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弘农王来虎牢关了?◎
段煨本就因这兵败之事搞得焦头烂额,心知自己一面让人去禀报太尉,一面还需依靠贾诩出谋划策,盘算如何利用邙山地利继续阻拦敌军。
既然如此,贾诩怎么能丢?
他怎么能丢!
“快,着人在军中去问,有无人见过贾文和的行踪!”段煨心急如焚地开口。
贾诩本就有李儒所赠的亲卫傍身,还专门向段煨要了一支队伍随行,用于战事有变时指挥破局,人数是不少的,可这些人,此刻竟然连带着贾诩一并都不在此。
只是贾诩一个丢了,还能说是溃逃中遭到敌军冲撞,不慎坠落下马,这一整支队伍都丢了,总能问出点名堂的。
果然,随后就有人被段煨的亲卫带到了他的面前。
“你见到军师的下落了?”
那士卒被段煨盯得有些紧张:“见……见到了。方才西面升起了新的烽火报警,我听贾军师说……”
“说什么?”段煨急急发问。
“说那狼烟烽火处,只是小股兵马登岸,必是敌军为了让我等心慌,直接丢弃营地向南撤离,于是放出来的迷惑信号,实际上不足为惧,若能速胜这一路偏师,带着敌军将领的头颅杀回来,或许还能重振士气。”
段煨脱口而出:“他是如此不顾惜性命,周全大局的人?”
士卒尴尬地瞪大了眼睛,竟不知自己应该如何接这句话。
主将这么说军师,真的好吗?
段煨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这句话不妥,改口道:“可他若真是去做这件事,算算时间,现在也该回来了!”
然而贾诩,并没有让人将那一面的战况,派人告知于他啊……
……
但若是让贾诩自己说的话,没让人报信,还有什么其他结果吗?
不就是被俘虏了吗!
贾诩平心静气地看着士卒来给他捆上,非常满意于自己方才除了险些摔下马,着急拉拽住缰绳,于是擦破了一点掌皮,其余各处都安好无碍。随即向着眼前的年轻将军点了点头,眼中不无对对方的欣赏。
“好一支令行禁止的兵马!虽更像是乡党子弟兵,但就冲这一点,已是表现不俗。小将军能得此重任,可见不仅得到主君重用,也是脾性沉稳之人。”
赵云:“……”
他参与的战事不多,但也知道,正常被俘虏的人绝不该是贾诩这样的表现,仿佛因战败而被擒,对他来说竟是件好事。
不仅如此,他被擒还要挑挑拣拣一下,到底是由谁抓的他!
喂,这人是不是也太奇怪了?
他领偏师,并未随同大军一并搭桥渡河,而是另行乘舟渡河,混淆敌军视听,再按荀军师所说,要视敌军表现进行截击,却不料,他遇上了敌军不假,也击败了对方,俘虏回来的为首之人却是这个表现。
是,他确是因性情稳重才得到的这份委任,但对面夸他这个做什么?难道是夸他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吗?
赵云忽而又听贾诩道:“敢问,陛下在何处?可否劳烦小将军速将我送至陛下面前?”
他说得太过从容,以至于赵云完全看不出,就在月前,贾诩还曾经隔着眼前这条大河,唤对面叫做“叛党”。
赵云终究还是点了头:“好,你若有话,到陛下面前去说。”
反正已将他拿住了,他也翻不了天!
当赵云这一路的扫尾彻底完毕,带着贾诩与大军会合的时候,陛下的兵马已正式占据了本该由董卓这边掌握的孟津南渡,也已借用段煨的军营暂且安顿,等待这座建在黄河上的浮桥将河内河东剩下的兵马也运载过境,送来此地。
而赵云刚带着亲卫还有那个特殊的俘虏踏入军营,就听到了一声惊喜的呼喊:“赵将军!”
他回头,就见曹昂带着几人向他快步走来。
赵云颔首致意,也顺口问道:“郎君为何在此?”
“不必这么见外,喊我什么郎君,我表字子脩,喊一句这个也就是了。”曹昂目光发亮,向赵云问道,“赵将军是要去见陛下?”
“正是。”
“那可太好了!”曹昂愈发迫切,“我方收到父亲的回信,也刚接到了小叔曹仁曹子孝抵达河内,本想帮上陛下的忙,却不想……”
不想两人看到的,竟会是如此震撼的场面!是那样的一场让人绝不敢忘记的胜利。
黄河湍急,临战架桥,河内军民同心,在陛下的指挥下势如破竹地攻向对岸,怎一个奇迹了得!宛然是乘着大汉真龙之气,一跃而渡河。
他们已然来晚了一步!
曹昂徘徊在军营之外,望着此战中负伤的士卒被陆续送入营中,既听到了营中得胜的欢呼,也听到了因士卒牺牲而发出的悲泣,心中惶惶,不知还该不该进去,直到见到赵云归来,才终于走上了前来。
因先前赵云对卞夫人和曹丕有救命之恩,曹昂与他说上过几句话,还算稍有些交情,对曹昂来说,便是好不容易才冒出了个熟人面孔。不趁着这个时候与他一起去见陛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可否劳烦赵将军为我叔侄领路?”
贾诩在旁默不作声地打量了一番曹昂。
他虽没在此前没听过曹昂的名字,但并不影响他凭借曹昂的姓氏做出些许推测。
姓曹……约莫和曹操有关。
果然随即就听到曹昂向赵云说道:“我父在来信中说,他已与渤海太守、陈留太守等人在陈留起兵,兵进虎牢,打出了匡扶陛下重回帝位的旗号,只是子孝叔父动身时,盟军才刚赶赴关下,因筹措军粮、调度兵卒耽误了不少时间,也不知能否赶上陛下入京。”
“陛下这边的出兵虽晚,但能一战而取胜,确是兵精粮足,士气昭昭!”曹昂满目惊叹,让赵云原本觉得对方所来时机不对的冷淡,都微不可见地消退了几分。
他指了指前方:“陛下已在那里了。”
顺着赵云伸手指示的方向,曹昂见到了一堆用石炭点起的篝火,上面煮着一锅滚水,冒着香料与姜的气味,隐约还能闻到些许肉味,正有人将这肉汤分至手拿木碗的士卒手中,用于驱除渡河之时的寒气。
似张燕、张飞这些直接往河里跳的,此刻更是已被厚被褥裹了起来,抱着木碗驱寒。
赵云直觉,以这两位平日里的嘴硬做派,估计并不乐意让人看到他们这样的表现,可架不住陛下在这里当监工,用不容辩驳的眼神盯着这些刺头。这些人也自然只好遵命了。
再看陛下,许是冠冕沉重的缘故,陛下已将十二旈卸了下来,只是还将冕服穿在身上,外面披着一件厚氅,仍有一派浑然天成的贵气。
曹昂正在思索该当如何开口说这个话,却见那随同赵云前来的俘虏已先一步迈上了前去。
他面容平静,眼神中却好似已多出了一份坚决,向着刘秉叩首,朗声说道:“罪臣贾诩,昔为董卓部将段煨筹谋,立烽火台拦截陛下大军渡河,又献火攻之计放船烧桥,幸而未能得逞,为陛下兵马所获。恳请戴罪立功,为陛下献策,速胜段煨!”
曹昂瞪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又有人抢在了他的前面!
这人还俨然深谙说话的艺术,在这短短几句内,便将自己的本事和用他的理由,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坏了,他又落后了!
却不知此刻刘秉受到的惊吓,一点也不比曹昂小到哪里去。
他拧着眉头,望着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中年人,“你是贾诩?”
“正是。”贾诩一边回答,一边心中暗觉奇怪,为何陛下要用这样的语气提起他。按说他的名声,还远远没有到能传至天家面前的地步。
但凭借着先前的交手,和这须臾之间对刘秉的关注,贾诩可以断定,董卓之前确实做了一件实在错误的事,那就是让这位陛下从洛阳逃了出去!
一位能在落魄之时迅速卷土重来的皇帝,哪怕没有洛阳的助力,也能重新杀回皇位,竟有光武在世之风。这样的人,又岂会被废立的名头所阻拦!
眼见段煨战败在即,他转投敌军出谋划策,应当也算不得什么问题,还该说是弃暗投明才对。
“段煨的军师?”刘秉又问。
“正是。”贾诩答道。
刘秉还未开口,一旁的张飞已怒视过来:“哦,就是这小子搞出了这烽火示警,让我们渡河渡得如此艰难?得亏他没直接撞在我手里,要不然早被我削了脑袋。”
贾诩但笑,也不反驳。在准备投敌时,他就已经做好了这准备,要不然他也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被俘。
这些敌视对他来说也没那么重要,因为他已听到了陛下的吩咐:“替他松绑,再将荀军师和仲达找来,我想听听,这速胜段煨的良策到底是什么。”
曹昂又忽见刘秉将目光转投向了他:“子脩也一并来吧,酸枣联军那边有什么新消息,也一并让我们听听。”
曹昂面露喜色,连忙应了一声“是”!
他却不知,他父亲的情况并没有他想的那么乐观。在曹仁离开陈留时,酸枣联军正是歃血为盟,意气激昂的好时候,现在却已是另外一副模样了。
之前的联军吧,还真看起来像那么一回事。
毕竟,袁绍从冀州渤海带来的兵马人数不少,陈留、东郡也是人丁兴盛,还有曹操从老家征召而来的子弟兵,外加上一句“师出有名”,仿佛虎牢关只需要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推倒在当场。
可真停在关下时,那股遇神杀神的士气,很快就被凝固在了冬日之中。
……
“孟德……哎,孟德!”张邈一把拉住了曹操,见他脸带怒容,心中也不由叹气,“孟德,我知道你因方才的事情生气,但能否看在我这位盟主的份上,别计较那么多?”
曹操站住了脚,回头看向张邈,开口便道:“我那是生气吗?我那是恨其不争!咱们从伪造三公诏书,到成功起兵,到底冒了多少风险,你自己一开始就参与在当中,怎会不知?难道我们抵达了关下,就是希望城头的守军能够被我们感化,随后开城投降的吗?”
虎牢关的守军徐荣没那么傻!董卓也不会让这样的一位将领来此地戍守的!
此地固然是天下的险关,也必须出兵攻克,不能指望有什么奇迹发生。
可听听今日的各方聚首上大家说的话吧。
山阳太守袁遗,也是汝南袁氏出身,袁绍的堂兄,素来有贤名在外,称得上是德操齐备之人。但曹操之前却不知,他这个贤名,只是要在袁绍和袁术当中做和事佬。
按照他所说,袁术已从南路发兵,有孙坚为前锋,若能得胜,董卓兵马必定无法稳守虎牢。就算守将不走,守军也得撤走一批!
到了那个时候,自然是他们进攻的绝佳机会。
只要袁绍不必非要和袁术争这个先,他们攻入洛阳的损失就可以降到最低。
但这话真是让曹操不知从何骂起。他这个人,一向不喜欢把自己的性命交托到别人的手中,也看不惯所谓局势的推动,还得依靠一处眼前看不到的地方得胜!尤其是,依靠的这个人,还名叫袁术!
若只是袁遗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他也就姑且忍了。可再听下去——
袁绍说,他的兵马是从渤海临时招来的,士卒之间还需要磨合,不能由他的兵马先上阵夺关。若是不慎因配合的缘故而失败,反而折损了联军的士气。
东郡太守桥瑁的话就更好笑啦。他说他就任东郡太守的时日不久,还因开仓赈济灾民之事,让他这一路兵马的粮草不足。若是能让士卒再多吃几日饱饭,他必定身先士卒,攻向虎牢关。
曹操忍了又忍,此刻的眉毛更是扭成了团:“张孟卓!我且问你。我们在此举兵,到底是要声讨董卓,匡扶社稷的,还是大家找了个讨伐董卓的名义,在此地聚餐吃饭的?要真是如此的话,在哪里不是吃?洛阳城里也不错,我逃出来干什么!”
“还有那兖州刺史刘岱的话是什么意思,说我曹操先把儿子送走避祸,又把从弟送去了河内,估计也是不想在这边打头阵,那让大家准备准备又算什么……呵。”
曹操真是要被气笑了。
回头看向军营。他原本还觉得,此地是八方同心、怀揣壮志的王师,现在却只觉得,这简直像是一群乌合之众!
好一群只知吃喝拖延的乌合之众!
要是这样的一群人都能攻破虎牢关,那此地也不配叫什么天下雄关了……
“孟德!”
