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生路何在◎
听到了吗?他,还,有,救!
若是陛下真打算清算他了,根本不会记什么他射出了一箭,只会记得他袁术和袁绍一样姓袁,出自汝南袁氏,也是因袁氏引董卓入京一并被贬的。
可现在这句话的意思,就显然不是要将他连坐。
有救!
“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于夫罗伸手抓住了袁术,“别忘了,咱们是听从调度,才从佯装败军的闲人,转为堵截阎行去路的兵马。先得等前面的人向陛下汇报完了事情再去领赏。”
他虽是陛下的“亲戚”,但也是知道什么是规矩的。
袁术的表情顿时扭曲了一瞬。
这两人慢了一步,也就被同样傻站在原地、现在才回过神来的吕布抓了个正着。
袁术没来得及问出的那句话,则被吕布抢先出了口:“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陛下说什么了吗?
吕布骄傲地挺起了胸膛,就差没将那八个字直接写在脸上,用着极尽炫耀的口吻说道:“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在陛下看来,这赤兔马在战马中独占鳌头,我吕布也就……”
“吕将军,陛下已入军营了。”傅干终于还是没忍住,提醒了一句。
很难说,对这位年轻人来讲,最开始还觉吕布此人稳重威风的印象,现在是不是早已随着深入了解荡然无存。
就算还仅剩下了一些,此刻眼见吕布在陛下面前的表现,大概也不复存在了。
但又或许,在吕布的战功面前,另有一份让人尊敬的新印象。
自吕布带兵闯马腾军营以来,因他一战擒三马的战绩,对他大加称赞,试图于他拉近关系的人不在少数,可只有陛下的这句夸赞,让他得意忘形,到了失态的地步,倒也反过来说明了一件事。
在各方将领心中,重振汉室声威的陛下,确实有着非同一般的分量!
不仅傅干是这样想的,头一次面见陛下的马腾,也是这样想的。
他先是被陛下摆开的甲兵亲卫所慑,又见到了吕布在陛下面前的失态,再便是有些忐忑地伏地拜倒,忐忑地等待着上首之人的宣判。
令他忐忑的,何止是眼前这位陛下掌握实权的表现,也是他在两句话便叫吕布和袁术折服的轻描淡写后,先问起了他这位降将。
“朕有一句话,想问问马腾将军。”刘秉不动声色地向在场众人扫视了一圈,最后先定格在了马腾的身上。
“陛下请问。”
“若是时间可以倒退,回到你未曾因战事紧迫,不得不为保全己身而投敌造反的时候,再给你一次做选择的机会,你会如何?”
马腾深吸了一口气,在片刻的迟疑后答道:“若凉州刺史仍是耿鄙之流,不得不反!还请陛下恕罪!”
“那你的答案呢?”在旁的马超心中正觉,父亲给出了一个异常讨巧的回答,就忽然对上了陛下的眼睛,也顿时意识到,这个问题又被意外地抛到了他的身上。
马超的目光短暂地掠过了晚一步入帐的吕布,心中忽有几分决断,叩首答道:“陛下要赦要罚,我等都认,但这所谓的倒退假设,便大可不必。我等在凉州起事,争夺兵马土地,得董卓启用,又为吕将军所克,随后戴罪立功,都是因缘际会,命该如此,若无此前种种,就没有今日我父子在凉州稍有威名,能得陛下召见!马超不做假设,只争将来!”
刘秉闻言,和贾诩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一个问题的答案里,将马腾马超父子的性格暴露无遗。
马腾此人虽是羌汉之后,却并非肆无忌惮之人,应变谈吐间仍有一份沉稳,倒是那马超,眼见吕布这脾性颇得陛下器重,干脆冒险一试,向他“学习”。这句不做假设只争将来,倒是很有横冲直撞的味道了,可惜这话中言辞,又将他这点心思透露了出来。
不过,无论是哪个答案,都比说什么自当死守城池,效忠大汉,要让人满意。
这父子二人可用,只是要用之得法。
刘秉心中有了结论,佯装板着面容,稍有几分不悦:“若是如你所说,凉州将领要想出头,得以面圣,就只有谋逆打出名声这一条出路?”
马腾险些想要冲上去捂住马超的嘴,只因这少年人开口就是一句不太客气的反问:“难道不是吗?关西将领在朝堂之上,一向没多少地位。人人嫌弃凉州武将粗鄙,纵使立功也未必能得重用,这便是事实。”
“我父亲早年间从军中从事做起,后因征战有功,得到提拔,做了偏将军,按说已是军中栋梁,可那耿鄙来到凉州后,非但不听他劝说,还一意孤行,终究酿成大祸。若这只是耿鄙一人之过,也就罢了,但这分明是多年间的偏狭之见,酿成了苦果!耿鄙之流,可轻易官居刺史高位,凉州出身的官员,却迟迟不得提拔!”
“你说话未免太放肆了!此为先帝所为,与陛下何干!”吕布向着马超怒目而视,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若是他手中此刻能有一把武器的话,只怕他会毫不犹豫地向着马超挥出去。
可他瞧见的却不是马超因先前的落败而对他有所敬畏,反而是在他出声的刹那,抬眸向着他看来,眼中不乏挑衅之色。
吕布仍有几分茫然,一旁的贾诩却是将这份挑衅看得清楚,在心中默道了一声果然是年轻人。
刘秉莞尔,从容不迫地回问:“如你所说,如今朝廷的选官之法,边地官员提携远不如中原,理当有所改变。”
“是!”马超瞪圆了一双眼睛,直白地答道:“司隶有一首民谣,传到了凉州,说的是,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这难道就对吗?”
“那么以你所见,该当如何呢?”
马超觉得自己应当是赌对了,因为此刻陛下的表情中并无对他直言不讳,仿佛没多少心眼的表现有所不满,也不见因那指摘朝廷不够公正的话生气,只是又问了一句该当如何。
可这句话,又把马超给问倒了。
他毕竟年岁不大,只知西凉武将多遭偏见,却觉,什么“他们也需要朝中有人”这样的话,不该说出在陛下面前的。
他支吾了两声,没能给出一句有条理的答复。
倒是刘秉已笑着摇了摇头:“先从武官初选说起吧。我在河内时,与臣属就察举制有过一段交谈,说它执行至今,已过多地关注于孝而非才能,对于朝廷治理天下,对于皇帝越过豪强宗族的蒙蔽看清这世道,并无多大的好处。所以先前为了重新筹措洛阳朝廷,向天下各州发布了招贤令,又对这些应邀而来的贤才出题测试,反而可能是另外一条正道。”
“那么文臣能以此考核之法公正地遴选,佐以对官员背景人品的调查,以防真只选出了徒有才华,实则为祸乡里的恶徒,武将能否如此呢?”
马超的眼睛只亮起了一瞬,就听到了刘秉的回答:“能,也不能。”
“吕将军难道是仅有作战勇猛,就能成大将的吗?朕详细读过文和送回的军报,说奉先领兵埋伏于军营之外,却并未即刻行动,而是按捺住了交战的冲动,只等个最好的动手时机。他军中上下的配合,也不止是由他一人驰骋冲阵,杀得敌军抱头鼠窜便够了的。锋矢之后,也需有令行禁止的精锐,组成托举刀锋的刀把,那将军平日里的演兵,就得有方有度。”
“可这训导士卒、操持军务之事,是等闲的考核能校验出来的吗?又是寻常的武官从事能接触到的东西吗?”
马超沉默着皱起了眉头,其实能从刘秉的口中听出几分对这武举的意动,可还是被这疑难阻拦了下来。
或者说,是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了。
他试探着答道:“那就多设几项考核的标准,不能只是弓马娴熟,卓有勇力?”
“不是如此简单的。”刘秉回道,“朝廷选官,自要政令上下通达,官员忠心于君主,那这考核之中就应有兵书墨义,朝廷法度的考核,可凉州诸羌之中,能识文断字的都在极少数,岂不是又觉朝廷于他们有所偏见了吗?”
设置他们都不会的考核科目,这叫什么?这叫歧视!
“便如你父亲这般识得汉字,也已做上偏将军的,朝廷只需调整督查军纪,核验战功,以定例升迁就好。而那组建吏曹官员之事,京中已有人在办了。对于再次一等的武官呢?”
“朕有一个想法,你要不要听一听?”
马超此刻俨然已经忘记了,他最开始决定说话放肆一些的时候,是要在陛下面前和吕布较劲,现在已完全被带入了陛下的节奏之中。
他连连点头,又忽然意识到,陛下可以拿出这等闲话家常一般的语气,他却不能如此冒犯,噤若寒蝉地低下了头。
刘秉说道:“凡是考核,都需先有人,再有考。洛阳招贤令下的考核,是因天下有万千读书的士人,那武将的考核呢?虽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卒,是少了野心,但也必须承认,不是每个士卒都有这样的天资成为将领。而有条件成为将领的人,也需有运道从战场上活下来,再有学习些东西的机会。”
“朕没这个本事,管这战场上的刀剑无眼,只能管管,让羌人将领学得汉话汉字,顺应朝廷遴选官员的标准。简而言之,在凉州设一处官学,不教什么五经要义,只教如何做大汉的武将,你以为如何?”
马超抿了抿唇,不得不承认陛下的话说得对。他指责朝廷对凉州将领少有提拔的时候也忘记了一件事,有相当一部分所谓的将领,是无法走入司隶,向陛下妥善陈情的。若是真让他们直接升迁,才真是要让朝廷乱了军队的秩序。
但若是设立武学的话……
“你也先别高兴得那么早,这只是朕一人的想法,要如何实施,能否实施,都还有诸多未能解决的问题。若你觉得此举可行的话,不如去与那些羌人首领会面相询,在朕自凉州折返之前,拿出些可行的建议。”
“……我?”马超惊愕地指了指自己。
“你提出的问题,不应该由你来征集解决之策吗?”
