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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按照我说的做!◎

他手中的这块煤,或者说是一块相对粗劣的原煤,只被刘豹点燃了其中的一个角落,隐现着赤色,其余的位置仍是片状断面的灰黑色,乍看起来真像是一块稍黑一些的山石。

但这毫无疑问就是煤!一块没有经过加工的煤炭。

刘豹眼见刘秉又看向了他,连忙将手规规矩矩地放好,牢记父亲离开前对他的叮嘱:“舅公……陛下有何吩咐?”

“你刚才说,这石炭是你从白波谷中捡来的?”

……

“陛下难道不知道吗?”张燕被喊到近前的时候,颇觉奇怪,“石炭冶铁,虽更易将铁化为铁水,但也弊病甚多啊。河东这一带不用,有不用的道理,并非刻意隐瞒。”

他一拍脑袋:“是臣忘了,陛下是自洛阳来,洛阳与豫州因林木不多,木炭都用作贵人冬日供暖了,所以铁官会用石炭来烧。还有那西域的高车等国,据传也烧此物多,哈哈,他们可没有咱们这样,傍着太行山的好处……”

被刘秉看着,张燕的声音越说越低:“……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你没错!是我想错了!”

是他经验不足想错了!

刘秉顿时恍然。

他从河东到河内,见到的燃料只有木柴和木炭,也看到周围的人都觉得这很正常,便下意识地觉得,这是因为汉代的时候,挖掘工具强度有限,要打井把地底的煤炭挖掘出来极为不易,所以压根没考虑过这个能源。谁知道,情况和他想的根本就不一样。他们其实已经在使用煤了,但受到了种种限制。

按照张燕所说,现在是有煤井的,还能打出数丈之深,有些地方也会开采地表的露天煤炭,但这大多是在附近的林木没法供应所需的情况下,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为何?因为石炭虽然比木炭的温度更高,但也杂质甚多,很容易就在炉子里碎成了小块,冶铁没成,先把炉子给堵塞了。

不仅如此,用石炭冶铁,稍有操作不慎,就会被石炭放出的“气”破坏了铁水的质地,影响成型。确实是容易得不偿失。

也难怪,只有几处技术成熟的铁官会用此物。

“陛下真要亲自往白波谷走一趟?”张燕急急追出,就见刘秉已跳上了准备在外的马车。

他本想跟上去,却被刘秉止住了。“我去去就回,有你坐镇河内河东,我才放心。”

张燕低着脑袋,又深呼吸了两次,方才神色如常地抬头,就见陛下已带着那新认的甥孙刘豹乘车离去了。“……”

啊,他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哦!他想说,白波谷一带的前白波贼们,虽然大多已被从此地迁出,但也难保,还有人不想过安逸日子,非要躲藏在山中,到时候瞧见陛下落单,然后突然跳出来要为郭太等人报仇。

他之前看到了,陛下挥那月牙铲的姿势,属实不大好看,力道也太小!

哪怕这话说出来有点伤人,作为陛下的忠臣良将,他也不得不说啊……

不过,若要刘秉听到这话,必定会说,张燕他真是多虑了。

赵云这人办事稳妥,近来频频往来于河东盐池和白波谷之间,与张辽合计之后,在白波谷保留了一处驻兵征募的据点。

他到了白波谷,便从此地又找来了五十多名士卒,这才让刘豹指路,带着他进了山。

论起保住小命,他别提多有自觉了。

两日后,张燕等人就瞧见,刘秉指挥着一众士卒抬着数筐石炭,进了太守府的院子。

随后的动静更是不小。

先是接连有一桶桶的水被提了进去,提出来的黑水又不让直接倒入附近的江流中,要单独处置。

然后,年幼的刘豹没端上当盐工的铁饭碗,倒是干起了给自家“舅公”打杂的活计。

刘秉有些心虚地指挥着刘豹把筛选出来的石炭砸碎压成煤粉,又指挥着他,把这粗糙工艺下诞生的煤粉混着水和淤泥捏成块状。

“……就当是在让他玩陶艺了,也算是童年体验,童年体验。”

话是这样说没错,他还是又多给自己和刘豹的脸上多蒙了几层麻布,以免呛入了粉尘。

张燕颇为担心地和刘备找来了梯子,爬上墙头向内张望的时候,就看到刘秉和刘豹面前,已是一大团黑漆漆的“淤泥”,还正在被人用手捞起来揉搓。

他连忙低声问道:“刘太守见多识广,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刘备也很茫然。

瞧见刘秉转头,又拿那月牙铲反复把那一大坨给搅拌混匀,仿佛是好好一个皇帝竟变成了泥瓦工,忍不住小声猜测道:“我记得,京城的不少宫室,会用花椒和泥涂抹墙壁,以便冬日防寒,你说会不会是陛下觉得这太守府内屋舍单薄,住起来不习惯?”

虽然他没听说过,还有石炭混泥的用法,但想来应该也差不了太多。花椒毕竟,贵了点。

张燕若有所思,忽然猛一拍大腿,“要是这样,陛下何必自己做,大可以吩咐我们来干啊!”

“喂!你说归说,能不能动静别这么大!”张飞仰头怒骂。

张燕不动不要紧,一动起来差点直接把梯子带翻了。没看到吗,刘备还在上面呢。

张燕咬牙,向下一瞪:“到底是谁的动静更大?”

反正他嗓门没张燕大。

刘秉无语地往墙头看了一眼,很想说,这些人如果想看,也完全可以态度大方一点。

墙外还随即传来了卫觊有些迷茫的声音:“几位这是在做什么?”

张燕奇怪地往他身后看:“你又是在做什么?”

卫觊得意地昂起了脖子:“这是陛下让我在打盐铲之余,替他打造的模具。”

张燕跳下了梯子,脑袋往卫觊身后仆从抬着的箱子里看,更觉困惑。

那箱子里放着一卷卷用铁皮兜成的无底“小桶”,还有几十根小棍,古里古怪的。

而且,明明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却见陛下将它们迎进去的时候如获至宝,指挥着人将那些泥巴全给塞进了小桶里,又用小棍在其中捅出了窟窿,按实之后取出来,在院中一块块地摆开。

“这不是用来糊墙的?”张燕问道。

“谁跟你说这是用来糊墙的?”刘秉神神秘秘地笑了,“若不出岔子的话,两三日就可见分晓了。”

张燕不太明白,全程在旁打下手的刘豹也不太明白。

他只是看到,陛下显然很重视这些东西,半夜无人的时候还从屋里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蹲在这些穿了孔的黑坨坨面前左右打量,还谨慎地用手指戳了戳,嘴里还喃喃自语着什么。

不对,说陛下“蹑手蹑脚”显然很不对,应该叫……

小心翼翼。

说不定陛下用手戳着石炭团团的动作,也是在背着众人往上面施加咒语。

而且,他留意到,这两日还时不时就瞧见陛下抬头看看天色,也不知道是在张望什么。

直到四日之后,才见陛下满意地端起了其中一块石炭,将其丢入了火炉当中。

“让人往炉上架锅烧水,看着点火力。”

“是!”刘豹直接跑了出去,然后呼啦啦地带进来了一大片的人手。

其中也包括了近日强忍着好奇心,往河内走了一趟安顿事务,又重新跑回来的张燕。

他一来,便蹲在了火炉前啧啧称奇。

正如他先前和刘秉所说的那样,他之前虽有接触过石炭之物,但也只是寥寥数次,平日里还是木炭用得多些。于是这炉中石炭一烧起来,他便比对出来了,这火烧得格外旺盛,烟尘也并不多。

更为明显的,是这炉中的温度攀升得快,明显不是木炭可比!

刘备也端详了一阵,忽然转头吩咐道:“再取个炉子来,取些木炭,还有同样的烧水锅。”

当即有人应声去办。

刘秉故作泰然地在院中翻书,眼神却一直在往那两个火炉的方向瞟,唯恐自己之前按照仅存的常识做出来的蜂窝煤会翻车。

但想想这东西是在煤炭加工的环节有技术含量,在制作煤饼上又没多少,应该不至于出问题才对。最多就是燃烧的温度达不到严格的要求,但燃火的速度和燃烧时间应该并不影响。

“真是奇怪……往日怎么不见石炭烧得如此之好?”

卫觊刚刚将话出口,就听见远处陛下的声音:“你家中诸人大多体弱,还是往后退一退吧,别站得这么前面。”

卫觊面色一震。

他刚要回说自己的身体无碍,就见陛下已搁下了手中的书简,闲庭信步地向外走去,似乎并未将这句顺口的提醒放在心上,也觉得他们这群人的惊讶太聒噪了些。

“我出去走走,你们让人盯着两炉火,把时间记下。”

等刘秉重新走回到院中的时候,都已是暮色四合了。

他刚一迈进院门,就见刘备、卫觊和张燕一个赛一个地着急,冲到了他的面前,卫觊尤为激动:“陛下!你简直是神了!”

“往日里那石炭常常刚烧过半,就还得往里添火,火力也不太均匀,这炭团却接连烧了三个时辰都没断了火!”