“你放心,我不会退兵的!”曹操总算觉得有几分欣慰,张邈这个盟主还有做实事的想法,并未真被余下的那些人给带偏了,“我打算明日和你那兄弟张孟高一并试探进攻,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张邈点头道:“孟德愿意一试也好。”
曹操终于舒了口气,忽然觉得,子脩现在身在河内倒也不错,起码不必在此地看到众多他敬仰的名士,都拿出了这样的表现。
可这些白日里从议事转为宴饮的各方刺史太守怎么也没料到,此刻的虎牢关已迎来了一路特殊的支援。
徐荣在董卓胞弟董旻抵达后,因有将领从旁策应,提出了一个虽有些风险,但也极有可能从中受益的想法。
于是星夜之下,虎牢关中忽然无声无息地放出了一路人马,依靠着用布匹缠绕马蹄,遮盖住了不少的声音,也绕过了联军的哨探耳目,向着大营靠近。
这一群人缓缓停在了一处,就见徐荣目光如炬,向身后同行的精锐放出了信号:“动手!”
霎时间,解开了遮掩的马蹄都飞快地向前踢踏,向着联军大营隆隆而去。
当马蹄声带来的震地声响传来时,军营中仍有人不止身在睡梦中,还在酒醉当中,以至于士卒虽因敌军的来袭而纷纷起身戍防,却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根本没能接到直系上司的信号!
徐荣的兵马却已逼近到了眼前。
征战多年的本能,让他在带兵迅速绕营中,顿时发觉了何处的营防最是松懈,也迅疾地下达了全力冲破此地的号令。
在他身后的士卒呼和着高叫着,仿佛并不是只有数百骑兵,而是有着成千上万的人,踏碎了月夜的平静杀奔而来。
“快!快拦住他们——”
“不对!”兖州刺史刘岱被人搀扶出营帐的时候,连鞋子都跑丢了一只,“速将我的战马牵来!”
他自认自己还有几分勇武,此刻虽是军中大乱,但若有坐骑在,带上周遭的亲卫,纵然不能击退敌军,总也能有转头撤离的机会。
因他汉室宗亲、兖州刺史的身份,他的军营两侧,分别就是袁绍和曹操的大营。
但也就是在他这句命令出口的刹那,他已被一双虎目牢牢地锁定,仿佛是那人发觉了,这片明晃晃的灯火里,有一位关键人物。
骑兵的机动性在这一刻表露无遗。
徐荣提枪而来,同行的士卒尽为策应。
刘岱的战马刚被送来,他的士卒便已听到他发出了一声怪叫,被串在了徐荣的枪上,而那贼兵连一点停留恋战的想法都没有,便已立刻拨马掉头,从先前杀穿的方向冲去。
他没有留下。在刘岱的尸身与地面摩擦之时,徐荣的耳朵里听到了数声“刺史”“使君”之类的惊呼,足可以让他确定他这骑兵突入,并没有杀错人,也一扎就扎中了个大鱼。
留在此地固然还有机会炸营,诱发军中的营啸,但他也极有可能会被困在此地,还不如见好就收,反正给此地的惊喜还在后面呢!
果然,就在他跳出藩篱角木的时候,在他的斜后方忽然有人发出了一声暴喝:“给我站住!”
徐荣头也未回,只让随军的士卒发出了一声清亮的口哨,作为召集士卒随他立刻撤离的信号。
西凉骑兵宛若一行夜色里的幽灵,只掀起了一阵沙尘,就已把追兵抛在了后头,在虎牢关上兵马的接应中折返了回去。
徒留下曹洪怒气冲冲又满脸垂丧地折返,向着曹操报信。
“西凉骑兵的速度太快了,我只来得及拦截下三五个人,还是让他们跑了!”
曹操冲着他摆了摆手,目光凝重:“这不怪你。”
曹洪的速度已经够快了。
当敌军来袭的声音发出时,他们还得先确保自己的营盘稳固,再去对其他遇袭的盟军发起支援,这是必然的先后顺序。
只是没想到,敌军扎入弱点会这么快,刘岱身为兖州刺史,地位卓然,也竟然轻敌到了这个地步,给了敌军可趁之机不说,还没能坚持到曹操的援军抵达。
而袁绍直到此时才带着兵马出现,与曹操一并看到了刘岱的尸体。
方才,徐荣将他拖行了一段,却显然不可能带着他一起撤离,便让这倒霉的兖州刺史被挂在了角木之上,一片血肉模糊,也已再看不出丁点白日里的光鲜亮丽。
一想到敌军出入此间,如入无人之境,纵然今日出事的并不是他,袁绍也觉一阵心中生寒。
但很显然,他收到的坏消息还并没有结束。
联军正在商榷刘岱的遗体如何安置,他留下的士卒又要如何分配时,忽然有斥候从前线送回了战报。
“你说——虎牢关上都飘起了刘字的军旗?”袁绍有些疑惑地向斥候望去。
这个“刘”的出现显然不会是个巧合,不是什么姓刘的将军,而更有可能,是汉室宗亲。
他们这边才死了个宗亲出身的刘岱,那边就出了个宗亲领兵的将领,这算什么意思?
斥候又不知道那么多,哪里能答得上来呢?
但就是在这时,曹洪和颜良忽然一并闯入了议事的军帐之中,神情都是一样的古怪。
曹操当即起身,意识到情况不对。被他派遣去探查虎牢关情形的曹洪若是没有要事,不会在此时折返。
“出什么事了?”
曹洪惊声答道:“虎牢关上说,弘农王亲自领兵坐镇此地,希望叛军不必再打出让他复位的旗号。这天子之位,是他自愿交出去的。可是……”
他满脸的疑惑:“不是说……不是说皇帝身在河内吗?”
不仅曹昂送回来的信中是这么说的,就连袁绍也是这样说的啊。又是从哪里还能再冒出一个新的弘农王?董卓如此张扬地打出了他的旗号,总不能是假的吧?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袁绍。
“……”袁绍他早已在曹洪说出第一句的时候,就愣在了当场。
他说什么?弘农王亲自领兵坐镇???
是——哪个弘农王?
【作者有话说】
袁绍:我来兖州就是为了避开刘辩的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啊!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杀之,以儆效尤◎
“本初?”
“本初,此事你怎么看?”
袁绍猛地一震,手已在袖中掐了自己一把,强行让自己回过了神来。
可在清醒过来的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牙酸得厉害。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已避开了河内那位疑似假扮的弘农王,或者说是他们自称的“陛下”,竟还能在虎牢关遇上董卓声称的“弘农王”!
昨夜敌军袭营,得手即走,杀害了兖州刺史刘岱,已在营中产生了极大的恐慌,现在雪上加霜,又出了弘农王这一出。
他心中挣扎,只得先吐出了一句话:“先容我,去关下一探……”
……
“其实就算弘农王在关上,那句什么天子之位,是他自愿交出去的,也未必就是他本人说的。理当是董卓的人将他带来,让他表露出的态度……”
“可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袁绍白了许攸一眼,烦心分毫也没有因为许攸的这句劝慰有所好转。
弘农王刘辩自己是什么态度,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他出现在虎牢关上时,联军应该怎么办!
他们天然就比别人气短了!
若是刘辩还在洛阳,联军打出了匡扶汉室、扶持弘农王夺回帝位的名号,怎么都要比对面更有底气,也起码能用这个口号振奋军心,谁料想,董卓此人能自那一众西凉悍匪中杀出名堂,靠着救援天子先入洛阳走到今天,也不是只靠着运气,竟是横空一招,把刘辩送来了此地。
袁绍本就觉得,以他对刘辩的了解,他应该没有这个本事去往河内,现在的第一反应便是,那虎牢关上的,或许才是真正的刘辩。
他来了,联军要怎么前进?
“我倒是有个想法……”
“你先且慢开口。”袁绍打断了许攸,向着前方望去。
二人说话之间,已抵达了虎牢关之外,距离关上一射之地。
只见关上之人无比嚣张地向他们“展示”着那道身着亲王冕服的身影,仿佛是在向他们宣告,联军的起兵理由就被握在他们的手中,请尽早退去。至于刘岱,也只能怪他贸然兴兵,形同叛逆,死了也是白死。
一想到此,袁绍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董旻望着关下的队伍,心知他们看似军容齐整,却也不堪一击,不由高声发笑:“喂!袁本初!你们不是说要扶持弘农王夺回皇位吗?要不要派人亲自上来看看,这到底是不是弘农王,又到底愿不愿意做你们出兵的借口!”
他话毕,便冷眼瞥了眼一旁的刘辩,愈发想笑。
当年他还在何进麾下的时候,便没少因为出身凉州的缘故,遭到何进何苗兄弟的取笑,可这两人也不看看,他们屠户出身,又比他董旻好到了哪里去!
当日何进被宦官伏击杀害,那何苗不就如此轻易地被他所害,因一句挑唆而被乱刀杀死了吗?反而是他兄长董卓因他的报信掌控住了洛阳,有了今日的辉煌。
这已被废黜皇位的弘农王,更是擒之如同擒拿一只鹌鹑!
不对……不能这么说。
按照兄长的说法,此人乃是个假货,只是依靠着朝廷的仪仗,让别人觉得这是弘农王,应该说,“弘农王”的身份尚算好用。
不过说起来,这替身找得还挺好的。董旻曾经有幸,见过年幼时的弘农王,而那印象里的眉眼轮廓都与眼前的这人颇有相似,就是这性情实在不像是何皇后能养出来的,也不似汉家贵胄!
但无妨,能乱了对面的军心,他就是弘农王!
在他余光之中,远处的兵马里俨然有着一阵骚动,必然是已被他这一番话给糊弄住了,于是在此刻裹足不前。
他的心情不免更是痛快。
徐荣在旁板着一张脸,向董旻问道:“我听董将军说,对面军中可能也有一位弘农王,还是真正的弘农王?这两厢对峙起来……”
刘辩怒目圆睁:“我说了多少次了,少听董卓贼子胡言乱语,我就是刘辩!”
哪怕自称自己是假的,或许还能从这危险的局面下脱逃,刘辩也不觉得自己该被扣上假冒的名头。
然而他的这句话,在董卓那里没起到什么作用,在此地也没掀起风浪。
“行了,都说了我知道你是弘农王。”董旻敷衍道,转头向徐荣解释,“李文优说,哪怕是当面对峙,我们也无需惧怕。天下间能有什么人的证词,要比皇帝的更有用?何况,那下方众人,多的是没见过皇帝的,只要内有疑心,你昨夜的袭营,就能再重来一次!”
“我长居洛阳,对这些所谓的名士可太清楚了,只要让他们多受几次打击,自能叫对面四分五裂。”
他刚说到此,忽见远处有一人骑着马,就这么身着文士衣着向着关前行来,顿时停下了和徐荣的交谈,眯着眼睛,目光冷冽地向着来人看去。
“有人来了。”
就让他听听看,对面能说出什么话来。
董旻俯视着关下,只见这人衣着散漫,不着甲胄,气势却一点都不小。
他几近于行到关下,到了彼此都能看到对方面容的时候,才忽然大笑道:“哈哈哈哈哈贼子听好,我奉袁公之名前来回报,诸位着实打错了算盘!你们口称的弘农王,我们的陛下正在河内,不仅当日袁公逃离洛阳时曾在河内与他相会,定下共举大事之约,如今也有河内天子的罪己诏振奋军心,誓师起兵。”
他将手一指,厉声喝道:“尔等将一假货摆在此地,意图乱我士气,简直可笑至极!”
董旻面色骤变,一把握住了女墙的砖石凸起:“你……”
文士声音更响:“你们若是心虚,便冲着我许攸的胸膛来上一箭,权且看看,能否伪造敕令,便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既要交战,那便好好来战,别弄这些花招,反而招人笑话!”
他一勒缰绳,便掉头折返,再不多留。
“……”董旻紧绷着下颌,眼看话要出口,却终究还是没能把那句“放箭”给喊出来。
谁让他这边拿着的终究是个假货,在许攸那异常理直气壮的斥责质问面前,也终究是有些语塞。
可他却不知道,此刻的袁绍也是一样的心虚。
心虚于这句不得不出口的判断!
“本初,你是我们当中唯一见过河内那位的,你是真能确定,河内那边不是哪位宗室为了维护汉统,假借陛下名头起兵?”广陵太守张超比起他兄长张邈还得算是个急性子,此刻已匆匆赶了上来。
袁绍心中一沉,出口的话却仍是中气十足:“那还能有假?不是陛下,谁敢写出罪己诏这样的东西!若非洛阳八关险要,环抱帝都,这封檄文早该传遍京师,让洛阳民意沸腾,一人一刀将董贼砍死在路上!”
“不错!”许攸拨马而回,马都还未停下,就已给出了这句答复。
宽大的文士衣衫加上冬日的冷风,让人完全看不出,就在方才的叫板关上时,他的后背已因生死一线,而沁出了冷汗。
但他当年敢密谋刺杀汉灵帝,如今也不失为一个胆大包天的谋士、
为袁绍而谋!
他与袁绍都很清楚,不管虎牢关上的那位“弘农王”到底是真是假,他现在都只能是假的!
否则,有他为董卓站台,联军必须即刻退去,各回各自管辖的地界。不仅此前的种种筹划全都完了,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在退回去后,还一定会面对朝廷的追责。
这难道是决意起兵讨董,为自己挣出个声名的袁绍希望看到的吗?
