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0(2 / 2)

唯独破坏此间气氛的,便是那立于十一帝神主牌位前的董卓!

“我知道你心里在骂我。”董卓冷笑道,“毕竟我刚至洛阳,便褫夺了你这位北军中侯的兵权,免得你给我生出什么事端。自洛阳到长安的路上,你儿刘琦风寒病重,徒有医官却无多余的药物,险些令他夭折。”

“……刘表不敢怨怼。”

“不敢?”董卓盯着他,语气逼人,“我不觉得你有何不敢的。昔年太学生游行示威,请求先帝诛杀阉竖不成,你为党人领袖被迫逃亡,实为勇夫!难道这数年逃亡,便已磨灭了你的气性吗?”

刘表真是要被董卓这一番话给气笑了:“气性?董太尉如此说法,是要鼓动我向您拔刀,然后如同侍御史一般被您杀害吗?”

“错了!”董卓中气十足地喝道,“我要杀你,直接上门砍了就好,不必放在此地!何进大将军已死,你这大将军府掾身份不复存在,北军五校兵马尽在我手,杀你便如杀一蝼蚁而已,还用找借口?”

更不必将今日会面的地方放在此地。

刘表惊疑不定地向董卓看来,又忽然压下了神情之中的惊骇,恢复了沉稳的气度:“看来太尉是要用我。”

董卓背着手,绕着眼前的刘表走了一圈,叹道:“李儒向我举荐你的时候,我还有些不以为意。现在见你如此表现,我倒是相信了些。我只问你一句话,如今洛阳的那位重新登基复位,致使皇帝流落长安,你尊哪一位天子?”

刘表沉声道:“董太尉信我的答案?”

董卓不能这么自信吧?

当日迁都之时,西凉军有若豺狼虎豹,先是打砸抢掠,又是砍杀了不愿随行之人,何等的恶劣行径。这董卓更是于社稷无功,却敢自领太尉,剑履上殿,说他是恶徒那都是往轻了说的!

简直是狂悖之徒!

若是能选择的话,谁会愿意屈从于董卓的淫威之下,做这长安朝廷的臣子!

他说自己尊刘协为皇帝,这话说出来,董卓自己会信吗?

刘表却忽听董卓嗤笑道:“为何不信?难道你觉得那洛阳的刘秉就是什么真命天子吗?”

乍听到刘秉这个不太熟悉的名字,刘表还愣住了一下,过了须臾才反应过来,在此前已有消息从洛阳传回,说是刘辩改名为刘秉,向天下表明自己的态度。

也就是在刘表的愣神之中,董卓已粗着嗓门,大大咧咧地说了下去:“要我说,他不是!”

“可他赢得了洛阳。”刘表回道。

反正董卓都说了没兴趣杀他,他也不介意将话说得直白些,也好弄清楚董卓此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他靠什么赢的洛阳?”董卓仿佛早已预料到,会从刘表的口中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平心静气地答道:“他靠着黑山军靠着白波贼,靠着那些曾经意图颠覆天下的黄巾贼!当年若不是太平道弟子马元义的计谋先被人撞破,告密到了何大将军的面前,洛阳八关根本来不及戍防,就已被贼子攻破。他们中有人如草莽,也有人表面风光,直切要害,图谋帝京!黑山军张燕自领平难中郎将称号以来,何曾听令于陛下,现在倒成了忠臣了?”

“还有那袁绍袁术!当日要不是他们非要向大将军进言诛杀宦官,他们何至于鱼死网破,将大将军杀害,又倘若不是他二人火烧九龙门,宦官又如何会挟持皇帝外逃,让天下都知道,宫中发生了这等可笑的丑事!我在河内逡巡不前,便是唯恐让京中局势大变,却不料赶赴京城时,已是这样的局面。而这两人摇身一变,加入了什么联军当中,竟也成了忠臣?”

“这两路人马齐聚麾下,会是何种后果?”

刘表答道:“若能驱虎吞狼,收服不臣,有何不可!”

“那是你刘景升能做出来的事情,不是他刘秉!”

“……”

董卓毫不意外地看到,当他这句话出口的刹那,在刘表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迷茫的神色。

哪怕说出刚才那句话的时候,董卓的心中也有些忐忑,还是在看到刘表的反应时微微一定。

他此前把控着朝中消息,果然还是有些好处的。就像此刻,刘表也无从判断,刘秉能够杀入京师,到底更多的是依靠自己的本事,还是依靠着那些来历特殊的助力。

但起码,按照刘表认知中的、曾经见过的刘辩,做不到这驱虎吞狼,震慑八方的事情。

董卓的分析其实没错,一个无能的皇帝若是被这样的两路人马护送到皇位上,除了让世道变得更乱,不太可能会有其他的发展。更麻烦的是,袁氏高门已被董卓屠戮得只剩那兄弟两人,还是以刘表所见颇有矛盾的两人。若这二人争权,再加上黄巾军从旁图谋,就更乱了!

可是……

“你董仲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自己倒成了忠臣良将了?”刘表不无嘲讽地问道。

董卓的一言堂,难道就是什么远胜过洛阳朝廷的东西吗?

刘表身量伟岸,此刻站在董卓面前,虽然面相柔和了些,但也浑然不见他落于下风,“你的西凉军,杀良冒功之事,我也早有耳闻,更不是什么社稷股肱!”

“可我要的,不过是我关西诸将能在朝堂上得个公平,我麾下将领贫困多年,一朝抵达洛阳难免不听管束,若朝廷赏罚分明,他们何至于此!”

刘表噎住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董卓,不知道他是如何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的话,仿佛他们的恶行还是被别人逼出来的,而他董卓无辜得很。

偏偏那董卓全没接收到他的目光,坦然地说道:“我董卓为祸,至多祸及一城,那对面却是有祸乱数州的潜质。何况,我已兵败过一场,知道何为知错能改,正欲为蔡公荀公等人兴建学宫,栽培良才,重建宫室,奖赏百官,为何不能说出这样的话。”

“若我董卓真有谋逆篡位之心,不尊陛下,又为何要遥尊幽州刘虞为大司马,位列朝廷百官之首,又为何在这高庙之前,意图请汉室先帝作证,委任你这位卓有贤才的汉室宗亲!”

“不,不仅仅是委任,还是重用!”

刘表是真被董卓这一连串的话给说懵了。哪怕明知他眼前这人野心勃勃,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出来的有些话确有其道理。

哪怕……他知道,董卓和什么忠贞之臣扯不上半分关系,他也得说……若是对方愿意退一步,只到霍光这个地步,那他刘表是真的能认眼前这个完整的朝廷。

在这百官完整的秩序当中,已暗藏了正统二字。

“重用?”他眯着眼睛,吐出了两个字。

“不错!”董卓忍着说出那一番体面话的恶心,在心中不忘将想词的李儒也给骂了一句,在捕捉到了刘表脸上的意动刹那,趁热打铁地跟上了话:“刘景升,若我未曾记错的话,你已接近五旬了,难道不想为朝廷做些事情吗?以你的才干,只做个北军中侯,到底是不是屈才,难道先帝看不出来吗?”

“何进是什么人,又怎敢让你这样的大贤只做个府……”

“够了!”刘表叫停了董卓的声音,“你有话说来就是。”

董卓端正了神色,徐徐说道:“我有意上表天子,奏请册封你为镇南将军、荆州牧,为朝廷收复荆州,夺得另一条重回洛阳的道路。”

“……荆州?”

“正如我先前所说,那驱虎吞狼、直击要害,不是刘秉能做得出来的事情,而是你的本事!荆州局面错综复杂,非你不可定其乾坤。这算不算是一份重托,算不算对你的重用?”

刘表:“……”

算,当然算。以如今董卓的地位,刘表这镇南将军和荆州牧的名号,几乎完全不必考虑到底能否拿下,已成定局。

比起他之前那北军中侯的官职,更是不知高出了多少!

……

“那父亲为何还不高兴呢?”刘琦见到父亲自应邀出门后回来,便是这样的愁眉深锁,忍不住好奇问道。

刘表抬头,看向了眼前这张肖似自己年轻时候的脸孔,苦笑了一声:“你还小,哪里懂这其中的利害。”

“我已十岁有余,为何不可替父亲排忧解难呢?”

刘表年近五旬,膝下却仅此一子,平日里对他不无宠爱,也让他说话的胆子不小。

刘表望之欢喜,但想到董卓说的那些话,他脸上的笑意又慢慢地淡了:“荆州,乃是虎狼之地,按照那的董太尉的谋士所说,兵马越多,也越是往这各方制衡却也脆弱的冰面上浇了一桶滚水,反而令荆州局势即刻失控。什么自此听从朝廷号令,也就更成了办不到的事情。”

刘琦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我这荆州牧实为孤身一人,直入荆州,去找这个破局的关键!李傕李将军带领一支精锐随行,但不入荆州,随时接应于我。”

“那父亲岂不是很危险!”刘琦惊声道。

刘表摇头:“危险倒也不至于,我这汉室宗亲的身份,加上那八俊之名,总算在襄阳一带还有些地位……”

抵达荆州后,站稳脚跟的第一步,其实是不难办到的。

但是,“你这傻孩子!”

他摸了摸刘琦的脑袋:“你明不明白什么叫做我孤身一人前往荆州?就是你与你母亲都得留在长安!”

说的好听一点,这叫做荆州危险,刘琦年幼,不宜与刘表同行,免得遭遇了危险,毕竟刘表将近四十岁,才有了这个唯一的儿子。说的难听一些,就是董卓在给了刘表荆州牧名号的同时,也将刘琦扣留下来做了人质!

什么刘琦的年纪已到了该当好好读书的时候,不如做那太学重启后的第一批学生,向大儒荀爽等人多加请教,归根到底也是人质!

让刘表不敢随意转投洛阳朝廷的人质……

刘琦再如何不经世事,也听出了刘表话中的无奈:“那父亲为何不拒绝……”

“拒绝不得!”刘表答道,“董卓说什么必不会杀我,不过是因为为父对他大有用处,真要是拒绝了他的重用,恐怕你我都活不过明日。”

“再者说来……这或许真是为父四十多年来欲做一番大事,唯一的机会了!”

