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0(1 / 2)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天下英才,何不速至◎

董卓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费力地想要克制自己的怒火,却终于在董旻看似认罪、实则无谓的模样面前,彻底变成了火山喷发。

“这就是你干的好事!你怎么不自己也被留下呢!”

远处的刘协都听到了这一声怒喝,不由微不可见地往后挪动了两步,但董卓的气急,仿佛也预示着洛阳那边出现了极大的转机,又让他目光中闪过了希冀,竖起了耳朵。

董卓此刻哪还能顾得上刘协,叉着腰向董旻斥道:“你把那个假货留给了他,还让他在洛阳百姓面前尽显恩义,你得到了什么?你便是回头抢人不成,直接将人杀了,都比现在这样要好得多!”

董旻一噎,狡辩道:“……可我当时哪里知道,来袭的那一路人就这么些,居然连反攻虎牢关都做不到,就只带着那个假货跑了。”

“你还敢说!”

董卓越说越是气血上涌。

若是其他的将领干出这等蠢事也就算了,偏偏捅出这最为关键一刀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亲弟弟!母亲还在此刻撤兵往关中的队伍中呢!他能拿董旻怎么办?还不是只能原谅他。

但回头看着己方的情况,就如有一块巨石压在了他的心头。

是,他现在手握着朝廷百官和一个小皇帝刘协,这不假,但对面呢?

对面不仅有兵有将,有玉玺在手,还有一座重新被夺回的洛阳城。

那个皇帝也不像是年幼的刘协一般,只是个人尽皆知的权臣操纵下的傀儡,而是一个对忠臣仁义,为他铺平后路;对百姓宽厚,归罪于己身;甚至对将领士卒也指挥得当的英明君主!

董卓就算不在洛阳,也完全可以想象出,彼时会是一副怎样的场面。

洛阳的废墟之上,重回皇位的君主举起了失而复得的玉玺,与假扮他、助力他脱险的忠臣携手,向百姓宣告何为从头再来……

直接把他撤向长安,稳守关中的战略性后退,对比出了落荒而逃的意思。

眼见董旻只低头认错,却拿不出什么弥补的办法来,像是吃准了他也只能接受现实,董卓蹭的一下又冒起了火,一把抓起了手边的佩剑,连着剑鞘一并往董旻身上打去。

但刚打出去一下,就听到了李儒终于响起的劝架声:“太尉,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为今之计,是抵达长安后该当如何做。”

董卓的动作一顿,又怒瞪了一眼如蒙大赦的董旻,一脚把他踹开到了一边,在一旁坐了下来,向李儒道:“说来听听。”

刘辩,不,应该说,是将“刘辩”这个名字赐予了假弘农王,又自己改名为刘秉的新君,真是个可怕的皇帝,也是个可怕的对手!

他本以为,这趟冒险入洛,是让自己寻到一条青云直上的门路,却不料,只成功了一半便被真命天子驱逐出逃。

但他早已成了对方眼中的叛逆,是刘秉要发出檄文声讨的对象,就已经没有了回头的余地,只能,也必须继续这样走下去。

刘协也只能成为最后胜利的那个皇帝,在他董卓的帮助下,击败他的兄长。

李儒蹲在了董卓的身边,低声道:“我们如今有三个优势,务必要扬长避短,将它们发挥到极致。能否稳守,随后反击,就全在于此了。”

董卓的面色和缓了不少,“你说吧。”

“其一,是正统。”

董卓眉头皱起,对着开口的第一句就大觉意外:“可……”

“我说的不是传国玉玺的正统,这种东西真是必需之物的话,我们抵达关中后也能寻块宝玉雕琢而成,拿出去说是玉玺,又有何不可呢?我说的,是百官认定,尤其是,先帝认定的正统。”

李儒心中不无对刘秉反应的震惊,但他此刻的头脑,也以远比之前更快的速度运转了起来,试图从此刻的风雪茫茫中,找到一条去路。

“百官之中,知道先帝不喜弘农王,而偏爱陛下的人,并不少吧?换天子一事,除了袁隗,表示同意的党人,也不在少数吧?”

董卓眼神一厉:“你的意思是,对外宣称,洛阳的那位皇帝能够登基,是何进大将军揽权,与何太后里应外合,篡改了先帝的遗诏,而我们要做的,也不过是忠君而已。忠的是死去的先帝,忠的是他认定的继承人刘协!”

“是!”李儒回答得斩钉截铁。

这就是他说的正统。

别管这所谓的“忠诚于先帝”,扶持他心目中的皇帝继承人,到底有多少人相信,起码,不能让对面如此轻易地号令天下!

刘协在此,百官在此,凭什么不能是被恶徒迫于险境的汉廷呢?

反正他们西凉人吹多了风沙,脸皮够厚,这话说出来,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李儒也果然看到,董卓闻言笑了:“很好,你继续说。”

“第二项优势,是兵力。”

董卓又有点想骂人了。

说兵力这个优势之前,是不是得先看看当下的情况?

先有段煨和贾诩投敌,后有李傕退兵时带来了胡轸的死讯,再就是他这个倒霉兄弟,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将吓跑了。说出去谁还敢说,西凉军兵强马壮,乃是不可多得的悍勇边军?

李儒却是语气从容:“太尉是不是忘了,对面的兵马鱼龙混杂,只是占了一个我方兵马分散的先手而已。如今只守函谷关,情况又已不同了。皇甫嵩麾下三万兵马仍在关中,夺他兵权之事本已做了一半,何妨彻底做绝。再有,西凉兵马多年间屡屡寇略三辅,自关中牟利,又是什么缘故?”

董卓:“……由凉州入关中,远比前往洛阳容易得多。”

皇甫嵩的兵马,正可填补他在洛阳的损失,不仅能补缺,还有过之。有刘协在手,也不愁接管不过来这批人手,大不了直接把皇甫嵩打成叛逆就是了。不过,皇甫嵩的儿子与他有旧,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董卓也不想杀了皇甫嵩。

至于李儒说的后半句话,他也明白意思了。那就是抽调凉州的兵马,填补关中的短缺。

“不仅仅是填补,也是为太尉您找两个盟友。两个在此时不得不提的盟友。”

盟友?

董卓若有所思:“你是说,马腾和韩遂?”

李儒点头:“正是!昔日羌氐起兵造反,韩遂本为州郡官吏,被敌军挟从作乱,一晃五年,已成乱军领袖。马腾本为平叛将领,州中从事,倒戈敌军,也成反贼将领。这二人自主帅死后争权夺利,彼此势弱,早知此道必不能长久,恐怕早已等着汉廷向他二人招安了,难道不正是您唾手可得的良将吗?”

见董卓仍有疑色,李儒趁热打铁,继续劝道:“您想想,关西关东之间的分歧,在今日的朝堂上已持续了多久?如今是您董太尉扶持皇帝,于关中重新建立朝廷,正是抹平这影响,向关西诸将示好的机会。就算您不说,恐怕马腾和韩遂也会找上门来。”

“再有,这二人两次落败于您手,对您总比对旁人敬服,这也正是您能拿捏住他们的底气所在。”

李儒的话,成功让董卓的脸上多出了意动。

是啊,他是因准备不足,也轻看了对手,于是不慎落败于刘秉,让对方夺回洛阳,但细算他在凉州与韩遂、马腾的交手,还是他的赢面多。

中平二年,他围攻韩遂不克,结果夜晚就有流星砸进了韩遂的军营,惊得驴马大叫。他趁着敌军被这不祥之兆惊动,直接出兵进攻,大破韩遂,逼得对方退走。就凭这天时助力,比之光武又如何呢?

今年二月,凉州叛军包围陈仓无果,皇甫嵩力主反击,董卓随军,再度大破韩遂马腾等人,斩首一万有余。

找这样曾为他手下败将的盟友,给出些好听的将领名号,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助力,助力他对抗刘秉,还当真可行!

这马腾、韩遂,一定会为他董卓在关中立足添砖加瓦。

董卓挥了挥手,示意董旻自己去一边反省,向李儒问道:“第三点优势呢?”

李儒淡淡道:“关中汉中,龙兴之地,就当图个吉兆吧。”

他那前面的两个理由说得头头是道,到了第三个理由就成了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让董卓都愣住了一下。可在回过神来的下一刻,董卓就已捧腹哈哈笑了出来。“好,好一个吉兆!”

不错,吉兆这种东西,恰恰和前面两个优势相比,是不必详说的。

这一句话,也让董卓先前听闻洛阳近况的郁气一扫而空,就连此刻的寒风凛冽,也吹不灭他正要大展拳脚的雄心壮志。

只是当他余光一扫,见到了被扈从拦在外面的刘协时,眼中又蒙了一层阴云。

他当即起身,大步向着刘协走去,心中已在一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李儒和他说了那三个优势,却没将有一个劣势说出来。刘协他曾被称为“董侯”,却终究和他董卓不是一个“董”字。他的聪慧固然是好事,但等再长大几岁,这聪明就反而成了负累。

洛阳的刘秉是自己在当皇帝,他董卓却是拖着个未必听话的皇帝在战斗!

面色阴沉的董卓停在了刘协的面前,低头问道:“陛下何故来此?”

刘协瞳孔一震,因董卓威风迎面,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他原本想问,他远远听到的什么真假弘农王,什么赐予刘辩名字册封荥阳王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明他从始至终都觉得,那个被董卓派往前线的就是他的兄长。但他此刻的沉默,在董卓的眼中,却仿佛有了另外的意思。

董卓冷笑了一声:“陛下,恕老臣多嘴提醒您一句,您和那假扮弘农王的忠臣还不一样,是真已当上了皇帝的人!我无退路,您也不可能与兄长友爱谦恭了!若您为洛阳重新有了个皇帝而高兴,那您离死也不远了。”

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小皇帝恐怕还为兄长脱险而高兴,可他最好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刘协眼神上扬,找回了说话的声音:“我不是要来听你说这个的!”

他音色稚嫩,话中却重聚了胆魄:“董太尉从洛阳撤向长安,说什么带百官入关中,就是要让遗骸留下一路,让人人都知道,你不仅无能无为,兵败洛阳,还不知尊师重道,先杀袁太傅,后又迫害朝廷的这些大儒,要致他们于死地吗?”