又难道是他许攸希望看到的吗?
所以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认。
就算这个说辞,可能会给真正的刘辩带来危险,但只要虎牢关能被一鼓作气攻破,尽快从董旻手中,将对方解救出来,现在的种种说法,也都能有挽回的余地。若河内那位才是真皇帝,就更好了,他们此举无疑是在向陛下拼死效忠。
虽有风险,但还没到不可承受的地步!
只要他们能一改先前关下的气氛,拿出破釜沉舟的气势,像是一路真正的伐逆大军。
就如此刻,许攸已先一步看向了东郡太守桥瑁,用眼神逼退了对方脸上隐约浮现的退缩之意:“陛下此刻身在河内,董卓将所谓的弘农王送来虎牢关,不过是希望我们各自相疑,希望我们当中心志不坚者疑神疑鬼,到时候,好叫他们再来一次逐个击破。可诸位大可想想,董卓的话能信多少?他若不是对联军有所胆怯,为何要做出将人送至关上的举动!”
袁绍也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立刻接上了许攸的声音:“诸位!”
众人的目光全部看向了他。
只听袁绍继续迎着这一道道视线,继续说道:“我袁绍敢以袁氏四世三公之名,向诸位保证,此刻陛下正在河内,绝不在这虎牢关上!请诸位回营一叙,重新议定进攻之策,不可叫敌军抓住机会卷土重来。”
他说得太过笃定,加上这句“以袁氏四世三公之名”发誓,竟是直接将营中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全部镇在了当场。
袁绍确是庶子出身,但他因仪表谈吐不俗,早被过继给了他那早逝的伯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袁术更有话语权。此刻在场众人中,也数袁绍的地位最高,由他信誓旦旦说出来的话,确实最有可信度。
哪怕陛下提前从洛阳外逃,听起来像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但既然凡事都有万般可能,又有袁绍佐证,也能信上一信。
可曹操望着袁绍折返回营的背影,却皱起了眉头,向着身旁的人低声说道:“……他在说谎。”
戏志才又往斗篷里缩了缩,只露出了一双精明的眼睛:“是,他在说谎。不过我不像您那么了解袁本初,是从许攸这里看的。那许子远一向无利不起早,今日越是表现得这么生死置之度外,越是大义凛然,也就越有问题。不过我看——”
他低声咳嗽了两下,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其实他们也没法判断弘农王的真假,要不然早该和您通个气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孤军奋战。”
就像曹操也没法从曹昂的来信中判断,河内那位,到底是不是刘辩。
“不,不对……”
戏志才面色不佳,却仍是在此刻笑了出来:“现在他要承担的责任更大了,肯定不想只是孤军奋战,我看他很快就会来找您了,或许还是一件好事。”
“好事?”曹操冷笑,“好事不好事的,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不能坐在这里等着挨打!”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戏志才抬眼示意,“看……果然来了。您应该不必坐着挨打了。”
曹操看去,就见袁绍仍在前面开道,先前去了虎牢关下“叫阵”的许攸,却是低着脑袋顶着风,迅速跑到了曹操的面前,连喊了两声“孟德”。见众人并未留神于这边,许攸赶忙将曹操引到了一边。
曹操心中微定,说出的话里也多了几分调侃的意思:“怎么?你许子远刚才还不惧贼兵,无畏生死,跑到了那虎牢关下辨别陛下真假,现在又这么一副做贼的样子?”
许攸心中也是有苦说不出,只得强打起精神笑道:“孟德,不瞒你说,这董贼属实是出了一步好棋,你别看现在有本初为陛下作保,今日在场诸位也都像是信了这说法,等回去之后还不知如何呢?就拿那东郡太守来说,他之前说什么粮草不足,就不想当这个速攻虎牢关的先锋,现在知道又多了个借口可用,安知不会明日把它摆到台面上来。到时候咱们能用的兵马也就三两路,岂不是真要让虎牢关的贼军将我们当成了容易拿捏的弱旅!”
曹操压低了眼帘,目光中闪过了一缕喜色:“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或者说,袁本初他是什么意思?”
许攸听出了曹操话中的意动,顿时有了成算,急急说道:“请孟德相助,速夺其余几人的兵权!既然明知董卓来意叵测,有诱发内乱、逐个击破的想法,我们就必须比他们更快一步!”
曹操眉头一跳:“夺兵权?”
“不错!四五六路兵马,至多剩作两路,才能拧作一股绳,突围险关,攻向洛阳!”
如今他和袁绍,尤其是袁绍,已算是骑虎难下了。
方今之计,只能尽快攻破虎牢,绝不能有所拖延。
幸好啊,这联军之中除却那些只知宴饮取乐的,总算还有曹操这个能人,让他们尽快夺取虎牢关,仍有一线希望。
许攸继续劝道:“孟德啊,本初绝不愿看到河内天子苦心经营,还要被董卓指鹿为马,如今也是万般可用之人、可用之物都摆出来了。那陈留望族高氏,与汝南袁氏素有姻亲,有私兵千人,本初方才也去信一封相邀了,只望你曹孟德能以社稷为重,帮他一把!”
“你这说得是什么话,”曹操拍了拍许攸的手,“难道歃血为盟之时,我说要讨伐董贼,说的就是假话不成?”
二人相顾,都笑了出来。
见许攸得了准信,快步向前赶去,给袁绍报信,曹操笑着笑着,眼神又冷了下来。
“你听听他刚说了什么?兖州陈留,我等起兵之地,豪强富户高氏有千人私兵,袁本初的妹妹便是嫁到此处,与他关系匪浅。这样的一路兵马,他非要到这种危急关头才拿出来……”
“难道还指望我夸他袁绍一句为国尽忠吗?”
戏志才讥诮道:“起码,他没打算将全部的重担,都放在您一个人的头上。若真能如他计划的那样,趁着现在众人被袁本初的担保说服,把那些不干事的人从领兵的行列里踢出去,也算是功德一件。至于弘农王真假——”
他又恢复了先前懒散的样子:“袁绍不是说了吗,虎牢关上那位是假的。我们也只按他说的做就是了。无论往后局势如何,怎么都要比现在被困在关下,要好太多了!”
曹操一边向军营行去,一边又听到了戏志才有些幽幽的叹息:“不过说起来,袁绍他是不是胆子太大了,也把董卓想得太有良心了?”
“此话何意?”
戏志才摇了摇头,犹豫了片刻,这才说道:“董卓要指证河内陛下为假,需要有一位弘农王在手,或许不会动这位弘农王。但他连侍御史还有大司农之子都敢杀,连太后都敢杀,连先帝的陪葬都敢取来随用,难道他真的不敢因为袁绍的表现,再做些其他的事情吗?”
这弘农王之争,看似是因双方各执一词,陷入了僵局,暂时不会影响到两方的士气,但……
草莽就是草莽啊,不能按士族往来的礼数推断的。
……
“住手!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给我住手!”
袁隗连鞋袜都只是急匆匆套上的,便已仓皇地奔出了院落,却看到了让他目光震悚,眼神发直的一幕。
太傅府的庭院中,原本种植着种种奇花异草,就算是在夜间,映照着稀稀落落的庭灯,也有一种别样的优雅。
但在此刻,只有毫不留情的西凉士卒大步踩踏了过去,举起的火把将此地烧得通红。
“住手——”袁隗声嘶力竭地便要扑上去,却被两名眼疾手快的西凉军拦了下来。
只见位列九卿的袁基被董卓的人手拉拽了进来,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已被董卓一把拎住了后领,随即一脚踩在了他的后腿弯处。
这位凶名赫赫的太尉近来是因居于京城,养尊处优之下又长了一圈肥膘,但他终究是从凉州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论起力气,何止是数倍于袁基,也根本不给他以走脱的机会。
董卓冷笑一声,一把接过了士卒从旁递来的利刀,朝着袁基的后颈就砍了下去。
袁基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那颗保养得宜的头颅就已落了地,咕噜噜地滚到了袁隗的脚边。
那年迈的太傅眼见子侄惨死,顿时发出了一声非人的惊叫。
可面对着此情此景,董卓脸上毫无怜悯之意,只被周遭的火把照亮了脸上的肃杀之色,“住手?我看我还是跟你算账算晚了!”
从孟津和虎牢关方向送来的两份战报,都让他勃然变色,怒从心头而起。
一份说的是,那位“陛下”鼓动军心,强渡黄河,一举击溃了段煨的兵马,迫使段煨退守山口,却已丢掉了孟津渡口。
另一份说的是,他让董旻带着假的弘农王前往虎牢关,却被袁绍信誓旦旦的作保打乱了计划。
不仅如此,袁绍还抢在内部生出质疑之前,联手曹操整顿了大军,向虎牢关上发起了进攻。虽然没有正式破关而入,却让守关的董旻受了重伤,由徐荣继续顶上。
若是还按这样的势头下去,虎牢关被攻破,也仅仅是时间问题。
刘辩,不愧是原本该当做皇帝的人。
袁绍,也不愧是汝南袁氏的杰出子弟!
这两方来势汹汹,默契得让人只想怒骂出声,也让董卓无法不去想另外几个问题。
袁绍从洛阳逃出后,为何要先去河内借兵?袁绍明知河内发起檄文相邀,又为何毅然决然地前去了兖州?袁绍和袁隗撕破了脸皮,到底是真是假?袁隗表现得天衣无缝,看似为了士族的利益支持他董卓废立天子,又到底是不是在为其他人争取时间,实则不过是在蒙蔽于他?
随着那两方兵马的继续压境,这些问题好像都已有了答案!
袁隗终于从惊恐中缓过了神来,费力地从地上的头颅挪开视线,几近于绝望而茫然地望着面前的董卓:“算账?我有何处对不起你董卓!”
董卓厉声:“就因你等知情不报,协助弘农王外逃,因你族中子弟讨伐洛阳,借用这偷天换日的优势,要叫我董卓好看!”
“我不……”袁隗脸色煞白,完全不明白董卓此时在说些什么。
可他此刻的词穷与慌乱,落在董卓的眼中,却已成了他被揭穿后的无力狡辩。他先前的配合,在董卓眼中,也早已有了另外的意思。
那两路兵马来得凶悍,他不仅要尽快增兵,还要威慑朝堂百官,不得再有通敌的行径,这袁氏也是非死不可!
他才不在乎什么四世三公还是五世三公,只知道,在出兵邙山,拦截真正的弘农王前,他得先用一批人的鲜血镇住京中可能发出的声音。正好他也早就受够了这些人自诩聪明,不仅尽享优渥,还像是要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
偏偏他董卓,不爱听这些人的话!
或许今日收到的战报,原本也不过是他选择大开杀戒的导火索。
“唔……”
袁隗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踉跄了两步。
就在董卓抬手示意的一瞬间,有一把长刀划过了他的颈上,悍然割断了他的生机。
而在他最后的意识里,只能听到一句杀气凛凛的声音,落在了庭院之中。
“府中上下,一个不留!将他们的尸体,统统摆上洛阳的闹市街头,以儆效尤!”
【作者有话说】
袁绍这下是真的被架火上了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速胜之计◎
一个不留……
董卓的兵马早已掌控了整座洛阳城,别提眼前的这座太傅府。
此地的主人都已倒下,余下的众人也就更无逃生的机会。
隔间的官宅之中,众人闻声瑟瑟发抖,只听得院墙对面的惨叫哀声,以及毫不留情的刀斧作响。有鼓起勇气的门童透过门缝,向着外面看去,就见西凉军拖着袁隗袁基等人的尸体走过。他们被吓得连连后退,骇然地向着主家上报。
很快听到了主家战栗的声音。
“荒唐,何等荒唐……”
也何其残暴啊!
袁氏四世三公,盛名在外,对于董卓还有提携之恩,谁又能想到,竟还能遭遇此等横祸!
而那身在禁宫之中的皇帝刘协仍在不安稳的睡梦中,就被前来报信的小黄门匆匆摇醒。他年幼的脸上,很快就因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刷的一下惨白了颜色,也被摇晃的宫灯照出了满眼的惊惶。
“董卓,董卓他……”
“陛下!司空请您……请您一定前去主持公道!”
小黄门的声音越说越是颤抖。
可眼前的刘协又能比他好到哪里去?
他两眼失神地重复了那最后的四个字:“主持公道——”
这要怎么主持公道啊?
是,作为皇帝,他是该去主持公道,他也明白为何会是司空杨彪也让人来找他,谁让同为四世三公的杨氏与袁氏有联姻关系,杨彪的妻子就是汝南袁氏出身!如今袁隗遭难,杨彪比谁都着急。
但当刘协起身的时候,却觉得自己的脚步沉重,几乎无法迈开。
之前他敢为太后求情,留一个死后哀荣,是因归根到底,董卓的行为他还能理解。既要废立天子,那就绝不能留着前一个皇帝的母亲,留一个礼法上权力不小的太后,可现在呢?