而且是三个时辰,而不是木炭那不足一个时辰的短命。

毫无疑问,它比寻常的石炭强了太多。

“此物,此物……”卫觊声音有些发颤,“此物大有前景!近日卫氏在为陛下打造盐铲,所用的都是木炭,若能全用上此物,必定能更快凑齐陛下所需!”

刘秉也不免心中好一阵的激动,却忽听张燕在旁问道:“陛下,这是您从哪里学来的?怎么之前不见有人用此法制石炭?”

这话一出,有如一盆冷水猛地倒在了他的头上,也让他顿时冷静了下来。

他转头,却对上了张燕并无一点不敬的求知眼神:“……”

这该怎么说啊?说蜂窝煤的造型更容易充分燃烧,是初中就知道的知识,还是说……等等,有了!

见众人的眼神都随着张燕的发问,聚焦到了他的脸上,刘秉从容答道:“不过是道人炼丹之法,权且一试,果然有用。”

“道人?”张燕疑惑地重复了一次,突然大悟,“是!原来是这样!”

他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张燕自己想通了,又忍不住感慨道:“但当年大贤良师向冀州父老赐予符水居多,丹丸甚少,听说火候把控不易,难以成药,想必在炼丹一事上,还是陛下的老师史道人更厉害些,竟研究出了这等能让丹炉彻夜燃火的法子!”

或许幼年教养陛下的道人史子眇都没意识到,这种处置石炭的办法若能推行开来使用,到底能起到怎样的奇效,还是陛下在发觉石炭唾手可得后,将其用在了此地。

这便是所谓青出于蓝了!

道术!真正的道术!比统帅黄巾的张角还要厉害的道术!

“那你们觉得,能否从盐池中分出一批人手来处置这石炭?”刘秉心中直想夸张燕这个捧哏好生上道,出口的声音仍是不疾不徐的平稳。

“能,如何不能?”

“陛下,此事理所应当!”

在场的众人几乎是同时给出了答复。

眼见这石炭不仅能用在煅烧盐铲上,还能用在打造兵器上,若是还有结余,甚至能用在冬日供暖上,谁都得觉得,陛下这额外分派下来的事情,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

就连还有些迷茫的刘豹,也即刻用敬畏的目光望向了陛下,又低头有些恍惚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在他的手上,之前不慎烫伤的位置,还有着一道并未消退的印记,但就是因为这一烫,经由陛下的妙手,竟变成了能够燃烧足足三个时辰的上好燃料!

难怪父亲说,大汉的皇帝是天子,是他们匈奴人必须敬畏的长辈。

“阿豹——”

刘豹连忙凑了过去,真心诚意地又喊了一声舅公,浑然不觉自己认一个没比自己大两岁的年轻人叫爷爷有什么问题。

刘秉将方才出去让工匠绘制的示意图塞到了他的手里,“带点府中的人手,把我这屋子里的床榻改上一改。”

有了蜂窝煤,他的“地暖”也能提上日程了。

若是真能做出想要的效果,那河东盐池的民舍排屋,还有野王县中收容流民的临时住所,不知道是不是也能安排上。

不过还需核算一番,其中的人力物力消耗,具体是多少……

他望着还剩最后一点余火的炉膛,陷入了沉思,只见它并未被暮色里席卷的夜风吹灭,而是又滋啦一声,跳出了一抹暗红的火花。

……

此刻的并州境内,于夫罗却是直对着眼前的篝火搓手,满脸都写着苦闷。

旧部刚凑过来一并取暖,就听到了他的声音:“你说,吕将军的那个计划可行吗?”

他怎么听着就觉得这么不靠谱呢?

早年间大家都算是并州人,他也听说过一点吕布的名声,知道他向来勇武,数年前就在九原打北方的胡人打出了名头。

说他勇武,于夫罗是信的。郭太这个白波贼首领,就是倒霉得撞上了这个看守虎穴的大老虎,被打得仓皇逃窜,然后被陛下直接震死了。

但说他还会用计谋……

于夫罗怎么就有点不太相信呢?

他在盐池干活的时候,听到过有人提起,吕布到底是怎么被陛下擒获的。能用自己的短处跟别人长处碰的人,真的应该去检查一下脑子的对吧?

于夫罗他愁啊!

部从问道:“可您不是说他分析得很对吗?”

于夫罗揽住了对方的肩膀,将人向下带了带:“你知不知道,就是我都觉得计划通顺,才有问题!”

吕布怎么说的?

他说,光和年间,南匈奴的呼征单于被朝廷派来并州的中郎将所杀,他于夫罗的父亲羌渠从右贤王的位置被提拔为南匈奴单于,从这里开始就已埋下了隐患。

南匈奴中一部分好斗的贵族,并不像羌渠和于夫罗这样亲近大汉,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将他们视为族中的叛徒。

于是当年于夫罗带兵离开后,羌渠孤立无援,便突然被杀,由须卜骨都侯接任。

他们希望看到的,是朝廷混乱的局面下,没人能来管他们南匈奴的家务事,是大汉就算捏着鼻子也得承认,目前的南匈奴已经归由须卜骨都侯掌管。

但现在,于夫罗带兵折返了,还带来了援兵。

须卜骨都侯会怎么想。

还用说吗?他肯定想要将于夫罗尽快除掉。

而吕布的意思是,这就是他们的机会。

于夫罗根本不必掩饰自己的行踪,直接打出为父复仇的旗号就好。

南匈奴必然会尽快派遣出人马拦截他,而吕布,就负责带兵守在从美稷城到于夫罗临时扎营位置的半道上,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吕将军说,攻城他不擅长,这种野外会战,他能杀敌军一个片甲不留……”

“您觉得这话不对?”亲随问道。

“……不,不是。”

这话肯定是没错的。

无论是吕布半道伏击王匡得手,还是他击溃郭太的兵马,都是摆在眼前毋庸置疑的战绩。

他要这么做,而不是莽撞地带着于夫罗就往美稷城杀去,还得算是把陛下的话听进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

“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太安心。”

可这种不安到底是什么,于夫罗自己也说不清楚。

“算了,不想了!”他突然跳了起来,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在杞人忧天,保不准就是因为他好不容易重新得到了统兵的机会,还认了个皇帝舅舅,觉得有些不太真实,像是还沉浸在美梦当中,于是有了这样的错觉。“让人再检查一番营防,千万别出岔子。”

“是!”

看到部从匆匆跑去增兵戒备,于夫罗可算是安心了,熄了篝火后钻入了帐篷里,准备先睡个好觉。

却不知此刻,已有一队精兵无声地行进在并州西河郡的土地上,并未被吕布的斥候所捕捉到踪迹,也已经逐渐向着于夫罗的大营靠近。

为首的将领被引路的火把照亮了半张面容,深刻的五官眉眼里,是不容错认的匈奴人特征。

他目视着前方,眼中掠过了一道阴鸷的笑意。

“呼延将军——”

眼见斥候匆匆折返,赶到他的面前,他开口问道:“前方如何?”

“我们已找见那叛徒的大营了!”

“好!”呼延乂眼神更厉。“看来是要由我先登一步了!”

吕布和于夫罗都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从河东向并州进发之前的半个月,接替羌渠的须卜骨都侯忽然病逝,南匈奴再度无主。

一时之间,呼延氏、须卜氏、丘林氏、兰氏四姓贵族针锋相对,谁都希望让下一任单于从己方这里诞生。

做什么左贤王、右贤王,哪里有做单于来得尊贵!

但他们又都很清楚,固然要为这个单于的位置争出个高低来,却不能让外人占了他们的便宜,暂时维持着暂时空出单于位置,由四角六角诸王同时议事的状态。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收到了于夫罗回到并州的消息。

若是放在早前,他得到了大汉的支援,杀了回来,真可谓是个坏事,但现在却未必!

呼延乂就提出了个建议,不如由想要竞争单于位置的人各自出兵,谁先把于夫罗的脑袋带回来,谁就是下一任的单于!

他呼延氏近两年间没把大宗兵马留在美稷城中,也恰恰能抢先一步,杀向了于夫罗的营地。

夜色里的火光,跳动着狰狞的血色,也照亮了呼延乂举起的弯刀:“儿郎们!随我攻破敌营,建功立业!”

“杀!杀!杀!”

躁动的南匈奴士卒发出了一阵阵的呼喊,随着呼延乂一声令下,便朝着那远处的营地杀奔而去。

咆哮的喊声与战马的嘶鸣,顿时撕碎了夜幕的平静。

于夫罗猛地惊醒了过来,一把抄起了武器,连滚带爬地钻出了帐篷,就看到了让他骇然的一幕。

在营地的一角已经烧起了大火,伴随着兵器的交击之声。

虽然还未见敌军攻破营地,但传来的声音,绝不是营盘稳守的好消息!

什……

“这是什么情况?”

不是说,由他充当诱饵,吕布在半道拦截吗?

为什么吕布的消息还没传回,他这边就已遭到了敌军的攻击。

于夫罗两眼发直,正要翻身上马,就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号角呜咽。

那不是别的声音,而是防线即将守不住的信号!

这可太糟了!

“不行,我是此地的主帅,必须尽快调兵……对,调兵!”于夫罗一把扯住了缰绳,便要号令士卒向那个方向赶去,却忽然先有一道身影,拦截在了他的面前。

“吁——你疯了!”于夫罗怒目向着来人看去,借着营地内的火光,勉强辨认出了对方的样子。“你是……那个账房!”