若他真能掌握住荆州,到底是他需要听董卓的命令,协助他攻伐洛阳,还是董卓需要听他的,做出退让,让刘协亲政,就未可知了。

这荆州啊,纵然是龙潭虎穴,他刘表也要去闯上一闯!

但他又没忍住,在收拾行装的时候啐了一口:“该死的董卓!”

到底是哪来的厚脸皮,能让他说出今日的那番话来!

果然是西域的风沙养人……

……

董卓其实猜都能猜到,刘表,以及同在长安的百官必定天天痛骂于他。但他这人债多不愁,连一点后背发凉的感觉都没有。

毕竟,若是真能靠着在背后说闲话就把他骂出个好歹,那群跟随刘秉的将领士卒,那些被大火烧了屋舍的洛阳百姓,估计早就把他骂死了。

就像此刻,张燕已又忍不住大骂了一句:“董卓这狗东西!”

“他烧什么不好,把少府的东织所和西织所也给烧了,现在要凑这么些人的朝服都凑不起来。哎……您手别抖!我又没骂你。”

刘辩:“……”

他也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突然之间转换了身份也就算了,还要被“抓”来,凭借着记忆中的样子,画出记忆中朝臣的制服。他自小学习书画的本事,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吗???

偏偏那个姓孙的将军,也在这个时候探过了头来,无比挑剔地看着他笔下的图样:“你画的天子冕服,是不是和陛下的那身不太一样?”

他疑惑的目光锁定在了刘辩的脸上。

明明他并没有说话,却好似不难让人听出他的潜台词。

嘿,兄弟,你是不是还没从自己假冒皇帝的身份中走出来呢,所以在这种事情上掺杂着一些私人的情绪。

刘辩忍无可忍,一把将手中的笔摔在了一边:“那要不你来画?我说了多少次了,你不是也问过了吗,陛下的那一身根本就不是洛阳织工能做出来的,是独一无二的!是……”

是先帝不知道有多宠爱这个儿子,才费劲了心力给他弄出来的一身。

他要怎么画出来,怎么模仿?当然是只能画他穿过的天子冕服!

估计也只有这身还能做得出来。

朝臣的服饰也是同样,他凭借着印象之中的图案,能大略还原出一部分,但会不会出现朝服错位之类的问题,他也不敢确定。

不过反正现在洛阳都成了这样,能大概摆出个朝堂的架势都不容易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刘辩甚至想着想着,又有点想哭了。

“哎哎哎,你请你请……”孙轻连忙把笔递到了这位荥阳王的面前,免得他撂挑子不干了,剩下的人就真的抓瞎了。

陛下是什么身份?难道要让陛下画吗?

他近来要考虑的事情多着呢,听说那被荀攸举荐的荀彧近来求见了陛下,与陛下促膝长谈良久,随后,那荀彧竟得了尚书郎的官职,着手整顿朝廷秩序。

一件,是因官员人数少得吓人,暂时精简朝廷各部,只保留定旨出命、封驳审议、执行诏令、断案执法四个部分的职能官员,再加上各州刺史州牧,以及各位将军,组成现在的这个朝廷。

这样一来,别人也不会说什么,哎呀怎么三公九卿都没有合适资历的人担任,全部空空如也。

第二件事,就是对这些响应招贤令而来的人,定个大略的考评标准。由天子亲自一个个接待过去,显然是不太现实的事情。

孙轻对荀彧的印象还算不错,毕竟陛下都说什么他是王佐之才,也为朝廷的重建摸索出了框架,就是对荀彧有一点不满。

这人自己穷讲究也就算了,非要搞什么熏香傍身,怎么还得一边盯着天子六玺的制作,一边让官员筹办上朝的衣服啊!

他一个匪……哦不是,他一个闲散惯了的人,总觉得看着那衣服的草图,就浑身不自在。

“怎么要套这么重重叠叠的,”孙轻指点道,“还有那个什么鹖冠,把鸟毛插在头上,真的好看吗?难怪袁绍那些人在虎牢关外迟迟打不进来呢!为了保持形象,防止鸟毛被吹飞了,是干不出什么事情来。”

……

“那你还这么小心地保护着自己的头冠?”张燕冷笑道,眼看着孙轻自打来到这陛下送征之地,便已摸了自己的帽子五次,生怕头冠不正,丢了脸面。

“你懂什么!”孙轻向张燕回道,“我专门问过荥阳王了,他说武官的冠冕之所以要插鹖羽,是因为鹖代表勇武。陛下如此厚待于我们这些元从,让你当了司隶校尉,让我做了城门校尉,把天子近前的统兵权柄都交给了我们,戴个鸟毛冠算什么!”

可能这就是洛阳朝廷的风俗吧,也没什么不对的。

没看领了虎贲中郎将位置的吕布比他还搞笑吗,选的那两根鹖羽比他的还要长一辈,唯恐别人没看到,他不仅因为追随陛下早,得到了一个不低的官职,还顶掉了四世三公出身的袁术的官职。

这叫什么?这就叫弃暗投明的收获!

哪怕此刻的朝廷有多少钱粮大家都心中有数,必定开不出多少俸禄,但已足够吕布挺起胸膛来走路了。

不过,话虽如此,他还是免不了用着羡慕的目光,看向了另外的一头。

在这洛阳南郊的凛冽寒风中,不见绿意,可当陛下执起刘备与孙坚的手时,谁都能够看到这两人眼中的奋进之意,竟似已然置身于烈日之下,将目光照得炯炯生光。

但也实不能怪他们如此激动。

都以为陛下将会暂时在洛阳兴复民生,不便出兵,却不料还有两人得到了一份异常重要的委任,将去南方做一件大事。

对于吕布来说,那简直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可惜陛下听从了郭嘉的建议,将此事交给了破虏将军和荆州牧。

刘秉的神情也并不平静,或许是因他发出了这一封封封官的诏书,愈发坐实了这个皇帝的身份,又或许是因为,他已在夺取洛阳后,又将向前走出一步。

他缓缓说道:“孙破虏,刘荆州,这夺回荆州的要务,朕……就交托给你们了。”

【作者有话说】

更新晚了啊啊啊啊,评论区掉落200个红包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各司其职的小朝廷◎

这话说得,远不似此前的誓师、劝学之词复杂,却足以让在场众人听出他话中的重视。

年轻的皇帝并未止步于收复洛阳,而是接连接见了数位响应招贤令而来的贤才,定下了朝廷框架,议定了元从官职,又快速查漏补缺,预备堵上荆州这个缺口。

种种举措,都让这些拥戴于他的人倍感欣喜。

更别说此刻,还是这样的天子纡尊情形。

刘秉话音刚落,刘备就已连忙答道:“陛下有托,臣等必效犬马之劳,竭力为之。”

孙坚也回答得快:“臣熟悉此间情形,必助刘荆州平乱!”

刘秉笑了:“好!好!有你二人联手,我何愁荆州不定!”

“来——”

刘备本想出口的话,因陛下这句笃定的判断又吞了回去。他本想问,陛下因郭嘉的一句需要一位汉室宗亲坐镇,就草率地将荆州牧的官职安在了他的身上,是否对他擢拔过甚,但在此情此景之下,这种疑惑也变成了心中的一句坚定的信念,此行荆州,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堕了陛下的名声。

正当他想到此处,就见陛下松开了他的手,几步登上了丈高平台。

被临时赶制出的衮冕吉服,因洛阳局势如此,虽在九章纹上并未偷工减料,但也远远不如先前陛下的那一身特制华服,甚至乍看起来有点“简陋”。可好像也正是因为如此,更能让人在第一眼间看到的,不是独一无二的布料,而是陛下的面容。

自九月里便追随于他的那一批人马,也最能清晰地看到,这张脸依然年轻,却已比先前多出了一份不容忽视的坚毅。若让没什么文化的张燕来说,那就是,陛下比之前更像陛下了。

不……好像不能这么说。不是陛下,谁能把司隶校尉这个官职封赏给他啊。

“诸位——”

刘秉朗声开口,也打断了张燕此刻那因对比而忽然分散的神思,他也忽然留意到,在陛下的身后,竟不知何时被人抬上了一尊木架,在其上展开着一张,绘有大汉天下的舆图。

十三州轮廓,历历在目。

“朕既收复洛阳,便当重振汉室声威,非仅讨董除贼一事,当令大汉十三州,重听朕之诏令!”

“重定江山,实为千里之行,请诸位尽展所能,争一个封侯拜相,留名青史!而这讨逆破虏大业,自荆州而始!”

“孙将军——”

刘秉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向了孙坚。

陛下的这句话,实是解释了即将前往荆州平乱的孙坚为何会得一个破虏将军的名号。

按说这个“虏”字,本为汉室对北方外族的蔑称,前往荆州,与破虏搭不上关系,但显然,陛下的抱负,远不止步于击败董卓,证明哪一方朝廷才是天下正统,那对于也曾征战凉州的孙坚来说,这个破虏之名,就成了对他先定南方,后向北方征战的期待。

最是自负的吕布忍不住,又用极尽挑剔的眼神打量了一番孙坚,再度感慨了一句他的好命。

陛下的武将中,确实只有他最熟悉荆州,还有着一份足够厚重的征战履历。所以,哪怕在响应了讨董檄文起兵后,入关的关键一战并不是由他亲自打出的,而是由他的长子孙策达成的,这份“破虏”之名,依然先落在了他的头上。

而孙坚此刻才不管同僚是怎么想的。

他挺直着腰杆,一想到自己此前因出身,常常遭到难以言明的打压,就连出征谏言都曾被轻易忽视过,便觉此刻陛下望向他的目光更加有了分量。

“荆州局势混乱,不可莽撞,为诸位将军做个先头的表率。”

孙坚抱拳应道:“臣遵命!”