袁隗自董卓入京以来,几乎都与董卓站在一路,就连废立,也是因袁隗的默许,才得以顺利进行下去,为何会突遭死劫啊!
除了董卓疯了,刘协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解释。
那要如何去跟一个疯子,讲什么“公道”,讲什么“情理”!
“陛下!”刘协被眼前的灯火晃得发晕,还是被司徒黄琬搀扶了一把,才能继续往前走去,或多或少从手边之人处,得到了一些说话的底气。
他原本还想从聚集过来的人群中找到卢植的身影,又后知后觉地想到,早在他那兄长刘辩被迫出征虎牢关时,卢植就已被董卓以言行无状为由软禁了,现在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少了一位忠臣阻挡在前,刘协只能看到眼前这光怪陆离的景象,看到血气扑面的呛人气息里,是西凉军的铠甲和刀兵。
董卓就站在那一片血肉模糊之前,神情晦暗不明。
刘协掌心一阵刺痛,也终于惊呼出声:“太尉何出此举!”
就算他董卓是这朝中第一人,难道就能随意杀死其他朝臣吗!
天子出声在前,闻讯赶来的官员也纷纷找回了声音:“不错,董仲颖,你无天子诏令,何敢擅自杀人!”
“袁太尉德高望重,门生众多,岂能遭你如此对待!”
“袁氏与你,难道不是也有恩主与门生……”
“住嘴!”董卓厉声喝断了他们的话。
他执着剑,缓缓地转过了身来,一双凶戾的眼睛瞪向了这些前来为袁隗讨个公道的朝臣。
在董卓手中的剑上,仍沾染着方才砍人头颅留下的鲜血,也让众多不曾上过战场的朝臣为之一滞。
董卓步步走来,字字铿锵,分毫也没被这指责喝退:“袁隗此人,不忠于陛下,与袁绍里应外合,意图颠覆陛下的皇位,杀之——有何不可!”
“他们表面忠诚,实则包藏祸心,行偷天换日之举,枉称名门!我董卓愿代陛下杀他以定洛阳风气,敢问陛下,此事对也不对!”
刘协牙关微颤:“……”
他虽是匆匆起身,但避寒的衣物穿着不少,根本无法用冬日严寒来解释他此刻的畏缩,而实在是,唯恐董卓手中的剑,接下来又要砍向在场什么人的脑袋。
但再如何惊慌,他也把董卓的话听明白了。
若是按照董卓所说,袁隗这位老臣,是与袁绍名为争执,实为联手,至于这联手的目的是什么,已不必多说。刘协本就是被赶鸭子上架才被推到皇位上的,想到此刻讨董的义士已有入关的希望,便忍不住在心中微有欢喜之意。
可这稍纵即逝的欢喜,又在目光触及面前血色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他已来不及去多想,何为董卓口中的偷天换日,也来不及去想,袁隗到底有没有真的和袁绍联手。
面对着咄咄逼人的董卓,刘协强撑起了精神:“可这叛逆之事,太尉也该先上奏于朕,何必先斩后奏,此事若是传出去——”
“陛下!”董卓振声答道,一步也不曾后退,反而语气里更添了几分笃定,“军情如火,不可耽搁。处决袁氏,曝尸闹市,宜速为之,且看还有何人,胆敢通敌妄为!”
他抬了抬手,立刻有满身血气的西凉军向着刘协走来。
董卓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天色尚早,请陛下回宫休息吧。此事,臣会替陛下扫尾料理的。”
他倍感好笑地看到,这话一出,前来“闹事”的朝臣中,立刻昏厥过去了几个,随行的仆从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将他们扛走,简直是丢尽了脸面。
就算这些人真在见到了袁氏下场后有什么兔死狐悲之感,现在也绝不敢说出口,反而该当庆幸,他董卓说要杀鸡儆猴就真的只杀了“鸡”,而没干出更为凶蛮的事情。
董卓收回了兵刃,继续紧盯着刘协:“陛下还有话要说?”
刘协哆嗦了一下嘴唇。“不……并没有。”
他能做什么呢?他敢说什么呢?
他可能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却不知道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火把熊熊燃烧,在他回望所见的夜色里,愈发和血色连成了一片,让空气中满是燥烈的气氛。而自诩忠臣的董卓,就压在这梦魇的当中。
那个看起来沉稳和气的李儒,也扭曲出了狰狞的鬼面,正在逆着人潮散去的方向,走到董卓的身边。
可他已被迫向着宫中折返,根本无法听到那边又说了什么。
……
“您其实不该在此时杀了袁隗……”李儒皱着眉头往地上看了一眼,毫无怜悯之意,只是开口劝道,“就算此人对您阳奉阴违,也并无多大的本事,但您先前借助他和蔡邕等人在士林中挣来的名声,现在可算是荡然无存了。”
“荡然无存?”董卓冷笑了一声,“从袁绍那些人一边接着我为他们讨来的官职,一边兴兵讨伐于我开始,我就看明白了,这所谓的士林名声,全是他们在我面前装出来的东西!真要算起来,他们在背地里还不知道骂了我多少声,难道真会将我当做他们的朋友不成?既然如此,我也不跟他们装模作样了,该如何震慑,就如何震慑,用我们西凉武夫的办法!”
李儒叹了口气,心中倒没觉得董卓这话说得不对。
他道:“太尉既然心中有数,我也不多劝了。但您杀了袁隗,虽然解决了一方内应,却也已经彻底将袁绍袁术逼到了对立面。”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虎牢关外的酸枣联军本就得了袁绍的证明,不会为了那个假弘农王留手,现在恐怕更会拼死一搏。至于邙山那边,虽有增兵支援,段将军也占据了有利地形,但仍不能说必定能够守得住。恕我说句难听的,这洛阳已不是您的安生之地。”
他坦然地迎接着董卓冒起怒火的眼神,从容答道:“我们总该先做个准备,给自己留有退路。但——”
他又忽然扬起了声调:“但胜负未分,您也不必因此而垂丧。起码现在,能立于天子身侧的太尉,是您!”
董卓扯了扯嘴角,随即大笑了出来:“哈哈哈哈是!你说得没错,起码现在,那些意图进攻洛阳的还被拦在外面,先死的也一定是叛党,而不是我!”
“文优,再调一路兵马前往接应段煨。”
他一边说,一边毫无顾忌地迈过了眼前的这一片袁氏遗骸。
李儒躬身应“是”。
虽不知道明日百姓看到此地的惨状时,又会是怎样的噤若寒蝉,但现在,是董卓的长靴踩在了刚刚凝结的血色上,踏碎了倒映在血泊中的月光,让他离去时拉长的影子里,由鞋底泼溅开了点点血红。
寒冬的天气里,蜿蜒开的血色很快停止了流动,被凝固在了朔风中。
倒是军营旁的溪流中,因士卒更换伤口的布条在其中漂洗,还有丝丝缕缕的血色向下流淌,往大河汇聚而去。
刘秉坐在溪边,托着下巴望着这些翻滚的颜色,终于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唉……
夜色虽深,却还隐约能从军中听到士卒因伤口疼痛而不得安眠的呻.吟,让他这个第一次经历这等大场面交战的现代人,根本难以在此地入眠。
在军营中巡视了一圈后,最后又在这里停了下来。
但或许,让他无法入眠的,还有另外的一个缘由。
他虽因穿越以来所见的种种,愈发坚定了自己要继续扮演这个皇帝的想法,可他——
他终究不是真正的皇帝啊!
在河内,在河东,这些效忠于他的人,都没有见过真正的刘辩,才让他能这么轻易地装下去,洛阳那边呢?
就算皇帝不是人人都可以轻易见到的,能见到皇帝真容的更是凤毛麟角,却并非没有!就算此前的一场场宫变,让宫中的太监宫女死伤甚多,刘辩的母亲、祖母、舅舅全已死于非命,也一定还有人认识他。
在这些“证人”面前,他又要如何扮演下去?
望着平息战火的战场,望着眼前这翻涌着血色的溪流时,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心中甚至生出了一个略显阴暗的想法,如果他稍稍延缓进军的速度,是不是能给董卓足够的时间,如同他在历史上做的那样,火烧洛阳,烧毁掉那些证据,给他空出一个可以继续表演的舞台。
但就是在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的瞬间,刘秉又已在自己心中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
不不不,他怎么能这么想!要真是这样的话,他跟董卓有什么区别,又如何对得起当日孙轻从洛阳回来时的期待,对得起渡河前士卒与将领向着他看来的目光,对得起……
那一声声的陛下。
他刚想到这里,忽然听见了近处的动静。
刘秉余光往那边一瞥,开口道:“让他过来。”
亲卫立刻让出了一条路,将贾诩放了过来。
刘秉正了正面色,起身问道:“文和为何深夜不寐,出现在此地?”
贾诩朝着他恭敬地行了个礼:“因为我听出,陛下虽说支持速胜,语气里仍有些犹豫,所以出战之前,某还是想要弄明白,陛下犹豫的,到底是我贾诩这个人,还是其他的事情。”
刘秉负手,自溪边走开了两步,答道:“后者。”
贾诩虽低垂着目光,摆出了恭敬的姿态,却听得出来这话的真假,心中微微一松,继续开口道:“那么我希望陛下能抛开这些顾虑!战场之上刀兵无眼,天下局势也是坚毅果决者最能胜出,就算陛下真有困扰,那也得先回到洛阳汉宫之中再议。贾诩只怕,若陛下拿不定主意,中道反悔,是要让这计划将我与赵将军赔进去。”
刘秉噗嗤笑了出来:“贾文和,你方才这句话,省了与赵将军那四个字也无妨。”
“陛下英明。”贾诩坦坦荡荡,浑然没有被揭穿的尴尬。
刘秉望之更觉好笑,倒是将先前的有些忧虑暂时抛在了脑后。“你无非是想劝我,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多想无益,否则只会贻误战局,让这些真心效忠于我,愿意与我一并匡扶社稷的人遭到伤害。”
贾诩拱了拱手,“不敢冒犯陛下,只是想说,陛下从河内杀回,洛阳留守的朝臣中必然有人要为社稷而死,为之却步,反而对不起他们的牺牲。陛下这句车到山前必有路……倒是说得恰如其分。”
刘秉沉默了一阵,总觉得这话里又分明还有另外的一种含义,比如说他只管先入洛阳,要如何自证身份,总会有新的办法。
是!车到山前必有路。
起码现在,他必须放下幼稚的情绪,决然向前!
他道:“回去吧,朕知道该怎么做,不会叫你贾文和觉得投错了人。”
贾诩应声而退,知情识趣地没多纠缠,不过在即将走远时,回头向陛下那边看去,又微微动了一下眉头。
月光照亮着大营,也照见了一道比寻常士卒矮一些的身影,慢慢走到了陛下的身边,若是他没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负责拦截他那一批火船的司马懿。
先前他在赵云的带领下拜倒在陛下面前时,这小子就对他颇有敌意,这种敌意,还和张飞张燕等人的不太一样。
不过,他的年纪都快是这小子的四倍了,何必跟他计较呢?有陛下方才的那句话在,相信陛下也不会多计较的。
司马懿背着手,作出了一派忧心忡忡的样子,问道:“陛下真的相信,贾诩是真心来投,也真打算为我们尽快战胜段煨?”
“为什么不是呢?”刘秉答道,“他虽是凉州出身,看起来该当为董卓尽心竭力,但你听听他当日的说辞。若是假意来投,姑且不提他是不是该用些苦肉计,让自己的被俘变得更逼真一些,说出来的也不该是这样的话,仿佛我稍有不信他,都是我不识货……噗,这也真是个妙人了。”
司马懿还想再说,忽听刘秉说道:“何况,就算他当真包藏祸心,有你与伯达、公达为我托底,我无惧也。我有三达,自当道路通达,万事顺遂。”
这话说得轻巧,却是让刘秉眼前这位年少的谋士呆愣在了当场,“陛下……”
刘秉笑道:“这速胜之策能否奏效,你与公达在孟津大营中,难道看不分明吗?”
“当然不是!”司马懿脱口而出。
“那就信一信贾文和,又如何呢?”
……
在次日贾诩出兵之时,竟是少见地看到,司马懿对他露出了一个还算友好的表情,仿佛终于愿意接受,这个和他以火攻对火攻的家伙,现在成了他的同僚。
他也温和地回以一笑,便与赵云一并踏上了征程。
顺着河岸向东行出一段,后方的军营已成了模糊的影子,回看身后,又是军容齐整的样子,赵云终于有了闲暇,向贾诩请教道:“文和先生为何选择向陛下举荐我来统领这一路偏师?”
贾诩回话得理所当然:“若非有幸遇上将军,战场乱战之中,贾某有再好的口才再多的妙计,也恐怕要在没能施展出来时便落个饮恨黄泉的下场,所以,看似是我成了将军的战功,实际上,是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贾诩投桃报李,还将军一份战功又如何?”