于夫罗认得他,这是他临行前,由河内送来助他清点收获的人才,也随同他留在了后方。这人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拦他作甚。

可在他含怒的威慑目光中,那账房非但没有退开,而是板着一张脸,冷声开口:“将军是否要解今日之围?”

于夫罗厉声:“这还用说?少在这里说什么废话!”

荀攸语气果决:“好!那就请将军按照我说的做!”

他也不想跑出来说话啊。但若是他没看错的话,于夫罗一心想着直接亲自带兵,填上那边的窟窿。

若真按此法来应战,不止今日营地守不住,他荀攸也要跟着一起死。可他还不能死在此地。

于夫罗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荀攸一字一顿:“我说!按照我说得做!”

【作者有话说】

荀攸:天天赶鸭子上架,你们有完没完了!!

刘秉:等一下????你谁?

荀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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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荀某,为陛下而来◎

混乱的营地内,荀攸的声音依然朗然分明。

于夫罗一噎:“你……”

这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啊,一个账房都敢杀出来直接命令将军了。偏偏他也不是个眼瞎的人,既认得出陛下乃是天潢贵胄,也就认得出来,荀攸所表现出来的,绝不是一个账房的气场。

跳动的营火,照见一双深沉的眼睛。

鬼使神差一般,他要出口的训斥,忽然就变了语气:“我要怎么听你的?”

敌军蓦然来袭,还显然不是一支弱旅,一旦营寨被攻破,掀起的可能不是全营的誓死反击,而是营啸!

他在陛下面前夸下了海口,要攻破南匈奴,给陛下带来好消息,也绝不能止步在此地。

明知道自己此刻杀奔至前方,未必能得到好消息,还不如……

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了!

之前他得苟着活命,现在不拼一把活不了了,那就赌吧。

“我要怎么做?”

荀攸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遇到的,不是一路听不进去话的将领,连忙问道:“你的部将中,有没有能统领一支偏师的人?不需要多,只需三百人即可!”

“有,当然有。”于夫罗答道。

他一边说,一边懊恼异常。

哎呀!他就不该因为担心徐晃和吕布起冲突,最终还是没让徐晃与他一并出兵,否则现在有徐晃在此,他还能多一路助力,怎会如此惶惑。但瞧见眼前这人神情平静,气度深沉,仿佛已然胸有成竹,于夫罗的心神又慢慢镇定了下来。

“好,你让此人即刻点出三百人与我,而你,有两件事要做。”

呜咽的号角声还在营地内响起,于夫罗的心跳却慢慢回复了平稳,听着荀攸平淡而坚决的声音响起在他的耳畔,直到最后一个字落定。

他匆匆交代了两句,把亲信交托给了荀攸,自己则疾步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赶去。

一声暴喝随即震响在了营地当中:“乱什么!取我刀来!”

“砰砰”两声战鼓,更是迅速震住了奔逃的士卒。

留守此地的士卒,既有吕布的并州军,也有于夫罗从南匈奴带出、混入白波贼里的旧部,还有临时从黑山军中抽调的人手,彼此间的磨合着实不佳,对这位主帅也谈不上有多信任。

这样一支拼凑起来的队伍,用于留守后方尚可,用于与敌军正面交锋,就属实是个灾难!

于夫罗表面威严,心中却在嘀咕:“他说得有理,还把可能的情况都说了,我该信他的……反正让我来指挥,我也只会把人填到里面。”

“我的心腹跟着他走,真要有不妥就砍了他的脑袋,要死大家一起死……”

“不能慌,我连皇帝亲戚都认了,我慌什么!”

“快——”于夫罗猛然抬高了声线,“摆角木于此!”

那一排从营中临时拼凑起来的营防角木才安插到位,前方就已接连传来了数声惨呼,伴随着另一方愈发猖狂的笑声与喊叫。

匈奴人的弯刀上新铺了一层血色,便沾染着火光向前挥来。

呼延乂眼见前方的鹿砦被撞开,心中大喜,已对于夫罗宣判了死刑。

“果然还是汉家傀儡,无能之辈!”

“先取于夫罗首级者——赏牛羊百匹!”

胜利和奖励在前,还有一众惶恐逃窜的士卒等着他们猎杀,这些匈奴人已不需火光映照,都能看出狂妄的血色。

可当他们向前杀奔而去的时候,看到的竟不是整片已经动乱起来的营地,而是一面被火光映照着举向高处的旗帜,恍然标杆一般立于这简陋的大营之中。

呼延乂率领着众多匈奴士卒冲过半边营地,便看到了那大旗之下的身影。

可在他与那道身影之间,还间隔着一道壕沟与一圈角木,以及一圈重新布设的弓箭手。

这壕沟挖得草率,显然本不是为了充当营防的,而更像是为了方便管理士卒,从中做个分隔,又被留守此地的士卒在无聊中加宽了少许,乍看起来还算有模有样。

落在呼延乂眼中?

“哈哈哈哈于夫罗!阔别两年,你已落魄愚蠢至此了吗?”

“那外面的一道防卫跟纸糊一般,难道里面的这道就能拦得住人了吗?”

于夫罗站在木栅之后,看到营中各处的士卒都已在向着他靠近,而这群士卒的动作完全掩饰了另一路人马的靠近,心中忽然真的生出了几分信心。

他将刀一横,便高声喝道:“能不能拦得住人,你大可以自己试试!你们勾结屠各,残杀同族,又聪明到哪里去!须卜骨都侯真是瞎了眼睛,才让你在外统兵。”

“须卜骨都侯?哈哈哈哈哈于夫罗啊于夫罗,”呼延乂笑得更是大声,仿佛一点也不介意通过此时的“唠嗑家常”,再进一步打击对面的士气,“你连美稷城中近来的情况都不知,你拿什么来兴复家业?须卜骨都侯已死,如今是贵族共治,用不着再听汉廷号令,所以是由我来取你性命,你明白吗!”

于夫罗暗暗咬紧了后槽牙。

呼延乂的话他听明白了,他也隐约猜到了为何吕布没拦截住这一方兵马,但想到荀攸的交代,竟然隐隐和呼延乂的交代契合,于夫罗那微弱的信心在夜风中摇曳了一下,反而呼啦一下烧得更高。

于是在这一众匆忙捡了武器就汇聚过来的营中士卒视线里,于夫罗非但没被这一连串的打击动摇神志,反而眼神愈亮,开口便道:“笑话!什么贵族共治,你还不如说,你们这是各自为政!难怪你要趁夜偷袭,谁让你麾下这些面黄肌瘦的家伙,正面对敌根本没有多少本事。”

“来来来!我于夫罗当年能为汉室出征,如今也站在此地,就看你能不能来取我的脑袋!”

呼延乂眼神一暗,磨牙恨恨而呼:“来人!让他看看我们的厉害!”

他倒是要看看,等把于夫罗踩在脚底下的时候,他还能不能有这样的傲慢。

本就战意极盛的匈奴人,几乎是一股脑地蜂拥而上。

但在此刻,于夫罗已经无比乖觉地听从了荀攸的吩咐,将营中士卒里出自黑山军的那一部分安排在了前方。

若论和匈奴骑兵正面冲击的本领,他们是没多少,要借着简陋的营防角木,做出还击,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缩小的防卫圈,和于夫罗的支持,也恰恰让他们找回了信心。

匈奴兵马压阵上前,被木栅后的乱箭逼迫了回来。

“……怕什么!”呼延乂气急败坏,“没看到吗,这些人射出来的箭矢里还有削尖的木枝,就这点能耐,还能拦住你们的脚步吗?”

“可是……”退下来的匈奴人忍不住面露苦色,“可是距离一近,就成了真箭了。”

说话间,已有一名匈奴人顶着前方的压力冲到了更前方,便见一支刁钻的短箭从角木间嗖的一下放出。

那角木后被人刻意摇晃的火把,有短暂的一瞬迷乱了他的视线,让他根本没能来得及分辨出箭矢的方向。

那支箭也精准无误地扎进了他的面门,让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悲鸣,就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好!”于夫罗大声赞道,“记你一功,等回去我就向张将军夸你临危不乱!难怪你们是……”

他努力回忆着荀攸的话,扯着嗓门,试图让更多的人听到,“难怪你们是护驾的股肱之臣!”

呼延乂脸都要绿了。

他不知道为何于夫罗那边会有这样的说法,却能清楚地看到,在那边爆发出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也让那边一度低迷的士气,在一瞬间重新回到了顶峰。

在这壕沟与角木面前,他带来的骑兵只在一开始发挥出了些许效用,现在又已被迫留在了后方。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于夫罗灌下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声音更大:“来!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激将法也得真有站稳的本事再用吧!”呼延乂面色狰狞,毫不犹豫地将士卒全部压向了前方。

虽然这一次,从木栅缝隙中穿入的箭矢,让几名敌军倒了下去,但呼延乂还看到,这些守营的士卒直接向前方抛出了一条条滚木,拦截在了他们向前冲锋的路上。

相比于他们受到的损失,还是进攻一方的劣势更大。

仿佛从于夫罗没有如他所想自乱阵脚,营中士卒也没有四散奔逃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将军……”

匆匆退回的一名匈奴士卒,迎来了一句劈头盖脸的斥责:“进攻!我们难道有退路吗?”