……
“我猜陛下还有一句话没说。若是这样他们还不满足的话,便不能说什么了。”
“也不能这么说。”刘秉看着单独被他叫到面前的贾诩,神情比起先前在马超面前端着皇帝架子,不知轻松了多少,“这叫参与感。”
“黑山军中的士卒,曾经并不将汉廷当作管束他们的朝廷,所以才有四处劫掠之举。但他们护送朕回到了洛阳,协助朕重新建起一个崭新的朝廷,朝廷的一砖一瓦,都有他们的贡献,哪怕法令现在也要约束到他们的身上,他们也不会觉得这是在褫夺他们的自由。武官官学也是同样的。”
“当它的秩序是由凉州众人一步步推衍得来,他们也就更能接受朝廷需要借此来对他们做出筛选。哪怕官学发挥出其作用仍需要数年的时间,方能令此地本有割据之心的羌将归顺,也不当再有怨言了。”
“不过……光只有官学和考功,还不够。”刘秉的脸色又严肃了起来,“沿途行来,凉州境内与其说是民风剽悍,不如说是多有未曾开化之处,也难怪,早年间的关中常遭凉州乱军劫掠。”
要知道,关中的长安并不是东汉的首都,还在西汉末年遭到过赤眉军的洗劫,其间早不能和西汉时候相比,可就算如此,那也是远胜过凉州的繁华。
“设立官学,归根到底,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陛下是想……”
“现在说这些都还为时尚早。关中乱贼未除,洛阳未重新光复,朝廷于军粮储备上尚且不足,拿什么来补给凉州?也只能先选出合适的官员治理此地,徐徐图之了。”刘秉问道,“你觉得马腾和马超如何?”
“陛下今日不是已经试探过他们了吗?”贾诩捋须,从容答道,“这马腾不算循规蹈矩之人,但也因此番战败,激发出了怯懦退缩之意,要拿捏住他不难。倒是那马超年纪尚轻,正值胆大包天之时,若是陛下说什么让他和吕布重新比一场,决定赤兔的归属,他必定还敢应战。”
“这样的人不用来打董卓真是浪费了……”刘秉说到这里,忽然瞧见贾诩的表情变得有几分古怪,“怎么了?”
贾诩道:“臣在向陛下发出的第二封战报中提及了,臣建议吕将军给董卓去信一封,看看能否将他诈来凉州,这封信,就是由马超送去的。”
那马超也确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真直接瞎扯了个报信的借口,就杀到了长安城下,把信射了出去,随后逃回。虽然经历了一番波折,但终究还是达到了效果。陛下说,不用来对付董卓浪费了,还真没说错。
提起那封信,刘秉也直接笑了出来,甚至笑得颇有几分不在意形象:“哈哈哈哈哈到底是谁给奉先想的见信如晤这句话?简直是把这远道而来的信,直接配上了吕奉先的脸,董卓不气出个好歹来,都是奇怪了!”
他有些恶趣味地又道:“文和,你说——朕既来到了凉州,要不要也给关中再送一封信?”
“陛下不可!”贾诩面色一沉,毫不犹豫地给出了一个答复。“陛下应当明白,凡事过犹不及。董卓因凉州后路断绝,必已心乱,幸而吕将军没在此时向关中动兵,让他能暂时压住消息,才没到孤注一掷、剑走偏锋的时候。可若陛下抵达凉州的消息送到他面前,他会如何想?”
“他会觉得,这是洛阳朝廷与长安朝廷开战的信号!”
贾诩点头:“陛下此来,稳定前方军心,让暂时偃旗息鼓的凉州向洛阳投诚,就已足够了,切莫逼迫董卓不管不顾,全线进攻,还是在凉州的疆土上发起决战!”
这凉州,终究能算是董卓的老家。
陛下今日稳占上风,这不假,但也可能让局势在瞬息之间发生颠倒。
刘秉连忙从善如流地回道:“朕明白了,听文和的建议。还是说回先前的事吧。马超此人,用作一方精兵统帅,给董卓找麻烦尚可,这脾性放在凉州,却难免留下后患,往后还是随朕回到洛阳为好。倒是这马腾,既在羌人之中威望不低,又仍有几分敦厚脾性,不如在这凉州做一方官员。”
“先前马腾的那句话也没错,若是有耿鄙这样的凉州刺史,就算重来一回,马腾也一定会加入叛军的行列,归根到底,还是要有一位张弛有度,恩威并施的刺史,此人还应有统兵之能与随机应变的本事……”
贾诩眯了眯眼睛:“我听陛下的意思,好像是已对由何人担任这官职有想法了?”
“若是不管三互法的话,段将军倒是个合适的人选,但凉州刺史,还是由一位并非凉州出身的武将担任吧。”
刘秉认真问道:“文和觉得,张文远如何?若他为凉州刺史,傅干还能从旁协助于他。”
贾诩甚至愣住了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张文远,今年只有二十二岁……”
刘备这荆州牧,说是二十来岁,实则今年正好三旬了,可张辽却是只有二十出头啊?
可从刘秉忽现执拗的脸色来看,这是一个他已在前来凉州的路上深思熟虑过的打算。“凭他此番立下的功劳,难道还不够占据这一席之地吗?如今的朝廷上哪有那么多功劳与资历并具的人,与其选出一个和袁绍一般另有所图的体面人,还不如,让真能担负这重任的人,坐上这个位置!文和若是觉得张将军对凉州仍旧知之甚少,那也容易,烦劳文和抽空,把凉州的风土人情编纂成册,送给张将军品评一番。”
贾诩哭笑不得:“臣不是这个意思。”
他就是觉得,别看张辽在陛下到来时依然沉默,只在一旁将陛下的仪仗接引至驻扎之处,陛下也没如夸赞吕布一般对张辽大加赞扬,但这份对张辽的封官委任,却是一点也不含糊,用最为有力的方式表现了陛下对他的器重。
他也紧跟着听到,陛下说道:“凉州羌人悍勇如火,而火与火,是不适合放在一起的。我相信,以文远为凉州刺史,能把守好此地。”
“对了,还有一个人的安排……”
……
“文和先生!”贾诩刚刚自陛下安歇的营帐中走出,就听到了一个声音鬼鬼祟祟地呼喊着他。
他循声转头,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这喊话之人。
见他继续往远处走,那人也先是蹑手蹑脚,随后迈开了脚步,飞快地朝着贾诩冲了过来,“文和先生!”
袁术满脸堆笑:“先生猜的果然没错,陛下确实没有要因袁绍的事情连坐于我的意思。我先前真是杞人忧天了。”
这贾诩真是厉害,不仅向吕布献策,成功解决了马腾韩遂,连陛下的心意也猜得如此清楚。虽说陛下从头到尾,就只对他袁术说了那一句话,但在这等尴尬的场合下,能少提一个字都是好的。
见贾诩将眼神瞥向了他,袁术连忙求救一般问道:“先生,陛下可有和你说过,随后会如何安排于我?”
他反正是不指望依靠战功升迁了,只要功过相抵,就算是胜利。
但在他眼前,贾诩揣着手,忽而郑重其事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让人看不出他这眼神里是何用意。
“我……”袁术大惊。
难道他还是没救?只是因为马腾马超这些降将在,陛下不适合处置他,免得惊动凉州叛逆?待陛下回了洛阳,还是要拿他开刀?
幸好,就在他快要绝望的当口,贾诩终于开口道:“袁校尉应当知道,那谋逆的袁绍在自洛阳辞官而走前,本应该担负的是一份怎样的职务,而陛下对此事其实颇为看重。军中呢,也已重新票选出了一位操持此事的将领。不巧的是,你袁校尉在此地立下的战功呢,还没在洛阳传开,所以……”
所以袁绍死了,下一个被末位淘汰的人是谁,好像不用多说了。说不定洛阳的守军还觉得,用这个选择,能再为陛下找出一位潜在的谋逆之人。
袁术缓缓地举起了手,指向了自己:“我——牧鸭治蝗?”
【作者有话说】
袁术飞速上岗——
(*)桓灵时期的一首汉代民谣
101挺好听的,今天就不加更了,休息!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打压与利诱◎
他养鸭子?!
在意识到贾诩话中意思的下一刻,袁术险些当场跳起来。
他袁术斗鸡走狗的消遣没少做,却何曾养过鸭子!那都是……
“长水校尉,欲重蹈逆贼袁绍之覆辙吗?”贾诩的声音一改先前的温和,也忽然有若又一道惊雷,劈在了袁术的头上,让他刚要出口的抗争,顿时被堵塞在了喉咙口。
袁术猛地一怔:“……”
是,是了,袁绍不就是自矜身份,不愿做这牧鸭之事,才突然远走,把那谋逆的计划暴露在了人前,害得他差点以为自己也要跟着完蛋吗?若是他也效仿袁绍一般,觉得这职务不合身份,那惩处,恐怕真要落到他的头上来!
他连匈奴人都扮过了,还怕做不来养鸭之事吗?
袁绍不肯做的事情,他袁术做了,才总算是,为他得以活命,给出了个面向众人的交代。
只是……
贾诩想着陛下先前说起的“欲分化世家,令朝中重现活水,此刻正需一标杆”,面上岿然不动,心中却自有一番起伏。
又瞧见他眼前,袁术小心地向着他挪动了两步,眼睛向那周围一转,继续如同做贼一般低声问道:“可否,劳烦文和先生再为我解惑?”
袁术抬手示意,贾诩随之迈开了脚步。
“你想知道什么?”
袁术搓了搓手,没甚底气地问道:“以先生看来,这牧鸭治蝗之事,前途如何?”
贾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都要保命为上了,还在意前途这东西?”
这话说得简直太实在了,实在到,都有点不像是贾诩说出来的话,也成功让袁术为之一噎。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我……”
“你袁公路毕竟是汝南袁氏仅剩的希望,不能自此埋没于鸡鸭犬豕之间?”贾诩老神在在地回问,打断了袁绍又一次出现的支支吾吾。不等袁术开口,他就已继续说道:“那么且容我问你两个问题。”
“其一,你袁术作战的本事,比之陛下的其他将领如何?”
袁术:“……”
若是再早上半年,向他问出这个问题,以他的脾性必定敢说,他袁术不仅精通君子六艺,还自有一份凭借名望一呼百应的本事,若不然,早前逃奔出洛阳时,他也没法在荆州另起一路“义军”。至于这算不算将领的本事?
反正他带兵了。
可现在,袁术亲眼目睹了在仓促起兵之中,吕布和张辽如何联手,击退了马腾韩遂等人,怎敢再将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他也已经知道了,自己先前的号召力从何而来,偏偏因为袁绍谋反,这东西变得有些尴尬。
“我……射术尚可。”
“军中随便一位校尉的射术,都差不了。”贾诩叹了口气,“陛下已向马腾等人许诺,要在凉州境内开办武官官学,这精通射术之人,怕是翻倍也不止。这话,我没说错吧?”
袁术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是,贾诩说得一点也没错!这凉州地界上,征战乃是常事,十几岁的孩子,都是从抢夺作战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射箭只是最基本的对敌手段。他这点本事,已完全不够看了!