赵云沉默着,不知道这话该当如何接。只得说,他先前在俘虏贾诩时的错觉,可能确实不是错觉。
这位还真是精挑细选之下,为自己找了一条“投诚”之路。
贾诩朗声笑道:“哈哈,将军不会真以为我只是因此便选定了由谁领兵吧?那也未免太小瞧于我,也小瞧了将军你自己了。”
赵云一愣。
便听贾诩道:“赵将军可还记得,我是如何向陛下分析段煨此人的?”
赵云若有所思:“文和先生说,段煨此人虽与段熲出自同族,但作风截然不同。昔年的段纪明追杀羌人,日夜不绝,直追了四十多天,出塞两千里,兵马缺少食水之时,竟能割肉吞雪以续,直到杀得羌人闻风丧胆,乃是天下间一等一的的作战极狠之人,可段煨……”
贾诩语气淡淡,却又让人听来只觉一阵悲凉:“段纪明如此战功,如此英豪人物,仍要向宦官投诚,才能换来在朝中高升,也终不免被牵扯进党争之中,落得一个身处狱中,被迫服毒自杀的结果。关西将领之首,便得此下场,令人人皆当引以为戒,于是随后的凉州将领,便分成了两种。一种是皇甫嵩,哪怕功劳至伟,君主昏庸,也要谨遵圣旨,一步也不敢走错,一种就是董卓,选择凌驾于皇权之上,免于遭此厄运。而段煨,更像是前者,明白什么叫做明哲保身。”
赵云动了动嘴角,却还是将想说的话吞咽了回去:“……”
他有点担心其实是自己的经验太少了,所以不知道,便如贾诩这样脾性的人,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别人“明哲保身”,其实在司隶这样的中央之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嗯……没什么不对的。
贾诩将赵云的无语看在眼中,说出的话却仍是语气平稳,也让赵云放下了原本对于出兵生出的紧张。“赵将军,一个擅长于明哲保身的人,布置的岗哨很难防住一个兼具谨慎和大胆的将领,我也需要赵将军的稳重,来对段煨的反击做出应变。以我看来,陛下军中,也就只有你与张文远将军适合切入敌军后方、拦截伏击段煨的援军!”
而不太巧的是,张辽要配合吕布从另一路出兵,剩下的只有赵云了。
比起所谓的还赵云恩情,这才是更为重要的理由。
“我既要向陛下效忠,这第一战,又岂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赵云目光一振:“好!那我也绝不会让陛下与先生失望!”
这一行偏师人数不多,又绕着邙山之中的一段逼仄处行路,很快便在并未惊动段煨斥候的情况下,抵达了段煨大营的南面。
哨探也很快给赵云和贾诩带回了消息,董卓对于段煨急送洛阳的战报极为重视,已有一路援军,从洛阳方向行来,正是用于填补段煨损失的兵马。
赵云握着手中的长枪,眼中微微发亮。
与他同行的,有响应他的号召,从冀州招募来的乡党,曾在早年间与他一并训练巡逻,以保乡里不失,有从黑山军中分出的一批人手,先前由他统帅,协助张辽进攻河东盐池,还有在他负责押送白波谷百姓中希望投效于他麾下的……
这些人相比于董卓的西凉军,还欠缺了不少作战的经验,但无论是随同陛下渡河,还是和他一起小心绕过段煨的戍防,都已让他们战意高昂,足可以打那援兵一个措手不及!
“出兵!”
……
“段将军——段将军!”
一声声焦急的呼喊,伴随着仓促的马蹄声闯入营中,让闻声出帐的段煨顿时心中一惊,生出了一种大觉不妙的预感。
那斥候仓皇跳下马背,奔到了段煨的面前,被他双手一扶,方才站稳了身子。
“何事慌张!”
段煨在看清对方面容的那一刻,心中的不祥之感已攀升到了顶峰。
他统兵谨慎,记得住他派往各个方向派遣的斥候都是何种样貌,又岂会认不出来,这斥候是被他派往南面,接应向洛阳报信之人的!
他都慌乱成了这样,难道是洛阳……
“不好了!洛阳援兵遭到伏击,无人脱逃,全死在了……死在了山道上!”斥候满眼惊惧,简直难以形容他在看到援兵被杀后,奔逃回来的这一路上,都是怎样的无措。
段煨也被这句话惊了一跳:“援兵多少人?”
“死在营地之中的……应有千人。”
段煨目光一沉。“不!太尉派来的援兵,不会只有千人……”
但能杀死千人的,却一定不会是一路简单的兵马!才会让前来支援的西凉军为了保命,当先选择向着对他们来说安全的地方撤去,也就是退回到洛阳城中去!
可他竟然不知道,这一路兵马究竟是如何绕到他后方去的。
失去了后方的援兵,还有一路蛰伏的敌军伺机而动,都难以避免地让段煨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原本的沉稳。
更别说,他此时还没有贾诩在旁为他出谋划策!
偏偏又在此时,在营地的北面,忽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号角,正是敌袭的信号!
段煨立即整兵备战,将营盘的防御工事又向前推了一段,便见那发出警报的士卒终于退至了营边。
他一把抓住了对方,言简意赅地发问:“何人统兵?”
士卒惊声答道:“那日……率先渡河之人。”
是那有着万夫不当之勇,先行渡河的吕布!
……
段煨的心脏,顿时又漏跳了一拍。
【作者有话说】
举起手来,段将军,你被包围了!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是他的错觉吗?敌军……在撤兵◎
吕布!
先来袭营的竟然是吕布!
段煨抄起手边的武器,匆匆登上了营地的望楼,向着发生骚动的北方看去,果然见到有一路悍勇异常的骑兵杀穿了一侧的营防。
虽为了确保战马不失,在段煨部将的还击中暂且退了下来,但在他的身后,并州军已呈现出了接应的架势,力图为他扛住前方的压力,为他再行谋求一次进攻的机会。
这支尖锐的强兵能否在这一次撕开敌营,还未可知。
段煨却能看到,自己的军中已经出现了又一次骚乱。
因焦躁和紧张而浮起的青筋,在他的额角跳动了一下。
“让盾兵填上缺口,把铁蒺藜抛过去,拦住他们,不得让骑兵越境!”段煨厉声喝道,“我们一路拦住隘口,一路在高处协防,怕他们作甚!”
邙山,是洛阳天然的屏障。
他们虽然失去了洛阳八关之一的孟津,但仍是一道挡路的强军!
可在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没人比段煨更清楚,他这话里到底还有多少底气。
士卒的骚乱也并不仅仅是因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在随从没留神去听的当口,段煨低头暗骂了一声敌军“阴险”。
太阴险了!
谁出的计划啊。
让吕布来打这个头阵,最能让此地的军营陷入恐慌之中。
那些营中的士卒根本不会记得,什么吕布杀了上司丁原,认了董卓为义父又背叛,实打实是德行有缺,他们也不会记得,吕布连黑山贼都打不过,一度被张燕击败。
他们只会记得,在“叛军”,或者说是另一路汉军正统渡河之时,是吕布先行凭借着悍勇,在河边争出了一席之地,也是他仿佛有着用不完的力气,一路追杀西凉军。
他们已在吕布面前先败了一阵。
而现在,他又追到了此地。
……
“我说你到底行不行?”张飞又扯紧了些手掌上的绑带,朝着退下来的吕布嗤道,“反正就是要让对面那个段将军觉得前后无路,那这活我们也能做,你若不成就早点退下去。”
吕布浓眉挑起:“你要不要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陛下手底下最成体系的兵马,一个是张燕的黑山精锐,一个就是他吕布的并州军了,这种正面战场的交锋,不让他去,还能让张飞去?
但就是因为张飞之前渡河时的表现,周围居然有不少人点头以示支持。
吕布气得冷哼了一声,抓起方天画戟又杀回到了战场上。
前方旋即传来了一声暴喝,以及一片营防被以摧枯拉朽之势牵带倒地的动静。
张飞退回到了刘备的身边,低声嘿嘿一笑:“大哥,这是不是就是荀军师说的激将法?”
刘备赞道:“翼德演得逼真。”
张飞有点尴尬,这逼真不逼真的……其实还不是因为他真的想去。
但他也知道,刘备虽是河东太守,到底赴任的时间太短,没能训练出一支进退有度,披坚执锐,能够攻破前方敌营的兵马,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下次再与吕布来争也无妨!
不过,也怪有意思的,他虽没在今日被分到攻坚的任务,还能在这里发挥出一点作用。
……
段煨的面颊暗暗用劲,甚至从侧方看来显得有些狰狞。
谁让他看见,那杀奔回来的吕布和其部下,竟非但没感觉到疲惫,反而作战愈发悍勇,在踏马破营的刹那,画戟之下血光四溅。
被击退倒地的其余西凉军,原本还有抽身反击的机会,却在并州军凶悍的攻势中定在了当场,也被毫不留情地劈翻在地。
在这一刻,段煨闻到了口中的血气。
从士卒的表现看,吕布破营……哪怕不是真正杀穿营地,而是彻底撕开一角的破营,仅仅是时间问题了。
而他呢?他能做什么?
但凡他此刻能收到后路的消息,能支撑着等到洛阳的支援,他也能理直气壮地调度士卒拼死阻拦,非要让吕布看看,西凉兵马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现在……
现在后方还有一路伺机而动的兵马,先行杀伤了洛阳的援兵,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向他探出头来!
前狼后虎的仗,要怎么打!
这没法打!
吕布刚要向着前方的一颗头颅挥动自己的长兵,与这新打造的“神兵利器”磨合得越发默契,就听到了远处一声鸣金收兵的梆梆声响。
下一刻,更是有着一道道声音高声呼和着,透过交战的动静,传递到吕布的面前。
“全军停手——”
“我军愿降!!!”
“段煨愿降!”
……
当刘秉抵达此地的时候,营中的战事已落下了帷幕。
吕布正在清点着战马的损失,脸上时而露出了肉痛的神色,但一见陛下到来,又整理了一番面色,作出了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陛下!”
“没事就好。”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吕布只差没直接将炫耀的话说出口,表示自己不费吹灰之力,甚至还未与段煨的兵马展开全线厮杀,就让他选择了投降。
他也果然瞧见了陛下投来了赞许的目光,示意他去和张辽继续清点损失,上报到卫觊那里。
见吕布已神气昂扬地走了,刘秉这才将目光落到了此地的另外一人身上。
作为一名战场上被俘的将领,段煨绝对算得上是幸运的。
先前拦截汉军渡河失败,被迫撤向邙山,因士卒的掩护,他并未受到什么伤。随后和吕布的交战,因战事只掀开了一角,也并未波及到他。
只是因吕布唯恐他投降是假,先让人将他五花大绑了起来,看起来稍显几分狼狈。
但就算如此,这位中年将领的脸上也不见多少慌乱,而是用着谨慎的目光打量着刘秉,此等表现,也算对得起他这将门出身。
刘秉心中暗暗赞叹一声。
却不仅仅是在赞叹段煨的风度,而是在赞叹,贾诩他果然很了解段煨的作风,不愧是一位合格的谋士!
在先后两个重磅消息击溃了他守营的信心后,他直接选择了放弃守营,向刘秉投降。
若换一种方式强攻,刘秉要拿下段煨或许不难,付出的伤亡却会比现在多得多了!
他抬手吩咐道:“为段将军松绑。”
孙轻连忙上前来,执行了陛下的命令,也顺便在旁当了个护卫,严防段煨此人口称投降,却要在此刻行刺陛下。
好在陛下自己站得也并不太近,只是在看到段煨解开了束缚随即起身时,含笑点了点头:“早前就听闻,董贼军中算得上是秩序井然的,只有段将军与徐荣将军。先前贾诩陷没军中时,也曾多次向朕陈说,段将军有效仿先贤之意,善待士卒,与人亲厚,若是死在此地,也是大汉之不幸。”
段煨愣了一愣,躬身答道:“您谬赞了。”
他听得明白刘秉话中的意思。
无缘无故的,他为何要提及贾诩?恐怕这前后夹击的策略正是贾诩提出来的!也只有贾诩如此了解他军中的情况,如此了解他!
偏偏刘秉说的,不是贾诩献策,而是贾诩夸赞于他,这话听来就让人没有那么难接受了……
“那个贾文和什么时候跟陛下说起这些了?”张燕在远处低声问道。
司马懿同样小声地回答他:“赵将军正式发兵前夜,贾文和与陛下有过一段交谈,但我猜,这话更有可能还是陛下自己说出来的,为了让段煨好受一些。”
从陛下的神色里,司马懿也看不太出来,这到底是真在陈述事实,还是顺口缓和一下下属的关系。
正在他和张燕的交谈间,刘秉已又开了口:“谬赞不谬赞的,段将军也不必和朕客套了,朕只问你一句话,段将军——到底是汉室的将军,还是董卓的将军?”