他一张脸也不知道是被冻得通红,还是被气得,被吓得,乃至于是被逼得通红,但这一番话却是说得不见半点停顿。

董卓的表情顿时冷了下来,阴恻恻地望着这个壮着胆子据理力争的小皇帝。

李儒缓步走了过来,在他的身旁轻咳了一声。

刘协像是已在刚才的那一番话中用尽了力气,僵硬在了原地,甚至没能伸手推开在他面前半跪下来的李儒,眼看着他取出了一枚奇特的玉佩,然后,挂在了自己的腰上。

“难怪先帝属意陛下接掌江山,继承大统,还将此信物留给了您,原是因您年纪尚小,便有此等王者之风。”

李儒温和地笑了笑,重新站了起来,向董卓投去了一个眼神。

像是收到了什么信号,董卓又一次朗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说的是啊,不怪先帝更希望看到陛下坐上皇位。您有所需,臣自当满足!”

他转向了一旁的守军,喝道:“没听到陛下的命令吗!还不速去寻找山中木柴,烧制木炭,供给诸位长者!”

他低下头,宛如一只暂时饱腹餍足的猛虎,向着面前的猎物,发出了一句善意的保重慰问:“陛下现在可还满意?”

刘协打了个哆嗦,答道:“……那就多谢太尉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走回来的,就连迎面的冷风,也没让现年不满十岁的刘协感觉到清醒。

他呆呆地看到董卓的部将先将队伍中为数不多的炭火给送到了抱病的荀爽处,才猛地一怔,也迈开了脚步走了过去。刘协顾不得这还算宽敞的车中其实已有数人,那些随行的侍从只来得及喊出一句“陛下”,他就已跳上了车。

车中的众人也惊了一跳。

卢植因还算身体硬朗,过来搭了一把手,同在此地,一见刘协的举动,最先一步扶住了他的身子。“陛下怎会来此?”

刘协的眼神动了动,却不知该当如何回答。他知道,在场众人被迫迁徙,或多或少与他有关,那么现在说这炭火是他找董卓要来的,好像也并无多大的意义。

见到卢植的那一刻,刘协的心中更是突如其来地涌上了另外的一个问题,让他一把回握住了卢植,迫切地问道:“卢公,我兄长和别人互换身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董卓说你知道,我想来也是,若说满堂朝臣之中,还有谁知道什么偷天换日的大事,除了已被董卓杀死的袁公,也只能是您了!”

卢植被这个问题,直接就问懵了:“……”

他更是看到,先前还因风寒倦倦躺下的荀爽,也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关键词,直接半撑起了身子,用求知的眼神看向了卢植。

但卢植还未开口,一旁的唐姬已瞪大了眼睛:“陛下,怎么连您也相信董卓的胡说八道?君侯固然被人废黜了帝位,也终究是您的兄弟,我与他朝夕相对,怎会不知他的身份真伪,岂容贼人这般玷辱他的身份!”

“可……”刘协仍是困惑,“我刚才听到,洛阳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兄长已认了顶替的身份,重被赐名刘辩,得封荥阳王,河内的那位……在洛阳宣告,还找回了之前失传的玉玺。这真伪……我也分不清啊!卢公——”

刘协抓着卢植的手握得更紧:“您不是曾为您的学生求来河东太守的身份吗?您不是还被董卓说知道些内情吗?您曾为尚书令,也是距离我父亲位置最近的朝廷重臣之一,您一定知道什么!”

“还有这玉佩!”刘协手忙脚乱地用另一只手,别扭地抬起了李儒系在他腰间的那枚玉佩,举起在了卢植的面前。

他的理解能力并不差。刚才李儒说,这东西是什么父皇属意继承人的标志,却在此前从未出现在他面前过。他所知道的兄长有一枚类似的东西,却和眼前的玉佩有着天壤之别。那么,这应当就是董卓他们从真正的“继承人”处得来的“信物”。

他向卢植急急发问:“您知不知道此物的由来?”

卢植已被刘协的这一连串的话弄得更迷惑了,甚至在怀疑,他是不是被荀爽传染了风寒,头脑开始昏沉,要不然为何会出现会出现一些奇怪的幻听。

可他固然对刘协之前说出的什么掉包一事一概不知,在刘协举起那枚玉佩的刹那,他却忽然灵光一现,联想到了什么。

这枚玉佩的大小,对应出形状的话,好像……

好像正是彼时那封由“刘备”送来给他的书信中,一处处弧形痕迹的样子!

周遭刚刚点起的炭火,照亮了卢植眼眸中一瞬的明悟。

……

而在此刻,袁绍却仍是困惑,困惑于刘秉的身份!

奈何他的发小兼联军同伴,正在尊奉陛下的旨意,将他“押送”回汝南,等待他清点家产,送至洛阳用于朝廷的兴复,他也只能先移步上路,来不及再对那位陛下多加试探。

曹操瞥了他一眼,“你既已决定了要用破财消灾的方式,洗脱自己身上的不忠不孝之名,为何还要在这里长吁短叹呢,这只会让人觉得,你袁本初实是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要我说,决断已下,就别再反悔了。”

若是让人发觉袁绍对于陛下的命令阳奉阴违,要折腾出什么没必要的花招,除了让他引董卓入京一事变得更为出名,他害死袁隗袁基变成板上钉钉,他这四世三公之名毁于一旦,还有什么其他的用处吗?

袁绍拧着眉头,毫不犹豫地答道:“我没……”

“你没什么?你没打算虚报?”曹操虽然不太理解,为何陛下非要让他来陪同袁绍走这一遭,而不是用在其他更为紧要的地方,但仍能将袁绍的小心思看得明白。

不过,袁绍紧随而来的表现,还真有点让人意外。

袁绍拂袖叹道:“……跟你说不明白!”

真是要命!曹操隶属于西园八校,而这西园八校是先帝用于制衡大将军何进的军队,出于避嫌的考虑,曹操很少去见刘辩,就算有,也间隔着一段距离。

他袁绍认得出,此刘秉非彼刘辩,曹操却认不出!

现在他又咬碎了牙齿往肚里吞,被迫接受了刘秉的身份,还能说什么?说曹操无知是福吗!

天知道他刚才离开洛阳的时候,惊见真正的刘辩立于河桥前,用着含怒的目光看向他,而其他人又说那就是荥阳王的时候,袁绍的心中到底有多少震惊!

就好像他的过往记忆可能出现了问题,或者他见到的,从头到尾都是那个替身。

结果曹操还在这里喜滋滋地当上了监工,仿佛唯恐落后了他那个早至河内投靠陛下的儿子……

袁绍费力地把喉咙里又涌上来的血腥味吞咽了回去,忍了又忍,还是觉得,不能只有他一个人被这样的问题所困扰:“你真的不觉得,陛下有些奇怪吗?”

曹操心中闪过了一种古怪的情绪,回答袁绍的问题却不见犹豫:“你这话说得着实冒犯,人经历了突变总是要成长的,只是性情与此前不同又算什么。家仇国恨面前,陛下有所成长,反而是好事。”

“本初……你到底想说什么?”

袁绍:“……”

他想说陛下可能不是陛下,这有谁信?

洛阳两场大火,杀死了太多的知情人,也带走了一批。明明假冒皇帝是不容易办到的事情,偏偏朝臣百官没了,洛阳皇宫也没了,所有的一切都要从头建设,根本无法去查,“陛下”是不是对宫中之事知之甚少。

最可笑的是,他这个对陛下怀疑最多的人,也已认了!还正在回家取钱赎罪的路上!

“我想说……”袁绍无力地开口,“陛下重建朝廷不易,你我速去速回吧。”

曹操应道:“这是自然。”

而若是让刘秉自己说的话,何止是重建朝廷不易啊,简直就是又一个让他抓着头发哀嚎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历史没那么好,只知道三公九卿、九品中正,三省六部之类的东西,再要往下细化,对不起,他的水平没那么高。

现在只能半夜一边恶补知识,一边努力想想,在应付完了袁绍之后,应该如何应付接下来的事情。

荀攸望着刘秉眼下的青黑,又些担忧地问道:“陛下昨夜又没休息好?”

刘秉猛地回神,长叹了一口气:“实是担心被董卓带走的阿弟,还有朝廷官员。如今洛阳百废待兴,本该尽快重新委任一批官员,以填补空缺,但又怕这消息传到他们耳中,让这些受董卓挟制的百官心寒啊。”

荀攸又何尝不担心荀爽呢。但见陛下也是这般忧虑,他又忍不住绷着沉稳的面色,出言安慰道:“陛下,既已决定了对峙,有些事或可拖延,却不能拖延太久。”

“是,我知道。就拿眼下来说,京中急需胥吏百千人,还需有治政之才安排胥吏的职务,光只靠着你,伯达,仲达,实在是力有不逮啊……”

刘秉目光一亮,快步走到了荀攸的面前:“公达,你先前是不是曾和我说过,你荀氏众人为了避祸,早早离开了洛阳,都迁往了冀州暂住。而那负责带人避祸的,曾被人赞为颇有王佐之才?”

“朕……朕正当用人之时!请他,不,是请天下贤才,速来洛阳!”

【作者有话说】

人才来碗里!!!(发出呐喊——)

重建洛阳重建司隶重建大汉人人有责哇。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招贤令与劝学书◎

人不够怎么办,那就招!

虽然刘秉现在还不敢确定,他这个假装皇帝的表现已能骗得过天下所有人,但卫觊、荀攸等人也不算是出身乡野了,他们都没觉得有何问题,他自己也该多有一点自信。

最重要的是,他自己“相信”自己是皇帝,真正的刘辩相信他是皇帝,其他人凭什么不信?

早到的元从相信他是皇帝,后来的凭什么怀疑?

莫非他们是董卓的奸细吗?

总之,既有诸多要务,急需有识之士前来相助,匡扶汉室,整顿秩序,这招人的手笔就应该大胆一些。

先从精通内政的人下手。

第一个跳入刘秉脑子里的名字,就是诸葛亮。可惜他掰着手指一算,诸葛亮可能还不到十岁,至于现在身在何处,那更是抓瞎。总不能他跟部下说,朕今天做梦,被托梦告知了一个名字,叫做诸葛亮,速速把全国的诸葛亮都抓来吧。

不成不成,还是换一位吧。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荀攸的叔叔荀彧就是上上之选。

不过,他如今所需的,恐怕不止一人两人,光靠着定向的邀约,还是效率太低了,所以……

荀攸刚要应答这句邀请荀彧来此的话,就听到陛下又补了一句:“劳烦公达,在去信一封前往冀州后,再替朕写一份招贤令!广发于关东各州,敬告天下!”

“但为防被董贼带走的官员寒心,这份招贤令上,朕有几句话想说,务必传达清楚。”

荀攸连忙应道:“愿代陛下执笔。”

在他看来,这将会是陛下抵达洛阳后,第一封真正向着天下人发布的诏令。将这封诏令交由他来起草,无疑是陛下对他的信任!

