办砸了向陛下许诺的事,居然要陛下出动尚方宝剑来为他料理收尾,他怎么有脸向陛下告状的。

张燕想到这里,顿时悲从中来。

荀攸尴尬地转移了话题,也仿佛是在火上浇油,对着张燕道:“还是说说孔融的事吧。”

张燕没什么精神,闷声问道:“你想问什么?”

荀攸:“……那北海的孔融到底在做什么,对你接触管亥,试图替陛下收服他们的事情,真就一点都不知道吗?”

张燕一拍大腿,就站了起来:“你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我就来气。我见孔融在说什么有教无类,建立学舍,不仅把郑康成所住之处改名为郑公乡,还延请郑公的学生前来授课,真以为他虽在打仗上没本事了点,人总算还像模像样。往后,就算做不成北海相,也能去洛阳教书。谁知道啊!”

“我潜入到他那学馆中听讲,就听他给那些跟我一样认不得几个字的人说,黄巾全是些招摇撞骗,蛊惑人心的东西,要跟着他踏实劳作,征讨逆贼,这才是正道。但那学问的东西,是半个字也不跟我们说呐,只见他与那些名流士人高谈阔论去了。我都怕我说出了身份,他非但不听我的劝,还把我当黄巾逆贼捆起来烧了,气得我那是转头就走。”

反正他想着,孔融办学办得正热闹,手中兵力又不足,还能再去找管亥的麻烦?他脑子坏了才会这么做吧?

谁知道,他是真这样狗胆包天!

消息从青州传到冀州的时候,张燕直接在刘表面前表演了一个“天都塌了”,然后得到了刘表颇为理解的安慰。

但比起安慰,张燕其实更想向刘表借来麴义的兵马,直奔北海朱虚县,把孔融从城中揪出来。

碍于陛下的面子,他才安安分分地等着朝廷的消息。

最多就是他自己每天焦急地多走两个来回罢了。

幸好,陛下的眼睛是雪亮的,一眼就看出来,到底是谁的问题比较大。不仅派来了荀攸这个军师,还在诏令中点明了要清算孔融为官不当之处!

荀攸揉了揉额角,再度在心中骂了一句孔融。但此刻骂人也无用,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我将带陛下旨意北上幽州,去见那公孙伯圭,往来之间,少说也要十余日,若要调兵,则耗费的时间更久。那孔融能守住城,而不落入管亥手中吗?”

要是管亥先把孔融抓出来,一刀宰了,那司马懿建议陛下启用公孙瓒赶赴青州的建议,就全泡汤了!

张燕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这一点,你倒是不用担心。我虽然只听了孔融授学之言两日就跑了,没跟他有多少交情,但为了跟管亥说明白陛下是怎样的人,还是与那姓管的接触了两月的。他军中人数不少,却不是因为他有多少本事,治军有多严整,而是因为冀州青州等地并没有多少称职的官员,百姓流离失所众多。这些人,要呐喊出个气势还行,要攻破城关,却没那么容易。真要破城,也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城中的粮食已被耗尽。以我估量,从现在算起,应该还能支撑一月。”

荀攸沉默了片刻,其实有那么一点想问,为什么张燕会知道孔融的存粮数目,毕竟按他的说法,两人的关系绝对称不上亲密。

可转念一想,有些问题那么计较干什么,能得到需要的答案就好。

又听刘表在旁幽幽接道:“当年孔融为何进大将军祝寿,因不在名册内,竟被拒之门外,孔融也硬气,直接带着名帖转头就走,顺手辞官,可见此人能力如何姑且不说,气性并不小。既有粮在城中,管亥又不通攻城之法,孔融他不会坐以待毙的。”

荀攸大喜:“好!有使君的这句判断,我能安心北上了。”

……

刘表和张燕的分析也一点都没错,孔融他确实没有坐以待毙的打算。

他目睹了大儒郑玄的儿子为了前来给他解围,消失在了乱军之中,在城头嚎啕数声,心中惊恐了一阵,又按捺下了恐惧,开始寻找其他的出路。

孔融他不明白……

都说得道者多助,他来北海的时日,虽然算不得太长,但自觉做的事情也不少,怎么就走不出一条出路呢?

反正必定不是他出兵征讨管亥的问题。

这群人该打!

不受官府束缚,不遵朝廷号令,他身为北海相,需要将他们打散,难道不是在履行职责,恪尽职守吗?这当中的发展出了些问题,就是另外的事了。

但如今被困城中,他急需一路援军,又是不争的事实。

“援军,援军……”孔融踱步多时,忽然目光一亮。

等等,他可能还真能有一路援军!

他初来北海上任时,就让人把此地的奇人大才,一并汇报到了他的面前,其中有一人不在北海,而在临近的东莱郡,名为太史慈。

他不仅长臂善射,武力非凡,还有一桩奇事在身。

说是往前数几年,朝廷的秩序还未这般崩坏的时候,哪怕青州距离司隶稍远,各类文书也能轻易送至洛阳,交付有司评判,只是朝廷官员少有前往青州复核,于是以文书先到者占优。恰好青州的东莱郡衙署与那青州州府之间有嫌隙,还同时送了一份意见相左的公文入京。

二十一岁的太史慈领着郡中俸禄,星夜疾驰,追赶州府送信之人,还真被他赶上了,又用了些计谋,毁掉了这份文书,把自己的那份先交了上去。

这事虽然是办成了,但他也因此遭到了州府的仇视,被迫逃亡到辽东去了,只留下了母亲在东莱独居。

孔融于是数次派遣人去过问太史慈的母亲在此居住是否安好,又让人送了些生活所需。

他本不希望把这份善意用作人情筹码,但此刻,已是局势所迫了!

若是能派人疾驰出城,恳请太史慈的母亲去信辽东,请太史慈折返归来,回来之前,也向刘虞求援,索取些人手为助力,或许,真能为他谋来一条生路。

太史慈义薄云天,刘虞以仁德治幽州,当是他孔融的知己,也是他的救星!

【作者有话说】

孔融:(向幽州)太史慈救救,刘虞救救!

饼饼:(向幽州)公孙瓒,证明你没有反叛大汉的时候到了。

(狗头)(滑稽)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一更)

◎选择的机会◎

孔融说干就干。

他在想到了这条绝妙的求援之法后,当即命人接长了绳索,趁着夜黑风高,把数人自城上放了下去。

在城外的管亥派人蜂拥而来,抓捕“信使”的时候,他又另开了一侧的城门,把数名骑兵放出了城去。

这些骑兵自城外黄巾的间隙里冲了出去,直走东莱。

不多久,便有一份书函被揣入了其中一名信使的怀中,继续跨上骏马,匆匆北上,赶赴太史慈在辽东的隐居避祸之处。

只是有些奇怪的是,当他们循着太史慈母亲的指示抵达辽东时,却没真见到太史慈的人,而只知道,此地能给太史慈传讯而已。

仿佛是这位母亲并不全然相信孔融突然找上门来的求援,仍有一份警惕之心。

好在,这份来信,依然把那位游侠打扮、猿臂蜂腰的神射手送到了他们的面前。

他应当已经看过了由母亲送来的信件,但还是用一双精明而犀利的眼睛,把来人上下扫视了一番,观望之时。左手将右手的骨韘,又转过了一轮。

有那么一个瞬间,信使几乎要以为,自己不是什么报信求援之人,而根本就是太史慈眼中的猎物!

“你说……希望我代孔北海向刘幽州求援?”太史慈那双善于捕捉猎物行动的眼睛更显冷锐,“他既能将信送出,为何不直接修书一封,送至幽州牧的面前?”

信使一听这问题,反而松了一口气,连忙照着孔融教他的那样,向太史慈道:“人人都知,自一年前,幽州牧和其辖境内的公孙将军就互有龃龉,甚至因此,自陛下收复洛阳以来,幽州牧都不曾派遣精兵入朝助力,所以孔北海也不敢断言,幽州牧手中到底有无充裕的兵力,能用于跨境支援。若是不成的话……太史子义应当不希望看到,黄巾军在攻破北海后,向东莱迁移,四处为患吧?”

“孔北海还说,以您早年间行事来看,也不乏变通之才,或许就能在刘幽州无力发兵的情况下,想到其他的应对之法呢?”

“此事,非太史子义不可!”他话说到此,又向着太史慈深深地行了一礼,就像此刻身在北海的孔融,也亲自向着眼前的义士,行了一个不轻的礼节。

这话说得,还真让太史慈有些犹豫了。

从母亲送信的位置,他是能看出态度的,也正因如此,他对孔融的请托,其实先入为主地有几分排斥。

但正如对方所说,黄巾日益壮大,今日能突然起兵,把一郡长官围堵在城中,明日不会更为嚣张地行事吗?这贼党应当讨伐!