段煨喉咙里灌入了一阵冷风,也让他的头脑愈发冷静。
面前的皇帝并未身着冕服,只穿着易于行军的衣衫,甚至并未因先前的得胜,拿出怎样咄咄逼人的态度,但光只是这一句让他表态抉择的话,已是尽显上位者的风范。
好在,这并不是一个难以给出答案的问题。在他选择投降的那一刻,就应该有一个结论了。
他伏地叩首道:“段煨誓死效忠汉室!先前与陛下为敌,实是……”
“实是要怪董卓,让这天下出现了两个皇帝!”
刘秉接上了段煨的犹豫,也让他蓦地抬起了头来,目光中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情绪。
但还没等段煨开口,他已听到了刘秉的后一句话:“段将军,我想你现在应该知道,谁为天下正统了!”
段煨怔怔地,给出了一个“是”字。
是。
谁为天下正统,难回答吗?能得胜的那个,就是正统,而另外的一方,就只是逆贼而已。在凉州人的评判标准里,优胜劣汰更是最常见的规矩!
眼前的这位陛下,无论是风姿气度还是统兵御将的本领,都远胜过被董卓扶持起来的傀儡小皇帝,再往前追究礼法,也比刘协更该称得上一句汉室正统,本就应该回到洛阳去继承大统的。
陛下能既往不咎他的过错,让他做出选择,已是贤明仁德之举,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随即抱拳应道:“恳请陛下,给臣以戴罪立功的机会,协助陛下杀回洛阳!”
“且先不急,看看前面的情形。”
刘秉并未即刻应下,而是伸手招来了士卒,让其再去打探前方的情形,尤其是要打听清楚,赵云和贾诩那边的情况如何了,为何还未归队入营。
也是赶巧了,他抬眼就见,张辽带着一名士卒匆匆向他这边赶来。
那士卒衣着暗沉,有若冬日的山石,正是赵云带出去的那一路兵马所着衣衫。
“陛下!”张辽代对方开口道,“赵将军让人回报,董卓派往此地的援兵不是一路,而是两路。他们靠着夜间伏击,杀伤数百,逼退了其中一路,却叫这两方会合在了一起。赵将军麾下兵马甚杂,虽有贾军师筹划,借助地利佯装出了声势,也只能暂且与对方僵持。臣请领兵支援!”
“……”陛下在收到这条军报时是何想法不好说,段煨却是不由眼前一黑。
“而是两路”“兵马甚杂”“贾军师筹划”这一条条信息,都跟他原本想象的情景大有不同。
但他一抬头,就对上了陛下淡定的神情,仿佛是在看他有没有兴趣来个降而后叛。
段煨心中一凛,连忙答道:“臣请与张将军一并支援!”
他咬字铿锵,极尽用力,仿佛并不仅仅是要宣告自己的忠诚。
司马懿在远处就看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去看贾文和热闹呢。去笑话笑话那家伙,虽是个运筹帷幄的军略好手,却也没想到,董贼想要杀陛下之心如此坚定,竟然不止派出了一路兵马。”
“但他若真能解子龙与文和之围,便是笑上两声,自此恩怨两清,又能如何呢?”刘秉转头回来,拍了一下司马懿的脑袋,“你也跟去,趁着这机会好好练练本事!”
司马懿还未反应过来,就已被陛下推到了段煨的面前,随即对上了段煨略显迷茫的眼神。
那眼神仿佛是不敢相信,陛下身边的谋士竟是年少到了这个地步。
司马懿可受不了这样的小觑,昂着脑袋抻着脖颈:“你莫要小瞧于人,你那贾军师纵火烧桥,还不是被我们拦下来了。走!我倒要看看,这西凉军的垂死挣扎,能有多少本事。”
段煨:“……你,你今年几岁了?”
“甘罗尚可十二为上卿,你管我几岁?”
“……”
荀攸缓步走到了刘秉的身边,面容依然是一惯的沉静庄重,“垂死挣扎的狗尚且还能跳过墙去,更何况是西凉勇士。陛下虽听贾文和之言,迫使段煨来降,但要抵达洛阳,恐怕还需要经历一场恶战。”
“那又如何呢?”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荀攸总觉得陛下像是又想通了什么,目光也比先前更为明亮坚决:“那就打这场恶战!”
让他看看,西凉军的悍勇表现,到底能拦截住他多久!
赵云的兵马因段煨和张辽的出兵接应徐徐撤向后方,由另外的两方兵马接应上来,挡住了西凉援军的反击。
可惜,董卓对于刘秉有着十万分的警戒,这次派遣出来的,全是真正直属于他的部从。
面对段煨的出面招降,毫无意动的表现,反而更是坚决地拦在汉军挺进洛阳的路上。
刘秉无从得知,董卓到底跟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能确定,这是一路必须杀过去的壁垒,一时之间,两方陷入了激烈的混战当中,竟让他的兵马暂时被迫止住了脚步。
但在此刻,被西凉军强势反击的,又何止是刘秉这一路。
虎牢关上的徐荣吃了一记败仗后,安顿好了用来充当吉祥物的刘辩和受伤的董旻后,重新调整了虎牢关的防御。
这虎牢关倒也无愧于是天下雄关,让袁绍和曹操虽已几近合兵一路,仍然在关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还有一路,是驻扎于洛阳南部太谷关的李傕。
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董卓麾下的将领,名为胡轸。
这两人倒是当真胆大至极,在听闻哨探来报,孙坚已率军抵达太谷南面的鲁阳后,便即刻做出了一个决定。
由李傕继续守关,而由胡轸带兵前去进攻孙坚,务必要趁着这长沙太守还未能在鲁阳站稳脚跟时,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说来也是巧,孙坚此时何止是没能在鲁阳彻底站稳脚跟。
他先后逼死了荆州刺史王睿和南阳太守张咨,于荆州人士来说,简直就是个悍匪!虽然这两桩事各有他办事的理由,但荆州官员一听孙坚到来,都已先纷纷退避了。
当他兵进鲁阳之时……
“军粮又不够了。”孙坚翻着账簿,头疼得要命。“先前转战零陵、桂阳等地清剿叛贼的时候,也没遇到这等问题啊……”
他向身边的从属问道:“袁公路不是说要供给我们军粮吗,粮呢?”
他的部将祖茂摇头:“还未送来,就只有先前的那封书信。”
孙坚张了张口,真觉得有点无奈。
袁术先前给他送来的那封信,还真让他高兴了一阵,谁让袁术在信中说,他们现在是讨逆不臣,是要协助弘农王重回帝位,那酸枣联军迟迟没能得手,可见时运终究还是在他们这一路。
若是孙坚能够攻克太谷关,他袁术便以汝南袁氏之名,向洛阳……不,也有可能是向着河内表奏,请求册封孙坚为破虏将军。若是觉得这还不够,那就再加个豫州刺史。
这份善意,对于出身不显的孙坚来说,真是极为难得。
但他也不能光给画大饼,不给实际的好处吧。
孙策就在旁边冷哼了一声:“咱们派往南面的信使不是说了吗,那袁公路近来没少打着缓和父亲与荆州人仇怨的名号,跟他们饮酒作乐,我就不信他能光喝酒不办事,一点粮草都没借出来!别是瞧着太谷关防守不严,希望筹措了军粮,自己来一举攻克……”
“好了!”孙坚打断了孙策的话,“去把公仇长史请来。”
孙策没吭声,掉头找人去了。
孙坚所称的公仇长史,名为公仇称,乃是他在长沙太守任上时的长史,算起来也是他军中少有的文职。
孙策领着他来到鲁阳城东一方临时的军营中时,此地早已集合了他麾下的部将官署,此地也已摆开了酒席。
孙坚也当即迎了上来,开门见山道:“不瞒公仇先生,我是真不习惯跟这些人打交道,要是此行还要讨要军粮,我都怕自己把长枪大刀直接拍在他们的面前。”
公仇称抹了把额上的汗:“是,属下明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也知道,孙坚这话还真不是夸张的说法。
孙坚哈哈笑着,宽慰道:“你也不必担心,只要能从袁公路处要来军粮,让我等整装备战,速克太谷,我又不会干出什么不讲道理的事。你看——”
他指了指眼前,“我今日备酒为你送行,希望你能尽快给我带来好消息。”
公仇称连连点头:“是……是!应该的。”
可就是在他顺着孙坚的邀约落座的刹那,一声战鼓巨响“砰”地在远处响起,惊得他直接将手中的酒杯甩了出去,惶恐地看向了孙坚,完全不明白他这次又是要玩出什么名堂。
但也就是这一看之下,他蓦然惊觉,孙坚此刻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只因孙坚听到的,不是一声什么军中被敲响助兴的鼓声,而分明是一个敌袭的信号!
孙策冲了进来,神情微变:“父亲,不好了!有敌军骑兵自北方而来,已至二里外!”
若是他们此刻身在鲁阳城中,对于这一行先头的骑兵,自是毫无所谓,偏偏他们此刻身在城东的酒帐内,在他们退回鲁阳城前,敌军就可抵达城下了。
那长史闻言,已是面色惨白,完全不必听再多的解释都知道,孙策所说的“敌军骑兵”必是董卓部下悍将。这些人甚至不等孙坚向北讨伐,就已抢先一步南下,分明是对自己的实力极有把握。
可他随即听到的,却是孙坚气定神闲的声音:“慌什么!伯符,去整顿兵马,其余人等,且继续饮酒无妨。”(*)
西凉军的骏马本就脚力出众,这先前的百骑更是精锐。
先前还在二里地外,不等孙坚等人整军移步,就已抵达了近前。
然而他们看到的,却不是孙坚闻听敌军讯息,做出应战的表现,而是他从容地喝下了最后一杯酒,将那酒杯一掷。
酒杯落地的声响,仿佛是这军中的一记号令,让众人在此刻无比统一地翻身上马,随后缓缓向着鲁阳行去。
胡轸远远望着这一路兵马斗志旺盛,军容齐整,毫无一点乱象,也顿时有些犹豫地停下了进军的攻势。
却不知孙坚在退回城中后,已即刻将孙策又找到了眼前。
孙策了解父亲,在望见他面色沉沉的那一刻,就知道,他要说的,必定不会是一件小事。
“伯符,我有一事要托付给你!”
“父亲请说。”
“董贼兵马强盛,还来势汹汹,我军却军粮不足,不可贸然应战!我恐公仇长史前去讨粮不成,打算亲自南下一趟,将袁公路请来此地!”
他就不信了,若是让袁术和他一起发兵,那家伙还能在后方饮酒作乐!
只是在此之前——
“这鲁阳我想交托给你,务必守好此地!”
孙策拍着胸.脯应道:“父亲且放心去吧!孩儿绝不轻举妄动!”
“好!”
孙坚连忙吩咐了下去,趁着夜色黑黢,便领着一路人马冲出了城去,留下孙策在此地主持。
同在此地的还有孙坚的部将祖茂,能为孙策提点,他也不怕孙策年少胡来。
孙策也自认自己要守好此地,没打算做什么激进之事。
可就在孙坚离开的两日后,祖茂忽然被人急忙请到了鲁阳城头。
只见孙策面色凝重地指向了远处,语气仓促地发问:“祖叔你看,敌军是否有撤军之意?”
这好像,并不是一个寻常的信号!
是他的错觉吗?
【作者有话说】
看了一下大纲,明天可能六千字收不住,会稍微加一点,反正是今天晚上写,那就算是周末的加更。比心~
(*)卓遣步骑数万人逆坚,轻骑数十先到。坚方行酒谈笑,敕部曲整顿行陈,无得妄动。后骑渐益,坚徐罢坐,导引入城,乃谓左右曰:“向坚所以不即起者,恐兵相蹈籍,诸君不得入耳。”卓兵见坚士众甚整,不敢攻城,乃引还。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含加更)
◎兵进洛阳◎
孙策还是更倾向于后者。
只因就在祖茂被孙策找来的当口,敌军中又已有了不小的变化。
孙策目光陡然锐利,并未错过,敌军退去的阵型中,有片刻的骚乱,随即便有一路异常醒目的兵马先行而去。
若这是寻常的诱敌之策,也未免表现得太粗糙了些。
“祖叔,你看!这将领先前派出游弋散骑抵达鲁阳,竟为父亲故作兵马精锐的表现所骗,在鲁阳城下畏缩不前,可见眼力不佳,魄力更是堪忧,如何能想的出来这大胆诱敌之策!”
孙策上战场不多,但不止是武艺拔群,还有着近乎直觉的天赋,将这句判断说得极是笃定。
他敢断言,敌军做不到!