至于刘秉……

他可能只在想,有荀攸代笔,他终于不必为了一封诏令熬夜了。

这招贤令可不像是罪己诏一样,还能用什么心绪动荡,胡乱涂抹,字不成字来解释了。只能让旁人来充当一下他的脸面。

人多也就是好办事啊。很快,这封经由刘秉“指导”,荀攸提笔,卫觊誊抄的招贤令便自洛阳发出,向着东南北三方发出。

考虑到董卓的部将仍把持着函谷关,董太尉仍带着百官朝臣和刘协在跋涉前往长安的路上,这封招贤令就不往西面送了。

反正,送了也是白送。

……

向东而去的诸位天子令使快马加鞭,甚至在半道,就已追上了正在前往汝南的袁绍和曹操,被暂时叫停,让二人得以一观这份发出时机尤为特殊的招贤令。

袁绍满心疑窦与愤慨。

他一边和曹操瞎扯什么“陛下重建朝廷不易”,一边也迫切地希望看到,这封招贤令上能继续暴露出什么身份的漏洞。

可惜,他展开这份帛书,就见其上工整而有神韵的字迹跳入了眼帘,昭示着陛下对于招纳贤才入朝的重视。

曹操也凑了上来,啧啧称奇:“早闻河东卫氏长于书法之道,我那好友钟元常就曾得过卫氏墨宝,甚为欣赏,如今看来,果然不凡。”

袁绍只想向曹操翻个白眼。这书法水平如何,是最重要的事情吗?

这封招贤令,毫无疑问会张贴于汝颍大县。

汝南至颍川这一带,也正是洛阳脚下文化最为鼎盛之地。

这是要广撒网捕大鱼了!

若是袁绍此刻的境遇没有那么尴尬,对于陛下有此应对,他绝无二话,可偏偏……

“你笑什么?”袁绍脸色一沉,向着曹操怒道。

曹操伸手一指:“哈哈哈你看陛下多有意思,把话说得未免太直白了些。什么上无高阁殿宇大庇名士,下无良田沃土广施州官。真是的,这洛阳一场大火,董贼大加劫掠,把朝廷折腾成了何种样子。”

这事吧,其实大家都心中有数,却没想到,目前对比董卓正处上风的陛下还能这么说,全然不觉这话有损于他的颜面。

“昔日秦孝公求贤,历数国耻,说的只是国家危亡,但对贤才的待遇却是摆在明面上的,所谓吾且尊官,与之分土,从官职到土地一概不缺,到了陛下这里,却反其道而行之,我又怎能不笑。”

袁绍扯了扯嘴角,冷哼了一声:“他聪明着呢。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既让被董卓带走的那批官员知道,陛下没找来一群接任者,代替他们舒舒服服地安享富贵,又让那些只为了图个一步登天的求财者望而却步。我看这话一出,反而会让那些颇有家资的人往洛阳一行,试图碰个运气。”

曹操笑道:“先帝是敛财好手,陛下又岂是池中之物。若真有人能读懂这话的意思,愿携家产赶赴洛阳,也算是他们的本事,知道资助所谓的潜龙,资助家产不丰的小官,还不如拼一拼,直接来资助真正的皇帝。”

袁绍神情古怪,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谈论下去,毕竟,别人可能是带着家产来碰碰运气,他却是得交钱赎罪,这二者完全不是一个情况!

他冷着一张脸,继续往下看去,就见这封招贤令中随后写道:

纵使洛阳疲敝,天下危亡,就如先前所说,发不出多少俸禄来,但自陛下从河内起兵,到收复洛阳以来,各方侍卫之臣在内策应,忠志之士忘怀生死,令他倍感庆幸,天下人心思汉,纵有奸臣邪佞当道,也不曾有变。现在都已尽数报于他这位汉室的接班人身上。

故而他必欲振兴朝堂,修复内政,待得兵精粮足,便挥师长安,征讨董贼,迎回旧臣。

……

“荀慈明、蔡伯喈之辈,可令蓬荜生辉,董贼用之不得法。卢子干、黄子琰等,志虑忠纯,董贼鹰视狼顾,竟欲杀之而后快……哈哈,瞧瞧这招贤令上的小心思。”

年约二十上下的文士坐没坐相,懒散地靠在坐榻上,展开了这份招贤令的誊抄摹本,饶有兴致地念出了声。

在他对面的那人衣冠楚楚,神态疏朗,见好友是这般模样,也只得摇头感慨。忽听郭嘉抬头问道:“文若,你对这一段如何看?”

荀彧将心思从荀攸让人送来的邀约上转开,落回到了这封招贤令上,叹道:“陛下救人之心,溢于言表了。”

这招贤令上为何要写这样的两句,还不是为了引出随后的那句话。

说那董卓不明白一个道理,叫做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但他知道啊。这些名士官员被迫远离洛阳,何止是令洛阳失去了各司其职的要员,也是让洛阳失去了往日里的熠熠生辉,故而恳请天下有识之士,重现都城风貌。

这些即将应邀而去的士人,到底能否成为山中仙灵权且不论,倘若这封招贤令上的内容能被董卓获知,他就算是出于意气之争,不敢让天下士人之心进一步倒向刘秉的“正统”朝廷,他也绝不会对荀爽卢植等人有所苛待。

但陛下才是先走出这一步棋的人,就不知要比董卓明智多少倍。

蔡邕、卢植、荀爽等人能被称之为大儒,可不仅仅是学问做得好啊,还有不知多少门生在外。陛下愿意在招贤的同时,还多费了这一道心力保全他们的性命,落在这些人眼中,会如何想?

便是出于孝敬师长的念头,也该尽早赶赴洛阳,为陛下效力了。

而这寥寥数句之间,还透露出了一个消息,这位陛下并未和先帝一般,将士人打作党人,却是以一句“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意图让此刻破败的洛阳重现生机……

虽说荀攸在信中提及,这封招贤令是由陛下给出了方向和几句妙言,由他润色而成,但求贤底色如何,一看便知。

“难怪公达早早赶赴河内,为陛下效力,还在洛阳之围初解时,便来信相邀,请我前去。”

“那你去吗?”郭嘉撑着胳膊在桌案上,一改先前的懒散,向着荀彧发问。“这招贤令上也说了,自中平年间,四方多有乱贼兴起,道路断绝,再行观望一番也无妨。不过要我看,观望来观望去,也只见这冀州韩馥,是个庸人!”

枉费此人还能被称作颍川名士呢,还因这个名士的头衔,让一众唯恐洛阳有变会波及颍川的士人,从颍川巴巴地跑到冀州来,托庇于韩馥处。

结果瞧瞧他干出的都是什么事。

先是对袁绍的行动各种监督限制,唯恐他招惹出了什么麻烦,后又在陛下起兵时两面逢源。

结果到了洛阳被收复的消息传来,他又终于慌了,找来了沮授等人商议对策,却好似只得出了一个糊弄过关的结论。

郭嘉听着这些消息,就觉得好笑得很。

若陛下真是这么好糊弄的人,他还能自河内渡河,奇袭洛阳吗?

大概不能吧。

荀彧抬眼就看到了郭嘉那嘲讽的神色,不疾不徐地将荀攸的那封信收入袖中,答道:“公达相邀,自是要去的,叔父被困董贼之手,我也当竭力前去筹谋。”

“哈哈那就太好了!”郭嘉拊掌笑道,眉眼飞扬,“我在你处借住数日,别处的饭食也吃不惯,不若你家车马往洛阳去时,在后面给我留一个坐处。我看那韩馥看得眼疼,不乐意待在冀州。”

荀彧摇头叹道:“……没人将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若不想看韩馥,也自有其他人可看,有话直说就是。”

不就是因这份招贤令想要去洛阳吗?何必说得这么弯弯绕绕的。

郭嘉答道:“那我可就真直说了?你欣赏陛下,是因他的仁厚之举,意在保全卢子干等人,我却是因为后面的那一句……”

陛下说:“天下贤才难求,朕知不可强求,令人共社稷之存亡。故而——”

……

“故而此番求贤,佐我仄陋,志在唯才是举,朕得而用之……”

刘备望着这最后一句,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啊!”同在此地的张燕着急地发问,“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呢!陛下与这招贤令一并发出的另一份公文,是何意思?先别管那什么唯才是举还是唯什么是举了。”

一旁的张飞冷哼道:“你这么不客气,还找我大哥询问作甚?前几日还听你在夸耀你为陛下元从,于是受陛下气运影响,侥幸能将玉玺捧到陛下面前,那你有困惑直接问陛下不就好了?”

张燕理直气壮:“陛下每日为俗务烦忧,昨日又出城去了,我上哪儿去找陛下解惑?这不是看刘使君面善亲切,这才登门造访吗?”

张飞的脸色顿时和缓了不少:“……还算你这位张将军说了句人话。”

刘备无奈地笑着,打圆场道:“好了,这点事情也值得争执吗?我不过是在想,陛下这句唯才是举,请天下有志之士入京相助,到底能引发多少波澜。”

这完全是一句颠覆过往选人选官规矩的话,说出在此刻,不亚于石破天惊。

对于刘备这个忽然就因陛下的缘故得到了太守官职,又忽然得到机会匡扶汉室、助力陛下回京的人来说,更是感触颇深,心头震荡。

察举制下,被列入候选的官员光只是有才,还远远不够,还需要有乡里闻名的孝亲忠君的名声,有能和州郡官员往来的门路,才有那么一线的希望成为“孝廉”,进而有为官的资格。

但对于陛下来说,这祖宗之法却是不必非要遵从,也确实不能遵从的东西。只有这一句“唯才是举”!

刘备向张燕看来,眼中不无羡慕之色:“张将军不能体会到,陛下有此一句吗?若是拘束于祖宗之法,先令州郡官员察举孝廉,举荐到洛阳,再令他们通过考核,选调上任,已不知过去数月了,还谈什么走在董卓的前面。就似早前,若非要等到何进大将军的部将来援,而非黑山军鼎力相助,陛下恐怕早已为董卓所害。这唯才是举,实是因亲身体验而来啊。”

张燕一怔,脑中竟又短暂地飘过了彼时陛下和吕布的那句话,便是那句“他不是我的忠臣良将”……

又听刘备说道:“我先前唏嘘,是怕陛下这一句唯才是举,让士人觉得陛下不在乎德行,麾下的官员势必一团乌烟瘴气,能成什么事?虽有寒门黔首闻声来投,却也难免让陛下招来非议,不知是好是坏。”

张燕也急了:“那……”

“不,张将军不必忧心。”刘备宽慰道,“若是将这招贤令的前后连贯起来,仔细通读,又怎会有这样的疑问呢?愿不顾钱财田地赏赐,以身报国者,必是忠贞之人。欣赏陛下巧救百官,威逼董卓者,必是仁厚孝义之士。这句唯才是举,更似陛下给家世不显者,额外提供一条应邀而来的门路,并非真在说,只要会些文墨,便能来此谋求高就。”

张燕闻言,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刘备问道:“那么张将军应该不难理解,为何在这招贤令后,竟然还有第二份天子诏令,叫做劝学书了吧?”