而如果幽州牧刘虞受制于人,暂时无法脱身起兵,也应当由一位有本事有决断的人,协助刘虞摆脱窘境,或者干脆,另外找一路援军来。

很不巧,孔融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手底下并没有这样的人,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太史慈的身上。

太史慈凝眸沉思了片刻:“……我与那孔北海,不曾见过面,也没有交情。算起来,东莱和北海也非同郡。”

信使大惊,当即就要继续开口劝谏,却见太史慈抬手,止住了他的声音。

“但我母亲在信中说了,孔北海与我素昧平生,仍因我行义举的名声,登门关照我家中母亲,这份人情,我是应还的。”

孔融到底是因何上门,在太史慈看来并不重要,总之,他不爱欠别人的人情,就这么简单!

他会往刘虞处走一遭,但能否成事,他也不敢断言。

既有了这决断,太史慈只简单收拾了行李,便背起了长弓,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地向着幽州边境赶去。他居于辽东,没少听到与刘虞有关的传闻,说他年高德劭,生活简朴,与边境百姓同甘共苦,自接任幽州牧以来,数年间致力于促成汉人与乌桓人之间的互市贸易,于是长居于这幽州的苦寒边远之地。

为防他真带回了刘虞的兵马,也赶不上救援公孙瓒,太史慈连夜疾驰,不敢稍事休息,直抵刘虞的门前,见到了这位名闻天下的幽州牧。

年近五旬的刘虞眉眼温和宽仁,让人在第一眼看来,仿佛瞧见的并不是一位戍守边境的州牧,而是一位教授学问的长者。

但又确确实实因他在幽州当政,劝导农耕,发展盐铁,这几年间,青冀二州再不需将税收用于补贴幽州的支出,幽州不仅能够自给自足,还成了一片少见的宁和之地。

以太史慈沿途所见,幽州境内的米价,可以说低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一石谷,三十钱,那是大汉太平年间的物价,都未必能出现在如今的洛阳,更何况是边境!

也正是因为如此,刘虞极是反对公孙瓒的穷兵黩武,反对他一味地消耗钱财、痛击乌桓,现在听到了太史慈想要借兵的消息,他也先是一怔:“我听闻,孔文举自抵北海赴任后,便在民间广施教化,规劝庶民向善,为何会忽然与黄巾起了这样大的冲突?”

他这幽州地界上,其实也有吃不饱饭的青州黄巾,一路迁移到此。

刘虞力排众议,将他们都收留了下来,安排在了采矿或是种田的岗位上,也再未见到他们生乱。

依照零星传至幽州的消息,孔融好像也是这样做的,为何会引发叛乱呢?

就算感化管亥这样的黄巾需要时间,情况也不应该朝着恶化的方向发展吧?

太史慈皱了皱眉头,忽然意识到,来找他的这位信使,可能藏了一些什么话没说。

虽说刘虞似乎秉持着“性本善”的论断,在各方关系的处理上都趋于保守,但无可否认的是,在他治下,有将黄巾收服为己用的案例,他有这个发话的资格!

孔融是为何忽然把冲突加剧的?

太史慈正要开口,刘虞摇了摇头:“罢了,这其中的缘故,现在也不是探究的时候。或许那一路黄巾渠帅管亥,就如昔日在渔阳造反、自称天子的张举一样,是极有野心的逆党,既有兵马在手,便要起事作乱。你本就在幽州避祸,因孔文举照管你母亲的恩情才走这一趟,应当也不知青州之乱的渊源。”

“不管怎么说,大汉官员为贼人所围,孔文举使人求援,我也不能置之不理,我让我州中从事,随你走一趟吧。”

太史慈惊喜地抬起了头来。他绝没有想到,刘虞不仅外有贤名,还是一位如此好说话之人,显然是要先出兵青州北海,等平定了此地之乱,再来深究孔融的理政有无过错。

可当太史慈与这位名为齐周的从事会合时,他又顿时意识到,自己的理解,可能出现了某种偏差,或者说——

幽州牧对他的请托,好像出现了什么理解上的问题!

围困青州北海的黄巾以数万为计,为何刘虞派遣出的人手,仅有百余骑!

“以孔北海来信所说,黄巾贼党人数足有数万。”

“你是说,需调拨万人赶赴北海?”齐周一脸惊疑不定地看向太史慈。

太史慈连忙答道:“不!三千足矣!黄巾大多乌合而群聚,其中训练有素者,仅占十分之一,若能攻其弱点,同时夸耀我方声势,必能令其知难而退,解除围城!”

“三千也多了。”齐周回道,“你可知道,我们州牧刚接手幽州的时候,正值张举张纯称帝作乱,乌桓大人丘力居领兵内寇,击败了驻守在此的公孙将军,就连本该被派来幽州协助朝廷平乱的南匈奴都忽然发生了内乱,单于之子于夫罗手下兵马尽散,掉头回了河东。这本该是最需要兵马的时候,但州牧到任后,反而精简了兵马,将多出的钱财用于布施恩惠,派遣使者告知叛军,朝廷会对他们宽大处理,只诛首恶,又联络乌桓,达成和平共处,乱象随即平定。”

“难道青州的情况,会比几年前的幽州更为混乱吗?有我等与你同去,向黄巾宣扬德治之风,自然能解北海的困境。”

太史慈瞪大了眼睛,也没能想明白,这番话到底是如何成立的,又是如何被刘虞和他的部将如此娴熟地套在了青州求援这件事上。

他敢说,若是真的只有这百余人折返青州,便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根本起不到任何扭转战局的作用。

太史慈面色一变,一把拨开了齐周,直奔刘虞的住所而去:“我要再去问一问使君!”

指望以德服人,也得是先动用了武力打击之后再做的事情!

若是刘幽州顾虑于出兵的支出,那他就得尽早另想办法。

……

“哈哈哈哈哈哈——”公孙瓒一边擦拭着手中的长刀,一边听着下面的人前来报信,笑得前俯后仰。“一百多骑,去平青州的黄巾。他若真能办成了,我公孙瓒再不说他刘虞仁懦过分!”

“也不看看,当年他能抚恤士卒,施恩招降,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他刘虞来的时候正好!

张纯张举在幽州边境作乱,与乌桓丘力居结盟,攻打城池,烧毁城郭,劫掠百姓,害死了多少人?

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全部被杀,百姓被迫相从的,以万为计。

若不是他公孙瓒奉命讨贼,出兵大败张纯,迫使敌军连妻儿都顾不上了,只管亡命奔逃,那些被俘虏的百姓哪是这么容易被救回来的?

他公孙瓒也不是落败于乌桓人之手,而是因为追击太深,被乌桓人围困在辽西。他被迫杀战马以充饥,喝马血解渴,几乎送命,但与他为敌的丘力居同样被他拖到了粮草不足,再不能继续向州中劫掠,只能远走柳城。

随后才有了刘虞向这两方的招安。

他们怕了公孙瓒不死不休的打法,怕了公孙瓒在上司到来后还敢杀死胡使、追击乌桓的胆魄,这才接受了刘虞的招降,借助互市休养生息。

对,他是得承认,刘虞这人的理政能力,甩开他一大截,但打乌桓打叛贼这件事,他公孙瓒就没做错!

若是刘虞的那一套真吃得开,孔北海的使者又怎么会这么绝望地又返回去跟刘虞掰扯,笑话!

“后面怎么说?”公孙瓒漫不经心地擦拭干净了长刀缝隙里的最后一缕血色,向一旁的侍从问道。

“目前还没有新的消息……”

“将军!”一个横空杀出的声音,打断了公孙瓒和侍从的对话。

随即就有一名报信的门僮匆匆穿过前方的门廊,出现在了公孙瓒的面前。

公孙瓒收刀还鞘:“何事?”

“有人登门求见,声称自己,是天子使者!”

公孙瓒眼皮一跳,顿时收起了自己脸上对刘虞的嘲弄之色,摆了摆手示意先前那个为他转达探听得来消息的侍从先一步退下,自己则向那后来一步的门僮回道:“来人是何模样?”

“看起来稳重严肃得很,对了,他自称自己姓荀!”

颍川荀氏的荀!

“……请他进来。”

当公孙瓒在堂上见到这位自称姓荀的天子使者时,不由脸色愈发紧绷。

来人负手立于此地,目含欣赏地望着堂前挂着的一整张虎皮,直到听到了公孙瓒跨步入内的最后一下脚步,才从容不迫地转过了头来。

但让公孙瓒没有想到的,不是他这造访此地的闲适表现,而是——

在公孙瓒都还未来得及将他打量个遍的时候,他就已举起了手边的佩剑,朗声说道:“谏议大夫荀攸,奉天子之命,出使幽州,公孙将军,见此尚方宝剑如见天子,为何还不行礼?”

公孙瓒愕然地望向了荀攸举起的那只手,又收回了目光,掠过了他另一手托举的圣旨,完全不曾想到,远在洛阳的皇帝会突然向他,发出一道诏令,还并不仅仅是让人传诏而已,更是让朝中要员带着天子剑来了。

他公孙瓒何德何能,突然有这样的待遇!