他为了和其他三家争功,几乎没带着多少辎重,轻车上阵,才能赶在此时发起了突袭,若是真和于夫罗打成了拉锯战,到底是谁更吃亏,不用多说。

还有,他没从美稷城出发,绕开了于夫罗的前军,却又何尝不担心,自己的行动会引来对方的注意,让于夫罗等到援兵。

他只能向前。哪怕需要付出更多的死伤,也必须尽快攻破于夫罗的营地。

眼见将军脸色不善,目光如刀,那匈奴士卒打了个激灵,连忙掉头再度冲了上去。

呼延乂却不知道,眼见他是这样的坚持,于夫罗心中也是叫苦不迭。

方才聚集士卒仓促,他让士卒优先搬来的,也是能够充当栅栏的物事,还有诸多箭矢军械,都在另外的军帐之中,能够阻拦敌军的时间是有限的啊……

也不知道账房提出来的那个计划到底是否可靠。

望见呼延乂甚至打算身先士卒,再度鼓舞士气,于夫罗更是呼吸一滞,感觉听到了心口的一记咯噔。

仿佛呼延乂手中的刀,下一刻就要砍在他的脑袋上。

但也就是在这时,他眼尾的余光中忽然看到了一点火光,也让他刚刚下沉了少许的心,突然就跳到了喉咙口。

一声尖锐的锣鼓声响,更是忽然之间炸响在了远处。

混杂着的,还有一声声混杂在马蹄声里的喊叫。

“杀——”

“杀敌——”

呼延乂猛地一怔,回头看去,只见后方混沌的夜色里,忽然扬起了一阵火光冲天的烟尘。

就在他听到声音的当口,一队骑兵已经先一步越过了木栅,就从那个被他攻破的外围豁口处杀奔入内,举着长枪就朝着他的后方汹汹来袭。

摇晃着的火光分不清是被人举在高处,还是一直烧得从上到下都一片通红,但火很快就蔓延了过来,把外围的营帐点燃了数处,竟让他恍惚觉得,自己已置身在一片火圈当中。

但还来不及让他多加分辨,那后方的敌军到底是何许人也,又有多少兵马,他就听到了于夫罗的叉腰大笑:“哈哈哈哈呼延小子,不枉我让开营防,也要将你拖延在此,你且看看——”

“这前后夹击,够不够要了你的性命!”

于夫罗的声音太过中气十足,以至于呼延乂完全听不出来,这竟是一句虚张声势的话。

后方的骑兵声势喧天,起码也得有千余人,还是先一步抵达的精兵。

前方,也毫不示弱。

先前用于维系角木稳固的士卒,随着匈奴兵马的两面失措,压力大减,于是在于夫罗的指挥中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趁着对峙期间重新组织的留守并州精锐,各自翻身上马,只等着于夫罗的一声令下。

呼延乂瞳孔一缩,便听到了在敌军之中,响起了一句仿佛还回给他的话:“兄弟们,取呼延乂首级者,赏牛羊百匹!”

于夫罗底气十足,若非后方赶来的援军人数众多,他决计不敢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当先纵马跳出了营防,带着后方的骑兵直接冲杀了过来。

后方的喊杀声也已到近前,迫人的烟尘仿佛已到咫尺。

呼延乂哪里还敢多想,去分辨这前狼后虎的情况到底破绽在何处,当即拨马便要离开。

余光之中,却见于夫罗威风更甚。

他往手中啐了一口,双手死死地握住了长刀的刀柄,狠狠地向着一名冲来拦路的匈奴士卒杀去,一声暴喝之下,刀过马行,也带下了一颗蓬乱的头颅。

“走!”呼延乂脸色接连变幻,此前对于夫罗的轻视,早已不知被他丢去了何处。

不得不承认,他这当先一步抵达,可能并不是让他有立功的机会,而是让他落入了伏击的陷阱之中。

他大声地又向士卒重复了一次:“我们走!”

他又不是蠢货,怎会不知,若让自己深陷这样前后包抄的战局,只有死路一条,现在尽快撤离,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大不了就是等到丘林氏的那支队伍抵达,和他们联手,再行图谋,总比只有他一个人吃了闷亏要好。

在这三个字的命令发出的同时,呼延乂已快速估量了一番周遭的情况,放弃了从入营方向杀出,也立刻剔除了几个火势汹汹的方位,当先一步策马奔出。

他的亲卫毫不犹豫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但他的士卒中,已有不少人和于夫罗的兵马纠缠在了一起,现在又是对方飞快压上的局面,怎能轻易甩脱。

一方士气高涨,一方骤然跌落,也让两方的优劣势又拉开了几分。

呼延乂才奔出了数丈,便已听到了后方接连传来的惨叫。

但从两个方向汇聚过来的马蹄声,却又让他绝不敢回头去看,只能竭尽全力地往前奔走。

于夫罗却又接连劈砍了数人,带领精锐死死地追击在后。

呼延乂心中接连叫骂,却也无法阻止,他想要脱离战场的心愿似乎很难实现,这两方的交锋也即将从军营中转移到外面,也变成了一种猎物与猎手颠倒的追击战。

当他终于能够寻到空档回头的那一刻,他正看到于夫罗这个昔日落魄的败犬满脸红光,又朝着一人挥出了长刀。

“你敢——”

“将军当心!”随行的士卒面色遽变,没等呼延乂的那句话说完,便已惊呼出声。

呼延乂连忙回头,却已慢了半步。

在这片草场之上,不知道何时竟被人设置了一条条绊马索,混在月色幽暗的夜幕里,根本难以被人看到。

刹不住的马蹄已经撞了上去。

呼延乂只来得及抱紧了马颈,却又并未抓牢,就被直接掀翻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眼前一阵金星迸溅,却没等给他以站起来的时间,已有一队人马从两侧叫喊着杀出。

生死危机在前,他也不知道是何处来的力气,明明腿脚刺痛,却还是一把抽出了刀,强行撑着站了起来,也忽觉大喜地看到,那支杀来的队伍居然只有百人上下,并不算多。

但在此刻,因那绊马索而摔倒的,何止是他一人。

数匹骏马先一步被掀翻,也恰恰变成了后方众人的障碍。

只此百人就已是一个要命的威胁。

何况先人一步到来的,还是一丛箭雨。

呼延乂大叫了一声,便见一支箭矢扎进了他的肩头。

而与此同时,于夫罗也是越战越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先前在河东贼中蛰伏的时候磨平的棱角,在这险些遭人包抄的危机里重新浮现出来,又或者是他终于记起,呼延乂不仅是他旧日认识的匈奴同族,也是杀死他父亲羌渠的罪魁祸首——

在呼延乂倒下去又跌跌撞撞站起来的那一刻,于夫罗的眼中已看不到其他的东西了,只能看到,那个沐浴在月光里摇晃了一下的人影。

也让他猛地再度绷紧了面颊,顶着前方的拦阻,也加快了战马的速度。

“将军!”

匈奴士卒大声惊呼,试图提醒。

但他们此刻人仰马翻,又是被追击的一方。

这句提醒刚刚出口,就已被淹没在了人潮之中,不见了踪影。

只有另外一道渐近的声音大步向前,难以阻挡。

呼延乂刚要伸手去拔出那根箭矢,一道弧形的冷光,就已抵达他的面前。

“唔……”

那实在是又快又厉的一道冷光。

直到他人头落地的那一刻,他都还维持着站立的姿势,然后,因失去了头脑的控制,砸向了结霜的草地。

于夫罗神情仍有几分怔愣,却不知是从何处找回的神志,高声喊道:“呼延乂已死,还不速速擒杀余下贼党!”

他举起了那把血色的刀。

“杀敌——建功!”

……

若是呼延乂没死,这些匈奴士卒或许很快就会察觉到,其中一方追兵的人数,其实远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多,可现在,他们才是战意尽失,狼狈逃窜的一方。

当荀攸在几名士卒的保护下抵达战场时,此地的反抗早已被尽数压灭了,只剩下了一批弃械投降的匈奴士卒在被捆缚上手脚,押解到营地的一角,专门让人看管起来。

荀攸一抬眼,就对上了一双通红得不知是激动还是感动的眼睛。

只听得于夫罗一声大喊:“军师!”

荀攸表情一滞,就被大步迈来的于夫罗抓住了双手:“军师料事如神,寥寥数百人也能被您安排出这样的效果,竟让我有斩杀呼延乂的机会!”

什么大胆的账房,这就是他的智囊,是军师!

吕布认不认这个军师他不管,反正他是认定了。

“要是没有您的筹划,我于夫罗恐怕真要在今日丢了性命。您今日种种,对我恩同再造,便如我……”

“停停停!”荀攸连忙打住了他的话,生怕从这匈奴人口中听到一句如同再生父母之类的东西。

于夫罗也讪笑了一下:“哈哈哈哈我这说上头了,也不适合认您做长辈,要不然你都要和陛下同辈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他连忙将荀攸引导到了捉来的俘虏跟前,“您的猜测当真没错,这群人说,南匈奴内部是出了些问题,新任单于病逝,各方诸王争功,分作数路出兵,这才让我险些真成了靶子。您说,咱们接下来该如何办?”