“第二个问题,你觉得这战事还要持续多久呢?”贾诩望着袁术若有所思的表情,继续追问。
这并不是个要让袁术回答的问题,因为贾诩已继续说了下去:“如今的战场,算起来只有四处。冀青交界之地,有黄巾盘踞,仍未向朝廷宣告效忠。”
“……司隶校尉已赶赴此地了。”袁术恍惚答道。
有张燕这位同样黄巾出身的将领从中说和,有杜长此人摆出自己在河东的亲身体会作为佐证,要说服他们来投,或许会有麻烦,但不是真正的难事。
“荆州,州牧兵马与宗贼交战。”
袁术咬了咬牙:“我知道孙文台的本事,现在还未正式向洛阳传递捷报,不是他打不过,只是在等待时机。”
这话自袁术的嘴里说出来,颇有几分不情不愿的意思。但他一抬眼,就对上了贾诩的目光,那其中仿佛在说“原来你还不算笨”,又让他吞回了这份不甘。
贾诩指了指地下,“再,就是此地。”
袁术随之低下了脑袋:“陛下在此,也提出了长久维系安定之策,不必多说。”
“然后就是关中了。”贾诩语气从容,“但正如你先前所答,前面的三处战场虽然拖住了陛下的脚步,但都只需要时间而已,董卓位居关中,已是作茧自缚,迟早要被朝廷的兵马侵吞,要将其攻破,至多只在一二年之间。”
“一旦陛下打入关中,剿灭董贼,这天下正统之名,再无任何东西可以撼动,当向北收复幽州,向南收回益州,重启西域都护,令乌桓匈奴山越蛮夷前来朝见。还需要如今日一般,各方布设将领,多路开战吗?”
扩张是很耗费财力的事情。昔年汉武帝北击匈奴,打出了汉廷的声威,立住了华夏的脊梁,却也让天下经济窘迫。以贾诩自陛下的脾性中推断,在让天下从两个朝廷恢复到一个后,陛下不会让战事持续太久,必定要先图谋民生。
这样一来,如袁术这样算不得好将领的人,还能当这校尉吗?
袁术也意识到了贾诩话中的意思,顿时后背一凉。
可他马上就听到了贾诩的话:“战事有穷尽,农事却始终是民生之本。你现在还觉得,这牧鸭治蝗,是在苛待于你吗?牧鸭将军再如何难听,叫你觉得有堕世家颜面,那也是做的实事啊!”
袁术的脑海中一道电闪,像是骤然间因这一番话,劈开了当中的迷雾:“文和先生说得对,袁绍不识好歹,不知这牧鸭重任所在!”
他愈发郑重地向贾诩行了个礼:“多谢先生解惑,陛下委任若下,我绝不敷衍,必定办好这大事!”
……
“但也没说,吕布居然已经因功受封槐里侯啊……”袁术苦着一张脸缩在墙角,脸上的郁闷就差没具象化出一片阴云,在他的头上落雨。
槐里侯,是关内侯,只有爵名,而无实封的封地,不代表着吕布能在这个叫槐里的地方呼风唤雨,甚至,因先帝用五百万钱买卖关内侯名号,这爵位的含金量已是大大下跌,远没有早年间那“李广难封”的门槛。
可那又如何?
方才自袁术面前走过的吕布腰佩紫绶,悬系金龟侯印,一副神气抖擞的样子,还不忘和路过的人解释,说他这关内侯还有另外的两重意思。
先帝是封过一个关内侯的,还不是一个寻常的将领,而是如今被董卓扣押在长安的名将皇甫嵩!而这个槐里侯,是皇甫嵩在平定了黄巾之乱后得到的封赏!
换而言之,陛下是将他吕布比作了皇甫嵩这样的栋梁之将!
又因这槐里位处关中,一个槐里侯的封号,足以表达陛下进取关中之心啊。
若不能替陛下扫平凉州的隐患,一路打向关中,他吕布如何对得起那句“人中吕布,马中赤兔”的夸赞,又如何对得起陛下对他这份器重。
别管吕布是不是既有攻入洛阳之功,又有平定马腾韩遂之乱的战功吧,反正袁术羡慕得是眼睛都要绿了。
“还有那张辽,居然得到了凉州刺史的官职。他一开始,不就是来凉州接人的吗?”
姑且不提这凉州刺史,是不是一个要和各方羌人打交道,可能往后还有频频摩擦的苦差事吧。想想张辽的年龄,再想想“刺史”这个官职的分量,袁术的眼睛就更绿了。
怎么他就不能这般在陛下面前出头,得到重用呢?
于夫罗一边听着这怨气冲天的艳羡之词,一边欲言又止地向袁术看来:“你……脚边这一群鸭子是哪里来的?”
若是此刻的袁术还是那一派假装的匈奴人打扮,脚边放点这“摆设”也就算了,可他现在已为了迎接陛下的到来,一身收拾得齐整,还……
袁术一把护住了自己面前的笼子,看得于夫罗又是眼皮一跳,自觉自己还没嘴馋到,要把这些毛没长齐的玩意下锅的地步!他护什么护!护食吗?
他也随即见到,袁术不知为何,又忽然重拾起了信心:“你懂什么,这是我的未来!”
马超骑马出营,同样一脸讶异地看向了袁术和于夫罗的方向,不知这两位先向陛下效力的,为何会对着一群鸭子起了争执。
但他此刻正有要事待办,无暇和他们交谈解惑,只当这是他们凉州人所不知道的中原特色。
这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为了办到陛下说的征集建议、为官学群策群力之事,马超已连夜假借马腾的名义,向周围的诸羌各部首领,送出了一份口信,邀请他们即刻赶赴高平会面,在此地议事。他也要尽早启程,先去准备。
那袁术在做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也很快没有多余的精力管别人了。
因为当马超抵达高平城的时候,便发觉,他的想法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他以为自己看到的,应该是各方首领或是自己抵达,或是派遣心腹前来,众人围坐在一起,为了凉州的未来商讨,谁知道,来的竟只有零星的三五个人,还在他抵达后一脸警惕地看向了他的身后,确认马超只是自己前来,并没有带上其他兵马随行,不是来捉人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马超又不是眼瞎,当即勃然大怒:“你们把我当成是什么人了,还要用这种借口把你们诓骗上当不成?”
“……那可难保?跟着马将军出兵的有一路全军覆没,只剩下几个活人,谁知道你这番把我们找来,是为的什么。”
一把银枪横亘在了他的面前。
说话之人猛地收声,就对上了马超含怒带刺的眼神。“荒谬!如今陛下亲临前线犒军,吕将军仍在此间坐镇,要杀你们易如反掌,何必由我来骗。若非陛下托付我来办此事,欲给凉州一条生路,我为何来此?”
一名与马超有些交情的年轻人连忙冲上了前来,连声劝道:“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马超收枪而回,忍住了怒火,沉声道:“陛下不愿杀得凉州血流成河,想为关西将领在朝堂上谋求个立足之地,这才差遣我前来,我今日,确是找诸位商量要事的!”
别管来的有多少人,来都来了,总得先把话交代清楚。
一名年长些的男人端详了一阵马超的神情,开口问道:“你让人传口信告诉我们,说陛下有意在凉州建立官学,是哪位大儒将要在此地坐镇?”
马超一愣,顿时哭笑不得:“什么大儒?陛下要办的,是武官的官学。你们也不想想,咱们之中识字的都不多,能出口成章的更少,让大儒来此地开课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了?”有人在旁嘟嘟囔囔,“就算只是听个响也好啊,免得出去都说我们凉州俱是草莽。”
马超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但有阎先生之事在前,哪位大儒敢来我凉州!”
全场都沉默了,还是那年轻人觉得场面尴尬,小声问道:“孟起,子不言父过……”
把话说这么直白,不合适吧?
这阎忠早年间是皇甫嵩军中的谋士,因不满于先帝的统治,试图怂恿皇甫嵩拥兵造反,谁知道皇甫嵩还真是铁杆忠臣,也着实不知变通,不仅拒绝了阎忠的建议,还转头就把他的话上报朝廷了。阎忠被迫逃回老家凉州,决定隐居起来,却被急需文化人当个招牌的马腾韩遂给抓了,拥戴作了首领。
然后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阎忠支持皇甫嵩做点什么,是因为皇甫嵩真有这样的条件,却不代表他看得上马腾韩遂等人乱来,现在被迫当了个傀儡老大,气得他忧愤而死。
那确实,是个名士都要考虑考虑来凉州的安全问题。
可这话由别人说出来也就算了,马超作为马腾之子,是不是好歹遮掩一下?
马超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一摆:“行了,别管那么多了。总之,陛下要在凉州开办武官官学,让边地武将也能得到朝廷的栽培,有入朝为官的机会,命我前来与众位商议,对此有何想法?”
“想法……”其中一个起先没说话的人犹豫地看了看马超的脸色,忽然问道,“孟起!可否问问陛下,这官学之中,能否教出那吕将军驯马又擒贼的本事?”
马超又是一阵沉默:“……你觉得,那是能轻易学到的吗?”
若是在凉州开办一个官学,就能批量生产吕布这样的武将,他马超怎会输得这么惨!开什么玩笑!
那完全就是吕布真有项王“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勇猛,岂是等闲人能教出来的!
马超简直是眼前一黑。他不仅没听到任何一句极具建树性的话,反而听到那发问之人嘟囔道:“那这官学听起来也没什么用啊……”
没什么用没什么用没什么用……
这好草率也好无知的一句话,险些让马超当场被气晕过去。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折返大营时,本想将今日这气人的情况告知马腾,从对方这里得来些建议,却被军中守卫告知,马腾此刻并不在军中,而是为张辽带路,前去了解凉州情况去了。
给新上任的凉州刺史带路,为他解惑,显然是一份大好差使。
马超刚因办事不力而砸向谷底的心,顿时又被刺激地升了起来。
他可不知道,自己已被陛下预订了带回洛阳,和马腾分开两地做官为将,只忽然握紧了拳头,心中暗道,他先前竟忘了,父亲和他虽是同气连枝,但在都要在陛下面前出头的时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竞争者的关系。
将领的位置,可就只有这么多。
现在他没得进展,却叫父亲先搭上了张辽这条线,属实是马腾领先了他一大步,这怎么能行?