但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公孙瓒又自惊愕中清醒地意识到,这把举起在他面前的宝剑,或许并不仅仅是在向他宣告,前来幽州的这位使者有着非同一般的分量,也是在迫使他,在此刻做出一个抉择。

要他说清楚,他到底是谁的臣子。

他面前的这把剑,归属于洛阳的天子。

他面前这位出身不低,拥有护驾之功的颍川名士,是洛阳天子的使臣。

可他身上奋武将军的官职,却是由刘协这位皇帝颁发的。

这俨然是相悖的。

不仅如此,就在数日前,还有一封信从荆州送到了他的面前,向他告知,重回皇位的洛阳天子已在夺回了洛阳和冀州后,攻克了凉州的叛军,还扫平了荆州,到底听哪个朝廷的命令,还望同门好生考虑。

公孙瓒起先没将其看得那么重,却不料,这个选择已被送到了他的面前。

“公孙将军因抗衡乌桓之故,未能入朝协助陛下,不认得天子亲赐的宝剑,并不奇怪,但难道,连圣旨都认不得了吗?”荀攸一改早前的木然神态,眼中一抹咄咄逼人的神采,压向了眼前的公孙瓒,也随着这句话的出口,向前走出了一步。

公孙瓒:“……”

他没有思考的时间。要么就是接受朝廷的这句解释,从旁观的位置上走下来,要么就是直接站到长安朝廷的那一方,即刻拔剑把眼前的荀攸杀了了事。

可陆续送到了幽州的消息,其实都在陆续劝说他,到底应该做出一个怎样的决断。

其实根本没有第二条路,除非他要当着这把剑的面,起兵谋逆。那也势必不会给他以浑水摸鱼的机会,即刻就要招来朝廷的讨伐。

谁让这宣旨的分量,太重了。

公孙瓒心中做出了决断,在顿时眉眼一凛,在下一刻屈膝跪了下来:“臣谨遵圣谕,恭迎使者到来。”

他先前按兵不动,不过是因为……

……

“因为你不甘心?”

公孙瓒一噎,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并不应该提到,他在此前不久,收到了刘备的来信。

虽说这事应该也瞒不住人,但起码不用在此刻,听到使者一句毫不遮掩的话。

“尊使这话……说得也太不客气了一些。”公孙瓒咬了咬牙,低声回道。

“把话说得直白易懂一些,是陛下近来对我等的要求。”荀攸回答道。

所以他不跟人拐弯抹角的。

现在代表着陛下的形象而来,荀攸也不能有半分示弱,更应该把话说得直截了当。

可这话落在公孙瓒耳中,他却简直要怀疑,自己听到的是一句用来糊弄他的托词,这句“不甘心”里,也另外藏着什么试探,谁知道荀攸的下一句就是:“若是你不信,我也可以将那份公文誊抄给你看,陛下重建太学,规劝黑山军习字,精简诏令,都是洛京广为人知的事情。”

公孙瓒又是一愣,过了片刻才回道:“这就不必了……”

他相信荀攸说的是真,还不行吗?

荀攸却显然没有跟他敷衍糊弄的意思,又顺着先前的那句话接道:“公孙将军的不甘心,也并不难理解。您在辽东与叛贼以及胡人舍命拼杀,朝廷给出的封赏却仍不能与功相抵,甚至您那晚一步起势的同门,如今已官居荆州牧,尤在你之上。”

“你这话,不算挑拨离间吗?”公孙瓒拧着眉头,疑惑地看向荀攸。

却只见他微笑地摇头道:“不,我只是在告诉你,犹豫旁观便会落后,而这官位高低,只是选择的区别。”

选择错误的君主,就会让幽州的军功奖励主次颠倒。

选择正确的君主,就会让此前郁郁不得志的刘备,辗转作战,立下功勋,坐稳荆州牧的位置,成为一员封疆大吏。

荀攸一边说,一边缓缓将那张依然未开封的圣旨,举起在了公孙瓒的面前。

“而现在,你有一个为陛下立功的机会,摆在眼前。”

【作者有话说】

公孙瓒:领兵90,治理能力10

刘虞:治理能力90,领兵10

这两个人吧,但凡能互补,估计能干大事,结果谁的那一套都说服不了对方,也不愿意迁就,就矛盾激增。

晚上应该还有一章。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二更)

◎公孙瓒出兵◎

一个,陛下让他走下台阶,又从另一个方向青云直上的机会!

从荀攸的眼中、话中,公孙瓒都不难看到这句潜台词。

他状似平静,伸向那圣旨的两只手,却在指尖微微一颤:“机会?陛下为何会给我这样的机会?”

可别说是刘备这位老同学在写信来劝他识时务的同时,还不忘向陛下举荐了他。

就因此得到了尚方宝剑亲至的待遇,说出去都不知道该讲是天大的荣幸,还是不幸……

“自然是因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陛下也需要借你来为其他人树立一个榜样。”

“这……”

公孙瓒恰在此时,终于将那份圣旨在眼前缓缓展开。

荀攸的话,和这份内容惊人的圣旨,同时抵达了公孙瓒的耳边与眼前,也让他刚要出口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口。

他没看错吧?

这封圣旨,居然是让他从幽州起兵,赶赴青州,解北海之围,凭借武力震慑住此地的黄巾!

这还不是最让人惊讶的,更惊人的是随后的安排,让他把孔融从城中押出,由荀攸手持天子剑,清算孔融的为官不当之处,将其——

削职查办!

公孙瓒惊得转头便道:“尊使可知,北海孔文举就在数日前,派了一位使者来到幽州,向州牧借兵,只是因州牧一向天真,不通军事,竟妄想用百骑平青州之乱,这才迟迟没有动身?”

荀攸老实地答道:“不知,但能猜到。”

若孔融如刘表的判断所说,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除了坚守城关之外,他是该对外求援的。既然冀州没收到这求援,只能是向北找幽州的援军去了。

不过荀攸自诩这一年间“见多识广”,也真没想到,还能听到一句“百骑平青州”这样的话。

他按捺住了自己想要惊呼一句“愚蠢”的冲动,继续说道:“这与陛下给你的委任并不冲突吧?”

“今年早些时日,陛下派遣虎贲中郎将领兵前往凉州,速胜马腾韩遂,又亲自前往凉州犒军,抽调了马腾之子马超一并回京。荆州牧刘玄德与破虏将军孙文台联手,渡江击溃黄祖,宗贼望风而逃,有此大胜之势,起码能调回两位将军回洛阳。酸枣会盟的发起人之一征西校尉曹孟德虽需留守函谷关,但他有数名亲眷都有担任将领的才能……我随口一说,都有不少将领能领兵赶赴青州,镇压此地的黄巾作乱,为何非要你呢?”

公孙瓒皱眉:“因为我……”

“因为你不太听话。”荀攸这七个字,说得一点也不见犹豫。

不太听话不太听话不太听话……

公孙瓒好一阵牙酸,向着荀攸艰难地憋出了一句话:“尊使,恕我直言,您真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文士!”

这话说得比那句“你不甘心”还要直白!

结果还根本无法从眼前之人这张平静得过分的脸上,找到任何对公孙瓒的谴责,仿佛那真的就是他最大的优点,而不是缺点。

再低头一看手中的那份圣旨,公孙瓒又不得不承认,荀攸说陛下让大家把话说直白点,确实不是假话。圣旨里也毫无迂回弯绕,直接交代了陛下要他做的事。

按说,他在官场上的时间也挺久了,却还是头一次感到这种难以形容的“无所适从”感。

可又好像,这才是他一个武将应接到的命令。

“……我听得明白你的意思。我此前不太听话,没向陛下表态,若此刻接旨讨贼,便能令天下各州看到陛下的态度。”

公孙瓒一字一句,缓缓地说道。

这剖析之言出口,让他先前还在狂跳的心慢慢落了下来,越发清楚了自己此刻在洛阳那位陛下心中的地位。

从陛下对孔融的处理,他也隐约能感觉到,虽然同有仁善太过的评价,但洛阳那位陛下,不仅没有那么天真,也知道什么时候该下狠手。

这就很好。

还有荀攸在旁说道:“另一个理由。我以为,你应该能猜到一点陛下的想法,不会给孔融留有颜面。”

公孙瓒没有就这句话作答,只是忽然一合圣旨,起身向外走去。

别说,荀攸都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表现吓了一跳:“你这是……?”

“我即刻带兵,赶往刘幽州的住处!”

荀攸嘴角一动,费力地压下了脸色惊变,唯恐韩馥的事情会在幽州又一次上演,但他这稍纵即逝的表情,依然与先前的板正大有不同,并未逃过公孙瓒的眼睛。

公孙瓒脚步一顿,回头笑道:“哈哈哈尊使大可放心,我是去拜访人的,又不是去杀人的。陛下对我委以重任,希望我为有些人做个榜样,这个有些人,难道不包括刘幽州吗?”

这话说得……真是聪明。

荀攸心中暗道,公孙瓒此人虽有穷兵黩武之嫌,也懒得和理念不合的刘虞彼此磨合,但他到底是能被一方太守看上的女婿,也曾在卢植跟前进学,并不能真将他当作个莽夫。

所以此刻,他不仅做出了决定,还已举一反三上了。

“再说了,”公孙瓒傲然一笑,“我是幽州牧治下的官员,离开幽州,总是要告知州牧的吧?不过……”

“他同不同意不要紧,有尊使的天子剑在,我公孙瓒今日,就在刘幽州面前狐假虎威一次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

“公孙将军!”