刘备望见此景,不觉会心一笑。

别人或许会觉得,这是陛下对孙坚有此厚爱,竟还专门将他的名字提点在先,刘备却只觉得,这是陛下为往荆州前去的这一路人马再消除一个隐患。

孙坚在北上洛阳的沿途,杀了两位荆州的官员。虽说这其中还另有渊源,但足可见得,他这人桀骜不驯,已到了礼法难教的地步。

偏偏从官职上来说,刘备的荆州牧为两千石大员,压在孙坚之上,他的年龄还比孙坚小上几岁,又是因陛下的慧眼识珠,才从此前窘迫的赋闲中被启用。

那么谁也无法保证,真到了荆州境内,孙坚能否好好配合刘备的行动,听从郭嘉的建议。

“可现在有了陛下的这句话就不同了。”郭嘉抱臂而立,低声向一旁的荀彧道,“孙文台需得好好当这个榜样,以便在平定荆州后还能有讨贼破虏的机会,自当收敛起一些脾性。”

“你建议的?”荀彧问道。

郭嘉微笑:“我与陛下一拍即合。”

荀彧:“……”

这话说得真有水准。以荀彧猜测,大概率还是郭嘉为了方便指挥孙坚,向陛下提出的建议。不过,一位愿意听从这样建议、为下属考虑的陛下,就算因早前登基仓促,权柄旁落,为君的手段还稍显稚嫩,也足以让人甘愿竭诚效忠了。

“陛下……确是让臣子死心塌地的君王。”

郭嘉咦了一声:“你怎么突然说出这么煽情的一句来。”

荀彧轻声道:“你没发现吗?今日送行的将领中少了一个人。”

郭嘉向周遭逡巡一圈,面露思量:“张文远不在?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建议陛下重新组建天子禁军,也就是北军,张文远领的是北军五校之中的射声营?他去做什么了?”

“接人去了。”荀彧答道,“先前贾文和向陛下分析,董卓退至关中后,必定尽快从凉州调兵,还有可能拉拢凉州叛将韩遂、马腾等人,届时凉州必然更乱……”

“段将军与贾文和的家眷都在凉州。”郭嘉恍然,“看来张文远从并州方向接人去了。”

张辽沉稳之余不乏应变,又是并州人士,擅长北地征战,若这接人当中出了点意外,他还能自行决断是否往凉州一行,实是接应的最佳人选。

所以此刻,段煨立于台下,望着陛下说出这一番豪情壮志,面露矢志相报的决心,并不只是因为,他这位【西凉出身】的【降将】得到了一个建威中郎将的名号,也是因为,陛下已在竭力为他扫除后顾之忧。

随后,他也能更无顾虑地与董卓相斗!

哪怕今日的出征送行,他和贾诩都只是一旁的配角,也毫不影响他形容振奋,仿佛在这寒冬时节吃了一记补药。

不过……

他转头见到贾诩若有所思的神情,低声问道:“我不太明白,陛下先前给你的,明明是其他官职,你为何会申请转任侍御史。这位置……”

侍御史这位置干的事情还挺能得罪人的。无非就是官员之中有人犯法,就会由侍御史向上报告。这事情不仅开罪同僚,处理不好还容易得罪天子呢。

或者就拿之前的洛阳朝廷来说。

董卓自领太尉,俨然是拿自己当成了第二个皇帝。那侍御史扰龙宗说错了话,直接把人给打死了。

何等高危的职业啊!

段煨那么清楚贾诩的做派,知道他是什么脾性,也就更加奇怪,他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位置。

贾诩老神在在地揣着手,“谁跟你说侍御史就一定要做侍御史的活了?就如陛下所说,方今局势下,他要做的何止是击败董卓,也是要重整自先帝在时便摇摇欲坠的皇室声望。荀公达的谏议大夫是军师,我这侍御史为何不能是军师?”

他补充道:“不过是向陛下表个态而已。”

表什么态?无非就是说,他之前被赵云被俘的时候,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他其实就是自己送上门的,乃是临阵投敌的典范。

不过,陛下大可放心,他之前能干出这种事情来,还是因为董卓太不做人了,也太不符合他对于主君的向往,绝对不是到了陛下也遇到麻烦的时候,会再度撒腿跑路。您看,我连侍御史这么危险的职位都敢做了。

段煨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往贾诩的脸上看了又看,很是不理解,为什么大家都是从凉州出来的人,就你小子有这么多花花肠子,心眼这样多。

但他转念一想,董卓手底下那军师李儒也够阴的,贾诩和他充其量也就叫做同道中人……

那没事了。

段煨嘀咕道:“但我还是觉得,你这决定有点亏了。”

没瞧见吗?因洛阳如今的要务一个是重建屋舍,避风防寒,一个就是翻土挖渠,预备春耕,所以河内出身的卫觊和司马朗分别担任均输令和都内令,都是大司农下辖的官员。

按照荀彧给陛下的建议,他们属于“执行诏令”这一部分的官员,往上升迁之后的官员到底还要不要大司农,尚未有定论,但无论是负责物资调派,还是监督农耕,都是绝对的实权!

贾诩这一表态,难道不是反而让自己少了些机会吗?

但面对他的这个问题,贾诩依然不见有什么焦虑的神色:“真为陛下有所建树后,难道还会差一个应得的封赏吗?”

“陛下对外招贤之时,说什么朝廷如今是各方面的捉襟见肘,拿不出何等奖励给抵达洛阳的贤士,但对内,他吝啬吗?”

段煨答道:“不。”

刘秉显然是一位慷慨的陛下。跟随他的元从中,凡有建功的,不管是不是如司马懿一般年幼,也不管是不是如孙策这般,还干出了挟持荥阳王这样的啼笑皆非之事,更不管是不是身份尴尬如曾为贼寇的,都得到了册封。还几乎都自六百石起步。

在今日还定下了以平定十三州为大任,请诸位争个封侯拜相前途的许诺。

这样的一位陛下,就算赏赐下来的财物少了一些,凭什么说他吝啬呢?

“不仅不吝啬,”贾诩语气淡淡,目光里流转过了一缕唏嘘,“还经由两个人的官员册封,让如今云集洛阳的贤才,看到了什么叫做唯才是举!”

“哪两个人?”

“喏——”贾诩以眼神示意,段煨顿觉恍然。

荀彧这种出自颍川大族,还早早就被冠以王佐之才的,其实不能算是典型。

真正作为唯才是举代表的,是另外的两个人。

一个,是受封兰台令史的蔡昭姬!

惊人的记忆力,加上阅书千卷的底气,让她成为了洛阳城中地位极其独特的一员。协助她修补熹平石经的小吏,还尊称她一句“蔡师”。

但真正敲定了她身份的,还是陛下的一句“那就为官”的定论。

而另一个,自然就是郭嘉了。

颍川阳翟郭氏,确是律法名门,但光看郭嘉平日里的做派就知道,他的家世没那么好,只能算是旁支。就连向陛下毛遂自荐,也没用所谓的“家学”,而是抬出了他的鬼主意。

但今日之后,洛阳城中远道而来的士人恐怕都会知道了。

只要真有才华,甚至能够一跃而上,成为新任荆州牧的长史,协助他启程荆州平乱!

何为不拘身份,唯才是举,这就是了!

那贾诩也就更加不担心,他在干出些名堂后,会坐在什么位置上了。

“咱们着急什么……”贾诩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声。

段煨随即顺着他的目光,向贾诩瞥眼一看的方向瞧去,顿时意识到,他为何会说出这一句来。

他们这些人,是不是已被放到最合适的位置上了,或许还有些疑问,但有一点不必质疑,那就是他们都已被陛下看在了眼中。

但有些人就真的有点尴尬了。

曹昂就很是心急。

“子孝叔父,你说父亲要何时才能回来?”

曹仁沉默,着实很难给出个答案。

曹操此去豫州,是去监督袁绍把汝南袁氏的家产贡献出来,送到陛下面前的。

可姑且不说,汝南袁氏资产几何,以袁绍的身份拿出能让陛下满意的分量需要耗时多久,就说,袁术也跟上去了,曹仁怎么想都觉得,那边的事情有的曹操头疼!

“应当会尽快的吧……”

“但他已错过了陛下委任第一批官员!”

作为酸枣会盟的发起者之一,父亲报国之心天地可鉴,陛下既对同样抵达京师的张邈等人欣赏有加,那也应当不会亏待了父亲。

偏偏曹操缺席在了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候。

这又怎能让曹昂有些心急。

他倒是因之前与曹仁一并,协助陛下一起突围邙山,成了一路军司马。

虽比不得上面的那些,但也算是名正言顺的陛下的臣子了。

父亲他……

唉!怎么就偏偏认识这样的一个故交!

那袁绍何止是开罪了陛下,还连之前被陛下质问的司隶校尉身份,都已被陛下改交给别人了!

他简直不敢想象,若是父亲再晚一些回来,会不会错过更多更关键的东西。

可惜他此刻的心声显然不能飞跃千里,直接抵达曹操的面前。

贾诩这老狐狸明明瞧见了他的着急,也懒得跟他解释,说陛下让曹操去当监工,其实就已经是对他另有态度了。

看年轻人急一急,还是挺有意思的。

不像郭嘉这种……啧,心眼太多,不适合搭话探探底。

“文和,你且等等——”眼见陛下的仪仗预备起行,贾诩也慢吞吞地转身离开,段煨连忙快走两步,急追了上去。“我还有一事要问呢。”

“你之前说的,要和我打个赌,这个赌是你赢了!”

陛下确实不仅是个仁君,也是一位当世明君,竟并未顾惜袁绍的身份,直接对他发难,让他和贾诩都安心不少。但此事还有后续呢!

“你赢了赌约,需要我做什么?”段煨追问道。

“你已经做到我希望的了。”贾诩不疾不徐地说道,随即轻笑了一声。

“……啊?”

这什么意思?