荀攸面露思量:“这些俘虏知道其他各方的路线吗?”

“不知,只知道各方根据地。”

“来!”荀攸抄起了一根树枝,递到了于夫罗的面前,“你把他们的位置画出来。”

再来一次袭营,他也未必能安然解决了,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在吕布带兵拦人的同时,他们也选择主动出击!

……

“你说什么?他们怎么来了?”吕布勒住了缰绳,疑惑地听着士卒来报,“不是让他们守在后方吗?”

等到于夫罗的兵马行到近前的时候,吕布更加困惑了。

他的眼力不差,老远就看到,在于夫罗的队伍中,有着长长地一串俘虏,缀在后方,好像还不止是一队的俘虏,而是分成了两批。

而在前方,于夫罗的兵马虽然各有染血负伤,却只见得到精神抖擞,分明是得胜之后才有的傲然姿态。

“这……”

吕布迷茫更甚。

他在先前领兵击溃了两路从美稷城方向赶来的兵马,本以为自己已是超额地完成了任务,正欲转头来寻于夫罗,与他合兵前去攻城,却不料那本该留守的人,干得不比他差?

再仔细看去,于夫罗的身边有一名身着青衫的文士与他并辔而走,俨然在军中地位不低,偏偏他之前对此人没有半点印象。

可既然人已到了,吕布还是迎了上去。

就见于夫罗下马的时候,那文士也翻身跳下了马背,朝着他拱了拱手:“颍川荀氏,荀攸荀公达,见过吕将军。”

吕布:“你……”

“荀某——”荀攸脸色镇定,谁也瞧不出,他心中是怎样的无奈,又经历了怎样戏剧性的变故。

只有一句体面的回答,传入了吕布的耳中:“奉蔡公荀公嘱托,荀某为陛下而来。”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评论区笑死

生死攸关:当出现生死一线情况的时候,荀攸就被迫出关了。

荀攸:???????这对吗?我问你这对吗?

好喜欢这么活跃还有梗的评论区哈哈哈哈,感觉码字动力都拉满了。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何为天子气度◎

荀攸说话间,又是一阵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叹息。

这话说得实在不是他的本意,但总不能让他和于夫罗还有吕布说,我,荀攸,是来当卧底打听消息的,结果没想到你们连会算数的人都这么少,直接就把我抓来办事了。

然后又遇上了你们两个憨瓜,对上南匈奴还闹出了岔子,不得不跳出来出谋划策。

还是现在这话说来好听得多。一句“为陛下而来”,真是言浅意深,他们要怎么理解,那是他们的事情。

谁知道,吕布这人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开口便是一句:“荀公和蔡公是谁?陛下的仇人吗?”

荀攸一噎:“……”

于夫罗他干笑了两声,顿时意识到气氛不对,连忙把吕布抓到了一边,和他耐心解释起了之前的情况。

这军师来之不易,充分弥补了他脑子不好用的缺点,可不能随便把人得罪了。于夫罗抱着这样的想法,几乎是手脚并用、声情并茂地描述了一番自己之前遇到的是怎样危机,荀攸又是如何用区区三百人化解了他的困境,甚至让他反败为胜,杀死了呼延乂。

“你不知道,荀军师简直是料事如神,把那叛贼的反应全猜出了个大概,就连对方会在两面包抄的情况下往何处撤离,在何处设置绊马索都给考虑到了!”

于夫罗激动地搓了搓手,仿佛仍能想到先前举刀时候的心情。

“后面的事情应该也不需我多说了。荀军师按照我给他指的路,又带着我们打了场伏击,宰了须卜氏的喽啰……”

“至于你问的荀公和蔡公,我之前也偷偷打听过了,说的是大儒荀爽和蔡邕。”

“蔡邕不是董卓……”

“嘘!”于夫罗连忙打断了吕布,“正是因为蔡公和董卓走得近,才通过董卓知道了陛下逃亡在外的消息。荀氏子弟大多已弃官而逃,只剩下了荀军师还在洛阳,荀公就让他来河内,探听陛下处境是否安全。若不是我们遇上了麻烦,恐怕还诈不出这位大才!”

“那不还是用心不诚吗?”吕布嘀咕了一声。但想到之前确实是因为他的判断失误,才让于夫罗险些身陷绝境,他又有些尴尬,改口道:“行吧,要这么说,他也算是陛下的暗卫了。”

荀攸丝毫不知,吕布已给他扣上了一个“暗卫”的名号,不仅愈发确信陛下不愧是陛下,一边在和于夫罗走回来时,已将荀攸看作了一位身份特殊的同僚。

“敢问荀……荀军师,”吕布干脆沿用了于夫罗的称呼,向他问道,“如今南匈奴多路兵马为我等擒获,已斩断其臂膀,可否即刻进攻美稷城?”

荀攸面上不见异色,却听得出来,吕布这话说得礼貌,却未必真对他有多少看重,更像是在说,既然我们都为陛下效力,你还说自己是为陛下而来,那我也不妨听听你的意见。

不过虽是如此,荀攸依然沉稳着道:“那就要看,将军是只要打杀那些不尊汉室的南匈奴,还是要替陛下扬名并州,且让自己衣锦还乡了。”

吕布眉峰一跳,努力将嘴角往下压了压,镇定问道:“如何——替陛下扬名并州?”

于夫罗疑惑地看着吕布,觉得自己若是没有感觉错的话,他对荀军师的态度好像突然之间就友善了不少。

但此刻正事要紧,他也顾不上多问。

只听荀攸说道:“对面正值单于病逝,名为贵族共治,实为一盘散沙,若先围美稷城,强攻此地,其余诸部必定趋利避害,向北逃窜,只待将军一走,便要再度南下,固然此次我们能满载而归,帮栾提……”

“是刘将军。”于夫罗认真地纠正。

荀攸:“……帮刘将军夺回单于的位置,却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吕布皱眉:“那当如何?”

荀攸摸了摸下颌,答道:“当声东而击西。再为此战,请几位旁观的看客。”

见吕布和于夫罗都一脸严肃地凝视着他,仿佛全没听懂他话中的意思,荀攸解释道:“请将军佯装包围美稷城,实则先在北面增兵拦人,把这些小鱼小虾捕捞干净了,再回来征讨王庭。在此之前,还要另派一路人马,向并州富户借兵,名为保卫并州永绝后患,防止还有贼寇得以脱逃,实际上——”

“正要杀鸡儆猴,让他们知道,虽尚未有新的并州牧前来此地接任,但陛下的威严仍不可冒犯!”吕布接上了话,朗然大笑,“哈哈哈哈好!光打这些南匈奴有什么意思,我吕布不来则已,要来,就要两手全抓!”

好,好主意!他现在,是越看荀攸越顺眼了。

只希望到时候,真能给陛下带回一份够大的惊喜。

既已定了战略,便当即有一队精锐护送着荀攸往太原方向赶去,准备找人谈谈“借兵”一事。

吕布和于夫罗则兵分两路。

由于夫罗打出报仇的旗号,带着呼延乂等人的头颅已经众多俘虏,向着美稷城进发。

吕布则仗着自己对于并州的熟悉,抄了另外的一条路,悄无声息地绕过了南匈奴王庭,驻兵在了北方,预备着随后的交战。

这片北方的草原上,每隔一日好像都比前一日要冷上许多。

当吕布带兵渡过黄河在此地的几字弯时,其中流速略慢的径流,已有了结冰的迹象。

倒是曹昂自兖州渡河抵达河内时,仍是大河涛涛,只河上的朔风要比之前酷烈了些。

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下船,与渡口处驻扎的黑山军告知了身份,被接到了临近的一处棚屋之中暂且歇脚。

曹昂对此并无异议,随行的士卒却颇有些不满。

“郎君,这河内太守为人所杀,黑山军又非此地的驻兵,怎的像是真成了此地的主人,连登门拜访都要这般严苛管束?”

“慎言!”曹昂少有地板起了脸,“我等是客,那就客随主便,岂可这般胡乱品评。”

若是河内的兵马到了兖州地界,难道在陈留就不会被张邈太守和父亲严格审查了吗?黑山军有此表现,恰恰证明了他们已非昔日贼寇,真如卞夫人在信中所言,是有贵人统兵。这样一来,董卓的人也不易混入当中了。

“哈哈哈哈好一个客随主便,不过可惜,做主的人在河东,不在河内。”

曹昂猛地一怔,只因他话音未落,外间便忽然响起了一阵笑声。

转头看去,就见一眉眼端正,头顶进贤冠的皂衣男子迈步而来,后面还跟着一位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二人眉眼间略有些相似,约莫是一对兄弟。

“二位是?”

少年率先答道:“我名司马懿,这是我兄长司马朗,算来,我父亲在洛阳与你父亲相交,算是他的半个长辈,如今曹子脩前来河内,我二人也当前来迎接,略尽地主之谊。”

曹昂:“……”

司马朗转头训道:“哪有你这般说话的,没点礼数!”