刘秉饶有兴致地听着于夫罗向他汇报,说马超在回来时脸色不佳,却很快振作了起来,去见了一个人。
“去向贾文和请教了?”刘秉好奇问道。
也不知道贾诩这本事是怎么修炼的。早前,段煨还对贾诩多有忌惮,尤其是在贾诩先一步投敌,又把段煨给坑了之后,但现在已看不出这两人曾有龃龉,只是寻常的同僚而已。
再看吕布。这位可不是个会随便听人指挥的人,若不然也不会为了自己所认为的利益,替董卓杀死了丁原,可就是这位将领,在贾诩顺毛捋的话术面前,也成了能低下脑袋听话的角色。
袁术也被贾诩的那一套说辞,说得精神抖擞,就差没让所有人知道,他必能靠着养鸭翻身。
若是马超也向贾诩请教去了,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不过,这次还真是他想错了。
于夫罗答道:“不不不,不是军师,而是……阎行。”
先前被他们擒获,并未随同韩遂死去,现在还被扣押着的阎行。
吕布没想起这个人,光顾着炫耀他的金印紫绶了,刘秉也就同样没想到处置此人。相比于马腾这位颇有分量的叛军首领,阎行也确实没那么重要。
但此刻,他却成了马超问策之人。
阎行缓缓地抬起了头,不知该不该说,马超此人虽是讨厌,先前的战败也是因他行事不谨慎,可他开口就说,自己已让人去榆中照看阎行的父母,并不打算和他计较之前的事情,还是让阎行对他的印象扭转了几分。
阎行也随即听到了马超向他说出的请教。
“答案不是已经在你说出的话中了吗?”他咳嗽了两声,试图缓和身上未彻底好转的伤势所带来的疼痛,继续说道,“你说你父亲跟着张辽做事去了。那张刺史年仅二十二岁,就成了凉州的刺史,也是同样出自边地的武将,该如何向诸羌首领说,你还不明白该怎么做吗?”
“陛下和先帝不同,对边地武将并无偏见,可如今有战功有权势的,都是并州出身的,凉州人则大多先做了陛下的敌人、陛下的俘虏,不该做些什么吗?这武官官学,正是要把草莽、羌胡、反贼之名,先从我们的身上清洗掉,再图将来的上进为官!他们不做,这官学只怕就要立在并州了!”
马超倒抽了一口冷气,顿时意识到,阎行这话中所说,不无可能。
凉州武将,若不能压制住吕布紫绶金印、张辽二十二为刺史的气焰,若不能让官学妥帖地开办起来,就要永远被并州武将压上一头了。
可反过来,若是有了个大好的开口,谁知道在官学之中,能不能出现一个年轻的并州刺史呢?
这不仅是危机,也是天大的利益。
马超犹豫了一下,又问道:“可若是他们不愿听我说这些呢?”
阎行回答得很是果断:“那就先挑两个不愿来的,打服就是!”
他眼中诸多情绪一闪而过,最后变成了一句向马超发出的试探:“若你麾下缺人,可否把我带上?”
……
“这阎行倒是个妙人,既有父母亲人在世,不可为韩遂陪葬,没有机会,也得自己制造出机会。”
刘秉心中赞叹。
果然,能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人,大多不是等闲之辈啊。
阎行的表现就证明了这一点。
“他对马超说的话也没错。”贾诩顺着刘秉的赞叹,“对于凉州这地方来说,将人打服的威慑力,和恰到好处的利诱,就能将人团结起来。哪怕是坐下来谈话,也得先再展示展示拳头。”
“是啊,也幸好凉州物资匮乏,兵马穷困,名与利给出其中的一个,就能让他们暂时投诚,不似荆州……”
刘秉望着眼前这份从荆州送至洛阳,又从洛阳紧追着他车队送来的书信,眼中充斥着冷意:“宗贼处境优渥,把持山头自立之心,和凉州情况又有不同!朕既不欲给他们以名位,那就只剩下了打服镇压一条路可走。”
这是一份由刘备送来的急信,信中提到,荆南宗贼中不愿归附荆州牧的,都已因郭嘉一步步的谋划,彻底抱团在了黄祖的身边,只等陛下一句号令,便可正式展开征讨。
要不要留对方一席之地,只看陛下……
“文和,替朕回信。动手吧!”
他们就和袁绍一样,非要停在旧日的辉煌,或者说是陋习当中,江夏黄氏盘根错节,虎踞长江,既不可收服,便只能是荆州境内的祸患,不似凉州这边,已露出了能被好好改造的迹象。
那还等什么呢?谋逆之人,该当如何,还需要他多说吗?
一个字,杀!
【作者有话说】
关羽:三月又三月,陛下你再不想起我,我真的要混成敌方老大了。
刘秉:……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一更)
◎赤壁◎
杀!
有害无利,祸国殃民,当速杀之!
不过,这封行将送往荆州的圣谕,又在刘秉的手中停留了一阵。
贾诩自觉自己应当没有看错,和他离开河内启程凉州时相比,陛下的面容其实没有太大的改变,可眉眼间的气度,却又分明有了一番变动。
在做出这个举足轻重的决定时,他已更像一位杀伐果断的帝王。
刘秉提笔,又在诏令上写下了一个字。
……
诏书被疾驰的快马接连传过数处驿站,直抵襄阳,来到了身在此地的荆州牧刘备的面前。
这两月之间他也未曾闲着,在蒯越蒯良的协助下,于是,自南阳到襄阳一带的田地与粮仓,他已全都走访了一遍,对外,正是一派荆州牧要在此地大展拳脚的表现。
但直到此刻,陛下的诏令送抵,才真正叫做“大展拳脚”。
郭嘉刚抵州牧官署,就看到张飞几乎是脚不离地地冲进来的,连忙往旁边退了一步,又忍不住提醒道:“张将军,注意些风度!”
张飞脚步一刹,“军师,我都快要闲得长霉了,还注意风度呢!”
郭嘉摇着扇子哈哈笑道:“现在可还没到荆楚的雨季,哪来的长霉?”
张飞竖着眉头,对郭嘉这不懂夸张形容的回话大为不满:“您瞧瞧,连被当俘虏押解到洛阳的刘表,都因出使荆州立下了大功,得了冀州牧的官职,我们守住我大哥这荆州牧的位置、打退董卓的乱军是快,可随后的进展却实在是慢,还没我的用武之地!这不叫闲置发霉,叫什么?”
郭嘉听着这抱怨,反而笑了:“可我怎么听说,张将军近来也没闲着,没少找军中的士卒切磋,先是闹了一次到刘使君的面前,挨了一顿警告,又是在比箭上输给了军中的一名军曲侯,让刘使君喜得一名神射手?”
这都能叫闲着的话,他郭嘉身上都该爬满青苔了。
张飞的声音顿时就小了:“……那与云长相比,我确是没甚可做的。”
要不然他怎么会去军中找人比箭,然后与那射术出众的军区侯交起了手,让州牧麾下多出了一名为黄忠的将领。
总之,此番再不让他领兵出征,他真是……
“翼德。”刘备一声轻唤,顿时让张飞闭上了嘴。
他干咳了两声,见同在此地的还有被招揽得用不久的黄忠,连忙摆出了一副貌似稳重的模样,整了整衣衫,入得屋中后,便安分地寻了个坐处。
郭嘉心中默默感慨了一句,这果然该叫一物降一物。
他正待落座,忽见刘备向他招了招手:“奉孝,你来看看陛下的诏令。”
郭嘉少有地端正了脸色,只因他瞧见,当刘备的视线从张飞身上转回到面前这封信上的时候,那张让人一见便觉宽厚温和的脸上,自眉心浮现出了一点褶皱。蒯越和蒯良兄弟也彼此对视了一眼,不知是何情况。
当郭嘉接过这封诏令的时候,顿时意识到了,刘备的表现因何而来。
这诏书通篇用着和缓从容的笔触,回复了刘备提及的荆州情况,所谓“蛮夷群聚于山川洪泽,自恃地利,盘踞作乱,令朝廷政令不得通达于州郡,迫使百姓难得教化,不得不仰仗起鼻息”,如今既然按照刘备的来信中所说,他们已因对抗朝廷征讨的目的更为密切地抱团在了一起,出战的时机已然成熟,那就不必再等了。入秋前务必平定首恶,打破荆南四郡宗贼为祸的局面,彻底将荆州收归朝廷治下。
诏书中还说,刘备与孙坚配合默契,各司其职,让陛下甚为满意,待得平定宗贼,将安陆黄氏为首的地头蛇连根拔起,必当各有封赏。
唯独不同的,只在于这份诏书中的一个字。
那个字,和诏书并非一人所写,而是陛下本人的字迹。
刘备曾见过陛下所写的罪己诏,那原件也还在他的手中,认得出陛下的手书,可眼前的这一个字,虽也曾在罪己诏上出现过,却好像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有犹豫,一气呵成,哪怕称不上名家笔法,甚至还有些四平八稳的端正,却在每一笔中,都透着意态坚决的锋芒。
一个“杀”字!
一个帝王批注,又一次强调的“杀”字!
也正是这一个字,让刘备手中的诏书,忽然变得稍微有些烫手。
“使君疑惑的是什么?”郭嘉却不曾因这异样的增补一字而觉困惑,反而像是忽然放下了某种包袱,开口回问道。
“陛下……”
“陛下宽仁,不欲士卒死伤太多,故而令我等不可贸然与敌军开战,葬身于川泽之间,于是有了我等在荆州的徐徐图之,里应外合。但陛下已看到了袁绍名为投诚实则包藏祸心之事,险些叫他联手陈留高氏逃遁幽州而去,又为何还要一味宽仁,非要收服荆南宗贼为己用呢?杀之无妨!杀之,也无损于陛下的圣君之名!”
郭嘉眼中,实不难让人读出,他对陛下这一字号令的满意。
“自我们前来荆州,已四月有余,早就给了那些各立山头之人以选择的机会,时至今日仍无悔改,以为长江天险便能拦住朝廷征讨大军的,死了也不冤枉,也不必说他们是大汉百姓!”
“黄祖之子黄射被俘时身负重伤,不治而亡,孙将军与黄祖之间已有一份杀子之仇,若非要因黄氏势大而强行将其收服,只怕将来必生龃龉。这个杀字,也算陛下为刘使君和孙将军的托底了!”
所以,不必担心陛下这个另外写出的“杀”字,是他在袁绍的背叛中又受到了什么刺激。那依然是一个笔画中正,平稳有度的字,只是多了几分理当有的锋芒。再想想陛下先是不顾安危,亲身前往河内平定大疫,又在捷报传来后赶赴凉州前线犒军,这份担当,也成了这个“杀”字的底色。
刘备不由展颜:“好!那就如陛下所愿,即刻发兵,征讨荆南宗贼联军!也即刻令人将这份诏书,先行送至孙将军处!”