贾诩拢着袖子,摇头叹道:“自然是你此刻已忘了我先前算计过你,将我当作真正的朋友,也是……朝中的盟友。”

他注定不可能如汝颍系的士人一般彼此早早相识,能相互提携,此番入京响应陛下招贤的凉州人,也挂了零,他还是该为自己找个相熟之人,以免真到了遇上麻烦的时候,找不到出手相助的人。

现在段煨能跟他如此心平气和地闲聊,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回了,我年纪不小,吹不得这么久的冷风。”

他转头回看,就见年轻的郭嘉显然是不惧这风寒的,已经与刘备孙坚一并,踏上了南下的旅程,带着陛下的期待,奔赴荆州战场而去了。

……

对于这一行中的大多数人来说,这条路并不陌生。

荆州方向的鲁阳联军,就是从这条路来的,现在也从这条路回去而已。

不过,可能也有些例外。

比如孙策就在策马而行时,一边张望着左右,一边说道:“之前从太谷关北上的沿途,这洛阳的风物我一眼都没来得及去看,光顾着快马疾行了……”

“那孙小将军此时再战,可不能这般百无禁忌,统兵太急。”

孙策点头道:“这是自然,荆州水泽纵横,骑兵稍不注意,就会陷入沼泽深坑之中,反而落了下乘,我必不会横冲直撞。”

郭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于刘备和孙策的鸡同鸭讲很觉有趣。

但想到他毕竟是此行的军师,不能让孙策乱来,破坏了计划,还是止住了笑容,开口道:“孙将军,荆州若是要以征伐速胜,陛下就不该只给你们留下这钱余兵马,而应当还要更多才对。南方的宗贼实力几何,若要群聚围攻,需要多少人手,你心知肚明。”

“若是仓促行事,反而会令荆州人以为,陛下为图军资,竟不惜以一州供一国,对荆州举起屠刀,届时宗贼与士族同气连枝,不仅我等要陷入百战围困之中,就连陛下也要为我等所累。”

孙策对于那句南方宗贼的实力,其实还有些不认可,不过郭嘉说话的语气重,还说的是陛下会被他们连累,也只能闷声应了个“好”。

郭嘉徐徐说道:“襄阳士人的底蕴,我猜两位孙将军也都甚少得见。就以荆南望族蒯氏为例,其中有一人名为蒯越,曾做过大将军何进的东曹掾。结果他瞧见京中局势诡异,大将军又不似能拿定主意的人,抢先一步强求出调汝阳,躲过了灾劫。”

“这除了说明他这人胆子小,只知趋利避害,还有什么?”孙策嗤道。

郭嘉摇头:“荆南望族,无论是蔡氏,还是蒯氏,手中都是有大量私兵的。你想想看,一个手握兵权的人,若能应时而动,就不叫趋利避害,而叫审时度势。而且他们明面上受制于宗贼,需要在漕运上给他们让利,实则有着叫板任何一方的底气,不过是觉得现在这样,更适合于让他们稳守富贵而已。我们甚至的可以忽略其中某一路宗贼,都觉不能忽视了这些举止并不张扬的荆州士人!”

刘备听得郭嘉的话,拨过了马头,向这边靠近了些,问道:“那以奉孝所见,我们应当如何和他们打交道?”

郭嘉道:“他们有兵马有见识,但兵非强兵,见识也非远见,那么无外乎就是一句话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张飞远远听得这一句,忽然大惊,想到郭嘉此行还带上了一批陛下在河东制成的新盐,更是脱口而出:“你不会想学陛下,又要让我大哥去兜售一次盐焗鸡吧?”

郭嘉茫然地回头,看向了后面的张飞:“盐焗鸡?”

这又是什么事情?

刘备尴尬地警告了一眼张飞,低声解释道:“我刚至河东担任太守时,陛下让我与河东卫范二氏打交道,争些军资回来。彼时陛下仍需隐藏身份,免于招致董卓迫害,于是用了些迂回的法子,名为售鸡,实则……卖盐,让他二人签订了一笔数额不小的合约。”

郭嘉愣了一下,忽然扶着一旁的窗棂,放声大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迂回。”

刘备说得含糊,但这又是盐又是鸡又是诓骗的,已完全能让他猜出,卫觊此人到底是如何被拖上陛下的船。

再想到此前于夫罗一个大意,说出的什么荀攸不装账房了,给他出谋划策保命之类的话,和荀攸这家伙彼时的欲言又止,郭嘉笑得就更大声了。

“哈哈哈哈哈我可真是晚来了,陛下草创基业,于河东重新举兵时,当真有趣!”

太有趣了!

若能早一步来到陛下身边,他能看到多少新鲜的奇闻轶事!

【作者有话说】

笑小声一点,陛下和荀攸不要面子的吗!

本章出现的官职,大部分在六百石和比两千石,把每个人的位置先定一下。野生小朝廷也是要有点正经样子的。写这一串群像慢慢的QWQ

以及,上一章评论区掉落的300个红包发啦!感谢追更!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奇货可居与草草兜售◎

哎,现在朝廷的秩序逐渐恢复,估计就看不到这么多乐子了,真是让人大觉遗憾啊……

好在,相比于那些仍在洛阳等待一展才华,在陛下面前露脸的人,他这个已包袱款款往荆州办事去的,怎么都该算来得及时。

在张飞险些要因他笑得放肆而上前来“教训”他前,郭嘉及时地止住了笑,答道:“此一时,彼一时,我这盐可不是用来入菜,它是货物,但也可能,不全叫货物。”

旁边,孙策眉头一竖:“你能不能将话说清楚些?”

跟这些文人打交道真是麻烦,就不能都学一学公瑾吗,知道他听不明白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也就不搞什么故作高深的路子,有话直说出来。

不过总算郭嘉此人,比起吴会的名流好上太多,言辞之间对他们这些武将也不落尊敬,也没那么多端着的架子,让人并不觉讨厌。

可听不懂就是听不懂,还不如直说,此次执行陛下的任务,要让他去打谁。

郭嘉答道:“孙小将军稍安勿躁,此次既为智取,还需劳烦你与孙将军驻军缓行。到时自然知道,我意欲何为。”

这一团乱麻的荆州局势中,荆南望族是其中的关键。

但望族之中又分高下,还分敌我。

不能让此地的宗贼落马,成全了物资匮乏的陛下,这荆州,却还在荆楚名门的掌控之中!

……

汉水中游,隔江而望,立有两城。

北为樊城,南为襄阳。

按说襄阳位处水南,该叫襄阴才对。但这城中另有一种说法,说这襄阳之南,便为砚山,北水南山,实为“负阴抱阳”的好格局,就此颠倒,于是名为襄阳。

也不知是否真有风水命理之说,江北的樊城,充其量也只是荆州的一座要塞,襄阳却是名流聚居之地。

就以荆南望族蒯氏为例,族中青壮大多住于襄阳。

郭嘉话中提到的蒯越,如今也在此地。

此前他为避祸,向何进大将军申请,调往汝阳,又因洛阳生乱,干脆辞呈一丢,直接跑回了荆州。

襄阳安定,他闭门读书,也正好观望北方局势。

月前,陛下于洛阳发出的招贤令,其实送到过他的面前。

但光是这一封唯才是举的招贤令,对于已经冒险过一次却失败的他来说,恐怕还没有这么大的诱惑。

还是如今这样的安静舒坦……

不对。

蒯越搁下了书简,向窗外探头侧耳,就听到前院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动静。

他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裹上了夹袄,推门向外走去,直到了那热闹的源头。果见动静又是他那大哥蒯良弄出来的。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来关照关照你这位闭门之人。”蒯良笑着,招呼着后面的人入内。

这形貌温和的男子举止间自有一派文人端方的气度,就是有时候热情得让人有些头疼……

蒯越往蒯良身后望去,就见后面的人扛着的……竟是一扇扇的猪肉牛肉。

“你这……我何曾短了肉食啊?”

蒯良笑道:“来见你的路上遇到了件稀罕事,顺手多买了些,且听我跟你说说。”

他摆了摆手,示意同来的仆从将东西都交给了蒯越府中的人,自己则拉着蒯越向内院走去:“冬日天寒,你先让我去屋中暖和暖和。”

蒯越:“……”

他这兄长平日里多研习仁政,研究没研究出结果不好说,和三教九流都聊得上话的功夫,倒是有着十成的火候。

蒯越转头吩咐着人送上碗姜茶来,自己也跟上了蒯良的脚步。

入得屋中,就见蒯良已很是熟稔地把炭火盆踢到了距离脚边更近的位置,随后盘着腿坐在了榻上。

本就是同胞兄弟相见,他眼下也没了在外人面前的形象,信手剥着桌上的干果。

蒯越坐了下来:“说说吧,什么事还能让你觉得是件趣事?”

蒯良道:“我往你处来,会途经安平巷,你知道的。那里原本有一家烤饼铺子,饼里的酱菜最是地道,我就好这一口,可惜前阵子店家归乡,收拾收拾不做了,把盘店转让的告示也写在了门板上。今日一看,这铺子已转租出去了,但不做烤饼,转成了肉铺。”

“于是你爱屋及乌,照顾了一番这肉铺的生意?”蒯越好悬没翻个白眼给兄长看。

蒯良笑道:“我在你印象中是这样的人?要怪,就怪这肉铺里有门道。”

“愿闻其详。”

“那屠户说是前几年从军,多年没从事这行当了,现在退下来有些手生,我看也确是如此。但此人的力气委实不小,割肉断骨仰仗神力,哚哚几下,便也成了,两把刀舞得虎虎生风。若是此人愿意来做个看家护院的领头,给我当个近身护卫,我实在愿意出高价。但我说的稀罕,不是他的力气。”

“……那是?”

“你看此物。”蒯良说话间,从袖中取出了一只小小的瓷罐。

这瓷罐之中,本应是装载香料的,但当他揭开盖子的时候,蒯越竟见,这瓷罐之中,装着的是细白如雪的精盐?

“这盐……”

“好东西吧。”蒯良把罐子收了回来,解释道:“我见肉铺边围着的人不少,还以为是因新铺开张,肉价便宜,来了不少客人,哪知道是因这肉摊上还有这样好的盐巴。我见这盐分量不少,就想问问他是从何处弄来的,又可否售卖于我。”

毕竟,近年间放宽了限制,民间售盐交纳商税便可,更别说,还是方今这样的世道,是在荆州的地界上。他蒯家吃得下这笔买卖。

“谁知此人竟告诉我,需得买三十斤肉,才送这样的一小罐。总之他卖的是肉,不是盐。”

“也就是你说的,此人力气不凡,若此前真是从军的,应当有些门道,才不会被人强抢了东西。”蒯越冷淡地点评道。

“那可不是?”蒯良都要被气笑了,“他还把话说得好生直白!说的什么?说此为奇货可居,待价而沽!我一问那奇货的高价,他又不肯说话了。偏这么个噱头一出,加上肉货质量确实不差,还真让他把生意上来就盘活了!”

蒯越:“然后你也入套了。”

“我那是入套吗?”蒯良说急了眼,为自己辩驳,“我这叫探探他的底,也为自己物色个好打手!若真打通了门路,让其为我蒯氏所有……”

“你说的是物还是人?”