张燕忐忑地发问:“……还是因为黑山军?”

他的重要性有这么大吗?这弄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刘备却是郑重地点了点头:“仗义之人,不分是否宰猪杀羊,流窜山野,是否结识高门,家财万贯,这便是陛下在那招贤令上表示的态度。但黑山军中,连识字者都寥寥可数,陛下又要如何力排众议,让你等接管要职呢?天下能人群聚洛阳之时,你等也当早日学有所成呐。”

张燕抓了抓头发,低头看向了手中的劝学书,压下了眼眶里一闪而过的热意与动容:“可我真不是读书识字的料,这事你们都知道。”

他或许对于局势变化还算敏锐,也知道自己该如何做,才能受益,但真到了读书识字这事情上,他就真是两眼一黑了。

“所以陛下在这劝学书中,不是引用了荀子的话吗,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便是从二三字开始,也总好过从未行动。”刘备努力忽略掉了一件事,就是他早年间在卢植麾下读书的时候,其实也没太好好读,并不能算是个好学生,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意识到了陛下的想法后,向眼前这位同僚传达圣意。

何况,张燕有时候说话是冒犯了一些,却也不失仗义,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还有,陛下不是也给出了解决方案吗?袁氏有心捐献典籍,用于填补洛阳在大火过后的损失,蔡夫人也正在修复熹平石经,并将其余典籍默背抄录下来。可这场火中烧毁的,何止是那些名家名篇呢,还有诸如《急就篇》之类的识字读本,也该重新复原,以石刻的方式保存下来,避免再遭劫难。军中士卒当从此开始,知汉字,识道义,明礼教,与那大肆劫掠的西凉军区分开来。”

“这既是给了张将军一条门路,又何尝不是在为洛阳幸存的百姓指一条特殊的生路,也给他们一份信心呢?”

“……”

刘备:“张将军?”

张燕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我,我知道了。”

……

张燕从刘备的住所告辞离开时,两眼都有些发直,怔愣地向前挪动。

明明,他是来找刘备解惑的,却好像被带入了另外的一种恍惚处境里。他无比难得地觉得,自己的文化水平太低了,简直是一件……一件天理难容的事情!若不是因为如此,他为何会差点以为,陛下的劝学书是在敲打他,让他别太过浮躁了,他也更没能明白,陛下对他的良苦用心!

不成,看来他真得想办法开始多学些东西!

就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劝说下面的人跟他一起努力,光是他一个人的话,他有点怕自己坚持不下去。

张燕刚想到这里,忽被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他循声望去,就见一名身着皮甲的健壮士卒正在敲打着一尊木架,随后将这木架翻了过来,开始往上面钉底座。

当那人抬头抹汗之际,张燕这才认出,前方那人,还有些眼熟,是……

是那白波军中被吕布俘获的徐晃!

此前追随陛下渡河时,他们聊过两句,不过因为分工不同,也只算得上是点头之交。

张燕走上前去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徐晃停下了动作,抬眼望向了张燕,并未有隐瞒的意思:“陛下不是向洛阳颁布了劝学的诏令吗?既诏令在前,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白波贼本是贼子,是因被陛下俘虏,且军中人手匮乏,才侥幸能为陛下效力。于夫罗能自称刘乌,和陛下攀亲戚,白波贼中的绝大部分人却不能。

这劝学之言,在张燕这里是个突如其来的奇怪诏令,在刘备这里是顺理成章,在徐晃这里,就成了一个天赐良机。

张燕疑惑:“我怎么听不明白你的话呢?你要响应陛下号召,和你做木工有什么关系?”

徐晃把那木架翻了过来。这木架的底面还未固定上,却已经能看出,这其实是一尊大托盘。“我往里面填上沙土,不就是能以木枝代笔,用沙为纸,教授部从习字了吗?”

“你——你认字?”张燕惊道。

徐晃面容沉稳地点了点头:“认得一些,我落草为寇前,还曾是河东郡的郡吏,不过认得的字不多,好在,只需识字读本,教人开蒙的话,也是足够了。怎么,张将军觉得此举不妥吗?”

张燕:“……”

眼前这人,到底是如何用这么平静的声音,说出这么打击他的话的?

一想到这封劝学书明明是陛下对他的厚爱,却很有可能会变成白波贼出身的那一众士卒表现的机会,张燕就觉得,他之前什么“可能坚持不下来”的想法,全都是不存在的。

就连他的眼中,也忽然点起了两缕明光。

徐晃叹气道:“陛下也实在是难办,就像那份招贤书中所说,自先帝在位时,天下便贼寇四起,道路音书断绝,那招贤令还不知道能传至多远,又真能带回多少贤才,凡事也就只能靠自己了。我们不在此刻有所行动,又还有谁人能帮助陛下?还得怪那董卓,明明已然兵败,却还将百官裹挟而走,误了陛下的大事!”

今日这无人可用,就连求贤也不知能求得多少的局面,都因董卓而起。陛下已经做得够好了,还能上下兼顾,又让他看到了前路昭昭。

却不知道在他的对面,张燕盯着那木盘,心中更是五味杂陈,还觉得有一把无形的火,已经烧在了他的屁股后面。

但,要让他承认白波贼的觉悟比他高,要让他承认什么识字艰难,那是绝无可能。

他振振有词地应和着徐晃的话,“不错,都是董卓的错!”

他决定了,从今日开始,他学一个字,就骂一声董卓!

【作者有话说】

光招贤怎么够,饼饼的黑山白波全卷起来好好学习,这才是元从啊(敲敲敲)

本来想试试多写点的,但是这章太费脑了,哽咽。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什么叫慧眼识君◎

张燕说干就干。

白日里,他们要负责洛阳的火场清扫、屋舍修建,还要赶在春日到来前,在洛阳远郊建立军屯,做些垦地开荒的事情,到了傍晚,陆续回到南郭的军营中时,张燕便领着几个军中头目聚在了一处,开始了识字的大任务。

他还模仿着徐晃的样子,打了个用于识字的沙盘,用腰间别着的短刀削出了几支“笔”,用来在当中写写画画。

……

“这不对吧?”刘秉抬头望向了一脸赧然的张燕。

虽说,他少有见到张燕是这等表现,但该问的问题还是要问的。

他前几日和荀攸一起,往谷城走了一趟,向前线驻扎的士卒犒军鼓劲,顺便提醒留守洛阳西面的士卒,一定要谨防董卓兵马自函谷关越界向东,来找洛阳的麻烦。

回来便听闻,因他那份劝学书,近来军中风气大有改变,就连此前谈起识字就色变的张燕也不例外。

刘秉来了兴趣,就让人给张燕等人分发了竹片和笔墨,让他们将近来学会的字全写在上面。

然后,他就发现问题了。

字的美丑还在其次,反正刘秉自己的毛笔字也算不上好看,更不能要求这些识字不久的人就能用握刀的熟练度来握笔。

但是,但是……

刘秉无奈地把手中的几枚竹片全举到了张燕的面前:“其他的字不见得会几个,还有把汉都写错的,怎么一个个都会写董卓两个字!是要董卓见了,都惊叹你们习字很快吗?”

这是什么恨比爱长久啊!!

这“董”字的笔画,对于刚识字的人来说又不少,怎么就一跃居上,成了首选了。

张燕忙道:“陛下,这个……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刘秉把竹片搁在了一边,“为了每日在军中宣扬必胜董卓之心,你们在识字的沙盘上各写一次董卓,然后往上面踩几脚是吗?幸好你们不用对此恶贼用敬称,不然我都怕你们还学会了仲颖两个字!”

张燕咳嗽了一声:“那不止……我们还拿刀砍了。”

刘秉简直想要叹气。“我劝你们习字,只是为了这样振奋军心吗?”

说实话,在让荀攸帮他颁布这道劝学的诏令时,他有一部分的想法是,借着张燕孙轻等人识字的机会,他也能名正言顺地多学点东西。

毕竟,不能光靠着中国人骨子里的本事,去辨认那些繁体字。

但在诏令正式下达的时候,他又忽然觉得,这可能是他的“灵机一动”里最有价值的想法之一。它太重要了。

比起看到天下贤才尽数因为一份帝王的求贤令,来到他的面前,如洛阳百姓一般的“黔首”,仍旧只能因帝王将相的交手而接受命运,他更希望看到,随着招贤令向寒门发出“唯才是举”信号的同时,连带着那些连“寒门”都算不上的人,也能走出启蒙的第一步。

虽然他现在是“皇帝”,是天下第一人,但他还是常常觉得这里没什么归宿感,只是被迫在向前走。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的九年义务教育,可这样的概念,在这个时代,简直像是天方夜谭。

就像此刻,张燕一边被人说动要习字,却还完全不明白,识字对他来说到底代表着什么。

他只是没来由的,因为陛下眼中表露出的失望一愣。

“陛下,我……”

“你跟我来。”刘秉起身,示意张燕跟上来。

此刻正值日暮,军中士卒都已陆续归营,也就有不少人都瞧见了,张将军低垂着脑袋,像只鹌鹑一般跟在陛下的后面,仿佛是遭到了什么训斥。

众士卒纷纷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这是怎么了?”

“张将军最近应该没犯什么错吧。”

“他又去抢富户了?这洛阳也没剩……”

说话的人立刻挨了一下瞪眼。“瞎说什么呢!少在这里胡言乱语。”

孙轻把人往边一推,快步向着陛下和张燕的方向追去,就见二人停在了那块沙盘面前。

刘秉将手一伸:“笔呢?”

“去取陛下——”

“取你的笔来。”

张燕从一旁取来了一根一头削尖的树枝,递到了刘秉的手中。见陛下望着沙盘中并未抹去的字迹怔怔出神了一阵,他也未敢打扰。忽听陛下又叹了一口气,半弓下了身子,在沙盘上快速落笔。

“我希望你们识字启蒙,是希望你们知汉字,识道义,明礼教,不是只想让你们知道敌人的名字怎么写。若是这道理并不好懂的话,那么换一种方式。”

刘秉回头,看向了张燕:“你还记得,朕误被你们所抓后的第二日,你上来便说起的话吗?”