……
身在江陵的孙坚可不像是刘备一般,在瞧见这份诏书的时候,还先因诏书中不同寻常的一字,不忘关心了一下陛下的身心健康,而是当即激动地站了起来。
张飞说自己闲得要长毛发霉了,他也差不了多少。
接连两月间,和黄祖那边的交手,全是小打小闹,在此等情形下,孙策居然还和他抢着出营作战,说是哪有主帅天天出征的……
现在,可算是等到这条全线进攻的号令了!
“来人,传令调兵!”
随着孙坚的这一声令下,自兵马南下以来,陆续汇聚于江陵的兵马,都随之动了起来。一行行兵马整军待发,皆是一派振奋抖擞的模样。
孙策刚披挂了甲胄,自帐中出营,便有些奇怪地看到,周瑜自孙坚处将那份诏书借阅一观,面露几分深思。
这位自扬州带人带物前来支援的友人,虽然年纪尚轻,但在孙策看来,已如军中的智囊一般。
“公瑾!”孙策上前一步,拍在了他的肩头,“怎么了?是这诏书中有什么被我们漏掉的东西?”
“不,算不上,我只是在想一件事。”周瑜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向孙策解释道,“我是在想陛下的态度。”
“态度?什么态度?对方非要与朝廷抗争,那就打过江去呗!正好将那自我父亲北上后占据长沙作乱的贼党一并解决了,免得他们觉得,陛下正要与那董贼拥立的皇帝争夺天下正统,就没空治他们这群逆贼!”
少年将军眉眼飞扬,话中满是剿灭敌人的信心,让自他们二人身边匆匆走过的士卒看得神情一振,又增添了几分作战的勇气。
周瑜也闻言笑道:“这是其一。另外……”
“南方战局,以江淮为界,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此战正式展开,孙将军与刘使君奉命扫平荆南四郡宗贼,我看这宗贼的下场,也会是吴郡世家的下场。”
孙策没有直接反问出一句为何,而是顺着周瑜的话往下想去。毕竟他父母都是吴郡出身,对于此地的情况了如指掌,不由眼神一动。
这话也真不算是胡乱推断。
那盘踞在江夏郡的黄氏说是介乎宗贼和世家大姓之间,也不为过。陛下没有因其名望,便要对黄祖招安的想法,那么,对那群向来高傲、看不起孙坚的吴郡高门呢?
虽说从扬州到洛阳路途遥远,但以周瑜为例,真有消息门路的人,应当早已知道了京中的情况,有心报国的,也早可以从扬州出发,前来荆州为朝廷助力,又或是从扬州另组建一支协助孙坚除贼的兵马,而不是仍旧安坐扬州,自以为身处吴越偏远之地,就能自成一方势力。
今日,这个落笔坚决的杀字,扑向的是与孙坚大军隔江对望的黄祖,明日,就有可能是扬州那群抱残守缺的高门!
周瑜在这一个“杀”字中,看到的是从袁绍这里掀开的一角。
有功则赏,有罪则罚,这位陛下好像比他想的还要恩怨分明,规则明确。
“罢了,此刻说这些无用。”他将手中的诏书一合,递到了孙策的手中,“先打好眼前的这一仗吧!黄祖和那长沙乱贼联手,与我们隔江而望,他举兵盘踞的夏口,还是汉水与长江水路的交汇之地,这一仗,说来只是个杀字,也没那么好打!”
“哈哈哈,公瑾,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孙策朗声笑道,“纵使铁索横江,截断去路,我也自能闯出一条生路!”
也该叫这群乱贼看看了。他父亲当年能转战长沙零陵,平定观鹄之乱,如今也能把这群聚众壮胆的宗贼水匪一网打尽!
“走!”恰在此时,有人将孙策的坐骑牵到了此地。
这神采飞扬的年轻将领当即翻身上马,一扯缰绳,也随即抄起了长枪,在与周瑜挥手示意后,便已向着孙坚的方向拍马而去。
周瑜说着暂且不提那“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也果然放下了种种杂念,带着另一队人马预备出营。在他所去的方向,孙坚的元从部将韩当祖茂等人正驻扎在此,这两月间始终在负责打造以及运送船只。
这些航船只在汉江之中下水,用于训练这群士卒的水性,现在,它们又被从江中引向了一条专用于运载航船的水道,向大江以北的一处前哨军营缓缓送去。
但相比于这些船只的隐秘押送行动,对于大江以南的宗贼联军来说,最先让他们察觉到的,还是江陵方向孙坚的拔营。
在意识到,孙坚等人并不打算自江陵渡江,而是向东发兵后,江陵对岸的敌军哨骑连忙行动了起来,一路赶赴苏代屯兵所在,提醒毗邻此地的长沙叛军即刻做好应战的准备,一路则赶赴夏口,也即黄祖所在。
“你说……他们在陆上向东来了?”黄祖闻言,目光一冷。
“正是!”
“呵,”黄祖冷笑了一声,“还算他们有些本事,没自江陵入水,趁势南下。倒是让等在洞庭水泽的这批人要等个空了。”
这批人可都是从各方宗族乡党中选出的亡命之徒,专长于水陆劫掠,若是在大江大河之中,或许还发挥不出那么大的作用,可若是放在湖泽水道之中,却成了一路不可多得的助力,趁夜以水贼之势发起进攻,就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可惜了,没给他们以这样的机会。
“不从江陵入水,那会不会自汉水南下,直接来打夏口?”黄祖的部将之中当即有人问道。
但他很快就听到了黄祖笃定的回复:“不会!汉水入江处,是我安陆黄氏经营多年的地方,不止停着大批可用于交战的船只,还在水道中有诸多布置,他们若真敢从这条路过来,那就做好送死的准备吧,也正好……”
他咬着牙,目光忽然间转为阴狠,“正好让他们为我儿陪葬!”
孙坚!孙策!周瑜!还有那得了荆州牧之位的刘备!
他的心中每喊出一个名字,泼天的怒火就将他淹没过去一轮。
就算明知,黄射之死归根到底还是跟他不愿听从朝廷调派有关,也不过是战场之上的意外,但一想到他这长子确确实实丧命于敌军之手,他就难以遏制住心头的恨意!
若不让对方知道他的厉害,让他报了这血海深仇,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
幸好,荆南四郡,偌大一片地盘,和他站在同一立场的不在少数,如今少说也有接近两万兵马,分布于三处大营之中,他必要孙坚等人在渡江来袭之时,遭到迎头痛击,付出血的代价!
“云长——”黄祖努力平复了心神,转头向着一旁出声。
当看向那边的时候,他先前暴躁狠绝的脾气,也稍有几分收敛。若是有细心之人认真去看的话,也会发现,黄祖的眼中,有着一份不难辨认的信任和庆幸。
信任,是因这员将领办事稳重,且每逢交战,必定身先士卒,为其余人等挡住危险。这样的人,不仅能让士卒信服,对他言听计从,也让黄祖大觉欣赏。
虽然他早前还有什么“不能应董卓所派荆州牧”的说法,让人觉得他耿直过头,用他不得,但如今事涉这么多荆南势力的生死存亡,又有黄祖哭诉朝廷行事过激,关羽早没说出这些话来了。
更让黄祖庆幸的是,黄旻招来了此人到军中,也用自己的一死,替黄祖测试出了关羽的忠诚!
若是这样的人都不能用,还有谁能用呢?
关羽也确实没有辜负黄祖的信任,在这几月与孙坚大军的交手中,他凭借着黄祖的委任和器重,在军中挑出了千余精锐,不仅在沿江战线站稳了脚跟,一度打至对岸,而且算起军中的伤亡,也是排在最末。
在这战绩事实面前,黄祖怎么都要将关羽当作心腹来培养。
何况,他也知道,那群因利益而聚集在一起的宗族,其实也未必可靠,若是军中有变,有些人可能跑得比谁都快。他也就更需要有关羽这样的护主之人。
“云长,以你看来,他们会从何处来袭?”
关羽一愣,像是未想到,黄祖会将这个问题抛给他。
“哈哈哈不必有所顾忌,随便说说。”
关羽可不是因为答不上来而愣住的啊,他只是自那哨骑的来报中意识到,江北的刘备孙坚等人,终于要结束这荆州的南北对峙,他也终于可以从卧底的身份中解脱出来,回到刘备麾下了。
一听黄祖这般说,他当即答道:“我军人数众多,战船也多,敌军若是渡江得慢,必能被我们拦住,所以既要避开夏口、洞庭这些我军防卫严密之地,又要选择江面狭窄处突围!”
“不错!”黄祖赞道,只觉这几月间对关羽的历练,让他成长良多,也果然是一员大有潜力的虎将。“那你觉得应在何处?”
关羽沉思了片刻,望着眼前的水陆舆图,答道:“西起乌林,东至赤壁,正是这一段江面最窄之处!”
【作者有话说】
是不是有人看不懂这些地名?没关系,可以这么认为。
目前黄祖关羽这边相当于赤壁之战时候孙刘联军的位置(有内鬼版),刘备和孙坚相当于曹操和荆州水师的位置。
晚上还有一章,大概11点前后。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二更)
◎关羽何在◎
他本是河东人士,又追随刘备转战中原,前往幽州,并不曾在此前来过荆州。
可这个结论的得出,甚至不需要他对长江流经此地的这一段水系有多少了解。
乌林到赤壁的这一段,就如长江流经这一段的壶口,再往东去,江面的宽度几乎达到此地的三倍。
若孙坚大军放弃了在洞庭这片地势复杂的位置,也放弃了从黄祖家族世代经营的夏口登陆——
那么屯兵乌林,而后一举渡江,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黄祖也面色凝重地点了点:“此地,也正好位处我这夏口与那苏代大军屯兵处之间,实是个登岸的好去处。不过,我们也不能胡乱行动!”
若是为了拦截孙坚渡江,却将夏口的大军全数调度了过去,那占据襄阳的刘备等人顺流而下直走夏口,该怎么办?
就算要出兵拦截,也不能让老家空虚了。
可黄祖的脸色也只是凝重了短短一瞬,就已变成了杀心四起的凌厉,以及一种说不出的倨傲:“渡江渡河,呵,真以为这里是黄河之上吗?”
若不是先前他错估了敌军的来势,也没想到扬州方向有一路兵马支援,又怎会让黄射不幸沦亡敌手。但现在,想到对方的首要目标,乃是渡江而战,他就忍不住想笑。
传闻洛阳以北的孟津,那小皇帝曾经在黄河中沉落铁锚,以船代桥,成功让士卒过河,但此举,在黄河上可行,在流经荆州的大江之上,却完全办不到!