“兼而有之吧。”蒯良回答道,“总之……我又不是出不起那三十斤肉的钱!”

“是是是,”蒯越附和道,“你就算是每日三十斤肉这么买,你我府中上下也吃得完,但你可就真中了对面那奇货可居的路数了!”

“图个新鲜而已,难道还真能……”

不,或许还真的能被困在圈套里。

蒯越近日间足不出户,也从蒯良处听到了这铺子的种种消息。

说是这铺子赠送的精盐竟是与日俱增,仿佛成了他的老客户,便已离那消息门路更近了一步。

但偏偏同样和他打交道的,还有另一路荆州名门蔡家的人,让这屠户左右为难,干脆等着由谁来出这个更高的价码。

蒯越心道此人着实贪婪。

不过,人总是有些好奇心的,在店开的第六日,他出了一趟门,隔着有些距离,远远向着那铺子张望了几眼。

那铺中的屠户果是一身腱子肉,膀大腰圆,不是个好惹的货色,举刀劈砍的阵仗,也像是战场上杀人杀出来的。

铺中还有个年轻的小厮,倒看起来是个嘴皮子利落的,将那些险些要被吓走的客人重新招揽了回来。

只是啊,心眼太多,却在荆州没个背景,必不可长久。

但蒯越觉得这“不是长久之道”,也觉他们能坚持个半月一月的。

却不料,就在这肉铺开张的第八日,刚途经此地买了肉又预备离开的蒯良便忽然被那“小厮”给叫住了,也随即被请入了铺子后头。

没过多久,那本该在前院忙活的屠户也一边抹着额上的汗,一边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一见蒯良,他便着急地上前问道:“敢问蒯先生,我这货仓中还剩下六十石精盐,您可否今日全部收下?”

蒯良一惊:“你之前不是……”

不是不肯把盐这样大笔地卖出去吗?

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只见眼前的屠户忽然一改此前的“傲慢”,表情扭曲着苦笑道:“我此前是想奇货可居,哪知道,没了待价而沽的机会!我早年间在北方从军的,您听我口音也听得出来……军中嘛,怎么得罪人都不奇怪,可偏偏我得罪的,还是个如今的大人物!”

“总之,我有位朋友连夜报信给我,说是此人大军将至,襄阳也非太平之地,虽然此人未必将我放在心上,但我这店是肯定开不下去了!若是蒯先生愿意将这批精盐全部收走,就算我张某欠着您一份人情,将来必定相报!”

他说完,又怒瞪了一旁的伙计:“都怪你给我出的馊主意!我什么身份的人啊,我还弄这种吊人胃口的招数!这不,货都卖不完了!”

“等等等等……”蒯良伸手拦道,“你且说清楚,什么叫做襄阳也非太平之地?”

见那姓张的屠户欲言又止,他连忙说道:“你的这些剩余的肉和盐,我全都给你包了!价格按你开的来!”

屠户大喜:“蒯先生果然慷慨。”

他左顾右盼了两眼,低声道:“不瞒您说,我得罪的人,叫做孙坚,曾是荆州长沙郡的太守,此人已兵进鲁阳,往雉县方向去了。”

“什么?”蒯良没想到,会忽然从对方口中得知这样一个意外的消息。

按说蒯氏在荆州颇有势力,孙坚折返必定会有人尽快来报,但不知是何种缘故,这消息竟未传入他的耳中。

他心中思虑重重,一边让人北上探明情况,一边则出了钱,真按照他先前所说,把屠户店中的东西全给买走了。

眼看着屠户真是一点也不耽搁,直接带着钱财,叫上那能说会道的伙计跳上马车就走,往南方逃去了,仿佛半刻钟也不想在此地耽搁,蒯良更觉忧心。

蒯良也就并未瞧见,化身屠户的张飞在终于卸下这重任后,坐在车前松了一口气。

他行出了老远,又忍不住转头,向郭嘉问道:“你真觉得这能说服蒯氏与我们合作?我也没见咱们做什么事情。”

郭嘉耸了耸肩:“谁说我们没做了?我们不是告诉了他们一个道理吗?”

“道理?”

郭嘉答道:“奇货可居,是个哄抬身价的好办法,但局势却是最容易变化的东西,谁知,是真能卖出个高价,还是被迫草草贩售呢?”

比如说他们,就借着告知孙坚抵达的消息,表演了后者。

蒯良蒯越兄弟,都是聪明人,怎能不从别人的命运联想到自己呢?蒯氏兄弟觉得他们心眼多,陛下估计还觉得蒯越蒯良心眼多还没用在正道上呢。

蒯良甚至是在前方消息抵达的第一时间,便拍响了蒯越的门,匆匆推着他走了进去。

那张平日里笑意频频的脸,现在也变成了一片紧绷的冷色。

蒯越一愣:“这是怎么了?”

“孙坚回来了。”蒯良皱着眉头,说出了这一句直白又足够让人顿觉紧迫的话。

蒯越惊声:“他不是北上讨贼去了吗?说什么陛下已收复洛阳,但董贼未除。那么如今本该是这两方交手,分出个高下来,以孙坚这猛虎的凶悍,必是攻向函谷关的不二人选。怎么会——”

怎么会忽然回到荆州来!

孙坚这未开化的吴郡武夫,简直和荆州风水相冲!

上一任荆州刺史,就是死在孙坚的手中,谁知道他此番回来,还带着陛下赐予的破虏将军名号,到底是要来干什么的!

总不会只是因为他原本统兵驻扎的长沙郡,在他走后发生了叛乱,于是就回来解决叛逆是吧?

孙坚要是有这么遵守规则,南阳太守和荆州刺史能死?

别开玩笑了!

“我怎么知道!”蒯良也是无语得很,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那屠户说什么自己得罪了孙坚,怕襄阳不保而连累到他,奇货可居也不演了,直接卖空跑路,简直是……算了,也不说他什么明智不明智了,毕竟就是个屠夫。但他可以走得痛快,我们呢?”

他们走不了!

但这屠户的抉择,又何尝不是警醒了荆襄众人!

尤其是,还在襄阳观望北方局势,“待价而沽”的蒯氏兄弟。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院中寒冷,让蒯良在院中背着手走了两个来回,仿佛要走得这样急,才能让身体暖和起来。

但他重新开口时,脸色依然并不好看:“孙坚进军雉县后,就暂时并未向前,看起来像是留在原地待命,但他把荆州军的哨探全给扣押下来了,至今生死不知,分明来意不善。要不然,我们又怎会迟迟不知他已回到了荆州!”

蒯良转向蒯越问道:“你一向比我聪明,该速拿个主意才好!”

早知道,蒯越就不该从汝阳辞官,反正董卓也没能在洛阳把持朝政多久,就已被驱逐了出去,洛阳又正是缺少官员的时候,蒯越自能顺理成章地朝中占个位置。

偏偏如今的情况,竟是那着实不被荆州人看好的孙坚凭借着协助陛下讨伐董卓得到了册封,还……

还不知道是找了什么借口,杀回荆州来了!

孙坚若是个寻常武将,他们还用不着这么担心,可这孙坚,却是个百无禁忌,州中官员也杀得的混世魔王!

蒯良和蒯越彼此对望,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蒯越努力冷静了下来:“咱们得想个办法,将孙坚劝回去,或者说,不能让他将矛头指向我们……不过,他这突然举兵折返,到底是不是领受圣意而来,还得弄清楚,到底有多少兵马,也得搞清楚。”

可不管怎么说,他们肯定是不能继续随意闲坐安居了。

然而让蒯良蒯越都没想到的是,先一步找上门来的,居然不是那兴兵将至的孙坚,不是“贼寇”当前、该当速速和他们联手的蔡家蔡瑁,而是……

蒯越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位中庭饱满,面貌端厚的男子,不知门童来报,此人自称曾为何进大将军部从,前来寻他,是何意思。

他敢断定,大将军府中,他从未见过此人!

“你是……?”

刘备从容答道:“去岁大将军至丹杨募兵,我曾带部从加入,可惜没办成什么事情,便去北方投奔了同门。后侥幸得陛下委任,接掌了河东太守一职。自陛下折返洛阳,重掌天下,在下忝列元从,得了职位,便是荆州牧。奈何,我对这荆州所知甚少,只好借着与何大将军的一点缘分,找上你蒯异度了。”

此言一出,蒯越险些惊得跳起来:“……”

也就是他死死地抓着一旁的桌案,才维系住了表面的平静。

他呆愣了有一会儿,才忽然意识到,眼前之人所说的话传入他的耳中,并不曾让他幻听,可这……

荆州牧?什么荆州牧?

他到底是如何这么心平气和地说出,他现在是荆州牧这样的话!

更匪夷所思的是,一个荆州牧,为什么会不带着任何一点部从相随,就已来到了此地,来到了这荆州的襄阳?

按他说话的语气,简直像是他一人一马,信步欣赏着荆州的冬日风物,来到此地的!

这荆州牧的职位,他到底能不能以这三十上下的年纪坐得稳,蒯越不敢给出个定论,但此人这气定神闲的本事,就不是常人能学得来的。

不,不只是气定神闲而已。

刘备又开口问道:“可需要我将陛下的圣旨给异度一观?说来也是幸运,陛下刚至洛阳,便已找回了一度丢失的传国玉玺,进而重新打造了天子六玺,这份圣旨,可比董贼把持的朝廷所颁发的有分量得多。”

蒯越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哈,这就不必了。”

刘备的表现真是让他想夸一句出彩。

他言辞轻缓,让人顿生好感,可再细究下去,他的每一句话里,又分明是绝不退让的底线和立场。

这样的人,哪怕是突然拔出剑来,也绝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蒯越想到这里,也忽然面色一变:“那孙文台……”

刘备出声,解了他的疑惑:“陛下有令,命孙将军协助我清扫荆州不臣,稳固朝廷的后方,可我想,这荆州乃是人杰地灵之处,若是贸然领兵前来,恐怕只会激起诸位的反感,不如真诚些,由我亲自上门来,问问荆州的态度。早闻异度大名,知您有贤才美名,正是我该当拜访的第一人。”

蒯越:“……”

这话说得体面,竟让人不知该不该再说他们的忽然入境,乃是土匪行径。

可也正如刘备所说,他手握圣旨,孙坚乃是他的同行之人,他们就算是直接杀入了襄阳城来,也是遵从皇命而已!