仿佛是生怕祖茂不信,孙策又挺枪一指:“再看那里,若要诱敌,做出撤兵的假象,为了骗父亲强攻一处,那军旗必有布置,可敌军此刻行动仓皇,竟然将它留在了后军处。我以为,这必是洛阳有变,敌军不得不退。”
“祖叔!”孙策的眼睛里燃起了一团火。明明口中还是一个晚辈对于长辈的敬称,气势上却已有了主将的风采。“军机忽现,来不及禀明父亲了,我等当速速出兵才是,趁着敌军撤离,劫下他们的后军!”
“若能再进一步,夺下太谷关,那便再好不过!”
祖茂不得不承认,孙策的分析说得极是有理,可他也没忘另外一件事:“孙将军临走前对您嘱托过,让您留守鲁阳,不可贸然行事。”
“可我已将分析说给您听了,怎么就是贸然?”孙策一派坦荡,驳斥道。
“这……”
孙策穷追猛打:“若您觉得小子轻浮,恐这追击之举会让城中遭险,那就由我独领百人前去追赶那贼兵,且看看他们是何表现!”
战机稍纵即逝,容不得多想,必须尽快拿个结论。
是战,还是守?
祖茂心中有些懊恼。
相比于孙坚麾下另一员猛将程普,他说话的本事其实差了不少,竟不知,该当在此刻如何回应于孙策。奈何程普此刻追随孙坚离去,为了前去说服袁术速速供给军粮,一并兴兵,并不在此地。
但孙策又分明看得出来,祖茂忠勇,也落在一个勇字上。
他望着城下的敌军,其实已有意动,只差再添一把火。
可还没等孙策开口,又有另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我看小将军的分析不错,敌军不是诱敌退兵的表现,军中必有动乱,若能追击速胜,许有意外收获,不必盲从孙将军离去前的守城吩咐!”
孙策与祖茂回头,就见一身量高大,面目刚毅的男子快步走来,向着孙策抱拳行礼:“小将军若要出兵,请准允黄盖随行!”
“好!”孙策喜出望外,不料在祖茂表态前,还能得到另一路的支持。
面前这自称名为黄盖的男子,乃是零陵郡的郡吏,在父亲征战于零陵时曾与之有过往来。
父亲举兵响应袁术的募招时途经零陵,他声称自己早年间曾自学兵法,恳请追随出征,虽不似祖茂程普等人一般早从父亲征战,却已在近日间崭露头角,很得父亲看重。
他的判断,无疑是在为孙策的出兵计划争取机会!
“祖叔你看——”
祖茂咬了咬牙,见敌军动静更大,深知再不做决定,于局势无益,连忙答道:“那就出兵!但小将军既应允了留守鲁阳,该当……”
孙策已挎着枪,蹬蹬往城下行去,“那就由祖叔留守鲁阳,绝不叫此地有失,我统兵追击去也。”
祖茂:“……”
他看着孙策这行动匆匆的背影,险些以为,自己在这一刻看到了另外一个孙坚,平日里尽喜欢干点先斩后奏的事情。
再一看,黄盖这郡吏出身的“稳重”之人,也已比他还快地跟了上去,就剩他一个留在城头。
祖茂又无语了:“……”
不是这对吗?
他低头向着城下看,瞧见孙策已飞快地从城中军营里调出了仅剩的一批骑兵,斗志昂扬地冲到了城关之下。黄盖也已翻身上马,追向了孙策,在城门前拦住了对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孙策恍然,连忙让亲随往军营主帐走一趟。不多久,就捧回来了一顶赤色头巾,被他拴在了头盔之上。
祖茂猛地一惊,“那是……”
那是孙坚的赤色头帻!
自孙坚平定零陵那“平天将军”观鹄起,赤色头巾便常随孙坚征战,以至于就连董卓的兵马都应该听过,孙坚军中,着红巾者必是其主帅!
现在黄盖怎么给孙策出了这样一个主意!
但还不等他阻拦,这一行骑兵连带着后方晚一步冲出的江东步兵,都已随同孙策杀出了鲁阳城去,向着敌军冲去。
正欲撤离的西凉军兵马,就遇上了这可怕的迎头痛击。
“啊!”
“敌军来了!”
“胡将军——”
“胡将军还在前面!”
“敌军杀来了,戴红头巾者,是长沙太守孙坚!”
“……”
西凉军叫苦不迭,但他们的将领胡轸在收到洛阳军报后,便已先行撤离,心中已被董卓有意撤离洛阳的溃败消息打乱了阵脚,又哪里顾得上后面的人。
这胡轸虽是董卓部下的红人,但确实不是一个长于领兵长于决策之人,全靠投效得早才混到了高位,又哪会想到,他自以为孙坚会固守鲁阳,等待袁术,不会贸然追击,留守在此地的孙策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在洞察了局势后选择了即刻发兵。
他已杀入了敌军当中。
孙策以布蒙面,挡住了那张过分年少的脸,手中的长枪疾走如龙。
凌厉的枪花在前,西凉军何止是不敢去看孙策的面容,更是纷纷抱头鼠窜。
以至于前方撤兵的胡轸回头去看后方乱局,刚欲掉头去整顿兵马,就听到了一阵阵凄厉的哀嚎。
“孙坚带大军杀来了!!!”
“是江东猛虎!”
“将军——”
“将军什么将军!”胡轸想都不想,就往自己的坐骑上又甩了一鞭子,受了刺激的战马,撤退得比之前还要快。
胡轸逃亡速归的心情,已然溢于言表。
他又不是不知道,西凉军的猛士有怎样的体格和力气,中原的士卒,便如洛阳的那一批西园八校、北军五校,都是只需要他们用十分之一的人手就能将对方制服。
现在……现在孙坚胆敢发兵反击,还杀成了这样的阵仗,带领的兵马必定不少。
回看后方烟尘滚滚,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他果然没小看孙坚!
之前没有贸然进攻鲁阳,实在是对的。
只可惜现在太尉都准备退了,还将话说得语焉不详,他也得赶紧逃离此地,不能和对方正面交手,竟只能让孙坚继续在后方逞凶了。
他一边逃,一边还骂了一句后方的队友:“天杀的李傕,竟然先自己走了,才让人来知会于我,早知道就该和太尉请求,让他把华雄分来和我一路!”
“胡将军——”后方的士卒喘着粗气追上来,打断了胡轸的自言自语。“后面那队人……”
他高声答道:“别管后面了,传令下去,急速撤入太谷关!”
退入太谷关去。
有关隘拦截,孙坚必不能再如此刻一般逞凶!
但他的这条命令,一经下达出去,却等同于是在给这些已被杀乱的西凉军下了死亡的通牒,也无疑是助长了孙策和黄盖追击砍杀的气势。
孙策一把抹去了面上溅落的鲜血,枪尖宛若电闪,扎进了前方一名西凉军的后颈,狠狠将人向着前方甩了出去,顿时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黄盖急追上来,一把架开了西凉军勉力列队袭来的长兵。
就见孙策拍马疾呼:“追!”
只因在孙策眼前看到的,不是什么西凉军的四散奔逃,而是一条继续向前追杀的路。
敌军这将领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连他一个才上战场不久的小将都不如,退得如此窝囊。
既已越发确认了,对面不是在诱他入套,而是真在撤离,孙策沸腾的战意与杀心已至顶峰。
眼见黄盖已在一边打斗一边指挥士卒收容投降的敌军,孙策一声高呼,身旁的亲卫立刻与他一并加快了马速,追向了前方的胡轸。
那前方奔逃撤退的胡轸何曾想过,自己遇上的居然是这样一个敌人。
他眼前前方已隐隐约约出现了太谷关的轮廓,心中不由一松。
再看关上的守军已因他的到来,缓缓开启了关门,预备让这些兵马进入,更是忍不住大舒一口气。
可也就是在他即将纵马入关的那一刻,在他身后的士卒竟是忽然发出了一声声的惊呼。
胡轸闻声,匆匆转头去看,就见一支羽箭来势不减,已至近前,嗖的一声正中他的面门。
胡轸猛地睁大了眼睛,甚至来不及去感慨,自己可能根本就不该在此刻转神,就已手中一松,从马背上摔跌了下来,狠狠地砸在了刚入太谷关的地面上。
守关的士卒更是没能从这惊变中反应过来。可下一刻,他们就已听到了远处的高呼,伴随着接连射向西凉败军的羽箭而来。
“长沙孙将军讨逆而来,贼党休走!!”
“杀!”
“贼将已死,速速夺关!”
关上士卒大乱。
他们已先见到了李傕的撤兵,又见到了胡轸这般无序地退回来,再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见到了胡轸死在关下,又哪里还能记得,他们此刻最该做的,其实是放下关门,拦截住这支讨伐董卓的兵马。
而不是像此刻这样,纷纷向着关下奔逃而去,向着他们觉得更是安全的洛阳撤去。
偏那孙策也真是个杀红了眼时悍不畏死的人,已趁着对方的犹豫冲上前来,夺门而入。
等黄盖带着后军赶到时,孙策和他的亲卫已彻底霸占了这座拦路的太谷关。
那位孙小将军仍未解下头盔之上的红巾,只解开了覆面的布帛,露出一张血气上头的脸,斜靠在一处石壁边上,就算作喘息休整。
见到黄盖抵达,他更是笑得有些放肆:“公覆,速让人报信鲁阳,让祖叔传讯我父亲,咱们先整一路兵马,杀到洛阳去!”
黄盖自觉自己先前支持孙策进军追击胡轸,已算是激进的了,却也没想到,还能从孙策这里,说出一句更为激进的话。
他连忙劝道:“小将军,咱们从鲁阳进攻太谷,是急行的义军打那西凉败寇,可再要往洛阳去,就不是这一回事了!军粮不足……”
“我还能不知道军粮不足吗?”孙策踢了踢身边的几个麻袋,“西凉军仓皇撤兵,连军粮都来不及带上,我们既是速去探查洛阳情况,带上这些也够了,再不济,等再遇到一路西凉军的时候,上去抢他们的!”
黄盖:“……”
孙策笑容爽朗,一点也不见退缩的意思:“公覆,你投奔我父亲,果然是个明智的决定。在零陵,可打不上这么有意思的仗!”
黄盖无声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这个选择究竟是对是错,开口的却是一句坚定的回答:“愿从小将军追击贼寇。”
“好!”孙策立刻快走两步,下了城关,翻身上马。
他行事果断,一点也不想在这里拖泥带水。
黄盖也是同样。
他清点出了一批骑兵,连带着从西凉军处收缴来战马后又多出的一路人,便随同孙策一并继续北上。
从太谷关处得到的粮草,还真够让这一路骑兵沿途吃用。
更不知是不是其他两路的战况着实太过激烈,以至于沿途都不见洛阳方向往太谷关派遣出援兵,让孙策这一行人走得极是顺遂。
就连孙策这胆大无畏之人,都忍不住放慢了马速,险些以为,自己追击得太过深入,已彻底深入了敌军的某处陷阱之中。
幸好,就在他准备停下整顿,再摸索一番局势的时候,前方探路的斥候向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你说……前方有一路西凉退兵?”孙策的眉心泛起了一点褶痕,隐见忧色。
斥候报道:“是!应当是从虎牢关方向退回的,排场还不小。”
他立刻让人找来了黄盖,告知了情况。
“按照这样说,联军进攻洛阳可能真有一方得手了,才让董卓不得不这样撤兵。”黄盖沉肃的脸上闪过了喜色。
孙策抱掌一拍:“我也是这样觉得。现在虎牢关也有撤军,那我们在关内,就不再孤立无援了。”
他越说越是振奋,“公覆,我们再打一场,奇袭这董卓的败军如何?就算兵力不够,无法将他们全部吞下,那也得让他们走也走不痛快!”
黄盖没有拒绝。
他都已跟着孙策杀到了此地,最冒险的决定已经下了,哪里还用得着犹豫其他!
这两人一拍即合,更因军粮不足,准备就冲着这西凉军的车驾方向杀去,夺些有用的东西回来。
当他们这一行骑兵冲入敌军当中时,孙策简直想要称赞自己一句时运大好。
这一路兵马退回洛阳的阵仗,倒是要比胡轸那边齐整得多,但若论起交战的本领,竟然还要不如对方。
简直是差劲极了!
那为首的将领也不知是什么人,竟连面都没露,就已被下属护送着逃窜而去。只留下了来不及跟上的步卒和那些笨重的辎重。
“小将军别追了,他们手中弓箭不少!”黄盖一声高呼提醒,让孙策停了下来,勒着马转道而回,也回到了那些倒地哀嚎,或者抱头蹲在一边的西凉军身边。
他将手中的长枪威慑式地扫了一圈,这才跳下了马来。
“行,先不追了,数数咱们这趟得了些什么能用的,再让人往虎牢关方向探探消息!”孙策吩咐道。
若是西凉军已全部退走的话,那身在兖州的酸枣联军,应该已经入关了。要真是这样的话,父亲可得尽快从后方赶上来才好,要不然他一个少年人,难道要同袁绍曹操.他们打交道吗?