他向曹昂拱了拱手:“郎君切莫见怪,他童言无忌,说话随性了些,并无恶意。说来是赶巧了,我兄弟二人恰好途经此地,便收到了郎君前来的消息,也算是缘分了。”

司马朗抬袖伸手:“请——”

曹昂温和地笑了笑,并未见怪:“那就叨扰了。”

他自然不会和小孩子计较。听父亲说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挺人憎狗厌的。也就是这两年,父亲去京中任职,母亲丁夫人在陈留操持家业,他才变得稳重了不少。

却不知在他转身上马的时候,这“人憎狗厌”、脾气略差的少年又目光沉沉地朝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低声说道:“曹孟德让此人来河内,也不知是何目的。他派来的人越是沉稳,举止出众,就更加难说,是不是来迷惑我们的。”

“仲达,你是不是想多了?”司马朗犹豫着问道。

“陛下在此,如何小心也不为过。按说曹孟德在兖州举兵,他的长子合该留在陈留协助于他,为何非要来此呢?曹孟德是从洛阳出来的,亲眼见证了董卓废立,难道会不知内情吗?我看曹昂的态度,也就代表了曹孟德对陛下的态度!”司马懿眯着眼睛答道,“反正先前兄长也说了,我年纪小,童言无忌,正好试探试探他的来意!”

司马懿跳上了马背,敦促着马儿快走,先于司马朗一步与曹昂并肩。

曹昂有些奇怪地看向他:“小郎君是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司马懿指了指后方的箱笼,问道:“这些是曹公送来给卞夫人的吗?她如今住在野王县的县衙中,也有医者随行,不必担心身体抱恙。”

曹昂摇了摇头:“不,这些是我父亲让我送来给此地的谢礼。送来兖州的信中提及,若无一位壮士相救,卞夫人与我二弟险些无法安然抵达,现在又得托庇于军中,给诸位添了不少麻烦,该当以礼相谢。”

“原是如此……”司马懿端详着曹昂的神情,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仿佛他真就是来送一份寻常礼物的,不由在心中腹诽了一句此子深沉,面上却仍是笑逐颜开,随口说道:“哪用得着以礼相谢,近来河内实缺人手,不得不让卞夫人的随从相助于我等,该算是两不亏欠才对。”

“相助?如何相助?”曹昂有些意外。

“等郎君抵达野王县就知道了。”司马朗赶了上来,回答道。

曹昂想着临别前父亲和戏先生的嘱托,让他此行多看多学,尤其是要学会遇事沉稳,便即刻闭口,再未多问。

见司马朗也信口转开了话题,与他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曹昂心中松快了不少,应和着对方的谈话。

前往野王县的沿途,他虽大半注意力都在司马朗兄弟的身上,却也没错过一些沿途景象,比如说,路旁田地并不似他想象中的荒芜无序,而是新近经历了一番垦地翻腾,虽是冬日,也自有井井有条的气象。

进入野王县后,曹昂更是有些惊奇地看到,出入城中的百姓中,不乏脸色黄蜡,好似流民投奔的,却大多有着一身新扯了麻布制成的衣衫。这样看来,比起兖州地界还多几分生机。

就是有些奇怪的是,有一队士卒巡防于城中,手里扛着的并不是寻常的刀兵,而是形状奇怪的双头铁铲。曹昂心中惊讶,却想着这或许是河内特色,并未问出来。

司马朗已将曹昂引入了府衙之中,“卞夫人住在后宅,就劳烦郎君自己去见吧。”

曹昂连忙道谢,留下了那些谢礼后,带着三两亲随便向后走去。

司马懿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果然是滴水不漏,是曹孟德的儿子。”

司马朗按住了他的脑袋,咬牙叮嘱道:“再如何滴水不漏,到陛下面前也瞒不住的,你与其操心这个,还不如想想其他的事情。先前恰好遇上接人的事情,也算是让你忙里偷闲了。”

司马懿翻了个白眼:“……知道了。”

早知道就对曹昂再多试探几句了,到时候带着他的“发现”,前去禀报陛下,不仅又能休息一阵,还能看看,陛下昔年学习的道术有多神奇,又让他拿出了怎样神奇的东西。

曹昂依然未觉后方的交谈,已在仆从的领路下,停在了卞夫人的面前,待得入内通禀后,被接引了进去。

直到走到屋舍近前,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座房屋好像是近来才经过了一轮翻修,有一处墙壁明显被加厚了不少,是他在兖州不曾见过的样式。

再入屋中,他便不由轻“咦”了一声。

只因迈步入门的那一刻,仿佛在一瞬间跨过了一个季节。若说,屋外仍是寒冬凛冽,在这屋中便已起码有了春日的和暖。但奇怪的是,他刚想说此地炭火旺盛,便发觉此地门窗禁闭,却不见有烟气。

卞夫人尚未显怀,带着曹丕坐在铺了软垫的榻上,见他入内,当即露出了惊喜之色:“未曾想到,竟是子脩亲自来河内了!”

她本以为,自己将身怀有孕、暂时不便赶路的消息送至兖州,曹操至多也就是让人前来照看,再便是看看能否提前接走曹丕,带回到他的身边,却不料竟是大公子曹昂带人到了。

但想到方今局势复杂,曹昂到来,或许也是兖州出现了什么变故,她又连忙邀请曹昂落座详谈,问问曹操那边的情况。

曹昂颔首落座,却在坐于榻上的一瞬间,直接跳了起来,惊疑不定地回身向后望去。“这……”

怎么回事?!他没感觉出错,这坐榻居然像是个暖炉,热度直接就透过了外袍与深衣,直抵身上。

可他这不跳不要紧,一跳就听到了一旁传来的婴孩笑声。转头就见曹丕咬着手指,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一边咯咯发笑一边吐出了个泡泡,仿佛是在奇怪,这个此前未能谋面的大哥,居然是个如此没见识的样子。

曹昂:“……”

卞夫人连忙出声,拯救了曹昂的尴尬:“抱歉,我先前竟忘记提醒了。”

她自一边取过了另一方坐垫,送到了曹昂的面前,“此地才让人新照着河东那边送来的图纸,凿成了一方热炕,随行的仆从都去白波谷中挖石炭去了,便得了那蜂窝煤作为报酬送来取暖。你若在城中多走动走动,便会瞧见,那些用于收容流民的新造排屋之中也有这样的火墙火炕,与供应饭食的灶屋相连,热力是不如此地,但起码绝不会让人在冬日里冻死了。”

“不过,此物还制成不久,也只来得及粗略改造几处,司马伯达正为一月之内要将此物推行遍布河内而发愁呢。”

“原……原是如此。”曹昂低声应道,小心摸索着重新坐了下来,沿路行来的沉稳神态,忽然就因眼前的奇物被打破了不少。他也略有些分神地想着,也不知此物能否带回兖州去。

忽听卞夫人又问道:“不知子脩来此,有何要事待办?”

这话跟司马朗司马懿不便直接明说,如今面对的是卞夫人,曹昂就不用隐瞒了。

他收回了打量火炕的目光,回答道:“夫人来信兖州时提到,此地有贵人统领黑山军,河内诸事太平,我自沿途所见,也觉此地处处不凡,故而要向此人送一份重要的信函。”

“说它是信函,可能并不太合适。此信乃是父亲在兖州与诸位义士联名,借三公之名所书的讨董檄文!”

曹昂说话间,自背囊中小心地取出了这份誊抄于黄绢之上的檄文,摆放在了他与卞夫人之间的桌案上。

却意外地看到,卞夫人望着这份檄文,沉默着并未出声,甚至突然蹙眉,露出了几分意外而惶恐的神色。这好像不是个正常的反应。

“夫……”

“子脩,我且问你!”卞夫人一把抓住了曹昂的衣袖,打断了他的话,低声急急问道:“你送了这份檄文来,除了咱们的人外,还有谁知道?”

曹昂摇了摇头,虽不明白为何卞夫人露出了这样如临大敌的神情,还是认真回道:“我渡河抵达河内后,便遇到了司马伯达兄弟,但并未和他们提起此事。”

一听这话,卞夫人忽然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我不明白……”

“你可知道,这檄文送给谁都行,唯独不能送给这位贵人!”卞夫人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何不在信中的隐蔽处多提醒两句,竟让曹昂险些犯了一个大错!

这会儿她也顾不上去想,曹昂知道了此事,是否还方便离开河内了。当下要紧的,是让他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不等曹昂的疑问还未出口,卞夫人已匆匆解释道:“子脩啊,此地的贵人不是别人,是从洛阳城中逃出来的陛下!”

“什么?”曹昂险些又一次惊得跳了起来,却不想再得曹丕一次无心的嘲笑,按捺着坐在了火炕上,也头一次觉得,还能有这等双重的“如坐火上”体验。“父亲从未与我说过,陛下从洛阳逃出来了。”

“或许……是你父亲也不知道。”卞夫人低声说道,“可我在河内看得明白,从此地到河东都因尊奉陛下之命,才能如今日一般贼匪从良,乱军有序,并州军弃暗投明,司马氏与卫氏相继来投。此间种种,非天子不可为。”

曹昂“啊”了一声,脸上一片茫然。按说父亲没提及此事,他就不该相信这样荒诞的事情,可卞夫人说得如此信誓旦旦,好像又让他不得不相信……

卞夫人的下一句话已到了他的面前:“你还不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吗?河内地界上,若只是一位寻常的贵人,你当然可以替曹公转送这份檄文,邀约一并伐董,或许还能齐聚关隘之下,攻入洛阳,但若此地是陛下,就不能如此了!”