他们是兵,拦截他们的才叫匪。

又听刘备问道:“荆州有襄阳这般的繁华之地,士人高谈阔论,著书立说,但也有野性难驯之所,宗贼林立,百姓不附,不知异度先生可有妙法教我,如何做好这个荆州牧?”

刘备语气诚恳,在片刻的停顿后,又补出了一句:“我抱着诚意而来,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蒯越:“……”

他头一次觉得,所谓的美名,竟是一个这样的负累!

但想到那落荒而逃的卖盐屠户,蒯越只犹豫了片刻,便已开了口:“若荆州太平,但以仁义之道推行各郡,但如今局势,当以权谋为先……”

……

当刘备自蒯越处出门的时候,便不再只是门童接应了,而是被蒯越亲自送了出来,并约好了两日后再会。

届时,刘备将与孙坚齐至南阳,蒯越也将和蒯良一并北上赴会。

不过这几人都不知道,在此刻的荆州,其实还到了另外一位不速之客。

这风尘仆仆的长者年近半百,经由这一路的颠簸,仍不见精神萎靡。

与他同行的李傕停在了武关处,他则继续单骑而行,背负着朝廷敕封荆州牧官职的圣旨一并,继续向着襄阳赶去。

刘表勒住了缰绳,望着前方已剩不多的路程,终于缓缓出了一口气。

欲夺荆州,先需争取来荆州士族的支持。他这单枪匹马而来,乍看起来是个劣势,但又或许,也是一个少见的优势。

对于荆州士族来说,越是一个无人可以依靠的荆州牧,于他们越是有利,他们也正能借助朝廷的名义做些事情。

不过,他刘表也不是个会被人轻易拿捏的懦夫,待得事成,局面是由谁来掌控,就不好说了。

可在望着前方渐渐沉没的暮色时,刘表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想到了一个令人倍感困扰的问题。

他从长安出发至今,已有数日,却一直没能想清楚这个问题。

先前,为显示荆州牧这官职来得正当,董卓并没有直接拿着一封敲章的圣旨就丢给他,让他即刻启程,而是让他这位汉室宗亲,得到了陛下亲自的敕封。

也就让他有幸听到,被董卓挟制的小皇帝刘协有短暂的一瞬,借着距离够近,低声向他说了一句话。

正是这句话,让刘表无比的迷茫,不知道这句话是何用意。

他闭上了眼睛,眼前还浮现着刘协用着细若蚊蚋的声音吐出来那句话时候的情景。

可是,什么叫做——

“卢公告诉朕,先帝或许另有安排”?

【作者有话说】

刘协:宗亲你不要轻易被董卓拉拢啊,卢公说我们可能还有底牌的!

“底牌”刘秉:?????

下午出门了,只来得及六千了,明天周日我一定努力加个更出来,如果六点能写完就直接发,写不完就是六点和十二点前各一更。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一更)

◎严禁刘表浑水摸鱼◎

先帝他能有什么安排?

刘表活了快五十年,年少扬名之时,正值桓灵交接,所以,灵帝登基至他病逝以来的种种,全被刘表看在眼中。

又因刘表还曾遭党锢之祸牵连,一个好好的汉室宗亲被迫逃亡,于是,本就是宗室上位的汉灵帝刘宏,在他这里更少了一份威仪!

他还能不知道汉灵帝是个什么东西?

能诛杀权宦侯览、王甫,从一方宗亲、小小亭侯成为大汉的实权天子,汉灵帝绝对是个权术制衡的高手!但他越至后来,也就越是耽于享乐,只知为自己牟求私利,在黄巾之乱后非但不思反省,还向民间又增杂税,宛然一派“人死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他若真有安排,也就不会在他死后,让宦官和士人的斗争,打成如此激烈,不会让董卓入京弄成今日局面。

他怎么不先安排安排自己的坟墓,让董卓别进去偷盗?

还“先帝另有安排”……

虽然洛阳那边,刘秉能在几路兵马的助力下夺回京师,让人着实惊讶,但以刘表的想法,这句“先帝另有安排”,怎么听都更像是卢植见刘协处境可怜,于是想出了一个用来安慰他的话术。又因刘协心中惶恐,生怕他成了董卓的帮手,便趁着颁布圣旨,向他偷偷告知。

或许时常灵光一闪还昏招频出的先帝,是能暗藏什么后手,但是此刻对于刘表来说,那都不过是一句虚言而已。

他长出了一口气,甚至觉得自己之前的纠结有些好笑:“想这么多干什么,他再有什么安排,都改变不了现在的局势。”

此刻的荆州地界上,他也只能靠自己!

刘表不再犹豫,快马加鞭向前赶去。

他早年间曾游历至荆州,还有些许人脉可用。说是说的单骑抵达,实则很快召集来了十数扈从,听从他的调派。

在大略探听了一番荆州局势后,刘表向襄阳蔡氏与蒯氏,各送出了一份邀约。

只是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当到了约定会面的时候,来的只有蔡瑁一人。

这荆州名流衣紫佩金,腰间的一把宝刀上都镶嵌着偌大一枚宝珠,脚步虎虎生风,当真一派骄豪模样。

刘表来不及多想,已先迎了上去,摆出了热情好客的主家架势。

蔡瑁往座中扫了一眼,见此间本该还有两人的位置,顿时会意笑道:“景升来得不巧,那蒯氏兄弟出门去了,恐怕你那邀约都还没送到他们面前呢。”

“可我听说……”

“你那消息许是慢了一步,”蔡瑁顺着刘表的接引入席,继续说道,“他们两人本该是在襄阳的,但近来有一桩有趣的买卖,让我蔡氏与蒯氏都有些动心,却叫他们先截胡了,便去秘密处理此事了。是什么买卖就恕我先不多说了,毕竟……”

“你刘景升找了我那妹夫的门路,让我碍于人情也需来此,听听你准备说些什么,应当更感兴趣的是,我认不认你这个荆州牧的身份,而不是我蔡氏又打算做什么买卖。”

蔡瑁眉眼傲然,却在落于那张温和忠肃的面容时,心中暗暗称奇。

他是真没想到,荆州这地方在被孙坚杀了荆州刺史后,会这么快就迎来一位荆州牧,还是手握刘协发出圣旨的荆州牧!

刘表孤身而来,说出的话却从容得像是背后已有一支兵马在支持。

他摸着自己已有一层霜色的胡髯,向蔡瑁笑道:“或许我还真对这买卖有些兴趣呢,毕竟,我想不出你不支持我做荆州牧的理由。”

蔡瑁遽然冷下了脸色:“你是否忘了,自己手持的,是一份由董贼把控的朝廷颁发的圣旨!”

“但皇帝却是朝臣百官都认可的皇帝。”刘表的语气依然温吞,仿佛不曾看见蔡瑁的脸色有异,“恕我直言,这荆州地界上或许有人有这个资格,说出你刚才的那句话,但其中并不包括你蔡德珪啊……”

“你若真觉得,朝廷为董卓挟制拿捏,便只能叫做伪朝,天子颁发的诏令,也成了董卓的意愿,绝不可遵从,你现在根本就不应该在荆州,而应该在洛阳。曹孟德于兖州联合那一干人等举兵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若我未记错的话,你与他少时就有一份交情!既然荆州方向还有袁术伙同孙坚合兵北上,曹孟德怎么可能不邀请你!”

刘表又问了一遍:“那个时候,你蔡德珪在做什么?”

蔡瑁:“……”

见他不欲答话,刘表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你当然可以说,这是因为孙坚狂悖,让你不愿与之同道,但你毫无动作,我是否更应该认为,你不想与他们同流合污,把一个不该当皇帝的人捧到天子的位置上。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不认我这个荆州牧呢?除非,荆州已打算改姓为蔡了。”

蔡瑁险些当场离席而起,却听刘表又道:“与董卓合作未必是长久之策,但起码是当下的良策,德珪何必惊怒。我徒有汉室宗亲之名,却无兵权在手,徒有荆州牧的名头,却无有面向荆州的声威权柄,要不然,我又为何要找上你与蒯氏呢?”

蔡瑁的脸色变了又变,凝视着刘表松松搭手在案的从容风度,忽然笑了:“难怪你刘景升敢一个人来到这荆州!也敢如此自信,上来便同时邀请我与蒯氏兄弟,果然是有备而来!”

“当不得德珪的这句夸赞。”刘表道,“就像我也没想到,蒯氏兄弟会因一笔生意而出门去了,今日只有你我在此交谈。”

蔡瑁垂眸,望着眼前,脑中在这一瞬间飞快地闪过了数个想法。

刘表此人几十年的阅历,果然不简单。

他有几句话说得极对,也恰中要害。一句,是荆州人虽希望保持现状,朝廷少对他们有太多的管束,但也绝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把这个想法摆在台面上,更不可能如刘表所说,让荆州姓了蔡!

他没选择响应曹操在兖州的讨贼邀约,确是对于刘辩这皇帝并不看好,如今也不打算与洛阳的这群人混在一处,更别提这当中还有一个提起来就让人牙痒痒的孙坚。此刻出现的刘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的是荆州牧的最佳人选!

汉室宗亲,孤身无依,有八厨大名,还……

足够冷静与聪明。

蔡瑁忽然抬眼笑道:“刘荆州刚才有一句话说得不对。你说,你在荆州地界上声威不足,我却不这么看。”

刘表顿时心中一定。蔡瑁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话姑且不论,起码有一个称呼,已被他摆在了前面。

刘荆州,荆州牧的“荆州”!

刘表更是随即就听蔡瑁说道:“君侯年高德劭,本该以德育教化万民,但这荆州,尤其是荆南堪称鱼龙混杂,非手腕强劲不可取。若您要坐稳这荆州牧的位置,该当速速荡寇扫贼,何愁不能立威于荆州!”