说起的话?

张燕自觉自己没有那么好的记性,努力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我向陛下介绍自己的身份?说是迫于河北天灾人祸,无法活命,于是响应大贤良师的号召起兵……”

他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甚至有些许尴尬。

这话吧,和一个当时还没确定身份是皇帝的人讲起,还算正常,是要看看对方的表现来做个判断。在陛下面前又提一次反贼的身份,未免有些尴尬了。

偏偏陛下一点没觉得此问有什么问题,还紧追着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何为人祸?”

张燕咬了咬牙,想到陛下先前所做的种种,明知这话说来悖逆,终究还是说出了口:“黄巾起事前,正值先帝在位期间的第四次大疫,朝廷……朝廷却在几年前的那次大疫开始,就再无赈灾施药之举,只能靠着大贤良师的符水医病,但就算如此,还是死了好多人。”

朝廷不仅无为,竟还加征田税,卖官鬻爵,极尽敛财之举,他们凭什么不能在张角的带领下揭竿而起呢!

“所以这就是你的怒火!”刘秉手中的“笔”指向了沙盘上的那个字,正是一个“火”字。

“人为何要习字学文,就是当声音无法让更多人听见的时候,起码还能让它用另一种方式抒发出来,甚至是保留下来。”

“你们先学董卓二字,意图让人人知道他是个恶徒,是因他纵火洛阳,累得百姓嚎啕流离,是不是也是类似的道理?”

张燕点了一下头。

这“火”字,可能还是广宗覆灭之时的火,是他们抵达洛阳之时被董卓留在此地的烧天烈火。

比起“董卓”二字,他好像确实更容易记住这个字的写法。虽然这个字他之前就认识,但在陛下的这番话中,他已隐隐约约地想到了什么。

又见刘秉往火字边上加了一个字。

加的,是一个“禾”字。

这是一个……

“秋,古字为龝,又从火旁,为了便于使用,就去掉了这个龟字,只剩下了禾苗在秋阳中枯萎的秋。字形演绎历年常有。你觉得字形繁琐,不易记忆,其实那些早早识字的人也觉得,得让这些字由繁变简,变成直抒胸臆的媒介!”

刘秉话说得振振有词,却在心中倍感庆幸,他在河东时借着太守府和卫觊的门路找了些书,其中就包括成书于七十年前的《说文解字》。又因宫变在秋日发生,专门找过这个字,记住了这一段演变,也成功地让张燕再度一愣。

“字是人的心声,字形可由人而改,那又怎能只用它们来记住区区一个董卓?招贤令上,朕都懒得去细数董卓的过错,因为自朕到河东以来所见,都在告诉我,这天下不是少一个董卓就能转危为安的。”

“好,你要用记住敌人的方式来识字是不是,那就记住这些——”

刘秉头一次觉得,自己这皇帝当得像老师。

他一手抓住了张燕的衣领,将他拽到了那沙盘的面前,一手握住那根树枝,点在了那个秋字上。

“秋日要有收成,便必须希冀于春夏无有大旱,或者将其规避过去。上有烈日,下为干土,这就是旱。”

“土地板结,虫卵蛰伏,一到次年就成了蝗灾。虫灾之首,故而为蝗。”

“旱蝗之后常有大疫,疫,民皆疾也!”

这接连排出的三个字,随同那个秋字一并呈现在张燕的面前,也让他此刻虽是沉默不言,心中却好像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这一个个字的字形字意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闭上眼睛,这几个字好像还是跳动在他的眼前,因为这每一个字都是他迫切想要记住,想要记恨,也想要再不出现的东西。

刘秉缓缓地松开了他的衣领,将那根树枝举起在了他的面前:“现在知道为何要让你们习字了吗?你写出这些来骂,都比骂董卓要好。”

“是……如陛下说,文字为表露心声的媒介。”

张燕抬手,接过了眼前的这根树枝,忽然觉得,自己想知道如何写的字,其实还有很多很多。

这个表达心声的方法,在此前其实完全与他无关,或者说,根本不是他能接触到的东西。

但现在,作为陛下重回皇位的元从,陛下已慷慨地将识字的门路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又怎能只囫囵执行着这命令,以为自己已在“努力”了呢?

真正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字如何去写,如何去用,将其牢牢记住,才叫当真没有辜负陛下的期望!

那也难怪,刚才陛下看到人人在写董卓的时候这么生气!他生气自己的良苦用心,落到张燕他们的面前,竟然只剩下了一种徒有形式的东西。

幸好,陛下生气归生气,还没忘记点拨于他,让他有所醒悟!

果然他才是陛下最器重的将领!

张燕心神振奋,决定明日开始就按照陛下说的方式认字,迟早要让陛下发出一句“非复黑山飞燕”的感慨,结果这一回神来到了眼前,顿时大惊,怒道:“你要干什么!”

陛下已在说完了话后走开了,估计也知道让张燕识字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确定将道理说明白后,便不想在人堆里当猴了,更怕再说下去,以他的下意识反应,会把简体字拿出来用。

张燕却是因为走神,还站在原地,站在那沙盘跟前,然后看到,孙轻正在指挥着人把这沙盘抬走。此举顿时让他火冒三丈。

没瞧见这是陛下指点他识字的东西吗?

孙轻动作一顿,又疑惑地对上了张燕怒气冲冲的目光:“张将军啊,这是圣谕,难道不应该全营传阅,告知下去吗?要早知道学字是为的这个,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我早比……”

他刚想说大话,诸如比荀攸更有文化,但想想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又连忙改口道:“早比徐晃认识的字多了!”

张燕额角一跳:“那你也得先如徐晃一般有个表字,再说认字多少的问题。把东西给我放下!”

全营传阅其他的东西也就算了,传阅的是这沙盘上的字,谁知道哪个手脚没点轻重的人就会把它毁了,那还如何让他时时警醒,记住陛下的劝学之言?

但对于又多了一个夸耀陛下由头的孙轻来说,张燕此举简直不可理喻。

他嘿嘿一笑:“你不知道吗,我早就有表字了。陛下希望我办事稳重,取了表字可以和名字意思相反的用法,叫做元重。”

张燕:“……”

在片刻的愣神后,张燕勃然大怒:“你会写吗你,就找陛下讨要赐字!”

“……”

……

刘秉听着后方的嘈杂声,向荀攸颇为无奈地感慨:“看来,要靠着让他们粗通文墨以定军风,还需要些时日。似张将军这样的情况,虽靠着直觉一路壮大至今,但真到与关中对峙的前线上,还是需有人为他出谋划策才好。”

反正他不会打仗,他就不乱出馊主意了。但瞧着张燕这么不稳重的样子,他也很是发愁。

荀攸的神情有些复杂,不知该不该说,陛下方才的劝学,实是他平生所见之最,便是真如孙轻想做的那样,令军中人人知晓,也并无不可。

但还没等他将话出口,就听到陛下目露希冀地问道:“公达,你说那招贤令和你的亲笔信,能为洛阳带来多少人才?这其中又有几位能在黑山军中献策?”

荀攸连忙回道:“陛下权且安心,我猜此刻,荀文若已在前来洛阳的路上了。”

更有可能,不仅仅是荀彧荀文若而已。

……

那从冀州州府行出的马车中,炭火中夹带着一点清幽的檀木香气。

车中端坐的文士望着半开的窗扇,用着抬高了少许的音量问道:“明知体弱,何故非要坐在车后?”

和郭嘉相识的时间也不短了,荀彧仍觉得有些时候的看不明白这个家伙。就像此刻,既是决定了要一并赶赴洛阳,那便同行即可,结果郭嘉可倒好,说要让荀彧给他在车后留个位置,他就真的坐车后了。

那几根横木之上,哪里是什么能坐的地方,偏偏郭嘉裹着大氅,听到车中人的困惑,仍是笑着答道:“我在看你这一路同行的护卫呢,哈哈。”

荀彧又想叹气了:“那是沮授沮公与,不是什么护卫!”

说来也是巧了,他和郭嘉准备出行的时候,在冀州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韩馥的冀州别驾沮授,作为冀州从地位上来算的二把手,居然辞去了他那冀州别驾和骑都尉的官职,也准备向洛阳去。以荀彧看来,应当是韩馥的种种不妥表现彻底激怒了沮授,让他秉着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想法,与那韩馥分道扬镳。他又自天子发布四方的招贤令中看到了机会,便毅然动身赶往京师。

至于郭嘉为何要说,沮授像是这一行人中的护卫……

荀彧自窗口看去,也觉自己该当感谢沮授。

远处,身量高大的文士骑马而行,身旁还跟着不少随他一并辞官的部从,让人一看就知,他那骑都尉的武职,并不是虚封的。估计,有这一路人同行,便是沿途还有流寇作祟,也绝不敢前来袭扰。

“咦?”荀彧忽然看到,恰在他向外打量的时候,沮授勒住了缰绳,停了下来,随即跳下马来,向着道旁的田地走去,过了须臾,等到马车距离他又行远了一段,才重新走了回来,跳回到了马背上。

郭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在看河内的田地情况。往年京畿有旱情,河内河东也相差无几。不过如今才刚至元月,按照司隶多在三四月间发春旱的情况,还早了些。”

“去岁雨水也不多吧。”荀彧回道,“看田中无甚耕作的迹象,土地未及深翻,今年不需有旱,只需雨水稀缺些,都不是对此地的好事。”

这里是冀州与司隶的交界处,也是河流纵横之地,本不该有此情况的。

但近年间逃民远多于耕夫,田地废弛、旱地更多,实不少见呐。

也不知道此刻的洛阳,经过了接连的惊变,还有那一把摧毁屋舍宫室的大火,又会是什么样子。

但当这一行车马继续向西,接近孟津渡口方向时,郭嘉自车后抬眼望去,已隐约能看出几分不大一样的风貌。从野王县往河口的这一段上,更是道路通畅,田地边界清晰,正有耕夫在田间翻土,与路上行人两相打着招呼。

郭嘉颇觉有趣地跳下了马车,向一旁的农人打探,问得如今在河内操持庶务的,乃是司马建公的长子司马朗。说是此前陛下屯兵野王,将河内的流民大多收拢在此地,如今陛下虽至京师,却也没将这批流民忘了,而是让司马朗给他们分派田地,暂时在河内操持耕作。

河东的冶铁炉火未熄,又陆续打造出了一批铁铲,不过比起盐铲来说,少了一端,只用作河内河东的翻地耕作。

“难怪陛下要发招贤令了,”郭嘉背着手,走在车边,说道,“司马伯达是河内人士,按照三互法,他是不能在河内为官的,结果现在也得指挥着乡里父老操持政务。属实是缺人,太缺人了!”