“天下何曾听说过臣子给皇帝送檄文,邀请一起讨伐出兵的道理!就算这皇帝如今已不是皇帝,但他是为乱臣所废,若是曹公先一步质疑他的身份,真将对方当成了同朝为臣的盟友,天下人又要如何看待你父亲?!”

“……”曹昂瞪大了眼睛,早被这一连串的话打乱了阵脚,也不得不承认,若事态真如卞夫人所说,这封信就确实绝不能由他送到弘农王的面前。那简直就是倒反天罡!

但还没等他将这檄文收回到包袱之中,忽然听见了敲门声。

院中传来了司马朗的声音:“可否劳烦子脩与我走一趟?”

曹昂的面上闪过了数个神情,强行压下了自己因那一串惊闻而难掩复杂的神色,在忙乱中将帛书塞入了袖中,这才看似从容地走到了院中。

便听司马朗说道:“有位贵人,想要见一见你。也是赶巧了,他恰好因为要来河内打听些消息,从河东折返,听闻子脩到此,故而让我来传唤,不知子脩——”

“还请伯达领路吧。”曹昂微不可见地深吸了一口气,随着司马朗迈开了脚步,直到被接引到府衙的一处书斋之中。

此地也已改装了墙壁,因此地的坐榻如火炉,屋中泛着一阵燥热。

曹昂心中暗暗想着,也或许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紧张,才让他的脸上已提前烧出了一抹绯红,于是更觉此地闷热。

倒是那斜靠在榻上的青年神态自若,微微抬眸向他看来,只清淡地颔首,示意他就坐。

曹昂一时有些恍惚,不知对方并不表露身份的前提下,他到底该当拿出怎样的态度来应对。

却忽然听到刘秉开了口:“先前接到了袁绍的来信,信中提起他往兖州去信一封,希望曹操他们联络洛阳三公,发出征讨董卓的檄文,按说,此时若曹操真有报国之心,这檄文已成了,不知你可有带在身上?”

曹昂顿时心头一紧,忐忑地望向了自己的脚尖。

在他的斜前方,一道轻笑响了起来:“我是问你有没有带着檄文,又不是问你有没有带着兵器,为何如此做派?只是让朕借阅一番,参考一二,难道也不成吗?”

曹昂被这一个“朕”字惊得抬起头来,眼神中一阵发颤。

在这一瞬间,卞夫人先前的那句“天下何曾听说过臣子给皇帝送檄文”,与刘秉的这句轻描淡写的“借阅”交织在了一起,竟让他的衣袖中好似也被那暖炉热力烧了起来。

也一直从那份檄文,烧到了他的指尖。

……

他未曾面见天子,但今日方知,何为天子气度。

【作者有话说】

刘秉:哎,有作业抄了。

曹昂:看看!这是什么气度!!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一份最特殊的檄文◎

天下确然没有臣子给皇帝送檄文的道理,哪怕这个皇帝是已被逆贼废黜的皇帝,也决计不行。

但皇帝说要“借阅”臣子所写的檄文,又变成了合情合理。

这句“先发制人”,看似把他不想提及的话牵扯了出来,却也是缓解了他的尴尬。当真高明!

“不成吗?”刘秉又问了一句。

他觉得自己应该没猜错吧,曹操对曹昂对卞夫人的态度,应当是不一样的,能让曹昂来河内,至少还有一件要事待办。司马懿这小子打小心眼就多,可能也想得比较多,在这件事上倒也未必冤枉了曹昂。

他果然运气不错,回来就赶上了曹昂抵达。

但他是在这里“哎呀,同学你借我抄个作业”的口吻,听在曹昂耳中,却已成了天子执掌生杀予夺大权,于是举重若轻了!

袖中的檄文顿时更显烫手,偏偏此刻,只有他自己面对着眼前这位陛下,没有父亲母亲在旁为他参谋。

曹昂心惊肉跳:“不!没有不成的!”

他连忙将袖中的帛书扯了出来,递交到了刘秉的面前:“请您过目。”

“坐吧,随意些就好。”刘秉将檄文接了过来,见其上是还算端正的隶书,顿时心情更好。

他近来趁着监工的当口,恶补了不少文化知识,虽然还常常会出现认字认半边的情况,却怎么都要比之前好得多了。现在又不是让他把檄文念出来,只是看看上面写的什么,没那么难!

这檄文也并不算长,让他好好研究研究,若是让他来写的话,应当怎么说。

大学生写论文是不太在行,但举一反三的水平尚可!

可当曹昂离开此地,司马懿从禁闭房门的书房前经过的时候,竟还能听到屋中发出的一声哀叹。

他竖着耳朵在门外又等了一会儿,又听到了一声叹息。

司马懿心中腹诽。

“……这曹孟德等人到底把檄文写得有多不堪,才让陛下这么无奈?”

“又或者是兖州方面的筹备做得太差了,陛下觉得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

若是让曹操听到司马懿的这些话,非得抄起宝刀来,跟这个乱认辈分的家伙算算账,但现在也只能先背着这个黑锅了。

刘秉也当然不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才在这里长吁短叹。

他对着铺开在面前的檄文,又咬了两下笔杆子,还是觉得无从下笔。

可这不是因为这份檄文不好模仿,恰恰相反,是太好模仿了。

只见檄文上写道:

【瑁等谨以大义布告天下——

董卓自领太尉,霸占京师以来,暴逆不臣,贪残酷烈;欺天罔地,败国废君;更有秽乱宫禁,残害生灵;狼戾不仁,罪恶充积!今奉三公密诏,大集义兵,誓欲扫清华夏,剿戮群凶。望兴义师,共泄公愤;扶持王室,拯救黎民。

檄文到日,可速奉行!】(*)

刘秉面前的草稿上,随随便便就能列出这檄文的节奏。

无外乎就是,先骂董卓,这人如何如何不干人事,罪行罄竹难书。然后说,朝廷里的三公,有地位的人,也都受不了这家伙了,让大家赶紧有兵马的速速起兵,打到洛阳来,重新扶持王室,拯救百姓。

那他要想按照这个写法来写,别说是要模仿出一篇来了,模仿出三五篇也没问题。

可越是简单,也就是越难啊。

他是谁?他现在是“皇帝”!

皇帝的檄文难道能跟臣子的檄文写得完全一样吗?

最起码也得有些不一样的说法才行。他原本还在想,既是天子,檄文精简,掷地有声,也算一种特色。结果曹操把他的路堵上了!

“历史上还有什么可以借鉴的檄文吗?”刘秉苦着一张脸,努力回想。

奈何这玩意又不是什么必备篇目,像他这种水平的人,只记得什么陈琳替袁绍写讨伐曹操的檄文,把曹操的头风病都要气好了,骆宾王给徐敬业写讨伐武则天的檄文,还得了称赞说怎么把这种人才流落在外。

至于写了什么?他不知道哇!

就勉强记得一句,叫什么“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

把六尺改成七尺多,勉强也能用用。平白多了他这个假冒儿子的汉灵帝,正好坟墓才被董卓盗过,说是“一抔之土未干”好像也没毛病。

但光靠着这一句有什么用!

唉,难办,太难办了!

……

“你给我当心一点!”刘秉眼皮一抬,顿时大惊,连忙高声提醒。

刘豹手下一个发力,好悬才将手中的月牙铲重新抓稳了。

他脸色一白,只见陛下三步并作两步,已走到了他的面前,“你手里握着的是兵器,怎能分神!若再这样,你还是趁早继续读书去。”

刘豹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学不来!我见着那些书上的字,只有它们认识我的份,我是完全认不得它们,这要怎么学?还是……还是继续打熬力气,为舅公办事吧。”

“就是——”刘豹又小心地端详了一番陛下的脸色,“您能不能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了。”

他有点慌。

“哦……”刘秉松开了人,状似无意地咳嗽了两声,转开了视线,忽然意识到,这可能确实是他的问题。

谁让他一时想不出檄文该怎么写,觉得可能是屋中的暖气太重,把他的脑子加热得昏昏沉沉,于是跑到外面来思考。

又恰好遇上刘豹在院子里演练武艺,就成了这样的场面。

陛下面色凝重,或者应该叫脸色难看地盯着面前刘豹的动作,仿佛他干出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要不是刘豹知道,自己并没有干出什么坏事,心理承受能力也比寻常的十一岁小孩高出一大截,他手里的月牙铲可能早就已经甩飞出去了。

“你接着练吧,我不打扰你了。”刘秉拍了拍刘豹的肩膀,丢下了一头雾水的匈奴少年,自己转身出了门。

又为免曹昂问起他说过要给曹操的回信,刘秉又叮嘱了司马懿两句让他招待客人,不可慢待,这才自己带着几名随从,从野王县往白波谷走一趟。

沿途就算吹着冷风,臭着个脸,也不会有人瞧出他的异样了。也正好再练练骑术,顺便继续考虑这份檄文应该如何来写。

此时虽是冬日,白波谷内仍是一片热闹,说是热火朝天也不为过。

一批才从白波谷中搬出的“白波贼”,又当上了劳工,重新回到了此地。他们起先还觉一阵摸不着头脑,但在见到了谷中开采石炭,随后变废为宝后,又只剩惊叹了。

又因这蜂窝煤不仅能用在民房火炕的取暖上,还能用于开炉冶铁、打造兵器,此地又新增了一批人手。

卫觊自己已被其他事情忙得脱不开身,便让那范璋帮忙联络了一批采矿好手,来此地重新划定了秩序,规整了开采和运输的路线,只为尽快凑齐一批煤炭,投入到随后的制作工艺中。

刘秉刚刚抵达,就见范璋端着满脸笑意迎了上来,仿佛是唯恐陛下只记得卫觊,不记得河东还有个范氏。“陛下,您……”

“我随便看看,你不用跟来。”

刘秉接过了范璋递来的覆面之物,客套了两句,便向着谷中行去。

范璋显然也不敢冒犯天子,连连点头,留在了原地。

但没过多久,刘秉又听见了后面传来的脚步声,转头一看,就见范璋再度凑了上来。“我不是说……”

“是有人找您!”