……

“那作乱长沙的苏代、贝羽,都不过是一介武夫,不足为惧。”

蒯越向座中看了一眼,对上孙坚那张努力摆出友好的脸,只觉好一阵牙酸。

但既已在刘备到访后,决定了向朝廷效力,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荆州宗贼有大小之分,其中大者,便如安陆黄氏,盘踞水道,屯田揽士,几与士族无异,但大多仰仗地势而成的宗贼首领,徒有聚众作乱的机遇,却本性贪婪残暴,做不得领袖。我手下有些好用的人,愿为刘荆州前去游说他们,邀请他们前来赴宴,届时摔杯为号,直接将人当场斩杀,以刘荆州的本事必能安抚收编他们的部众,以填补兵力空缺。”

刘备和孙坚都有些惊讶地看向了蒯越。

这人看起来和他兄长蒯良一样文质彬彬的,好像还因为之前惨遭算计,显得有些不太聪明,怎么一开口倒是杀气腾腾的?

但想想荆州这地方太乱,蒯越等人能稳坐襄阳必定是有两把刷子,会说出这样的话好像也不奇怪……

蒯越被这几人的目光盯得有些背后发毛,岔开话题道:“说来,刘荆州若要做成这个荆州牧,光解决了叛贼乱匪,恐怕还不够吧,为何……蔡瑁蔡德珪不在此地?”

若刘备想要做的,是恫吓荆州士族与他结盟,再借覆灭宗贼立威,那么蔡瑁和他的情况应该是一样的,也应出现在此地才对啊?

但他话音刚落,就听得屋外有人推门而入,开口解答了他的困惑:“因为你蒯异度只是在待价而沽,尚将自己当个谋臣,他蔡瑁却有雄踞荆襄之心,图谋太大!陛下的招贤令中都说了,如今朝廷百废待兴,能向诸君提供的,不过是一腔诚意而已,怎能养得肥这样大的胃口!”

“你……”蒯越本就因孙坚身在席中,一阵阵的不自在,现在循声望去,更是直接离席而起,惊疑不定地望着那说话之人,“怎么是你!”

他的记性本就不差,还曾打量过那家特殊的肉铺,一个照面间就认了出来,眼前之人,就是那铺中伙计。

但此刻,对方已一改先前的机灵伙计模样,摇身一变,成了个面露狡黠的文士!

若是蒯越还看不出来此人在这里是什么身份,他也趁早不要在荆州混了。

却见郭嘉已先快走两步到了他的面前,向他躬身行了个礼:“此前为探听荆州情形,扮作了伙计,如有得罪之处,让府上屯了太多肉食和精盐,郭嘉在此向蒯先生致歉。幸而蒯先生聪慧,举一反三,看懂了我等的暗示,才让你我今日在此地重逢,也让我有此机会说出这声抱歉来。”

蒯越和蒯良都听沉默了:“……”

郭嘉的这句得罪,告的是他让别人囤货太多的罪,真要算起来,和蒯越那个一开口就是摔杯为号取人头颅的表现相比,简直就是不值一提。真算起来,郭嘉也确实没有坑他们什么,反而还提前告诉了他们孙坚的到来呢!

更别说他那后半句,还如此直白地夸了一句蒯越聪明。

现在既无退路,跟郭嘉计较什么!

反而是郭嘉忽然向蒯越又递出了一封信函,打断了这兄弟两人的思绪:“方才见二位的家仆前来报信,被拦在了外面,郭某冒犯,先将人安顿下来了,顺手转交此信。”

“……信?”蒯越疑惑,以眼神示意兄长,将信接了过去。

听得郭嘉说此信应为急信,座中众人也未有计较的样子,蒯良迅速地拆开了信,将这其上的数行文字看了个清楚,顿时面色大变。

他还哪里顾得上什么肉铺屠户与伙计都是刘备的人这种事情,更顾不上去想,郭嘉年纪轻轻,就已在此地地位不低,是否也代表着他们兄弟二人没做错选择。

蒯良仓促起身,将那写有要事的绢帛托举到了刘备的面前:“局势不妙,请刘荆州速速过目此信!”

在说到刘荆州三个字的时候,蒯良的语气不免有片刻的停顿。

刘备俯首看信,也顿时意识到了,蒯良的古怪因何而起。

只因这封被从襄阳匆匆北上送来的信,竟是“荆州牧”写给蒯氏兄弟的。

但这个荆州牧,不是刘备,而是刘表,是另外的一位汉室宗亲。

册封荆州牧官职的,也不是刘秉,而是刘协这个身在长安的小皇帝!

刘备:“关中那边好快的速度!”

“……不仅快,派来的这个荆州牧还非同寻常。”郭嘉自刘备的手中接过了这份文书,就见刘表在这封信中,竟是坦荡地点名了自己单刀赴会,亲入荆州,为求荆州归顺“朝廷”之法。

“我还以为那边吃了洛阳的败仗,又是初到关中,理应先收拢势力,死守函谷关,想不到会先将人派至荆州,给陛下添乱!”郭嘉说话间,不由冷下了目光。

蒯越却忍不住在心中腹诽了一句,那刘表的动作再快,还不是落在了刘备之后,也是刘备这边,先将他们蒯氏兄弟挖掘在手了,怎么搞得还像是刘表技高一筹一般,要这样严阵以待。

孙坚更是砰地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刘表小儿既是汉室宗亲,又怎能为董卓效力,接下这荆州牧的位置,充当关中的侧翼,要我看,既然他如此助纣为虐,不如我等速速整兵,直接向襄阳打过去,生擒刘表小儿,且看方今是不是还有两个荆州牧! ”

孙策提醒道:“父亲,刘景升年仅五旬,比您年岁大。”

“我管他大还是我大,我又没在诸位面前摆长辈架子,那刘表也休想在我这里当长辈。半只脚已埋进土里的人了,也不怕落个晚节不保。打过去,叫他看看,什么叫做陛下早有准备!”

“不可!”眼看孙坚真打算当场起身,去调兵遣将,奇袭刘表,郭嘉连忙出声劝阻。

蒯越也连忙说道:“不错!刘荆州初至此地,要动兵,便需动在刀刃上。杀些恶名在外的宗贼以扬威,可以,直接对着襄阳动兵,安知不会被刘表抢先一步告知众人,这是孙将军要故技重施,妄动刀兵!届时,荆州士人与宗贼全部团结向刘表,难道就是孙将军希望看到的吗?刘表此前还需要靠着灭杀宗贼立功,现在只需解襄阳之围,便能顺理成章地变成荆州之主了!”

孙坚横眉怒视,但想到他那个破虏名号的由来,还是先气鼓鼓地坐回了原位,闷声问道:“那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着,刘表拿着董卓给他的封官圣旨,当上这个荆州牧?让他比我们抢先一步,凭借那什么蔡家的助力,解决宗贼之祸,扬名立万?”

“当然不是!”郭嘉斩钉截铁地开口,“名望这种东西,向来都是此消彼长,若让刘表得到了这个机会,我们先至此地的优势,便也荡然无存了。”

“那我们……”

郭嘉脑中灵光一闪,只片刻的思虑后,便已答道:“刘表单骑入荆州,是和我们一样,先只让一部分人知道他的下落,准备等到做出了些事情后,再令声名席卷全境。可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的到来,能不能借此做些事情呢?”

他向蒯越道:“蒯先生,你先前说,你在荆南有些人脉,可否,为我们安插一些人进去?”

……

刘表的行动速度相当的快。

蒯越兄弟缺席了他的邀约,让他暂时无法拉拢到这两位助力,也并没有让刘表就此气馁,更不曾让他推延自己的行动。

有蔡瑁在旁助力,有些事情他也确实能做了。否则等到随后再去做,谁知道会不会被洛阳察觉出此地的异动?

比如说,按照蔡瑁的建议,他从荆南宗贼之中选出了五十多家宗贼势力,送出了一份邀约的请帖。

江夏安陆黄氏的旁支,也得算是一路宗贼首领的黄旻,就收到了这份邀约。

他架着脚,靠在铺着狐皮的躺椅上,一边盯着眼前的一众扈从习练武艺,一边看着这封邀约。

“这新任的荆州牧还真挺有礼数的……”

信中说,自上一任荆州刺史无故为孙坚所杀后,荆州长官位置空缺,如今朝廷派遣了新的荆州牧来。他刘表早年间游历荆州时,便知荆州武将好手,大多在水泽山川之中长成,故而此番以重金诚邀诸位齐聚襄阳,遴选各郡官吏。

“诸位——”

黄旻高声一呼,让众人都将目光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收拾行装,随我北上襄阳,会一会这荆州牧,争个都尉校尉之名!”

到时候,谁还敢说,他只算是个旁支。

可也就是在他话音刚落之时,忽然从人群中冒出来了个扫兴的声音:“哪个荆州牧?”

黄旻眉头一皱,厉声喝道:“出来说话!”

只见一众新收容的扈从中,忽然站出来个身量魁梧高大、面如重枣的男子。黄旻都为之一惊,只觉自己先前竟未好好留意,没发觉部下中有这样一个看起来就不凡的好手。

但他怒意不减,就着方才的话追问:“你刚才说什么?”

那男子却仍是一副磊落的模样,坦荡地答道:“我说,听说现在有两个朝廷,这个荆州牧到底是哪个朝廷的?郎君于我有恩,我不能不问!万一落入了贼人的圈套,该怎么办?”

这信中,岂能说得如此含糊!

甚至对荆州的百姓来说,荆州牧就只是荆州牧,何来两个朝廷之分。但在这寸土必争之时,正统的朝廷绝不容许刘表在此事上浑水摸鱼!

【作者有话说】

蔡瑁的形象参考正史和《襄阳耆旧记》“字德珪,襄阳蔡州人。性格骄豪自喜。少为曹操所亲。”

曹昂:爹你到底交的都是什么朋友!!!!

晚上还有一更,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发,应该不会超过十点。

第70章 第七十章(二更)

◎讨逆的名义到手了◎

“……圈套?”黄旻愣了半拍,才缓缓发问。

他又不知道,眼前这面色红赤的男人乃是背负着使命而来,只觉对方眼神冷冽,说话间豪气干云,让人横竖上下打量,都觉得他说的是一句肺腑之言。

只听对方已振声答道:“正是!我自洛阳逃难而来,见过那董卓贼子如何率领西凉军屠戮洛阳,纵火烧城,此人立的皇帝会是什么好皇帝?此人辖制的朝廷会是什么好朝廷?这荆州牧如果是他派来的,荆州还有太平日子过吗?”