荀彧道:“你就只看出了这个?”

郭嘉的想法果然是一贯的跳脱。

不过他随即就见,郭嘉摇头道:“不,不止这个,还看出,陛下不是个一入洛阳就忘本的人,这点也很重要,还有……”

郭嘉忽然望着眼前,话音一顿。

不等荀彧发问,他就已经飞快地向前走去,停在了河边,向着前方河上的一线“壮景”望去,脸上露出了几分难以掩饰的震撼。

前方,正是那座从河内往洛阳方向的河桥,静静地横亘在水面上。

说它是静静的,并不是在说河桥之上已无士卒渡河,少了那些呐喊着渡河的声音,而是因这条河桥由船只组成,两侧还铺着阻水的苇席,为了减少水流对桥梁的冲撞,就让这一带的河流流速又往下降了不少。

此刻仍值隆冬,河上更是严寒,那些缓缓流动的河水,便像是被困在了这条特殊的桥梁之下,直到在船只摇动的涟漪中,彻底结起了一层寒冰。

这座桥,就被托举在了一片凝结的冰层当中,变得远比之前还要稳固。

装有盐铁的木车,就这样辘辘推过了纹丝不动的桥梁,仿佛这里存在的,不是一座横跨大河河口的桥梁,而是一条真正的道路!

但更让人为眼前景象而觉震撼的,是顺着那冰层包裹的船只往上看去,还能瞧见一些模糊的血色,但这些血色,又已被包括在了泼溅上来的河水所凝结的冰层当中。

郭嘉怔怔开口:“……这就是,陛下渡河的那座桥。”

是将河内河东士卒一举送至彼岸,迫使董卓在兵马溃败中逃亡的那座桥。

“正是!”

一个温和而有些严肃的声音忽然自前方响起。

郭嘉等人循声看去,就见一位身着青衫的文士徐徐走来,正是荀攸已因提前收到了消息,等在了此地,还亲自来接这几位贤才了。

他提到这座桥梁时,语气里也是与有荣焉:“这桥下的冰层下面,就是陛下让人投入到水中的十二座铁牛地锚,在河面未曾冻结前,就是它们拉住了船只。”

荀彧的脸上,闪过了一阵敬佩。

就算荀攸未说,光是看着眼前的河桥,他也完全能想象得到,彼时渡河是怎样的艰难。

他慨叹一声,向荀攸道:“时人常说我眼力卓越,但以我看来,公达慧眼识君,我与奉孝都远不如你!”

看呐,在他们还待在冀州的时候,荀攸已干出一番大事了。

不过,这话出口是一句赞誉,还是出自荀彧这位“王佐之才”的口中,荀攸的表情却有着稍纵即逝的微妙停顿:“……”

哪种慧眼识君?

是生死关头,被迫说出自己“为陛下而来”的“慧眼”吗?

【作者有话说】

荀攸:我有苦说不出啊我!

其他人:看到没!就是这货在凡尔赛!!

荀攸:……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一更)

◎郭嘉为贺喜而来◎

说到自己这段被迫上岗的经历,荀攸就觉得,这当中真是充满了传奇色彩。

不过这种事情,就不必和荀彧和郭嘉分享了。

他还是要点面子的!

荀攸端着一张不动声色的脸,接下了这句赞誉:“不敢当,陛下能重归洛阳,说来我也没帮上多大的忙。”

他抬手相邀:“走吧,我等尽快渡河。”

河边冬风正盛,吹得人面容发白,确实不是聊天会晤的好地方。

郭嘉耸了耸肩,朝着荀彧低声道:“你这大侄儿有事瞒着你。”

荀彧:“……”

这话何必说出来呢?荀攸平日里的持重稳健,与他方才片刻的不自然神情大是违和,这句“尽快渡河”里,还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既不想说,便不必强求。

或许什么时候便能知道其中的情况了……

好在,郭嘉虽是说了这一句,也并无寻根究底的意思,已将目光投向了前方,也就是这冰封河桥之上的运盐队伍,留意到了这一批壮丁的非同寻常。

“……他们不是中原人士?”郭嘉向荀攸问道。

荀攸点头:“是南匈奴人。我在送来的信中提到过。”

他在给荀彧的信中提及过,陛下在河东时,曾让吕布出兵攻克南匈奴叛逆,进而确保后方的并州稳定。郭嘉也旋即会意地点了点头。

郭嘉笑道:“让这些人来运送盐卤,倒是个明智的决定。他们早年间不满于朝廷的调派,后方起火,就是觉得征讨叛逆朝不保夕,但现在的差事只是体力活,也不必长途跋涉至辽东,可说是轻松多了。”

“这河桥稳固,也——”郭嘉说话间,抬脚往其中一条船的甲板上跺了两下,不见船身摇晃,确是冻结在了冬日坚冰当中,不觉更是啧啧称奇,却忽见荀攸的表情一变。

不是因为他的动作,而是因为……

“荀军师!”

正在指挥着盐队渡河的一名男子忽然留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立时眼前一亮,连走带跑地冲到了荀攸的身边:“您不是应当和陛下一起在洛阳吗?怎么身在此处?”

荀攸朝着他颔首致意:“来接两位朋友入京见驾。”

“朋友?”男人向郭嘉和荀彧看来,见是两位文士打扮的青年,顿时端出了和善且……敬仰的笑容,“荀军师的朋友,便是我刘乌的朋友,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吩咐!”

郭嘉一边奇怪于,为何这明显是匈奴人领头的家伙,已如此顺口地自称名叫刘乌,一边也忍不住向他笑道:“好啊,那我就沾了公达的光了。劳烦你了。”

“这说的是哪里话!”于夫罗摆手道,“当日我能活命,全靠荀军师忽然不装账房先生了,为我出谋划策,既然你们是他的朋友,也应当……”

“此事容后再说。奉孝,你随我来看。”荀攸打断了于夫罗的话,一双乌黑深沉的眼睛短暂地定在了对方脸上一刹,让于夫罗困惑地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自己刚才是说错了哪一句话。

但见荀攸已引着那笑容狡黠的青年往前方的盐队追去,随后叫停了其中的一辆载盐的推车,在一旁停稳后,揭开了其上的车盖,露出了底下包裹于袋中的河东新盐。

郭嘉也果然将注意力从于夫罗的身上挪开,转向了面前细腻洁白的新盐,“这就是你在信中说到过的,陛下改良制盐之法后,盐池中产出的新货?”

“正是!”荀攸答道,“河东的富户认购了大部分后,剩下的都已向洛阳送来了。”

郭嘉眼神微动:“此物不似粟米,光只用在赈灾之上,有些浪费了。”

“那也得先解决了洛阳的民生供给再说。”

荀攸微微松了一口气,见郭嘉以手支着下巴,又瞧了那精盐几眼,这才继续向前走去,仍在思量着对此物的安排,仿佛已忘记了先前于夫罗说的话。

但在渡河后向洛阳进发的半道,因已近日暮,不宜夜间行车,众人便扎营于官道旁,那于夫罗又向荀攸凑了过来。

石炭点燃的篝火旁,荀攸的手在暗处微不可见地抓握到了一起,面上却还是平静如昔:“有事相询?”

于夫罗笑容满面:“荀军师就是荀军师!确是有问题相问!”

郭嘉摇着刚刚温过的酒壶,饶有兴致地向这边看来,见这自称刘乌的南匈奴男子手捧木牍,坐在了荀攸的身边:“军师你看,我有一事不解,咱们用来送盐的这个车,为何写作鹿车,大一些的牛车,又叫麤犊车呢,一个鹿,是人推的独轮,三个鹿,就成了牛拉的大车。”

荀攸:“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于夫罗道:“这不是陛下说的嘛,习字识文,是为了抒发心中情绪,我见这鹿车虽然轻便,但运送起大宗精盐与石炭来,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耐用,还总是坏了轮子,就想将此事写在给陛下的回禀当中。军中书佐是能代我执笔,但……必定还是不如我亲自书写来得诚心,还能叫陛下知道,不只是被他亲自劝学的张燕知道好好读书认字,我刘乌也绝不会丢了皇帝舅舅的名声!”

“咳咳——”郭嘉捶打了两下胸膛,方才从那陡闻一句皇帝舅舅的笑岔气中缓过神来,但在对上于夫罗那双求知的眼睛时,他又不免在以方巾擦拭面容时,露出了沉思之色。

见于夫罗得了解释后脚步轻快地离开了眼前,他向荀攸问道:“如今陛下的军中都是这样的风尚?”

荀攸伸手指了指:“奉孝若是有兴趣,在这营地中走动一圈便知。士卒结束了白日的劳工,准备歇息前,大多会用木枝代笔,在地上书写习字,因先前陛下的劝学之举,已蔚然成风。这招贤令出,各方贤才还未抵达京师,陛下的士卒先要往贤才迈进了。”

“劝学?”

这毕竟是招贤令后才发生的事情,此前身在冀州的郭嘉和荀彧对此并不知情,荀攸连忙解释道:“陛下广发招贤令的同时,又恐天下混乱,士人不敢前来京师,便下了一份劝学书,令军中上下开蒙进学。起先这识字进展迟缓,那些士卒更不知是如何想的,竟个个先学董卓二字,记住这恶贼的名字,其他的字却是记得寥寥无几。陛下觉得此事与他的预期背道而驰,便抓着张燕张将军,说明白为何要习字。”

他用简短的几句,勾勒出了彼时的场景。

随即说道:“幸而有陛下这非同一般的劝学,如今军中上下都知,这习字的机会不仅难得,也是在为他们自己而学,不至重蹈旧路,可说是效果喜人。如今陛下基业正值草创,若军中开蒙者甚众,总比先前易于成事。”

郭嘉怔住了片刻,忽然叹道:“陛下此举当真高明,难怪能写出那样的一封招贤令来。”

难怪,能说出这俯身向着寒门打捞人才的“唯才是举”!

荀攸也与有荣焉地笑了:“那张将军作为被陛下劝学之人,如今更是和种种常用字较上了劲。我离京来河内接人时,他已认识了百余字。不过有一件事我却不知该如何说……”

他说话间,笑容又微微淡了几分,“陛下实是太惯着这些元从了!”