一行数十匹白马围着刘虞的宅邸停下,惊得刘虞的部将在认出来人正是公孙瓒和他的白马义从时,仓皇前来阻拦。却还是先被公孙瓒抢先了一步,闯入了宅邸。

“公孙将军这是做什么!”齐周大惊失色,便要冲上来与他理论,却连公孙瓒的衣角都没摸到,就已被人隔开了。

他挣扎着大喊:“放肆!此为州牧住所,岂容……”

公孙瓒翻了个白眼,很想说,如果此刻闯来的不是他,而是丘力居那乌桓匹夫,还会给齐周说话的机会?刘虞此人太有道德,还觉得别人也有道德,真应该吃到点教训,明白明白何为世道险恶。

但现在,他也只是往身后指了指,指向了手握天子剑的荀攸。“陛下派遣的使者来辽东了,你说,我要不要为他开道?”

“……”

“公孙……”

公孙瓒权当没听见那句被风一吹就散的声音,大步踏上了台阶。

屋中的太史慈正在试图说服刘虞再多增派些人手,便瞧见这屋门被人一脚踹了开来。来人大摇大摆地走了几步,如同来了自己家一般放肆地坐了下来。

他浑然不见刘虞一黑的脸色,盘膝而坐,随手支起一边的胳膊,托住了下颌:“继续说啊,没必要因为我来了就停下。但说真的,我也真应该说一句,他要多少人马就给他呗,不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幽州苦寒,人也吝啬呢?”

“若是你不肯出这三千兵马,那也简单。”

公孙瓒挑眉,英挺的面容上闪过了一缕不难辨认的欣赏,“你是太史子义对吗?”

太史慈的目光在公孙瓒和刘虞之间逡巡了一个来回,又很快停在了晚一步进来的荀攸身上,不见怯场地回道:“是又如何?”

公孙瓒答道:“你不是要解北海之围吗?正好,我这里刚接到了一份陛下的圣旨,令我公孙瓒即刻赶赴青州,协助平定黄巾乱党,就由我领着合白马义从在内的三千精兵和你一并前往北海如何?我听闻你骑射过人,卓有胆识,不如,来为我做个前锋向导?”

太史慈面色骤然转喜:“当真?”

他本已做好了准备,若是今日仍不能说服刘虞放弃那迂腐的想法,他便即刻另寻他处借兵,绝不在此地拖延。

没想到,还能迎来这样峰回路转的变化。

相比于更擅长建设州郡、发展民生的刘虞,也确实是公孙瓒更擅长作战。

若有白马义从的话,太史慈估计,三千人都用不到,两千人足以冲散管亥那一众黄巾的阵仗!

但在片刻的欢喜后,太史慈又后知后觉地想到,此地的主人还是刘虞。幽州地界上的调兵,无法跳过他来安排。

此刻,公孙瓒劈头盖脸砸下来的一番话,显然也让刘虞惊得不轻,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公孙瓒冷笑了一声,“说不定是陛下都知道,你我政见不合,一个穷兵黩武,一个只知粉饰太平,所以把我调开了此地,免得我留在你面前,你还要想尽办法劝阻我出兵作战。”

刘虞:“……”

公孙瓒说到这里,终于端正了坐姿,向着此刻也已落座的荀攸伸出了一只手:“来,容我为刘幽州介绍一二。这位,便是陛下的谏议大夫荀先生,此番持天子剑赶赴幽州,为的是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

“不知刘幽州是要认下董卓提议敕封的大司马荣勋,还是要做——陛下的忠臣呢?”

刘虞一惊而起,定睛向着荀攸看去,也忽然迟了一步地意识到了公孙瓒先前说的那句“陛下圣旨”从何而来。

在他眼前出现的,是一张对幽州官场来说的生面孔,也因其气度不凡,足以让人在这一个照面间判断出,这“天子来使”之名是真是假。

那州中从事齐周见阻拦白马义从罗列府门之前无果,认命地前来向刘虞报信时,就见这位幽州牧已是快步走到了堂中,向着座中持剑的一人提衣拜倒,拿出的,正是拜见君主的礼仪。

“使君!”

刘虞的声音马上盖过了那句呼喊:“刘虞世代承袭汉恩,从未有过悖逆之心,那董卓既是乱党,而非匡正秩序的臣子,大司马之名,当然算不得数!还请使者向陛下转达,臣绝无反心,唯望边境清明,百姓安泰。”

刘虞缓缓抬头,对上了荀攸的眼睛。

人的眼睛是骗不得人的,尤其是骗不过荀攸这样审断犀利的人。以他看来,刘虞在这一惊之下拿出的表现,都是从心而为。

换句话说,就算袁绍一度想要带着刘辩投奔刘虞,就算韩馥认为东海恭王之后可以继承帝位,传出了那样的谶言,就算董卓加封他为大司马,希望借助刘虞的影响力来昭示自己行事的公道,刘虞本人可能确实没有多余的心思,只想治理好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而已。

不过世道如此,这样只知赈济拉拢之策的好人,其实是很难独立存活下去的,也总是难免要为别人所利用。

幸好,孔融的愚蠢表现,反而让陛下在征讨关中之前,阴差阳错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这里,反而有可能,让这局面盘活了。

荀攸一念及此,出声问道:“既然如此,我奉陛下旨意,暂调公孙将军前往青州平乱,可有疑议?”

刘虞连忙答道:“并无。只是……”

“只是我公孙瓒时常管教士卒不力,让他们行事放纵?”公孙瓒冷笑了一声,“那也好过你竟打算用百骑前去黄巾阵前游说,让他们退兵。尊使——”

公孙瓒一边说,一边转向了荀攸:“不知我暂离幽州之后,此地戍防应当如何?”

荀攸心中暗觉好笑,愈发明白了什么是公孙瓒说的狐假虎威。

对于刘虞的脾性大致有了了解,荀攸也将话顺势说出了口:“公孙将军走后,还请刘幽州小心提防乌桓之中的变数,如今汉室分裂,或许已然传到了边境胡人的耳中。此前有公孙将军与他们拼死斡旋,以强兵悍将威慑镇压,现在少了一方利刃压在乌桓的头顶,还需小心他们卷土重来。”

刘虞张了张口,像是本有其他的话要说,但在这把近在咫尺的天子剑前,他又迟疑着将话停在了嘴边。

仅剩了一句答复:“臣,谨遵圣命!”

……

这位实无反心,仅有仁心的刘幽州给出了这句答复后,倒也没因自己的想法固执地不听劝告,而是令部将前去接管了公孙瓒留下的兵马,与那互市之地守望相助,彼此通信,作为边境的守备。

而公孙瓒则在整顿了兵马后,与荀攸一起踏上了前往青州的旅途。

太史慈正如公孙瓒所说的那样,为他们做了个向导。

不过他人虽在前方,注意力仍在身后。

听得后面,公孙瓒向荀攸问道:“荀先生觉得,以刘幽州的脾性,真能防得住有些人的异心?”

“我不敢说。”荀攸答道,“所以在出行之前,我向冀州送出了一封信,信中有两件事交代。一件是让同为黄巾出身的张将军即刻从冀州赶赴青州,以便在我等讨伐黄巾后协助稳定局面。一件是请麴将军屯兵冀幽边境,一旦此地有变,便即刻北上支援幽州。”

“麴义?”公孙瓒问道。

荀攸:“你听过他的名字?”

“听是听过,但没接触过……凉州出悍将嘛,到了中原任职,也大多能征善战。”

荀攸听着公孙瓒的话,不像是没接触过的样子。但这好像并不影响到结果。

再看去,公孙瓒已笑了一声:“也好!有他随时支援幽州,我也能毫无后顾之忧地赶赴青州,缉拿孔融了!”

太史慈瞳孔一缩,转头惊问:“你说什么?”

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为何从公孙瓒口中说出的,居然会是……

“我说,我也能毫无后顾之忧,缉拿,孔融!”公孙瓒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又向太史慈问道,“怎么?我先前没跟你说吗?”

太史慈:“……”

不对,公孙瓒何止是没跟他说,也没跟刘虞说!总之在出发之前,没有向外透露一个字。恐怕此刻身在北海的孔融更不会想到,公孙瓒是背负着怎样的使命而来。

【作者有话说】

太史慈:完了,已经能想到孔融是什么表情了……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一更)

◎救星到了◎

他竟不是来救人的,而是来拿人的!

太史慈再一转头,看到这长队之后,押送着一批由刘虞供给的军粮,就又有些表情微妙了。在刘虞这位以仁善之说治理州郡的官员看来,需要由公孙瓒出兵青州,已与他的办事准则大不相符,现在,公孙瓒还有意地隐瞒了一部分事实,从他这里得来了支持……

“有什么问题吗?孔融此人对外不能平定贼寇,对内不能安抚民心,只知沽名钓誉,聚众清谈,与朝廷如今上下推行的经世致用之道背道而驰,陛下大怒,令我公孙瓒出兵捉拿此人,将其论罪查办,就算把话说出在刘幽州的面前,也是我占理,不过是不希望节外生枝罢了。”

公孙瓒冷笑了一声:“至于在拿人之前,顺便扫清贼寇,也算是陛下给他的体面,和对北海百姓的仁德了,不是吗?”