他曾亲眼目睹洛阳在董卓撤军后的惨状,每一个字都说得牙关紧咬,情真意切。

黄旻自觉自己占着水泊为地方一霸,绝不能算是个好东西,平日里的脸皮也不薄,现在竟没来由地在这句话前一阵心虚。

不对,那火烧洛阳又不是他干的,他心虚什么?

偏偏还有更让他心虚的。

“我在洛阳时就听过一句话,叫做天下无双,江夏黄香,郎君乃是黄文疆同族,怎能与此等豺狼为伍。若是刘表包藏祸心,只为了利用您,该当怎办?”

黄旻战术后退了几步,拉着一旁的亲信问道:“这人谁招进来的?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对我们是不是有点错误的想法?”

他都不知道他这么伟光正呢。

亲信讷讷道:“之前他路过,我看他饿得厉害,就给了他一口饭,谁知道他就问我们还缺不缺人,给口饭就行。那我看他有一把好力气,就将人留下了。他这确是司隶口音,对得上……”

见黄旻还皱着眉,他连忙问道:“要不要我现在就把他赶出去?”

“不不不不!”黄旻顿时笑了,“赶出去干嘛呀,这种脑袋一根筋,还非要辨个黑白的,好用!我一看他这体格,就知道是以一当十的好苗子。叫什么名字?”

“叫关羽!”

“行,帮我多盯着他一些,好好栽培。”黄旻话毕,便背着手走到了关羽的面前,仰头问道:“那以你之见,应当如何?”

关羽答道:“既是邀约,总要让客人知道主家的身份,问个清楚!若是董卓所派荆州牧,那就绝不能应!”

……

“噗……幼稚!”

这一声嗤笑暗骂,把一旁的鹦鹉都给惊飞了起来。

黄旻连忙想要伸手去捞,就见主座上的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管这只被人从西域送来的奇鸟。

他也赶紧收回了手,恭恭敬敬地垂在身侧。

此前他在下属面前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谦恭。

谁让在他面前的,正是江夏安陆黄氏的重要人物黄祖,也是一个他绝对惹不起,还要小心捧着的人物。

此人张着腿,搭着手随意而坐,指尖推着手上用于射箭的扳指,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一个忠仆,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建议?”

黄旻讪笑:“哈哈哈,这不是无知才好用吗?将军,您说这刘表到底是哪边朝廷的荆州牧?咱们又该不该去赴会?要我说,那家伙虽然直性子,但有句话还真没说错,咱们黄氏祖上是出过尚书令的,岂能和其他荆南富户一个待遇!要问的,就得问清楚!”

黄祖瞥了他一眼:“祖上是出过尚书令这种话,我能说,你不能说,少在这里套近乎。”

这话说得当真不太客气,但黄旻也只陪着笑。

反正,黄祖又不只是对他不客气。

他指尖的动作一停,说道:“你是提醒我了。刘表入荆州,什么都没做,就要人送到他的面前,连咱们都得包括在内,确实没这个道理,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他竟一点都没觉得自己让一位自称受封“荆州牧”的人给他一个交代,有任何的问题,招了招手就喊来了主簿,让他起草一封送向襄阳的信。信中便是如同黄旻,不,应该说是如同关羽所说的那样,问问刘表到底是什么立场。

“送出去吧,等他的回应,不过……”

黄祖冷笑了一声:“什么刘表若是董卓的人,便绝不能听他的话,简直幼稚到家了!”

“是是是!”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你就说是!”黄祖没好气地瞥了这同族一眼,“听着。洛阳距离荆州这么近,万一洛阳的皇帝需要些什么,荆州难道能推辞吗?反而是长安,看似从关中至此只过一道武关,实则路途遥远,兵马不易行,皇帝的命令咱们听着,却不一定要遵从,反而还能多要些好处,防止我们倒戈去了对面。”

这才是对荆南豪族最适合的“主家”!

黄旻顿时了然:“原来是这样!那看来,那个家伙是不能用了,我回去就……”

“糊涂!”黄祖打断了他的话。

“既然你说了能以一当十,先养着有何不可呢?到时候找个合适的地方派出去就是了。”

黄祖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又实在不想看蠢蛋在自己眼前晃悠,直接让人将他请了出去。“刘表有回复送来,我会让人告诉你的。”

不过让黄祖都有些意外的是,当他让人将信送出时,顺手也让人打听了一番各方的情况,竟是获知,对着刘表回信质问其身份立场的,并不只有他这一家,就仿佛……

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推动着荆南诸郡的舆论,让各家都陷入了两个朝廷的抉择中。

又或许,是想借着这封回信让刘表着急着急,再抬高一些价码。

黄祖愣了一阵:“他们平日里有这么聪明吗?”

这个问题,也是蔡瑁很想问的。

他在向刘表提议杀宗贼以立威的时候,可完全没考虑过,这些本能轻易利诱的宗贼,会变得如此难缠。

反倒是在他面前的刘表要镇定得多。

早在董卓找上他,将荆州牧的职位交给他的时候,刘表就知道,这不会是一件好应付的差事。更别说,他还是孤身到此。

既然说动蔡瑁的过程,要比他想的容易,那么现在遇到了一些特殊的阻力,也……不过如此!

“你与其在意他们非要问我的立场,还不如在意另一件事。”刘表冷笑着,将黄祖的那封书简回信,从一众回应中抽了出来,摔在了蔡瑁的面前,“他明知你我联手,还敢拿出这样的态度,到底是对我不敬,还是连带着将你也没放在眼里?”

蔡瑁方才就已看过了那封信,此刻经由刘表提醒,想到了黄祖的说辞,眼中的火顿时就冒了上来。“您说得对,此人简直狂妄至极,手底下多了些兵马,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但偏偏江夏黄氏在荆州的势力甚大,和寻常的豪强宗贼根本不能放在一处算,蔡瑁再如何生气,也知道刘表只要没失去理智,现在就只会拉拢于对方。

蔡瑁深吸了一口气:“也只好希望您尽快掌握荆州局势了,到时候,必要给他好看!那这信中问询之事……”

“告诉他们!”刘表回答得果断,让蔡瑁都惊住了一瞬。

他连忙问道:“可是您就不怕,这官职的由来说得太详细会……”

“会惹来麻烦?”刘表平心静气地反问,“你也是一开始就知道的,你选择拒不赴会了吗?”

蔡瑁摇头。

“呵,能被我们这说法利诱而来的,会在乎我是谁的臣子吗?不就只要一个荆州牧的名号,能让他们从中得利吗?反而是那些一听我是长安朝廷敕封就不来的,才是我们绝不能现在就着手处理的人。”

刘表顿了顿,继续说道:“此外,我还明白一个道理。叫做——远交近攻。长安是远,洛阳是近,你明白了吗?”

对那些心怀鬼胎的荆州宗贼来说,刘表说他从长安来,反而还是一个天大的好处。那么,又有什么好避讳的呢!

将其说出去就是!

就算立刻引发了荆州的异动,将消息向北传到了洛阳,洛阳做出应变也是需要时间的,那个时候他早已得手,正式接掌荆州了。

“向着荆州受邀之人回信,就说,我这个荆州牧,是由长安天子颁发,三公见证的荆州牧!”

“他们若愿应荆州牧之邀前来,便请速至,切莫耽搁!”

……

但这封回复,因涉及的人员甚多,并不只是被包裹在向南送去的一封封信件中,也难免在襄阳一带先一步扩散了开来。

很快,顺着蒯氏的门路,将“刘荆州为董卓所派”的刘表亲口认证,送到了北边的南阳。

“刘表,汉室宗亲,士人表率,少时仗义执言,敢作敢为,临老节操不保,竟阿谀谄媚于董卓贼子,换来荆州牧之职!着实,枉为宗室,枉为汉家朝臣!”

“写啊,还用我教你吗?”

蒯越重新拿起了笔,有些无奈地看了郭嘉一眼。

他将话说得慷慨激昂,能不能稍微回头看一眼刘备?

感觉这位刘荆州正心累着呢。

刘备之前其实是很想给另一个刘荆州开脱的,比如说,刘表其实是为了摆脱董卓的限制,才暂时想出了向外调任的办法,但此刻,他已如此直白地回应自己的立场,倒不像是在“周旋”了,而是真的认定了这个身份。

荆州上下若先接受了董卓派人前来这个事实,再要改过来,就没这么容易了。

但刘表已做了决定,或许对刘备来说,是一个需要把心态调整过来的打击,对他们这一方效忠洛阳朝廷的人来说,却简直是个天降的喜讯。

刘备抬头,疑惑地对上了蒯越和郭嘉的目光:“看我做什么?刘景升不是已经把讨贼的名义送给我们了吗?”

“哈哈哈哈何止是刘表啊!”郭嘉笑道,“两位孙将军摩拳擦掌多时,正要杀敌立功呢,现在还有一份出兵的讨贼檄文摆在他们面前了。”

“刘表枉为宗室,荆州宗贼也不止祸害百姓,强占良田,还不分是非,屈从董贼,如今一听刘表为董卓所封便匆匆北上,实为叛逆!”

“我等领受皇命,赶赴荆州——”

蒯越茫然地顿住了笔:“怎么不说了?”

郭嘉说到赶赴荆州,竟是突然就没了声音。

但下一刻,他就看到郭嘉蹲了下来,蹲在了这张只写了个开头的檄文面前。

“怎么能都是我说呢?”郭嘉朝着蒯越露出了个促狭的笑容,“此为关乎荆州的大事,异度身为荆州少有的耳聪目明之人,怎能不慷慨陈词,表示表示自己的立场?”

“声讨刘表这好坏不分的宗室,我们有玄德公在此。声讨荆州长沙叛逆,我们有破虏将军。声讨荆州宗贼,一个谋逆的罪名就够了。那——声讨蔡瑁这样短视且相助恶人的荆州士族呢?”

【作者有话说】

翻译一下

郭嘉:我干累了,剩下的你来,你好好写你的投名状

蒯越:……

七月会工作空一点,如果还有这种一章剧情还不够流畅,不适合拖延24小时的,那就还是晚上十点加更一章,记得留意一下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