那也未免太奇怪了。
孙策想到这场面,就笑了出来:“噗……”
“将军!”士卒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这么惊慌失措干什么!”孙策好笑地转头,“怎么?是有哪个西凉军暴起伤人了?”
敌军都跑了,还有什么可乱的。
但他的这句调侃,却没让士卒的表情有所和缓,仍是一脸的无措:“不是!不是西凉军的事!是他们随行的马车之中,有一位贵人!”
“贵人?”孙策疑惑着跟上了士卒的脚步,停在了一辆确实不像装载辎重的马车跟前。
这马车的车帘早已被士卒掀开,露出了其中那张苍白而贵气的面容。只是那年轻人的额角因方才的冲撞而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染上了一片血痕,被他费力地用绢帕按着止血,却还是难免将冕服的袖口晕开了血色。若只从外表来看,还真是一位不同寻常的贵人。
“你……你是什么人?”孙策正色发问。
刘辩的唇角颤抖了一下,见这满身血气的小将军不似西凉军做派,不知为何已觉得眼眶有些发酸,连声答道:“我是弘农王刘辩!”
孙策惊了一跳,向左右张望了两眼,跳上车来低声问道:“可您为何会在此地?”
见刘辩忽而沉默不语,孙策补充道:“我父亲是先帝册封的长沙太守孙坚,此次就是为讨伐董卓,匡正社稷,恢复您的帝位而来的,您若有什么话,大可以直言!”
刘辩的眼神里,终于亮起了一点光芒,也让他一把抓住了孙策的手腕:“你说的,可是真的?”
孙策点头。
刘辩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我是被董卓让人带去虎牢关阵前的!”
……
“也就是说,虎牢关方向现在还有那个叫徐荣的将领断后,但董卓的胞弟董旻因为先前就负伤的缘故,已经先一步撤回,还带上了弘农王。这就是为何,小将军方才带兵杀来,他连一点交战的意思都没有,就已离开了。”
“是不是弘农王还两说呢。”孙策撇了撇嘴,打断了黄盖的话,“你听他说的话奇不奇怪,又是说董卓不希望联军打着扶持他继位的旗号,让他到阵前劝降,又是说连袁绍都不承认他的身份。更奇怪的是最后一点……”
“方才我们向董旻进攻的时候,因兵马不足的缘故,叫他们跑了。”
孙策指了指仍在车中瑟瑟哆嗦的刘辩,满肚子的疑惑:“如果他真是弘农王,而我是董旻,我就算自己的伤势再加重一些,我都绝对不会让他落入敌手的!但你刚才有没有留意过敌军的表现?”
黄盖试图回忆了一下:“他们好像掉头来攻了一阵,却又很快放弃撤离了?”
那这没道理啊!
“还有后面!”孙策一边说,一边在心中犯嘀咕,“这位,姑且称之为贵人吧,他倒是证实了我们的猜测,说是董卓因北方战事有变,决定撤离洛阳,所以紧急调回了一批原本驻扎在其他关隘的将领。此等情形在前,若是我们此刻往洛阳方向赶,或许还能做出些扭转局面的大事,但他——他竟然不敢回到洛阳!”
一个曾经的皇帝,不敢回到属于自己的洛阳!
就算是因为他畏惧于董卓的强权,也被之前发生的种种吓得胆寒,这表现终究还是太过可笑了些。
孙策一路杀至此地,本就是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性情,更觉这样的君主让人瞧不上眼。
黄盖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孙策答道:“我已将他说服了,如今董卓有意退兵,洛阳即将重回正统,若他真是弘农王,便由我护送他回到洛阳,一声令下,士卒相从,将董卓的残部彻底从此地赶出去!”
“至于他是不是弘农王,且待入了洛阳,自有分晓。”
“之前袁公路收到的酸枣联盟来信中不是说了吗,弘农王身在河内什么的……要真是这样,那能一路高歌猛进,逼得董卓撤兵,好像也完全说得通了。”
孙策收枪在后,向着将至日暮的天色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洛阳此刻是何情况了。吩咐下去,就地扎营休整一夜,便即刻动身。”
为了防止还有从虎牢关方向退回的西凉军,正好和他们撞到了一处,孙策与黄盖把随行的兵马往南带着走了一段,这才扎营安顿,将车中的刘辩也请下来入帐休息。
自刘辩的言行举止风度中,孙策又稍稍打消了几分疑惑。
想到抵达洛阳自能见分晓,他近日间的奔行追击也确是有些累了,不多时他便已在帐中睡了过去。
这处临时营地内,也很快陷入了沉寂无声当中。
但此刻的洛阳,却是一片水深火热的人声鼎沸。
司空杨彪几乎是被西凉军从府中拖拽出来的,幸而有杨修在旁搀扶了他一把,才站稳于此,并未摔跌出去。
但下一刻,他便已经惊呼出声:“你们要干什么!”
“父亲!”杨修一把拉住了他,以防杨彪就这样莽撞地冲上去,遭了那西凉军的刀兵。他用只有他们父子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些西凉军百无禁忌的,就连袁氏都被随意砍了,难道还会对我们有所厚待吗?”
“可他们……哎!”杨彪拍着大腿,唉声叹气。
短短数息的光景,他就已经看明白了这些西凉军的行动。只见他们肆无忌惮地冲进了府中后,便什么也不管,先往府中贮存财货的地方找去,将一个个箱子扛出了杨彪的司空府,分明——
分明就是一群强盗!
但夜色里,这群人的刀锋被映照得愈发雪亮,无法不让他想到了袁隗满门被杀的那一夜,依稀就是这样的光景。那他还上前去拦阻做什么?被抢走财物,总比丢了性命要好。
可眼看着他府中的藏书也被顺手拖了出来,却又被这些人弃若敝屣,丢在了地上,杨彪满眼都是揪心之色,连连叹气。那都是真正的珍宝啊!
“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原本该当只有更漏声响的夜色,已经彻底被这样的打/砸抢掠所破坏。杨彪向四处张望,听到各处都有这样的动静,眼前一阵发晕。
也就是在这时,他竟忽然看到,一把大火烧起在了与他只一墙之隔的地方。又因司空府的位置特殊,那一墙之隔……
“怎么回事?宫中起火了?”杨彪惊呼出声。
他此刻顾不得更多,几乎是直接就要向着这一路西凉军的队首扑过去,向他们发出质问。“董卓他到底要做——”
“……!”
一支长枪抵在了杨彪的胸口,迫使他一个急刹,停住了脚步,缓缓抬起视线向着眼前看去。
那队正眼中冷得不见一点敬畏,“请杨司空不要多言,速与我等走一趟。”
另一头,杨修也已被枪指着,举起了双手,不敢再做出反抗的举动。
这父子二人,以及府中的家眷仆从,都抱着异常忐忑的心情,在西凉军的威逼下,顶着冬日的寒风,来到了一队马车跟前。
就见此地已聚集了为数不少的朝臣,也都是和他们一样的处境。
在队伍的最前方,甚至是董卓一手抓着年幼的小皇帝,一把将他塞进了车中,全不给他以一点挣扎反抗的余地。
那颗脑袋还是从车窗中探了出来,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振声向着董卓喝道:“董太尉此举何意!朕是天子是皇帝,合该待在这洛阳帝都,你又是火烧皇宫,又是迫使朕登上马车,总该给我一个解释!”
董卓面沉如水,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幼稚中又透着几分固执的脸,竟是恍惚想到了他刚抵洛阳,在邙山救驾的那日。彼时,刘协也是这样的表现。
但那个时候,他能称刘协一句“陈留王比皇帝有胆量,更像一位天子”,今日,他却只会因为刘协的这句发问倍感恼火。
听听这话说的,难道他就很想从洛阳撤离吗?他就不想留在此地尽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富贵吗!
还不是因为,他意图两路作战,先后战胜酸枣联军和河内联军的想法,已经在残酷的事实面前化为了泡影!
虎牢关那边,或许徐荣还能阻拦住袁绍和曹操等人一阵。
北面这一路,却是已经彻底无力回天了。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稳重的段煨和贾诩联手,非但没能阻止“刘辩”渡河,被他先抢夺过去了孟津,又被他飞快地拿下了段煨,还逼退了一路援军。虽此刻仍在山中激战,但距离“刘辩”踏入洛阳,不过一步之遥!
失去了黄河屏障,失去了邙山屏障后,再要想将他们驱逐出境,就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董卓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当他们抵达洛阳的那一刻,那封被他压着只在部将中传阅过的罪己诏,将会以何种可怕的速度扩散开来,让军民同心,都向着“刘辩”而去。他再不撤,不按照李儒所说的后路,尽快退出洛阳抵达长安,他就只有被困死在洛阳一个结局。
所以他只能走!
按照李儒的说法:
“朝廷百官已经认可了刘协代替刘辩继承皇位,只要这些朝臣都被带到关中,没有在天下人面前改口,刘协就仍是皇帝。”
“太尉有皇帝在手,有借助皇帝号令拉拢的西凉盟友,有更为易守难攻的关中,何愁不能复起!”
“那关东联军之中,名义上都要扶持刘辩登基,可这些世家大族究竟在想什么,难道我们不清楚吗?他们今日可以勉强勠力同心,向洛阳进军,却势必要为夺回洛阳后的封赏大打出手,让那个仍有真假疑云的弘农王如何招架呢?只要他们露出了颓势,就是我们的机会!”
“光是汝南袁氏,在袁隗袁基死后,恐怕都要乱作一团了。”
“而现在,我们要做的,只是尽快把朝廷从洛阳搬迁到关中去,随后死死地守住函谷关,就如当年的秦国一般,凭借函谷关之利,阻挡六国群雄……”
“您仍是太尉,只是换一个地方当太尉而已!”
“这洛阳的珍宝,带得走的,就全部搬走,作为军需物资,带不走的,那就一把火烧个干净,且看看那位意图复起的圣明君主,到底能否在这片废墟之上重振旗鼓!”
“太尉……”
董卓面色一狠,向着面前的刘协厉声道:“洛阳是帝都,长安难道就不是前汉的帝都,是我大汉的龙兴之地了吗?如今叛军将至,朝中无良将守关,他们将杀至此地,要了陛下的性命。我董卓不愿见此情景,先带诸位撤出函谷关,赶赴长安。敢问陛下,这有何问题!”
刘协:“……”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将跑路说得如此义正辞严,理直气壮!
若不是周遭甲兵林立,他几乎张口就想要说,便是让联军打到洛阳来又如何呢?反正他原本就不想当这个皇帝,正好把帝位还给自己的兄长,继续当他的陈留王。
偏偏此刻,熊熊大火已从皇宫中彻底烧向了天穹,烧得整片夜色都有若熔炉,近前的刀剑则在寒风凛冽的夜里更显骇人。
董卓,董太尉,想要迁都,从洛阳到长安去,是他这个皇帝都阻拦不住的事情!
也不是这些朝臣能阻拦的事情!
“诸位若不想被当作乱臣贼子,最好安分一些,随我一并往长安去!”
有一名朝臣刚要下车理论,便已被一杆长刀斩落了头颅,竟是连一句话都没能发出来。
挥刀的华雄面无表情地站到了董卓的身边,得到了董太尉一个赞许的眼神。
董卓将手一挥:“走!”
他又转头向华雄吩咐:“去,把这洛阳的百姓能带,也带上些,速速追上来,渡过函谷关!”
华雄听令而动,带着一队西凉士卒冲向了洛阳城外的民居。
他们在面对着那些朝臣时,都已没有了耐心和尊重,更何况是对这些可怜的洛阳百姓。
烈火,鲜血与哀声,组成了这个洛阳的不眠之夜。
也就是敌军将至的迫切,才让他们当先选择杀向这洛阳的权贵富户聚集之地,以便掠得更多的珍宝。
但在此刻,无疑有一群人,要远比他们要为着急。
“陛下!”
刘秉望着远处天边烧红的血色,心急如焚。
一想到这火势是从洛阳发起的,既能一直让身处邙山之人看见,还不知有多大,又已造成了多少死伤,这董卓的狗急跳墙又不知道有多少疯狂,刘秉的声音就即刻上扬:“传令下去,斩首破敌者,战后连升三级!后方兵马如有余力者,由诸位将军统编,压上前来!”
“陛下切莫心急!”荀攸一把扶住了刘秉,劝道,“洛阳起火,您忧心京都子民,故而心焦,那董贼的残部比您还要着急!若真是董卓要逃,不敢对上您的锋芒,他们这些人就等同于被放弃了,哪里还有应战的底气。只需让人高呼董贼已逃,自可速破敌军。”
刘秉握住了他的手,又分明听到,荀攸的声音也在颤抖。他也转而低声安慰道:“荀慈明学问过人,名扬四海,董贼他绝不敢苛待,必定无事!”
“陛下——”
“请荀军师放手指挥。”刘秉牙关紧咬,“朕……朕心已乱,恐对敌方略失当,不再多言。”
但又或许,他此刻并不需要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