太史慈:“……”

这话说得可真有道理。

公孙瓒挑眉又问:“你与孔融,据我所知,应该也没多大的交情吧?”

太史慈平复了惊闻这消息的讶异,答道:“确实没多少交情可言。我尝试引兵,解北海之围,也算报了他的人情了。”

“这不就得了吗?与其计较孔融的结局,还不如做些别的事情。”

公孙瓒对太史慈的欣赏并不作伪,就如早年间刘备在他这里避祸的时候,同样颇得他看重。

虽说如今他自己只算迷途知返,还要在陛下这里戴罪立功,进而得到真正的启用,也并不妨碍他有心把太史慈招揽至麾下。

荀攸在旁把他这点小心思看得明白,却也并未多说什么。

太史慈毕竟不是朝廷的官员了,要选择直接向陛下效忠,还是先为公孙瓒做个裨将,都看他自己的意思。

此次征讨黄巾,陈兵北海,若太史慈也会动手的话,正好看看,这位颇具游侠脾性的神射手,到底有多少本事。

于是,荀攸也只在公孙瓒把话题自孔融转回到洛阳的时候,开口回答了几句。

但荀攸是什么人?说出的话再如何简单,也自有自己的目的。

就像此刻,在他将话说完后,公孙瓒催动着白马向前,看起来神情如旧,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神思已发散开有一阵了。

荀攸说,陛下此次以这种方式解决北海之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在为整顿黄巾出身的兵马秩序。虽有北海被围,但黑山军并未被迁怒,照旧得到器重,因为比起士族私兵,他们更明白何为效忠陛下,何为因功封侯。

荀攸说,陛下于军中劝学,规范军纪,但并不强求他们非要在对敌的时候也去感化旁人,仍是以杀敌为先。

荀攸还说,虽然他公孙瓒来得迟,未必能在进攻关中之事上得个好位置,甚至未必能参与进这两方朝廷决胜出一方的大事,但朝廷的各方将领中,与乌桓人交战经验最为丰富的,莫过于他公孙瓒,又何愁不能占据一个特殊的位置。

……

“我应该,没有做错选择。”公孙瓒喃喃自语。

那就让陛下看看,他这辽东的突骑精锐,能在越境抵达青州之时,拿出怎样的表现吧!

无论是黄巾还是孔融,他都绝不会让人走脱!

……

而此刻的北海地界上,对于北方幽州发生了天子来使的惊变,还毫不知情。

“喂!”管亥搓了两把有些蓬乱的头发,叫住了从他那营帐前走过的一名小卒,开口问道,“我让你们趁夜去城前叫骂,做出佯攻的架势,做得如何了?”

这小卒人还哑着嗓子:“……骂也骂了,但那孔融就是龟缩不出。”

不仅不出,还像是看透了他们的算盘,为了保住士卒的体力,依然稳稳当当地就用那么些人守城。

管亥麾下的黄巾本就暴躁,一见敌军是这样的表现,更是火冒三丈,叫嚷得更为激烈。

结果孔融既已奔着拖延时间,能活一会算一会儿的打算,估计只把耳朵堵上,压根没有其他多余的表现。

“龟缩不出?”管亥怒目圆睁:“他出兵打我们的时候一点不犹豫,现在打输了被围了,就全当自己是个被我们围困迫害的铁王八了?他也不瞧瞧,就他这一出事自己从不扛责的习惯,谁会来救他!我等数万兵马,他又上哪儿来找人救他!”

“名士……人家是名士!”

管亥顺势瞪了一眼闻声赶来的张饶:“就你知道!”

就因为是名士,所以郑玄的长子会带领家兵与同门,前来解救孔融,哪怕被擒,也要被杜长恭恭敬敬地送至高密,送回到大儒郑玄的身边。

黄巾军还没因为这眼力不错的义释士人而得到夸奖,反而又被人上门来劝说放过孔融。

呸!孔融此人,虚伪而又无能,先冒犯到他跟前了,凭什么放过?

反正那个在洛阳重新登位的小皇帝,眼看也没这么长的手伸到青州来,就连劝降都只让张燕杜长带着这么一点的人,就想让他相信当今是明君,还不如干脆解决了孔融这个祸患,直接霸占了青州。

当今都能有两个皇帝,岂不正是比当年那“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时更为可笑滑稽的场面?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他管亥能做这数万人的统领,才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继续围!我倒要看看,这孔融到底能支撑多久!”管亥斩钉截铁地说道。见面前的小卒即刻就要去传信,他又将人留了下来,“等等!”

“再让两路人小心些办事,一路继续向城中挖掘密道,看看能否不靠着攻城打进去,把那乌龟从壳里揪出来,另一路,当心些援军。”

名士名士,张口闭口就是名士,但管亥心里也知道,近的地方,能有郑玄让儿子来救人,远的地方,也一定会有朝廷的兵马来支援的。

就比如说,张燕向冀州借粮,迟迟未归,应当已经听说了此地的情况,若再有孔融去信求援,谁知道会不会带着黑山军和冀州的兵马来讨伐他?

管亥想到这里,不免黑沉着脸色,补充道:“尤其要当心,西面冀州方向的敌人!多派些人手过去,让他们连青州都入不得。”

“我都说了,张将军不想和你们为敌,只是希望你们接受招安……”杜长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

“你说是你说,我只管眼前!”管亥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掉头离去,他麾下的青州黄巾也各自遵照着他的命令而去。

那些挖掘地道的,因趁手的工具不多,还看不出太明显的进度,但那些向西面增兵戍防的,却很是明显。倘若刘表当真收到了孔融的求援,还要出兵前来,一定逃不过这些士卒的眼睛。

而相对的,他们对于北面的把守监视,就要松得多。

谁让那北边的幽州,在黄巾起事后,屡屡传来的都是坏消息,又是贼人称帝,又是乌桓入侵,而那些从青冀逃亡向北的人,也再无消息传回,约莫是以为北边能避祸,却死在了北方的战乱之中。

就算真能出兵相助孔融,也必没有多少人手,说不定,还能让他俘虏来几匹好马。

却不知此刻的幽州兵马已过青州北方的渤海郡内,距离北海,已没剩多少路程了。这一行人绕路而行,贴着沿海的驰道匆匆赶路,几乎未能引起多少风浪。

可能,最大的风浪还是在公孙瓒的心中。

他昔年求学洛阳时,虽有岳父这位太守在背后撑腰,但谁人不知,他因生母卑微,生父早逝,与族人都扯不上多少关系,只能算是下等之人。这样的身份,在洛阳是混不太开的。

洛阳什么人风头正盛,自然是汝南袁氏这四世三公的门荫之下,那些出门都能挺起胸膛的贵人。

可现在,曾为渤海太守的袁绍已在洛阳被砍掉了头颅,反而是他公孙瓒正要走上一条建功立业之路……

“公孙将军。”

公孙瓒一声唏嘘,回过神来,“荀先生还有事要吩咐?”

“算不上是吩咐。”荀攸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一句最为冷冽的话,“聚集在管亥手下的黄巾,自觉自己本事不小,能割据一方,还请将军告诉他们,何为大汉的精兵。”

“不必在意他们的死伤?”

“在他们还是敌人的时候,不用。”像是想到了陛下先前的那份公文,荀攸又补充了一句,“弃械不杀!”

“好!”公孙瓒回头,先前的恍惚神情,已再不能从他的眉眼间看到,只有这被幽州风沙吹出的粗粝面容,映衬着稍显深刻的五官,“儿郎们,听到了吗?敌军——弃械不杀!”

“好!好!”

“都听将军的!”

“好——”

那一声声的“好”字,从行军的队伍一头,扩散到了另外的一头,传到最后已变成了一声声“杀”,仿佛与那弃械不杀的意思背道而驰,但公孙瓒知道,这需要传达的军令已至军中,他又何必在此刻纠正这些没必要的东西,降低了军中士卒的士气。

“走!”幽州骑兵的马蹄隆隆响起在了青州的土地上,也终于迟到一步地传入了管亥的耳中,让他被迫接受了一个可恶的事实,那就是孔融还真等到了援军。

还是一路汹汹来袭的精兵。

“慌什么!”他一把扎起了头巾,操起了手边的大刀,大步迈出营帐,出现在了聚集起来的精锐面前。“我们是第一次和朝廷的兵马交手吗?”

显然不是。

听到这个问题的士卒纷纷摇头。

“我们是等他们打入了营中才发现他们的踪迹吗?”

不,也不是。是他们向西戒备敌军的一路斥候,听到了战马行进的动静,赶忙摸了过去,由此获知了敌军的动向。

“那还有什么好怕的!既是北方骑兵,那就仗着我等人多势众,设下拦截骑兵的利器,不就行了?也正好让孔融看看,他等待良久的援军也不过如此!”