郭嘉乐了:“真是少有听到荀公达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难道不该吗?”此刻没有于夫罗在前,荀攸不必担心自己卧底卧成账房先生的事情被郭嘉荀彧等人知晓,比之前轻松了些,便顺着这话题说了下去,“陛下说,对这些早年间大字不识一个的士卒来说,有些字实在是难写。他们初时上报的文稿里,不会写的复杂结构可以用又或者×来表示,就如被众多士卒写错的漢,也可用汉来替代。虽说是过渡之举,但这……写不来就打个叉,这成何体统啊!”

郭嘉噗嗤一声:“是不是合乎体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陛下他实在是个随性的妙人……若是那些学堂先生都有陛下的三分水准,天下间何愁不能人才涌现呢?”

以郭嘉看来,这也是一位着实很有担当的君王呐。

他这用于举例的字不是别的,而是自己的国号,足以见得,陛下规劝这些士卒进学的良苦用心。

不必怕写错字记错字,不会的也可以慢慢学,最重要的是,要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何要习字。

习字如此,其他的事情也便可以做个推论了。

郭嘉一点也不觉意外,洛阳的皇宫被大火彻底焚毁,已有将近一月,然而并未进行修缮,还是那副断壁残垣的样子。按照荀攸所说,陛下只让人往南宫北宫走了一遭,看看火场中还有没有没被董卓挖掘走的黄金,却并无让其复原的意思,而是在原本的太学附近,重新建造了一座三进的宅院,用于休息、接见将领谋士。

仅此而已。

这样看来,陛下在招贤令中说,上无高阁殿宇大庇名士,下无良田沃土广施州官,并不是一句虚指,用于劝退那些只想来谋求高官厚禄的人,而是真的没有这样的条件。就连他自己,也住在对于皇帝来说有些简陋的寒舍当中。

“……所以此等明君,为何不早日拜见呢?”荀彧抬眼就见,郭嘉又在院中踱步,背着手走来走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听到了他这一句发问,才暂时停下了脚步,转头答道:“正是因为沿途所见,这位陛下甚是特别,才更不能贸然相见。文若如此问我,我倒也想问问你,为何自抵京师后,并未借着公达的引荐,前去面圣呢?”

荀彧目光清正,搁下了手中的笔,向郭嘉回道:“若陛下是寻常的中兴之主,彧上门求见,问答策论便已足够。但陛下如今担负社稷之不祥,承江山之重托,做出了种种回应,我又怎可懈怠。唯才是举,何为有才?”

总不能说,是他们识字比黑山军、比南匈奴的众人要多,他们比陛下现有的小吏更精通术算,就叫“有才”吧?

荀彧自觉,自己不是因为昔年何伯求对他的一句“王佐之才”判断,才有了这样的面圣包袱,而是因为,抵达洛阳的沿途风物,让他有必要这样做。

郭嘉走到了窗前, “那你现在想通了吗?”

“大约吧。”荀彧答道,“如今陛下所面对的最大问题,莫过于秩序紊乱。我说的紊乱,不是朝纲废弛,朝臣为董卓劫掠后并无后来者补上,而是陛下人已至洛阳,已在京师,陛下与诸位臣子将领却好像还在河内……”

“这话说来有些冒犯,却是事实。便如孙坚孙文台所部,与黑山军、并州军各有所长,如今却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公达与那贾诩贾文和等人也是长处各异,却只在处理洛阳的家长里短。这是治一城一地、将军队都视为守城之人的办法,不是治天下的路数。需将这秩序好生从上到下疏导一番,否则必因此而生乱!”

但这样的指责,不是能直接在陛下面前说出来的话。他要做的,是将一套可行的解决之法在陛下面前和盘托出。

郭嘉叹道:“文若长于内政,果然名副其实。”

“那你呢?鬼主意甚多,应当也有结果了。”荀彧反问道。

郭嘉哈哈笑了两声,“不急着说我,先说个趣事吧。”

“洗耳恭听。”

郭嘉道:“自你我见到了公达后,便与那沮公与分道扬镳了,是不是?那你可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没卖关子的意思,继续说了下去:“他如今算是自由身,已辞去了冀州别驾的官职,是游历到了洛阳,而不是前来述职,自然不必非要去见天子,于是在洛阳城郊租赁了一片土地,向周遭的郊区农户收购了一批鸭子,干上了养鸭种田的行当,你说有没有趣?”

荀彧认真地向郭嘉看了一眼,不见他眼中有嘲弄,唯见棋逢对手的兴奋,也缓缓浮现出了些许笑意:“沮公与少有大志,此举必有他的意思。”

郭嘉道:“所以啊,他不走寻常的路数,意在于陛下面前争个门路,我也当另辟蹊径,免得在一众响应唯才是举号召而来的大才面前,落了下风啊!”

“何为另辟蹊径?”

郭嘉答道:“便是我只知奇策,不知内政!”

……

“你说什么?”刘秉放下了手中的书,向荀攸看去。

荀攸又重复了一遍:“颍川人郭嘉郭奉孝求见。”

刘秉心中默算了一下:“朕未记错的话,他来洛阳已有十日了?”

“正是。”荀攸回答之时,不免有些尴尬,但见陛下并未在此事上较真,不觉得这拖延时间的拜见有何不妥,心中的石头又落了下来。

刘秉向荀攸问道:“他这几日间都做了什么?”

荀攸想了想,答道:“他坐着马车,把洛阳周遭都跑了一遍,又因恰好遇上了孙文台将军统兵折返,和他交谈了几句。后来还去登门拜访了一次。”

“哦,要这么说的话,那他还挺会说话的?”刘秉啧啧称奇。

孙坚是什么性格,他见了几次后也大略知道了。乍看起来,他是比孙策沉稳不少的,但这父子两个爆发起来的样子,也不必非要比较个高下了。

一个可以一言不合杀死荆州刺史,一个则可以抓着刘辩就要和他对峙。

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暴脾气!

郭嘉一个陌生人,能和孙坚聊上天,也是本事,不愧是三国历史上曹操手下的知名谋士。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装皇帝这件事都已进入了下一个阶段,刘秉他明明应该对近来洛阳城中来了不少数得上名号的人物大感震惊,现在竟也只是觉得,不过如此而已。

至于荀彧和郭嘉明明是因荀攸的举荐前来,却迟迟未到,他也只当洛阳城里多了几个野生的谋士,没到捕捉的时候。

正好让他能再研究研究,能不能打着教授黑山军汉字为由,让他一个不慎写错了字,也能糊弄过去。

另有一件好事。

在兰台大批烧毁的书籍之中,还有几尊保护得法的金盒,其中珍藏的竟是与天子起居有关的札记,都已被送到了他的面前,让他得以闲来翻阅,以免对不上号。等到大略有了数后,他再来找刘辩谈谈心,看看能不能把他忽悠成洛阳皇宫复原的设计者之一。

这样一来,他不认得宫中布局这件事,就能掩藏过去了。

不过眼下……

“请他进来吧。”

还是先见见郭嘉,听听他的高见吧。

那年轻的文士被荀攸接入此地的时候,就见这庭中角落里摆着数个木框,上填沙土,似是识字的道具,让人仿佛可以想见,陛下对于自己的元从将领不识文墨这件事,简直是痛心疾首,于是亲自盯梢对方的学习进程。

让人想想这场面,便不由会心而笑。

但寒风迎面,向前便是戍卫在天子近前的刀兵,又让郭嘉收敛起了几分面上的散漫。

入得屋中的炭火暖融,也未让他有所放松,只是在那身着锦衣的青年抬眸而视的刹那,忽然疾步上前,俯首在地,“草民郭嘉拜见陛下,此行,意在恭贺陛下将得喜讯。”

刘秉愣住了片刻,“……喜讯?”

他有什么喜讯?

郭嘉答道:“嘉近来行游洛阳,见石炭将近,寒冬未绝,特来为陛下献策,解百姓冬衣不足之困!”

刘秉面色一震,若非顾忌着皇帝的形象,早想由坐转站,上前去问问,郭嘉口中的策略是什么。

只因,这还真是洛阳面对的最大问题!

石炭,也就是煤炭,制作成了蜂窝煤后,燃烧的效率大大提高,时间得以延长,还能取代木炭的作用,但——

但洛阳的人口实在是太多了!

那些石炭可以供给河内河东所需,却绝不可能遍及洛阳。偏偏,河东煤矿的产能没有这么高。若说再就近寻找煤矿,或是增添人力,那又必定会耽误其他的事情。

是,虽说冬衣厚实,也就不必非要点火取暖,但这厚实且保暖的冬衣,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简直是奢侈品。

刘秉平复了呼吸,沉声问道:“如何可解?”

郭嘉答道:“请陛下放眼向洛阳南面一看,这解困的关键,正在荆州。”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二更)

◎荆州,必争之地◎

荆州?

“为何是荆州?”

上首的天子显然并未因郭嘉年少,就小看于他的建议,毕竟他手底下还有个年纪垫底的司马懿。

而从后世的视角来看,郭嘉并不像此刻一般籍籍无名,也让刘秉对他多了一份看重。

他道:“你说解决冬衣不足之困,可这荆州毗邻司隶,并无什么布艺纺织上的差异,冬衣夹袄之中,也还是贫者填塞芦花,富者遍身丝绒,有何异处?”

现在棉花也还没传入中原,让他想着再次借用史子眇道人作为借口,派人去寻,都唯恐过于浪费人力物力。

为何郭嘉会说,意在荆州?

刘秉又抬了抬手:“行了,你起来答话吧。”

“是。”郭嘉回道,“不知陛下对于荆州了解多少?”

刘秉有些意外地听到,郭嘉在得到准许站起来的同时,竟大着胆子来了一句反客为主,当即眉眼一抬,投去了一道警告的目光。

却也并未犹豫地答道:“只知孙文台自荆州长沙来。”

其实他还知道些什么刘备投靠荆州刘表,关羽大意失荆州之类的东西,但这全是历史上许多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情,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就拿倒霉的刘表来说,他不光没当上荆州牧,还因董卓仓促撤兵长安,也被一起劫走了!

谁让之前,他也在洛阳。

好好一个能干大事的汉室宗亲,八俊之一,现在也变成了董卓手里的人质。

郭嘉摇头:“不,陛下应该还知道一件事,此事还是公达提起的。”

刘秉似有恍然:“你是说,朕的招贤令下达,没有荆州人来京师?”