他若是因此前的成功养肥了胃口,想要在此地故技重施,觉得强龙能压地头蛇,那就必定要在这里,栽个跟头!
“我即刻带人前往赤壁戍守……”
“不!”关羽刚刚开口,就被黄祖抢白,打断了他的话。“不是你去赤壁,与那些响应我等行动的宗族把持此处,阻拦敌军渡河,而是由我带兵,去把人聚在那儿。你留守此地!”
黄祖咬着牙,吐出了一句愈发显露杀机的话:“我要亲自,去会一会孙坚。”
孙坚这人的作战习惯,他是知道的。这人没甚背景家世可言,于是为求立功高升,一定要自己拼杀在前。
就拿当年的黄巾之乱来说,孙坚随同名将朱儁平定荆州黄巾,一马当先冲上城头,依靠着先登来鼓舞士气,完全将自己的性命置之不顾。
现在,既然乌林、赤壁一带,就是最好的突破口,孙坚难道会不来吗?
不会的,一旦开战,他必定拼杀在前!
这岂不就是黄祖复仇的最好时机?
黄祖又重复了一次,这一次也并不只是把话说给关羽听,更是说给他麾下的人听:“云长,你留守夏口,我让他们协助于你,务必给我把守住这里。”
“是。”关羽答应得痛快,心中却也明白,黄祖能如此果断地做出这个决定,绝不只是因为他的本事够强,看起来够忠心,也是因为这夏口多的是姓黄的人,是他黄祖经营多年的眼线。
关羽初初接手,居中在此主持,可以,但若要做出什么对黄氏不利的事情,却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他,极难办到。
黄祖做出的,未尝不是一个权衡之下的决定。
不过,当黄祖带兵匆匆赶赴赤壁的同时,关羽也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那一干精锐一分为二,一半留守夏口,一半拆散在了夏口各处的戍卫队伍中,名为通过这些人随时获知各处的情况,但又不影响原本的行动。
趁此机会,他也将夏口一带的各路兵马情况全部掌握在手。
随后,他又自黄祖留下的兵马中挑选了一位黄祖的心腹,和他确定了轮守的安排,又得到了一句“关统领办事谨慎”的评价。
现在,他通过调动自己已经收服的那千人精锐,便能实现对夏口戍卫的调整,甚至是暗中破坏了,可仍有一个问题摆在他的面前。
他要如何将他在夏口的消息,向刘备传递出去呢?
此前的数次小规模交手,不仅让他向刘备报了自己的平安,也让对面知道,他已手握了一支人数不小的队伍,能在必要的时候干扰战局。
大哥与孙坚都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哪怕敌军是由各方宗贼聚集而成,说是鱼龙混杂也不为过,但既是渡江之战,又有黄祖这样势力不小的地头蛇,必定会付出不小的代价。若能借助关羽的内应打开局面,便能以点破面,扫清全局。
黄祖将他留下夏口,或许不是对他们来说的最好情况,但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可一切的前提,都得是他能成功将消息送出!
但在这个时候,贸然领兵出战试探,借此传递消息,必定会引来夏口守军的怀疑,不是一条好计策,应当……
应当另谋一个出路。
而好巧不巧,当关羽在开动脑筋的同时,因接到了圣旨而动兵的众人,并没有只打算干等敌军调兵的消息,枯坐着等待关羽的送信,而是已然用自己的方式行动了起来。
……
大江东去,涛涛浪涌。
自江边每隔百丈树立起的望楼向北望去,只见江上于夜色里漂起了一层雾气,因浪涛翻涌,江水中时而有一块的颜色变得深了些,时而又浅得像是亮了起来。可再仔细看去,江上只有稀薄的光,照得一片模模糊糊的。
戍守在望楼之上的士卒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脸上,强行驱散去了短暂袭来的困意,却听到身边的同伴发出了一阵笑声,像是对他这表现大觉好笑。
“你笑什么?”
“笑你也太警惕了。”
“这怎么能怪我警惕,如今咱们结盟守江,一家管着一座哨塔,万一出了什么差池……”
发出笑声的人打断道:“你也不想想,我们陈兵在此,敌军若要站稳脚跟,不至上了岸就被我们拿下,得派出多少楼船运载士卒?”
“今夜江上少有风浪,也无明月在天,确实是渡江的好时候,但姑且不说,江中还有巡航的船只,点照着明灯,就说那楼船的高度,划桨的声音,难道是能掩盖得住的吗?”
载人越多,吃水就越深,不仅船只需要够高,船体还需要足够结实。
这样的船只,在航行的时候发出的动静,是掩盖不住的!
可他们打眼向着江上看去时,只能瞧见江中偶尔会出现的漂浮物,自水上掠过了一点阴影,何曾看到船只的踪迹呢?
正是这份自觉无有纰漏的判断,让他们未曾瞧见,江上的一片、两片……十二片阴影正在向着此地靠近,间或响起的船桨声混在了波涛起伏的动静里,显得几不可闻。
而它的不易察觉,也并不仅仅是因为船桨声够小,也是因为,那确实是在南方不曾出现过的特殊“航船”。
“要不怎么说军师的鬼主意就是多呢。”张飞趴在这特殊的船上,向着一旁被指挥着倒下的战马看去,心中庆幸这特殊的船构造有异,就算在这船上躺着五人五马,也没像竹筏一般被水浸透,也正是因为江水没有漫灌上来,这批训练有素的战马依然愿意听从安排,躺倒在船上。
不,那可能不应该叫船,而应该叫羊皮筏子。
合计一千张羊皮,自三个月前便由郭嘉安排,向蒯氏征集,历经鞣制、吹鼓、晾晒,拼成了可载重五人五马的十二艘羊皮筏子。据说那本是郭嘉预备的后手,谨防不时之需,谁知还真用在了此地。
当五人五马的重量覆压在上的时候,形似竹筏的船面之下,一个个鼓胀充气的羊皮全都没入了江水之中,几乎只剩了一张板面在江上,在夜色中哪里有船只的体量。
也在无声无息之间,向着对岸靠近。
张飞一手握桨,一手也握住了手中的长矛,数月间压制的战意喷薄而出,都化作了此刻偷渡敌营的心绪澎湃。
他也敢说,这绝不只是他的想法,因为与他同行的另外五十九骑之中,不仅有孙坚的儿子孙策,还有当日凭借射箭本领赢他的黄忠,都在此刻,为江流托举,被充气的羊皮托举,缓缓靠近对岸。
夜幕降低了江上的能见度,也让试图寻觅“楼船”“艨艟斗舰”身影的敌军巡船未曾发现,有这样的十二艘筏子,从他们的眼皮底下掠了过去,也避开了对岸哨塔的位置登陆靠岸。
于是当这六十骑弃舟在岸,转而骑乘上战马,令马蹄声响起的时候,再要做出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黄祖自觉自己已做好了万全的戍防,怎么都不能被敌军直接踩到脸上来,却是在睡梦中,听到了一阵阵急促如滚雷的马蹄声,和接连响起的惊呼惨叫。
“发生了何事?”
不似那一众宗贼联军,沿江摆开了阵地,他带着兵马屯于江畔的小城之中,此刻仓促走向城头,向北张望,便赫然看见,那沿江军营之中,已接连烧起了数处火光。
哪怕距离他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依然让黄祖目光一震,被火把映照出了眼中转瞬的骇然。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守好沿江的渡口吗!”
那敌军是怎么杀奔到眼前来的?
他们合该被阻拦在对岸才对。
士卒匆匆来报,给出的答案更是让黄祖摸不着头脑:“有一队骑兵杀入了军营!”
“还是骑兵?”
要不要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一匹马两千汉斤的重量,不是大船都没法托举起来。现在告诉他,敌军不但突然空降,还把战马也带上了?
这是一条何等魔幻的消息!
黄祖死死地捏了自己一把,方才从那短暂的怔愣中回过神来,也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如果连他都对此感到一阵带着惶恐的惊讶,下面的那一群乌合之众,更不可能在这一个照面之间,对敌军带来多大的威胁。
甚至,他们只会奔走而逃,连敌军都有谁都看不清楚!
“快,让人出城支援,拦截敌军!”黄祖厉声喝道。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当即有一支精锐的骑兵先行冲出,向着骚乱发出的方向疾驰而去。
黄祖的猜测也一点没错。
这六十骑放在白日,绝不可能像是此刻一般肆无忌惮地冲过军营。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在有一处光亮带着马蹄声行来的时候,一支长箭嗖的一声窜出,像是箭上长了眼睛一般,扎向了光亮最盛的地方。
那光亮归属于一方姓王的荆南宗贼,为首之人本是信心满满地前来擒贼,却被这惊天一箭贯穿了前额。
他只挣扎着向前伸了伸手,便不受控制地自马上跌坠了下去,顿时又引发了一阵大呼小叫和动乱。
那射箭的中年人挽弓在手,面上不见一点波澜,仿佛方才他射出的,只是最为寻常的一箭。可哪怕是夜色,也不曾干扰到他那宛如吃饭喝水一般娴熟的弯弓搭箭,射向猎物。
只战马向前窜行的数息之间,他就已将另一支新的箭搭在了弓上,寻找着下一次机会,一举打乱对方的追击。
但又或许,他也不必如此紧张。
谁让此刻,策马奔行在前的孙策目光炯炯,看到的是这拼凑而起的“大军”营地内那宛若虚设的营地间隔,是夜间敌军突降之中无人主持局面带来的退避三舍,是一条让他们从西向东杀出的坦途!
就连这前方的绊马索,都设置得如此滑稽!
孙策一声清越的口哨,与闻讯的张飞忽然一左一右,杀向了不同的方向。
一个甩枪突刺,一个举矛杀敌,狠狠地在临时应战的敌军之中扫出了一片空地。刚被拉起的绊马陷阱,就这样被直接松了开来,任凭后方的其他马蹄自上方轻易地践踏了过去。
“哈哈哈哈杀得痛快!”张飞血气上涌,双手握住战矛的力道却越发惊人。
他一把挥动着手中的利器,扎向了一旁燃烧着篝火的铁架,狠狠地将其甩向了空中,让这一泼明火,向着斜后方被拉拽倒塌的营帐,“浇”了下去。
呼啦一下升腾而起的烈焰,没有追上这迅疾冲过营地的六十骑,却在追击的兵马面前,点着了一片火海。
还不等他们自那扑面而来的火光中回神,便有数十支箭矢穿过了烈焰,直击他们的面门。
更是有两支最快也最准,直接取走了两人的性命。
“愣着做什么!追啊!”黄祖的部将气急败坏。
却在闯过了那片烈焰后,更为气恼地发觉,在前方,马蹄声不再凝聚成一片,而是四散而去,仿佛各有自己的目的,凌乱得让人不知何处是主,何处是次。
他只能停留在原地,艰难地辨别了一阵,方才继续向前追去。
可当他终于追击赶上,还没遭到敌军攻击,以为是对面终于力穷的时候,他看到的,竟然只是一匹马背上空空如也的坐骑。
一匹已经失去了主人指挥方向,只埋头逃窜的战马!