黄巾军别的东西未必擅长,但依靠人力挖出陷马坑,设置绊马索这样的事情,却都是驾轻就熟。

可是啊……

公孙瓒挑选出的骑兵步兵,若是这么容易被拿下,也无法在草原上和那群乌桓人誓死拼杀,逼迫他们向刘虞投诚了!

当步兵队伍还在缓缓前行的时候,已有一支骑兵绕行后方,直接对着前来设伏的黄巾展开了激烈的冲杀。

他们太过熟练地越过了陷阱,压过了障碍,直扑管亥所在的中军而去。

……

“国相,国相!”孔融被人摇醒的时候,满脸尽是倦怠之色。

他有些奇怪,自己是不是又一次坐在桌前睡了过去,而不是躺下午休,于是被近侍给直接摇醒了。

“贼人又来攻城了?”他强行振作起了精神,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含糊地回道,“不是和你们说了吗?这些人人数虽多,却不懂得利用工具之便,打不破城关,除非在城中粮食将尽之前,还没等来援军,否则用不着惊慌。”

至于军粮耗尽之后该如何……他本能地不希望去想这样的事情。

一定能解决的。

“不是!不是攻城!”孔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他面前,报信之人的脸上,挂着已许久不见的笑意,甚至因激动而有些口齿不清,牙关发颤。“是有人向那管亥发起了进攻。”

“什么?”孔融身形一振,大惊而起,动了动脑袋,甩去了脑中最后的一点午后困倦,不等侍从继续说话,他就已迈开了大步,向着城头冲去。

借着盾牌的遮挡,远望那边的黄巾军营。

但好像,这个举动,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现在的黄巾,哪里还有空来管孔融在做什么。

当前线设伏失败的消息传回,管亥就已一边差遣张饶把军中畏惧官兵的一批人,从此地疏散而走,以防他们会影响到军心,一边又集结了帐下精锐,向公孙瓒应战。

孔融从朱虚城头下望的时候,看到的,正是两军阵前交战的一幕。

也看到了一道白色的“闪光”。

不,那不是闪光,而是一行数十骑,因骑兵尽数骑乘着白马,在彼此策应,呼啸而动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一道灼目的雷霆,一路劈进了管亥的黄巾大军之中。

那为首的将领奋力驰骋,提枪横扫,座下骐骥腾跃,砸入了一众面前试图阻挡的黄巾当中,却根本没被遏制住半点速度,而是与他那同骑白马的部将一并,化作了一把出鞘的利刃。

长枪一挑一扫,两把向他刺来的刀,都被直接扫飞了出去,砸得人七荤八素,竟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长枪把人扫得倒了下去,还是被还回去的刀!

但唏律律的马嘶当中,公孙瓒已杀向了下一批前来围剿的敌人。

马队动得极快,好像上一刻他还在左边,下一刻就已去了右边。

两路相互策应的精兵不知已彼此配合过了多少次阵仗,熟练而默契地让人心惊,彼此还时常灵活交换着阵型,用来避开敌军的反击,以至于明明黄巾军已向前做出了阻拦,却好像,建立起的防卫依然单薄如纸。

而此刻战场之上,也并非那一行数十骑在唱着独角戏。

后方的步兵打从出现的时候,便已带着边境的杀伐铁血之气,强横地压在了前方黄巾军的头上,哪怕是最为简单的举刀动兵,也不是一般的整齐划一,威风赫赫。

“白马义从!幽州精锐!”

孔融丢开了手中的盾牌,几乎是扑到了城墙的边上,只为了能更为清楚地看到,这一路远道而来的兵马是如何锐利不减地撕开了黄巾军的屏障,迫使他们因围城而建立起来的士气,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已趋于土崩瓦解,看到黄巾军中的一部分,是如何在胜负不难分辨的战局中狼狈而逃。

那一行数十骑,对于孔融来说也并不难辨认。白马,白马!从幽州偶尔传到此地的风闻中提到过,公孙瓒手底下,就有这样一支由他统领的兵马。

他虽然不知道,为何他原本希望向刘虞求救,来的居然会是公孙瓒的白马义从,但没关系,当他睁大了眼睛,向着下方的精锐看去时,很快敏锐地辨认出了一个衣着与他们不同的身影。

只见那猿臂善射的年轻人张弓搭箭,正中一名敌军的面门,又忽然调转了弓箭的方向,直直向着城头,发出了一记迅疾的利箭。

孔融大骇,向后跌退了两步,却又蓦然转头看见,这支利箭当然不是要取他性命的,而是裹缠着一根布条,扎上了城头的一方盾板。

他颤抖着手,上前将这布条解了下来,便看到这上面写着锋芒毕露的四个字,“不得出城”。

一见这句说是命令,但又好像是保护的话,孔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衣着与幽州精锐不同的,不是别人,正是被他请求为援的太史慈。他没带回刘虞的兵马,但带来了一路更能打,更能迅速解决北海之患的精兵!

以公孙瓒的本事,在边境杀敌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是解决这些黄巾叛逆呢?

救星啊!这是他孔融的救星到了!

【作者有话说】

不卡剧情,晚上继续加更,顺便提醒一下,记得看上一章的加精,有四份饭饭。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二更)

◎给我拿下此人!◎

青州人多称太史慈讲信义、有本事,真是一点不错。

他对太史慈的信任,也完全没有白费。

他真的把人带来了,更是与白马义从,以及其余幽州精锐一并,杀得黄巾大败溃逃!

好,太好了!

孔融可不会反思,为何人数众多、实际战力并不强的黄巾,能把他这一方国相围困在此,眼见下方,公孙瓒所率的精兵无人可挡,只觉自己也该当即刻出城,带兵前去与他们会合,叫黄巾贼子知道,北海并非无人。

可在他刚要迈步而出的刹那,太史慈一箭射上来的提醒,又跳入了他的眼中。

“不得出城”。

四个字,醒目而直接。

“国相,我们在此等着吧……下面刀剑无眼的。咱们的士卒又……”

一旁的亲卫也在此刻低声说道,后面的话不需要多说,孔融也很明白。

这朱虚县从被黄巾围困到现在,已是一月有余。虽说县中存粮不少,但为了防止真出现缺粮的情况发生,县中守军的食物供给是有限的。打眼望去,守城士卒大多面有菜色,还因长期处在这敌众我寡的受困环境中,提不上多少力气。

这样的兵力加入到战事中,能起到多少作用?

那刀剑无眼,更是让孔融却步的重要原因。毕竟,又不是人人都有太史慈一样的好眼力,好箭术。

若是公孙瓒领兵来援,他这孔北海却不幸死在了乱军之中,对外说出去,上报朝廷,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孔融的脚步微不可见地向后挪了一点,眼神却仍在追踪着公孙瓒的行动:“是……是该在城中等着。”

可这着实是一段煎熬的等待。

哪怕是对训练有素的士卒来说,临战阵亡后引发的恐惧,也足以让他们溃退而逃,更何况是黄巾呢?

惊呼,惨叫,大喝,求饶,不绝于耳。

就在孔融抉择于是否出城追击的时候,在白马义从惊人的破坏力和凿击军阵的能力面前,青州黄巾早已阵型大乱,接连有黄巾试图冲过混乱的人群,从此地逃离。

此种情形,简直是让管亥咬紧了牙关。

他怎么会想到,局势变化发展得这么快。

只是出兵拦截敌军慢了一步,就会让他们直扑大军,造成今日的局面!

在溃逃的浪潮面前,哪怕此刻黄巾仍是数倍于幽州军的兵力,管亥也不得不一边组织着精锐维系队伍,一边下达了命令,让众人向着反向于朱虚县的方向撤退。

什么围城,什么攻杀孔融,现在都已成了泡影,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管亥回头一看,就见杜长与张饶跑得比他还要快。

后者一向惜命,他是知道的,而前者的表现,就无疑是让他心中一沉。

这意味着,杀来此地的幽州军和试图招安黄巾的杜长没有关系,没有交情,为了避免死于乱战之中,他也必须要走,那就更不用提把人拦下来。

“走!随我慢慢撤离!”

管亥强忍着心中的慌乱,仍没忘记自己是此地的黄巾渠帅,不该只如丧家之犬一般退走。若是他此刻落荒而逃,恐怕此地的黄巾,将会即刻变成青州地界上的流民,再不成体统。

他是被公孙瓒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也未尝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前提是,没丢了自己的兵卒。

他只是恨,那公孙瓒自己也在辽东,没有半点向洛阳表态的消息,凭什么要为了个孔融,打到他的头上!

“渠帅!”

“渠帅当心!”

一前一后的两声惊呼忽然自远处传来,惊得管亥匆忙循声回望,便蓦然看到,他在极力有序后退的同时,公孙瓒丝毫没有杀戮上头,已是自撤退的大股敌军之中,锁定了为首者的位置。

公孙瓒目光如炬。

荀攸一句“弃械不杀”的态度,让他足以断定,陛下因手底下有黄巾出身的将领,还是要用这些聚集成群的黄巾!在方今人丁凋零的情况下,这些人也确实不能死得太多。但必定不是让他们再以效忠某位将领的方式存在。

因为打从孔融带兵来袭,说降失败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退不回去了。

在边境摸爬滚打长成的公孙瓒懒得去算什么旧日情谊,或者迷途知返,只知道在某些时候,杀人就是最好的镇压手段。

就像此刻!