“正是!”郭嘉回道。

他拱手道:“恕嘉大胆,为陛下分析一二。”

得到了刘秉的授意,郭嘉继续说道:“这并不意味着,荆州人已不是陛下的子民,而是因为,陛下的这封招贤令,只见求贤若渴之心,不见帝王杀伐果断的威仪!对于早有州郡长官起兵应和的兖州豫州来说,贤才势必蜂拥而至,可对于凶贼遍地的荆州来说,您的威仪压不过地头蛇,士人便难以北上!”

“……凶贼遍地,你倒是会说。”刘秉低笑了一声,却也默默记住了郭嘉说的这句少了杀伐果断。

他是头一回当皇帝,荀攸也不是个太激进的脾气,最后成文的招贤令是这个样子,真是一点也不奇怪。不过看起来,效果卓越之余,还有不少改进的余地。

“继续说吧。”

“孙文台自长沙起兵后,同为吴人的苏代,联合华容长贝羽占据长沙,若非陛下于司隶仍有要事,孙文台早该请辞,折返长沙平叛。我向孙文台问及,他为何不将此事上报陛下,他说,此二人反叛,不过小事而已。此为小事,何为大事?”

郭嘉只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就已一口气说了下去:“大事便是,荆州宗贼林立,土霸豪酋胁迫乡人割地自立,做了盗贼,也正是在这样的四分五裂中,会有昔日的零陵人观鹄叛乱,号为平天将军!”

“而那荆州士族既不欲与宗贼同流合污,又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彼此制衡,间或往来,看似收容士人入襄阳太平之地,实则又是断绝了他们向陛下效力的希望!”

简而言之,全是想要割地为王的恶徒。

孙坚在这种环境中任职,不为人凶悍一些,根本不可能有今日的威名。

但正是这样的地方,为陛下欲解燃眉之急,提供了莫大的机遇。

刘秉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派遣军队扫平荆州,从这些裂土称霸的宗贼处得到一笔购置冬衣的钱财?”

虽然知道他的部将里贼寇出身,或者能去打劫的不少,但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啊?

郭嘉理直气壮:“陛下的招贤令,是否也是圣谕的一类?荆州迟迟不应,便如叛逆,陛下讨之无妨!再者说来,陛下可知这些宗贼囤积米粮几何?”

刘秉不语。

郭嘉道:“北方偶见坞堡,其内可藏千户,米粮供给千户食用数年,南方因河流山谷便是屏障,多为据险而守,一处宗贼聚居之地,逾两千户,米粮两倍于坞堡不止。”

刘秉心中飞快地盘算,若是一处宗贼的存粮够他们吃五年,换算到洛阳的人口,平均分配下去,也够吃上一个月的……

比卫觊的存粮多出不少,还是现货。

最重要的是,卫觊现在是忠臣,不好压榨得太狠,但对逆臣就没那么多顾虑了。仅有的几个问题是——

“有这么多?”

“只多不少。譬如黄金布匹之物,更是多不胜数。”

“可这不是出兵的好时候,我想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我不欲在此时与董贼开战,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又如何还能大举攻伐荆州呢?”

郭嘉回答得依然果断:“并非大举进攻!”

他自袖中取出了一团乱线,搁在了面前,向刘秉道:“此乱局,陛下当作何解?”

事实上,他这结打得巧妙,只需解开一处线头,其余各处便可顺势解开。

然而下一刻,他便见陛下抽出了腰间的短刀,斩向了眼前的乱线。

刀刃锋利,吹毛断发,也在即刻间将这团乱线斩成了数段,又何来的打结。

未着帝王冕服的青年从容地吹了吹刀刃,答道:“当快刀斩乱麻。”

郭嘉噎住了一下,答道:“……那,那也未尝不可。只需抓住这个聚集起绳结的契机,一举而破之!”

刘秉问道:“由谁前去?”

郭嘉目光中闪过了一缕异色:“陛下不怀疑我的计策?”

刘秉答道:“你不动大军,信一信你又有何妨?去做些什么,总比坐以待毙要好。哪怕耽误的时间久一些,冬日已过,在今岁洛阳秋收前仍是缺粮得厉害,能自荆州补给,何乐而不为?所以,你需要什么人?”

郭嘉心中一定,连忙答道:“一位汉室宗亲,准确的说,是一位能与襄阳士族说得上话的汉室宗亲。还有,孙文台孙将军!”

刘秉刚要开口,忽听郭嘉又道:“您那匈奴外甥不成!”

刘秉无语凝噎:“……你管他叫汉室宗亲?”

不能因为他舅舅喊得响亮,就有这种离谱的误会吧?

郭嘉干笑了两声:“那草民就直说了,想请陛下派刘玄德与孙文台,并一千精锐前往荆州!若不能平荆州定宗贼,为陛下填充国库,嘉愿提头来见!”

刘秉听着他这豪气干云的话,也忍不住笑了:“若能成呢?”

郭嘉眉眼间神采飞扬:“那就请陛下御赐好酒一坛,告知京师众才子,谁为这唯才是举的招贤令前翘楚!”

……

“什么招贤令!他赢了吗,就已这般广告天下了!”

“砰”的一声巨响。

正是董卓猛地一巴掌,将那张招贤令拍在了桌案上,随即发出了一声怒喝。

刘秉确实没打算将那招贤令送往长安,毕竟人过不来,送了也白送,但董卓此人正处被迫撤离的逆境当中,总算还有几分明智,让人留意着洛阳的动静,截得了一份招贤令的誊抄本,经由函谷关,快马加鞭地送到了他的面前。

可这东西不送也就罢了,这一送,可算是把董卓气了个七窍生烟。

好,好啊,好一份招贤令。

一份向天下散布,告知明君正在洛阳的招贤令!

还是一份语气从容,一边淡定地警告着他不许苛待大儒,一边向天下名士发出邀约的招贤令。

而他呢?

他倒是已经抵达长安了,并未还在那迁移逃命的路上。沿途被饿死冻死的人,对于董卓来说也没什么分量。

但他的处境依然不妙。

他才刚按照李儒所建议的那样,以刘协这位皇帝的名义,先褫夺了皇甫嵩的兵权,后向凉州送出了两份诏令,意图招揽马腾、韩遂这两路势力,可因送信时日尚短,至今未得应答。

这关中长安,也远不如洛阳繁华。

前汉末年的赤眉军起事,焚毁了众多长安的宫室。

后汉建立于光武帝之手,又定都洛阳后,长安的宗室太庙确实被修缮重建,部分宫室也还保留着,但再有多少繁盛,是万万没有的。

从此前风华鼎盛的洛阳,到此刻这常被凉州羌人劫掠的关中长安,有着多大的落差啊。

董卓恨得牙痒痒。

偏偏他的对手,在已证明了身份,恢复了帝位后,又立刻寸步不让、咄咄逼人地用出了下一招。

作为皇帝,他要选贤纳士!

像是在回应着董卓,朝廷百官被劫持走了之后,他应该做出怎样的回应。

“现在不是太尉生气的时候。”李儒望向那封招贤令摹本的目光格外凝重,甚至有好一阵都停留在那个最是要命的唯才是举上。“我们不能任由他广招英杰,统领关东,在洛阳整顿兵马,随后攻向长安!就算关中有要冲拦截敌军,这优势也不在我们。”

董卓闭目凝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愤怒与……慌乱:“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要如何应对!

李儒咬牙答道:“以我们这位皇帝的名义招募贤才,因是跟风而动,便落了俗套,反易遭人耻笑。”

董卓点头,冷声吐出了一个“是”。

“那就顺着他们的意思做一件事,再给他们额外找个麻烦吧。”

“何意?”

李儒解释道:“他指责我们徒慕虚名,劫持荀爽蔡邕卢植等人在手,却不用他们,只将其束之高阁,当个摆设,那好!如今关中破败,急需人手,也需关东诸州知晓天子在此,那就以此三人为名,重建太学,且看看各地士人,当作何表现!关中地界上,扶风马氏长于经学,就连卢植、郑玄也曾拜于已故的马融名下,也请他们来长安!”

董卓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但想到此事也不过是个面子工程,在短暂的沉吟后,还是同意了。“给洛阳找的麻烦是什么?”

他还是对这件事感兴趣一些。

李儒答道:“自然是让他们不能稳坐洛阳,为他们找一路敌人。如今天下有两个朝廷,不是人人都要听洛阳那位的。”

“这洛阳周遭,并州便不必想了,有吕布等人在,此地必是刘秉掌中之物。冀州韩馥无能,迟早被撤职拿办。兖州是他那偏师所在,声称要恢复他帝位的檄文也从此地发出。豫州正是汝南袁氏的本家,与您早已势不两立,唯有——”

董卓转头看向了屋中悬挂的舆图:“唯有荆州!”

宗贼纵横,乱匪林立的荆州。

若能抢先一步联手荆州,袭扰洛阳,必能令洛阳那位睡不安寝,为他们聚集凉州兵马反攻,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

因为感觉上一章信息量不够,所以加更到这里~

是基建,但是还是要和另一个小朝廷斗智斗勇,饼饼不容易呀。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两个荆州牧◎

可在这个斩钉截铁的答案给出后,董卓的脸色又很快阴沉了下去:“纵然知道我们要插手荆州,给洛阳找麻烦,但谁可为我往荆州一行?”

李儒是必然不行的。

向西凉发出的诏令,应当很快就会得到马腾韩遂的回应,李儒必须要留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与他商定如何对待这两人。卢植等人虽屈从于武力,被挟持至洛阳,但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也需要李儒留神他们的举动。

让他去荆州,反而令关中空虚了。

但往下看去,董卓是真难从自己的部将中找出个可用之才。

就拿他的亲弟弟董旻来说,连丢了假皇帝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他还能干什么!

还算稳重的将领,一个段煨,已投了对面,一个徐荣,还守在函谷关……

李傕、郭汜、牛辅等人,也都不是什么独当一面的人才!

真是让人头疼!

董卓却见,李儒的表情并不似他一般纠结:“我既向太尉提出了这个建议,必不是说出来叫您为难的。这前往荆州的人选,有一个,只看太尉敢不敢用他,又能不能暂时说服他。”

董卓急问:“是谁?”

“北军中侯,刘表。”

……

刘表被董卓的部从找上时,都被吓了一跳。

在见到此番会面之地时,他更是眉头微拧,一贯温厚的脸上,难以遏制地冒出了几分困惑。

只因董卓找他来议事的地方,竟是长安的高庙!

凉州羌胡常往关中劫掠,但这长安高庙毕竟是大汉的颜面所在,算是长安保存完好的宗庙宫室之一。刘表垂首低眉行来,仍觉此间有着天家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