追兵大惊失色:“马背上的人呢?”
是啊,马背上的人呢?
总不能是来时天降,走也是背生双翅,直接消失无踪了吧?
……
却不知,早在半刻钟前,当沿江巡逻的战船都留意到了岸边的惊变,或是沿岸折返,或是乱了心神的时候,已有一艘不大不小的航船蛰伏于夜色里,向着这一处营地的最东面行来。
也在行将抵达岸边的时候,向着岸上放出了一道燃火的信号。
当孙策领兵冲出那藩篱,跳入夜色的时候,他那临时启用的战马继续向前奔去,他却已与同行的士卒一并跳上了那艘靠岸的船。
船只接到了人,便不曾停留地起行,向着对岸的乌林行去。
孙策大笑着走向船尾,喊了一声“公瑾”。
那船尾举目向四周逡巡的少年转回了视线,落到了孙策的身上,被船头的微光照亮了面容,不是周瑜周公瑾又能是谁?
“你还真是……”
周瑜真是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这一众人等的冒险。
太冒险了!若是对面的戍防稍稍严密一些,光只是六十骑如何能冲营而过,只有可能陷入当中。
可当他看到孙策这得手的傲然神色,瞧见他直到此刻方才擦拭去额前汗水的无谓表现,这提醒的话又有些说不出来了。
何况,此行也确是达成了他们的目的,为的,正是兵马顺利打过江去。
他也在此刻,听到了孙策的一句回复:“怕什么,不是有你来接应了吗!张将军,如何了?”
张飞将手中的长矛往旁一搁,也向着这边走了过来:“我瞧过了,我二哥不在此地!”
他大眼一瞪,又补充道:“你们放心,我可没乱说。我二哥有个好本事,就是让士卒规规矩矩地听他的话,你们瞧方才冲过的哪一方营地有这样的秩序?若是他在那远处的城中,就更不可能了。听到这样的动静,他会把握不住这传讯的好机会?”
显然不会!若关羽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来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关羽不在此地!而在夏口!
今夜一场试探,给出了一个行军先后的答案,也是一个他们哪怕跑丢了六十匹战马,也必须得到的答案。
若要速胜敌军,他们该当先取夏口,后攻赤壁!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评论区掉落100个红包。明天为了情节连续,可能会继续加更,正好趁着周末多写点。然后周一回到六千。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一更)
◎单刀赴会◎
先取,关羽所在的夏口!
……
“也不知道我二哥是怎么办到的,竟能让黄祖决定由他留守夏口。”张飞坐在船上,抬眼向着远处的夜幕看去,仍觉自己正值手热。
可惜,还是得先撤离了。
那岸边的混乱在这片刻之间,还难以即刻平息下来。以隔着江面送过来的动静听,驻扎在城中的精锐,应当已经陆续汇聚了过来,镇压住了各方宗匪,一时半刻间还抽不开身。
倒是江中的巡船终于在将注意力从岸边挪开时,注意到了此地的情况,捕捉到了这条正在撤离的航船。
但船上,何止是坐着数十名可以划船卖力气的好手,也并未载有随行的战马,在江流之中穿梭而过,速度奇快,直接将后方的追兵甩得远远的,重新回到了起行的岸边。
巡船不敢靠近,唯恐被岸边的弓弩射成了筛子,只能不情不愿地撤离,退到了黄祖的面前。
这位江夏宗族的领袖,已是被今夜发生的种种气得面色涨红。
晃动的火光和昏昧的夜色,都挡不住他脸上的气急败坏。
“区区数十骑,从你们这数千人的大营之中穿行而过,居然没将他们逮住,让他们跑了!还是从江上来,江上跑的!”
就这么点人,都能把人放跑了,都是个什么事!
他的部将把那擒获的坐骑牵到他面前的时候,黄祖更是额角青筋直跳。
是,战马确是战时一笔不菲的资源,但在今日,根本难以挽回多少因袭营而崩塌的士气,反而只让他们这一群人,看起来愈发像是乌合之众。
再等到那十二座羊皮筏之中的其中一座,被人费力地拖拽到营中时,黄祖就更生气了。
江上巡航的船只不少,沿江还有这么多双眼睛,居然让他们用这样的方法偷渡到了营中,他们这边的人……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黄将军消消气,消消气。”一名仍心有余悸的宗贼首领走了上来,向黄祖说道。这黄祖当然不是朝廷的将军,可当年他们荆州出的反叛朝廷之人,不也自称平天将军吗?叫个威武些的名头也无妨。
黄祖显然也颇喜欢这个叫法,面上的怒气微有收敛:“消消气?让我从何消气!但凡能擒住两个人,我也……”
“黄将军,话不是这么说的,敌军有备而来,还是精锐尽出,却也没杀了我们多少人,还被迫留下了这十二条船和六十匹战马,算起来损失也不小。若是您今日气急,乱了心神,岂不是正中了对面的圈套?说不定,对面此刻也在懊恼呢。”
“懊恼什么?”
“懊恼这借羊皮筏子偷渡之法,也只能送过来这么一点人,余下的众人想要借此在这边站稳脚跟,得到接应,还是不可能办到。这不仅是把先前数月的准备,都消耗在了一夜之间,还没能将此路走通,不是吗?”
“……”黄祖若有所思,低头看向了脚边的羊皮筏子。
这种从未在南方出现过的筏子,一看就知制作不易。羊皮如何吹鼓,又要如何防止其泄气漏水,都是不小的学问。八十来张羊皮,也只能送五名骑兵渡河,更是造价不菲。
这证明了,它只适合用于奇兵突袭,而无法用在对岸的大举进攻上。
按照这样一想,他黄祖的损失确实没有这么大。
只是这样一来,他仍有一个问题没想明白。
敌军费了这样大的人力物力投入,还让精锐出动,在营中冲杀,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全折在此地,竟只是为了试探他这边的营防,为了削弱联军士气吗?
“为何不能呢?”说话之人心知,在他们这边不慎死了一方首领的情况下,若不能即刻挽回军心,这些各怀心思的人难保不会四散而去。
他朝着黄祖拱了拱手:“我等依托天险,将他们拦截得不得寸进,又怎能小觑于我们。若是不信的话,且看看他们明日的表现好了。”
当营地被彻底收整完毕的时候,天边已露出了鱼肚白,照亮了划开在两军之间的滔滔江水。
今日晴光正好,足可让黄祖隐约看见对岸的动静。
在对面的渡口处,有十数条先一步抵达的大船,已被送下了水,却并未再有动作,像是因昨夜的“失利”,进军之势为之一缓。
黄祖才被惊得忐忑的心,又重新落回到了肚子里。
是,没错,敌军付出了千张羊皮,六十匹战马的代价,虽然成功杀了他们百余人,也从这军营中全身而退,但在战事上起到什么根本性的作用了吗?没有!
他也不会再给对方以这般偷渡的机会!
可他又哪里知道,昨夜汉军由孙策和张飞联手,黄忠随行,周瑜策应的行动,怎么会只是要削减他们的士气呢?他们要的,只是找到一条真正抵达对岸的路。
在渡江势必要付出的人命代价面前,区区羊皮和战马又算得了什么?
当那十几艘大船下水,向敌军表达了进取之意的同时,原本顺着水道向乌林运送的其他战船,都停住了继续南下之势,重新折返向了汉水。
顺着汉水,缓缓向夏口的方向逼近。
在这一众行船之中,不仅有自江边折回的孙策周瑜等人,还有一批航船自襄阳起行,向这边会合而来。
陛下有令,诛杀叛贼,身为荆州牧的刘备也自当前来。
如今听闻了关羽所在,他更是坐不住了。
他站在船头,汉水之上的夏风里,已透着几分燥热,连带着他的心绪,也无法平静。
“云长舍身入敌营,身陷夏口,虽是统兵千人,可与我等里应外合,但一日之间不见到他安然回来,我心中委实不安。”
郭嘉看得出来,刘备说出这话的时候,眉眼间难掩焦虑。只是此前各方按兵不动,也陆续有关羽领兵出没的消息传回,他还能按捺得住心中的紧张,现在却在船行风过之间,全数爆发了出来。
郭嘉出言安抚道:“使君不必如此忧心,关将军在夏口主持大局,正待我等即刻前去会合!若我未猜错的话,他也一定会想办法为我们……”
“报——”
前方一艘小舟劈波斩浪而来,船头的一声高呼,打断了刘备和郭嘉的交谈。
郭嘉眼尖地看到,在那艘小船上还有一名未着汉军衣服的年轻人,此刻正满眼惶恐地看向了周围的航船,仿佛被这大军逼向夏口的阵仗吓得不轻。
在被人接应上船来时,仍有一阵哆嗦,幸而刘备快步走上前来,取代了押着他的士卒,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
听闻面前之人就是朝廷派来的州牧,他才终于像是找到了归处,长出了一口气。
“您就是刘荆州?”
“不错,你是……”
“我是关统领手下!”那年轻人脱口而出。
他显然经历了一番辗转波折,方才抵达此处,就算不再恐惧,面色依然有几分苍白。“关统领派我来,向刘荆州报信!”
刘备顿时面露喜色,“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年轻人犹豫着开口,像是在从刘备的话中寻找到能用于佐证的迹象,在对上那双敦厚包容的眼睛时,像是忽然得到了某种支持,将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请刘荆州速往夏口,见我等放火为号,便全力来攻!夏口有三处黄氏重镇,彼此之间互为犄角,关统领已有一处的守卫权,会先带人夺下另一处,请刘荆州瞧见信号之后,领兵即刻破了第三处,不可叫人走脱!我等接应之人散布于各方隘口,一旦战起,便会以赤色巾裹缠头部,免于错认。”
“好……好!”刘备大喜过望。
他刚欲问问,关羽还有何交代,就见郭嘉先凑了上来,笑容满面地将人带到了一边,和善问道:“冒昧问一句,你的关统领是如何向你们解释身份的?”