白马,本是战场中最为醒目的标志,也最容易在混战中,成为别人攻击的目标,可来去如风的白马义从,好像根本就不受这个规则的限制,公孙瓒更不会怕这样的危险。

在那一番迅速的思量后,他做出的也只有一个决定。

“杀!”

杀!

白马义从,从来不是分散行动的个体,再如何醒目,那也是敌军当中穿梭而过的一条白龙,游龙窜行,直取管亥。

或许打从一开始,管亥放弃了守营,出于拦截公孙瓒和孔融会合的想法,直接让士卒在外列阵对敌,就是一个最错误的选择。

只因对于公孙瓒这样的边境武将来说,没有掩体没有壁垒没有出众的重甲防御,就没有任何一点东西能拦得住他!

当管亥仓促聚集了一众士卒结阵应战的刹那,公孙瓒的长枪已到面前。

那一阵午后日光下的眼光缭乱,分不清到底是那一支银枪挥舞所致。

管亥一声怒喝,以手中长矛捅向了已近在咫尺的敌人。

当听到一声招架的动静,自战场的混战中传出的刹那,他顿时心中一喜。

因为就在同时,错杂的绳索与长刀也已从不甘等死的黄巾士卒手中挥出,向着公孙瓒纠缠而来,试图将深入敌军当中的公孙瓒留下来。

可远处的张饶看到这一幕,却已惊恐地几乎要喊出声来。

他此刻并非公孙瓒的头号目标,也就还有那片刻的余暇,去留意战场上的情况,恰好见到,当管亥发出那奋力的还击时,公孙瓒还做了一件事。

他行云流水地抽出了腰间另一把杀人的刀,借着战马的腾挪,挑开了管亥的兵刃。

而在此刻,他的手中还有一把兵器。

战马之上的公孙瓒没有被幽州牧压制的愤懑,没有早年间因身份低微而来的限制,只有与胡虏作战打磨出的招招精简,却也招招致命!

长枪拧身而刺,甚至是在管亥还没彻底脱离先前得手的侥幸时,就已贯穿了他的咽喉。

袭来的剧痛,让管亥发出了一声濒死的呜咽。

可公孙瓒尤不放心,借着战马的前冲,长枪狠狠发力,将人钉死在了地上,方才缓和下了几分神情,确认自己真已在乱军之中,取了敌将性命。

他也直到此刻,方才收刀还鞘,锐利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搜。

昭示着一个意思,他还没杀够人呢。

“……!”

张饶大惊失色,拔腿就跑。

管亥的死亡,放在混战的人群中好像并不起眼,可又因为他的身份,一时之间黄巾军中愈发混乱。

随着主帅的倒下,军中为数不多的号令与冲杀口号,也变得驳杂不堪,以至于当张饶没命逃难的时候,他听到后方,另外一个声音很快地就变成了充斥全场的提醒。

“弃械不杀——”

“将军有令,黄巾弃械不杀!!”

“放下你们的武器!”

“……这话谁信就怪了!”张饶大骂一声,脚下的速度不减。

他又不是没经历过冀州黄巾的惨败,虽彼时不在广宗城,但也知道,黄巾军中已无力还击的人,被皇甫嵩所率领的大汉兵马杀死了多少。现在公孙瓒上来就杀死了管亥,还说什么弃械不杀,简直像是要诱骗他们丢下兵器、任人宰割的。

可他这句愤愤怒骂还未说完,便忽然腿上一痛,一个踉跄直接摔了出去。

这一支正中他腿后的利箭,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从人群中穿梭而过,精准地命中了目标。

张饶砰的一下翻倒在地,不仅险些被后方逃难的士卒直接从身上踩踏过去,还不慎松开了手,让兵刃脱手而出!

他连忙挣扎着想要重新去将其捡起,但也就是在此刻,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混杂着黄巾士卒的大呼小叫。

那是一种本能的自救,让张饶一个转身翻过,弓身起坐,看清了正是一匹骏马扑面而来,可在手中刚丢了兵刃的刹那,他唯独能做的,竟然只是凭借着直觉,抬手挡在了面前。

死生一线之间,时间好像过得格外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等到那马蹄蹬到他的脸上。

甚至连人都有点轻飘飘的……

不对!

张饶重新睁开了眼睛,就见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把他甩了起来,丢在了马背上。

但也就是在那只手松开的一瞬间,一把抽出的匕首已经抵住了他的后颈,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在此刻炸了起来,根本不敢有一点动作,只能趴伏在马上,感觉,到下方的马匹在骑乘之人一击得手后掉头回转,直奔其他的马蹄声昭彰之处。

等……等等。

差点就要送命的危机里,张饶的脑子难得地转了起来。

飞快地思考起了此刻的局面。

他能不能这样理解?

管亥在反抗,所以死了。他手中刚好没了武器,所以只是被挟持作人质。

这两个等式得出的下一刻,张饶也顾不得去看到底是谁抓住了他,强忍着可能会被一匕首贯穿后颈的恐惧,大喊出身:“丢掉兵器,丢掉——他们没说谎!”

那“弃械投降者不杀”,可能真的不是个骗局,因为以对方的本事,根本不屑于这样做。

既然如此,与其被追杀得彻底没了性命,为何不干脆先做对面的俘虏!

管亥他死了!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得先保住性命。

他费力地发出了更大的声音,试图让更多人听到他的判断。

公孙瓒斜着眼睛,扫了一眼太史慈马背后面循环播放声音的俘虏,向太史慈赞许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可惜对方仍不打算加入他的白马义从,而是说要在此间事了后,往洛阳看看,或许是要直接投身到陛下的麾下。

不过虽是错失了一个下属,却会迎来一个他还看得顺眼的同僚,在公孙瓒看来,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太史慈这恰到好处地出箭,拿人,借别人之口放出信号,也无疑是帮助了他尽快平定战局。

公孙瓒抬了抬手。

随着这道命令的发出,同行的幽州士卒立刻停下了对黄巾的捕杀,向着周围散去,将这些来不及逃走、也已丢下了武器的黄巾军包围在了当中。

不少黄巾军迟疑着停下了脚步,让这先前还激烈万分的战场,忽然安静了下来,也就让某个仍在重复的声音,变得比之前更为清楚。

“丢掉兵器!停手!”

“……”

太史慈缓缓收回了匕首,一手拎起了对方的后襟,把人丢下了马背。

随即有人冲上前来,把张饶五花大绑,捆得动弹不得。

怎么说呢,这人虽然识时务,但该绑还是先绑着吧。

……

半日后,先前抢先一步逃走的黄巾,终于被游弋追击的白马义从又驱赶回来了一部分。

身在此地的黄巾也全被收缴了兵器,由人押解回军营中看管。

而被捆着的张饶,则在这四合的暮色里,随同收兵的白马义从以及太史慈一并,向着远处的朱虚县城而去。

不管孔融是因听劝还是恐惧,公孙瓒颇为欣慰地看到,他没有在眼见局势大好的时候出城交战,乖乖地待在了城中。

直到此刻看见了收兵而回的“救星”,他方才连忙让人放下了城门,快步迎了上来。

哪怕他已极力想要维系自己的体面,表现得稳重一些,也完全不能让人忽略掉他此刻端出的殷勤嘴脸。

“早闻太史子义乃是忠义之士,今日方知,何为名副其实。不不不……只用忠义来形容,仍有不够!”

双方会面,孔融只恨不能直接握住太史慈的手,向他表达一番诚挚的谢意。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太史慈此刻的表情,好像有一点微妙的……尴尬?

孔融在心中很快说服了自己,那大概是因为,太史慈逃亡辽东数年,已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也并不喜欢被人这般恭维。

他心中又夸了一声义士德操过人,这才转向了此番来援的将军。

“这位,便是幽州的公孙将军了吧?白马义从名震边陲,今日一见——”

“你不用这样说,我受不起你的夸奖。”

公孙瓒淡淡地打断了孔融的话,“我也不是来跟你客套的。”

在这突如其来的冷场中,作为俘虏的张饶惊愕地看到,满身血气的公孙瓒眉眼间杀气不减,也并未回应孔融上前来的热络攀谈,而是冷声喝道:“来人!陛下有旨,给我拿下此人!”

拿下他!

号令一出,当即就有两名精锐大步上前,根本不给孔融以反应和反抗的余地,就将他擒拿在了当场。

孔融的部将反应还算快,可他们刚要有所行动,就被一支支抬起的箭矢指向了头颅。

仿佛稍有迈开脚步的行径,便要被箭矢夺去性命。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猝不及防之间。

……

孔融如获新生的笑容,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作者有话说】

开玩笑,我会让孔融高兴过夜吗(得意)

这个笑容转移到我脸上了。

明天回到饼饼视角,加不加更待定,如果来不及一章写到就加,周一回到六千。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虚名何用!◎

明明,他在上一刻还在想,公孙瓒远道驰援,他必须好好感谢一番对方,可下一刻,对方就反手把刀捅了过来,说出了那一句“拿下”……

怎么会有这般荒诞的事情!

孔融奋力地挣扎了两下,但他本就不是以武力闻名的人,如何能挣脱开边军的束缚。

这抗争之中,他也越发清醒地意识到,他现在所遭遇的暴力对待,根本不是他的错觉,而是确凿发生在面前的事实!

孔融大怒:“你们放肆!我乃朝廷命官,北海相,你一幽州将领,怎敢如此对我?”

“你是耳朵不好用吗?”公孙瓒向前走了一步,坦坦荡荡地站在了被禁锢着的孔融面前,端详着对方被围困此地倒也没见有多憔悴沧桑的脸,淡定地继续说道,“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吗?捉拿你这位朝,廷,命,官,是陛下下的旨意!我公孙瓒再如何恣意妄为,也没这样的胆量!”

“……什么?”

“你别看他了,看他有什么用?”公孙瓒嗤笑了一声,伸手挡住了孔融看向太史慈的目光,“他又不是朝廷的官员,能为你解什么惑?再说了,他不是已经完成了你的请托吗?为北海解围,他做到了。”

黄巾渠帅管亥身死,头目张饶被俘,黄巾余党或死或逃,剩下的都已在城外当了俘虏,不复先前围困北海时的风光。

朱虚县的围困已彻底解开,百姓大可以随意出入城关。

只是……孔融还没被放开而已。

谁说太史慈没办到他应做的事?

孔融咬牙,强行定了定心神,厉声问道:“理由呢!董卓调任我至北海,正是因为此地黄巾猖獗,欲借黄巾之手取我性命,难道陛下要用我没能剿灭黄巾,反而被围城,将我直接拿下吗?我孔融……”

“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难道还要说,若这就是向你问罪的理由,陛下便与那西凉匹夫没有区别吗?”公孙瓒桀骜地挑了挑眉,“无能,就得死,反正幽州是这样的。护乌桓校尉、右北平太守、辽东太守都死于乌桓人之手,不就是因为无能吗?这样的人固然可惜,但为何要身居要职!你也是一样!”

“若没有太史子义报信,没有我领兵驰援,一旦城破,你以为数月操劳的黄巾能有多好的脾气,继续尊敬你这位名士?将你杀了又如何,还能让他们立威了!”

“你……”孔融又急又气,呼吸急促,欲要理论。

却还是先被公孙瓒抢了个先:“我可没说错!你现在只是被锁拿,又不是被杀,你都应该感到庆幸了。你可别告诉我,这黄巾围城,就仅是因为他们行事无度,与你无关!”

孔融厉声回道:“我难道没有尝试招揽他们吗?是他们自光和年末,便在州郡之间流窜,聚众作乱,不思耕作,更因一时恶念攻击府官!”

“孔文举,你的这一句尝试招揽,说得未免太可笑了一些。”

孔融刚要再度出口反驳,却忽然惊觉,这句话不是公孙瓒说出来的,而是另一道更为沉稳温和的声音。

可当他循声望去的时候,对上的却是一双同样冷淡的眼睛。

在认出来人身份的时候,孔融更是为之一惊:“荀公达!”

荀攸!

来人不疾不徐地答道:“是我,荀攸奉陛下之命,邀公孙将军助拳,以解北海之患。”

算起来,孔融在来到北海前,于洛阳任职的时候,是见过荀攸的,但彼时的荀攸远不似此刻一般官服端庄威严,又因手持长剑,自有一番肃杀之气。

当然,他起先没离战场这么近,而是等到公孙瓒临阵斩杀管亥的消息传来,他才动身靠近此地,也正好在孔融被公孙瓒令人拿下的当口来到了此地。

孔融的目光在望见荀攸手中长剑的时候,有一瞬难看了起来,却仍是振振有词:“好,你是说得通道理的人,那我倒要问问你,这尝试招揽如何可笑,我自抵北海境内的种种作为,又有什么错!”

哪怕荀攸显然没有给他体面,让人将他松开的意思,孔融也像是终于找到了几分底气,问道:“我自抵任上,便举贤才为方正、有道、孝廉,意欲令北海诸人知晓何为道义何为礼法,错在何处。”

公孙瓒嗤笑了一声,权当没听到孔融那句说荀攸讲道理的话,分明就是在拐弯抹角说他公孙瓒是个不通道理的莽夫。

反正孔融的这话说出口,也不见荀攸对他多出多少敬重,依然从容不迫地答道:“你那主簿王叔治确是个贤才,青州富户包庇贼人成风,他亲自领兵迫使那孙姓豪强交出贼党,令其余人等引以为戒,令豪强慑服。”

“可我能承认的,也只有这一位而已。”

荀攸冷声道:“你举荐的孝廉,一位背井离乡,远走辽东,离你而去,是知你不能守住此地,还是胆怯无能?一位出兵助你,却轻易落入敌手,可见其不明形势,无能至极!这样的人,凭什么因你孔北海一句举荐,就要做朝廷的官员?更可笑的是,你活人都选不好,你还选死人!”

“北海有孝子,名为甄子然,却早早去世,你听说了他的名声之后做了什么?你让他配享县社!四方途经的游侠与士人若是死在此地无人安葬,无后而终的北海人若是无人收尸,你就用郡县府库的钱财为他们买棺材下葬。这些事,对平定北海有什么作用?”(*)

孔融振振有词:“我大汉以孝治天下,有何不妥!”

荀攸面容一沉,在这句回应面前,起先的沉静从容都已不复存在:“生者无力求活,只能作乱,死者配享宗庙,引为楷模?世道如此,虚名何用!”

饶是公孙瓒已从黄巾围城这事里看出孔融的无能,也没想到,荀攸质问孔融的时候,说出来的居然是这样的一番话。

不是,孔融他有病吧?

树标杆立典范的事情,在太平之年做做得了,在这个时候干,是想干什么?为了让世间再多流传一些名士风闻吗?

黄巾可不会因为孔融表彰孝子,就向他归顺。

他们要的,是吃饱饭,有一块真正的落脚之地。

刘虞人虽愚善,都不做这样的面子功夫!

公孙瓒真是做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他还能拿刘虞用来与别人相比,然后比对出刘虞的好来……

荀攸怒火不减:“你若只口头褒奖两句,那也罢了,祭祀的酒水,殡葬的厚棺,送行的仪仗,哪一个的钱财,不能省下来购置粮食,安顿流民?你有寻觅所谓贤才的工夫,有办理郡学的闲暇,又为何不能划分田地,督导农耕,做北海国相应做之事?难道还要我夸你有文才,说出一句天有酒旗之星,地列酒泉之郡,人有旨酒之德这样的话吗!”

“幽州的刘伯安人如其名,将边境的粮价,硬生生控制在了三十钱一石,乌桓鲜卑远来依附,青冀流民得享安乐,你呢?黄巾流窜,不能平定,那你纵是安坐城中,等朝廷前来劝降,又能如何呢?非要亲自插手战局,却只是让北海百姓随你一并受苦。陛下说你是沽名钓誉、不堪为一郡太守的罪臣,已是对你最大的宽仁!”

“若朝廷上下都是你这样只知孝名,不知如何办实事的官员,陛下要用什么来收复洛阳,积蓄军粮,进而征讨关中,重定天下?北海的百姓尚且没敢说,你孔融有何本事坐在北海相的位置,于他们毫无裨益之处,你还给自己叫屈上了!笑话!”

如今的洛阳朝廷,是在人品尚有保障的前提下唯才是举,而不是唯名是举。何况孔融的种种行事,已对虚名在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孔融已在这一句句的指责面前煞白了脸色。

旋即听到了荀攸一句斩钉截铁的定论:“无能且无为,当褫夺官职,押回洛阳,听候陛下发落。”

荀攸懒得再多与孔融掰扯道理,或者说,以他的教养,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极限了。可公孙瓒就显然没这样的顾虑。

孔融恍惚之中抬头,正对上了公孙瓒讥诮的笑容,以及一个不难辨认的口型。

那是一句无声骂出的——“废物”。

孔融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一个武将,一个边陲小吏出身的武将,竟敢……

“公孙将军,整顿此地乱象之事,就劳烦你了。”荀攸咳嗽了一声,却并未对公孙瓒的表现有半句谴责,只是与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公孙瓒颔首应下:“理当如此。”

他的幽州精锐杀退黄巾,已在一战之中打出了声名,若是那些逃逸而走的黄巾士卒,还没来得及离开青州北海境内,他的部将必定能将人追回。

何况,这也不是仅有他在操劳的事。

张燕自冀州押运着刘表出借的军粮赶赴北海,也就只比公孙瓒他们稍晚一些抵达。他统领的虽是冀州的黑山军,但在黄巾军中怎么也有一份名声,正可以协助公孙瓒一并收服溃逃的流民。

自杜长带着一小队人马先行折返后,张燕联络起人来,更是驾轻就熟。

还有一个人,也出了一份力,正是那亲眼目睹管亥之死,也目睹朝廷的使者对孔融革职查办的张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