那年轻人仿佛早被提醒,可能会遭此一问,连忙答道:“关统领说,他本就是汉天子部将,为探得南方水贼聚众作乱可有隐情,这才乔装做了平民来到了此地,巧遇黄旻正在招募新兵,因那一饭之恩,投身到了他的麾下。”
“关统领觉得,黄旻既有此举,又有识人之明,以武器相赠,他合该助力于他,向朝廷归降,谁知黄旻为黄祖所骗,领兵北上,叫人误以为是要协助刘表叛乱,落了个身死的下场。可黄祖这恶徒不仅没对黄旻部将善待,是关将军把他们重新安排到手下,还……还明知此举悖逆,仍要一意孤行,与朝廷为敌!”
“要知此次讨贼的主帅孙将军,当年正是剿灭零陵叛逆的功臣,如今又怎会让黄祖得意多久。既然如此,不如趁势助朝廷破敌,换个太平前程!关统领说了,我们这些被他聚于麾下的,大多是荆楚良民,比黄旻还要无辜,实不得以,才被迫依附宗贼以求活,那么黄祖作乱,和我们没有关系。”
这年轻人说到这里,心中一紧,向刘备问道:“使君,关统领说的话对是不对,我等……仍是汉民,不是反贼?”
哪有人会平白无故想要做反贼的!
他们又未曾享受到黄祖以及那些宗贼首领一样盘踞一方的好处,只知自己莫名其妙就要为了所谓的“立规矩”,和朝廷开战,本就满心慌乱。
幸好有关统领横空杀出,不仅把他们庇护在麾下,让他们少有伤亡,又对黄祖有个交代,现在,还能让他们洗脱罪名,回到朝廷治下。
他不觉得关羽有骗他们,引诱他们送命的意思。
关统领行事稳住,处处挡在他们前面,说出的话必有他的道理。
他们信得过关统领,关将军!只因一个人的脾性,总是没法时时刻刻都隐藏起来的。
他也果然听到了刘备果断的答复:“是,你等当然是汉民!还是朝廷的功臣!”
刘备望着这年轻人的神情时,稍有些想要叹气的冲动。
但他也在同时,心中赞叹了一声,云长果然颇有急智,不仅抓住了机会,把能为他所用的人收归麾下,还对黄旻身死之事,也给出了解释。
这黄旻留下的部将,若真能助力他们此番夺取夏口,留他一个被人诓骗才被迫作乱的名声,又如何呢?
能速破宗贼联手的阵仗,才是要事!
这位前来报信的年轻人又说起,自己是被关将军以向黄祖报信为由送出营去的,只是借着各方岗哨的掩护和出众的凫水本事,绕了个大圈,变成了向汉水上游而来。
没想到,朝廷的兵马居然已在向此地靠近,让他不必走那么多冤枉路了。
关统领在夏口努力掌握局面,朝廷的剿匪大军也不曾停下脚步,难怪说,黄祖此人必不是朝廷兵马的对手,只能自取灭亡。
刘备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连忙追问道:“这三处重镇,分别是哪三处?”
年轻人连忙自怀中掏出了一支被鱼胶封口的竹筒,递到了刘备的面前:“舆图在此,沿路岗哨也已在遣人换岗时探明标出,还请刘荆州过目。”
这是关羽送出的最重要的一份情报。
不过,当这份舆图展现在郭嘉面前的时候,刘备自觉没有错认,郭嘉有片刻皱起了眉头,似是遇见了什么棘手之事。
“奉孝……?”
郭嘉恍然回过神来:“我是在看,黄祖经营夏口多年,确实不容小觑。您看——”
郭嘉伸手而指,“从关将军驻守的此处,要调度兵马抵达这里,中间还有三道由这个张硕管辖的隘口,要如何凭借麾下人手夺取此地呢?”
光靠所谓的点火为信,恐怕不够吧?
……
黄祖留在夏口与关羽一并戍守的部将,一名黄岐,一名张硕。
其中黄岐乃是江夏黄氏的人,也是关羽为了进一步取得信任,邀请来一并戍守的将领,此刻正处关羽标明的第三处重镇之中。
而那张硕,就是关羽预备解决的对象。
郭嘉说此人不好对付,也并不是一句杞人忧天的判断。他不喜社交,只听黄祖的命令,对夏口重镇的戍守,看得极重,虽然同守此地的都是黄祖“心腹”,眼看敌军也没有向这边杀来的意思,他仍不敢稍有松懈,被人钻了空子。
于是在听闻关羽登门拜会的时候,他的脸上,顿时先露出了几分对此事的排斥。
“他来做什么?家主对他委以重任,他办好自己的事就好!”
又是在各方关隘安插自己的人手,又是向黄祖汇报此地的情况,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在此地建功立业,坐实黄祖之下第一人的名号。
可别是带人上门,准备来找他的麻烦了。等等,也说不定……张硕忽然对这反常的举动,心生了几分警惕。
“他就带了一个划船的随从,其他的什么人都没带,不像是来找您麻烦的。”张硕的部将小声说道。
“一个人来的?”
“对!只带着黄旻生前送他的那把刀,还有一壶酒。”
张硕顿时就迷糊了,不知关羽到底要做什么。
此地毕竟还是他的地方,那么关羽一人来此,他有什么好怕的。
“罢了,多想无益,让他来吧。”
有了张硕的这句放行之言,那面若重枣,气度昂扬的武将大步迈入了此地的厅堂,与张硕分坐在上下席位。
饶是张硕对关羽不免存有几分偏见,仍然得说,此人真是一员天下少有的猛将,只用来留守夏口水寨,甚至是有些屈才了。
可想归这么想,张硕的话仍旧说得有些不太客气,“我这里可不缺酒水,不知关统领为何要带酒来此。”
关羽抬眼,听着这句暗含敌意的一句,不仅面不改色,还不疾不徐地问道:“在回答你这问题前,可否先容我问个问题?”
张硕眉头一皱:“你说。”
关羽道:“我此前就觉,长安与洛阳朝廷之中若要择选其一,只能是洛阳朝廷,所谓的朝廷行事偏激,真是如他所说的那样吗?”
张硕顿时跳了起来:“你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对家主的行事有所异议不成?总之朝廷不思怀柔,强兵突进,也别怪我们……”
“行了,我知道你的答案了。那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的答案了。”关羽一把拍开了手边酒坛上的泥封,左手抓起了酒坛,向口中猛灌了一口,可下一刻他做的,竟不是将酒吞咽下去,而是将这一口好酒喷在了他右手的长刀之上。“带酒,自是为了先喂我手中刀的!”
张硕面色遽变,可还不等他来得及做出应变,在这个归属于他的地盘呼喊自己人来援,已见到了一道迅疾的冷光朝着他的头顶劈落。
他仓促地踹起桌案,以图拦截住关羽的攻势。
可对于一位单刀赴会的勇士来说,这一点阻拦又算得了什么。
长刀一劈一抬,不仅将面前的桌案劈成了两半,也直取张硕的咽喉而去。
“住手!”跳入厅中的张硕部下匆忙来拦,却只看到长刀宛若砍瓜切菜一般,势不可挡地剁下了张硕的脑袋。这颗仍旧圆睁着眼睛的脑袋,转眼间就被关羽拎在了手中,随着他向外走去的脚步摇晃,从关羽提刀拨开的箭矢旁擦过。
一声惊呼顿时变调地喊了出来:“你杀了他!”
他怎么敢?他不是黄祖的部将吗???怎能在此时对着张硕动手!
可关羽面色凛然,慷慨激烈,不见半点心虚之色:“是,我杀了他!杀了他又如何呢?”
他不仅要杀了张硕,还要断绝了这些宗贼与朝廷为敌的妄想!眼前的这些人,也休想拦住他的脚步!
另有一道尖锐的惊呼,几乎是在同时从厅外响起:“敌袭——”
有敌袭!
但这声音刚刚发出又戛然而止。只因有一双湿漉漉的手从水中伸出,一把抓住了他的双脚,把他摔向了水中。在落水的刹那,又有一把刀抹过了他的咽喉,彻底中断了他的喊叫。
另有一名名潜在水中多时的关羽部从跳上了平台,弯弓搭箭,将一支支火折,射向了远处的屋舍。
大火,顿时从这一方关隘熊熊燃烧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可能会晚一点,尽量12点前。打仗感觉就很不适合拖着,一口气写完比较爽!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二更)
◎江上风起◎
若是寻常时候,身处此方要冲的戍卒,应当即刻前去灭火杀敌,绝不叫这些人破坏了此地的守卫。
可偏偏就在此刻,黄祖离开前留下命令主持夏口局势的关羽,不知何故就反了!他的手中,还提着此地守将张硕的人头!
他杀了张硕。
留守此地的士卒该做什么,该听谁的命令?
甚至好像还可以有一种猜测,那就是关羽听从黄祖的命令杀了张硕!
无人解惑,谁知道怎么做是对的?
那一手持刀一手提着人头的将领,已坦坦荡荡,大步走到了日光之下,让人不得不去想,若不是他所做的事情站得住脚,是正义者当为之事,他又怎敢这般从容不迫地单刀赴会,在暴起杀人后依然神色稳健!
“关……”
“杀!”关羽一声暴喝,震得数支利箭还未真正瞄准方向,便已在惊吓之中脱手而出,失去了本应有的力道。还有几支箭,干脆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但或许,就算它们指向了自己的目标,也并不能够起到应有的杀伤。
关羽手中的长刀上,混着酒与血,精准而老辣地挑开了这些又一次袭来的杀招,一步步逼向了远处的张硕亲卫。
他进一步,那些人退一步。
进一步,再退一步。
哪怕明知此刻关羽的同行者都还没有护卫到他的身边,也被这威严而凌厉的气势,惊得失去了方寸。
而这显然是他们极其错误的应对。
因为,当他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关羽身上的时候,那些本应做出应对的岗哨,也就未能拦得住,十数艘载着人的小船毫无阻滞地冲上了此地。
船上的士卒接连跳上了船坞的平台,向着那些非要忠于江夏黄氏的乱党挥出了手中的刀。
他们像是回应着关羽的声音,也在对方群龙无首的慌乱里,喊出了一句极具压倒性的口号:“杀——”
杀!!!杀了这些盘踞荆南数十年的宗贼!为南下的汉军打开一条出路。
证明他们真的是良民,而不是叛贼。
“等等,咱们是友非敌啊!”
“都打过来了还说这样的话!”
“他们……”
“他们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