刘秉往他身后看去,就见在范璋的后面,还挡着个身形瘦弱的青年,此刻正抹着满头热汗,唯恐显得过于失态。刘秉自认自己认人的记性还是有一些的:“你……你是玄德太守府上的……”

“是!太守府收到了军情急报,原本该当送往河东,听闻您往白波谷来了,连忙让我前来寻人。”

一听“军情急报”四个字,刘秉顾不得继续去想那檄文了,连忙示意对方带路,完全忽略了范璋在后面眼巴巴追人的无奈。

为防这军情急报与他的小命有关,刘秉甚至觉得,他的骑术都比先前精进了不少,从马背上跳下,向着太守府中走去的动作,更能称得上是一句行云流水。

一见刘备的身影,他也快步迎了上去:“玄德,出了何事!”

“陛下!”刘备瞧见刘秉的神情,顿时意识到,自己在让人传递消息的时候,因一时匆忙,好像传达错了意思,连忙一边扶住了人,一边解释道,“陛下你放心,不是坏消息,甚至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刘秉顿住了脚步:“……好消息?”

那他赶得这么着急做什么?

但一想,好像确实是他因檄文想得脑袋打结,才竟未多问一句便下令启程赶路,这也怪不到报信的人身上。

刘备目光发亮:“对!是好消息!吕将军和栾提将军在并州干得太出色了!竟这样快就送回了一份如此振奋人心的军报!”

刘秉:“他们……战况如何?”

刘备答道:“吕将军在军报中称,他们前去征讨美稷时,少知道了一个消息。羌渠单于被杀之后,在南匈奴贵族扶持下继位的单于在数月前病死了,如今南匈奴各部各自为政,吕将军他们险些诱敌之计不成,反而遭到了围剿,但幸好,他们不仅转危为安,还陆续剿灭了南匈奴各路长于征战的兵马。”

“随后,他们一边佯装包围美稷城,意欲攻城,一边在北方吞下了逃难的各部,还与太原郡守军与太原王氏的私兵一并掉头强攻南匈奴王庭。四角诸王尽数伏诛,余党全部投降。如今还有不少后续事项要在并州处理,但南匈奴已重新归顺于陛下的麾下了。”

这若不是好消息,还有什么能算?

刘秉听得有些发愣:“……这是吕布和于夫罗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如果说这战报里讲的是,这两位抵达并州西河后,一鼓作气杀向了美稷城,把什么南匈奴的这个王那个王全给砍了,然后发回大胜的捷报,听起来就很吕布的风格。但这又是声东击西又是拉扯盟军的,不是吕布能干出来的吧?

信吕布的风格大变,还不如相信他能下笔如有神呢。

果然,他随即就见刘备点头:“确实不止是他们做的。这军中竟还藏着一位出身颍川荀氏的军师,为吕将军他们出谋划策。按他所说,他是尊奉荀慈明与蔡伯喈的指示,前来保卫陛下安全的,又恰逢因缘际会,来到了吕将军的军中,局势紧急,不得不暴露身份,为他们筹谋。此次能得太原郡的援兵,令南匈奴叛逆尽除的消息宣扬于并州,也是这荀公达荀军师的功劳!”

“荀公达……荀攸?”刘秉听得有点犯晕。

不是,等一下,吕布军中怎么还能长出一个野生的荀攸呢?还是什么听从荀爽蔡邕的指示来保护他的。现在还成了能说服吕布和于夫罗听他指挥的军师,让南匈奴战事以这样的方式迅速落幕。

这个解释的话中有没有水分不好说,但毫无疑问的是,他这个假装皇帝的日子,过得可是越来越精彩,也越来越有奔头了。

“陛下认识荀攸?”

“算不上认识吧,只是听过他的名字,”刘秉晕晕乎乎地答道,“颍川荀氏子弟里出仕的那些,我大多听过些传闻。”

也不知道与他有关的消息,到底在京中是如何传的,先有董卓给他送了个助攻,荀爽和蔡邕更厉害,直接给他送人,还一送就是个军师。幸好他还记得自己是穿越的,要不然真以为自己是走丢的皇帝了。

这军师还不仅能让吕布跟于夫罗长脑子,更能拉动外援。

“……并州现在是没有并州刺史和并州牧的。”刘秉握住刘备的手,忽然多了几分力道。

“是。”刘备点头。

前并州刺史丁原为吕布所杀,前并州牧董卓并未真正上任。

“也就是说,吕将军的这一次出兵,在荀公达的协助下,不仅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为我们拿下了南匈奴这一路援兵,还震慑了作为并州腹心的太原,让并州的大汉兵马也可能尽快为我等所用?”

“臣认为确是如此。”刘备说得笃定。

虽然刘秉此刻在名义上是遭到废黜的皇帝,但吕布在并州有名望,于夫罗在并州有南匈奴王室的名头,可以重掌南匈奴兵马,围观的并州正规军还看到了他们的本事,相比于远在洛阳的董卓,他们应当会更愿意听从吕布的调遣,听从刘秉这位陛下的安排。

说此次出兵并州,是事半功倍了,一点也不为过!

陛下如今虽然还是只掌握着河内、河东两郡,但只要并州妥善收尾,将一应物资与兵马运送南下,完全可以说,是势力翻了个倍。

“陛下发号施令,声讨董卓,也可再有底气一些。”

刘秉若有所思:“更有底气……”

这话隐约触动了他的灵感,但这灵感稍纵即逝,他刚走出两步,又忽然忘记自己方才想到的是什么。眼见刘备又要开口,刘秉连忙打断了他的话,“晚些再说,我去想些事情!”

他脚步匆匆地重新回到了他在河东太守府内的院落,重新取了纸笔在前,那个灵感越来越强烈,直到他忽然拍案,想通了自己该当如何破局,才能继续维系住这个身份。

但从刘备所见,却是陛下院落中的灯亮了整整一夜,仿佛透过纸糊的窗户,还能看到那道坐在桌前的身影。

直到清晨的天光亮起,刘备才听到了有人传唤,请他去见陛下。

他推门而入,就见陛下支着胳膊在桌案上,半撑着额头,眉眼间满是倦怠与疲惫,嘴唇也有些失色,用着略显嘶哑的嗓音说道:“替我将这份檄文誊抄上数十份,张贴在河东河内的郡县中。”

刘备接过了檄文,刚有些疑惑,为何陛下写出的字迹涂涂抹抹,又如此凌乱难看,便忽因看清了上面的内容而脸色骤变,那疑惑的也顿时得到了解释:“陛下,您……”

“别说了,去做吧。”刘秉咳嗽了两声,“我有些累了,让我好好休息一阵。这誊抄分发的事情,就全权托付给玄德了。”

刘备怀抱着这份潦草的手书走出院门,仍有些心神恍惚。但一想到合上门前陛下最后投来的那个眼神,他又再不敢耽搁,连忙回到了屋中,预备将这份天下间最为独特的檄文认真誊抄。

可在提笔的那一刻,刘备又发出了一声慨叹:“陛下啊……”

他何德何能,能跟随这样的一位陛下。

……

曹昂有些奇怪地向前看去,不知为何在他暂住的野王县府衙之外,会忽然这般人声嘈杂。

算起来他在此地已住了四日了,在司马懿的带领下,将野王县内外都走访参观了一番。越是了解此地,他就越是觉得,兖州陈留的条件本应比河内更好,但若说秩序与福利,却远远比不上此地。

又因此地的百姓各自有事可做,少有见到聚众打闹吵嚷的情况发生,却不知为何,忽然闹出了这古怪的动静。

曹昂毕竟是个好奇心不小的年轻人,虽然明知此行已被叮嘱了要遇事沉稳,还是免不了拨开了人群,凑到了前头。

“你挤什么?”一名壮汉冷不丁回头,向着曹昂瞪了一眼。

曹昂连忙回以抱歉一笑:“我只是想问,前面发生了何事?”

那壮汉见他面容和善,举止大方,收起了怒容:“你刚才没听差役们说吗?陛下现下正在河东河内,我们此前所享有的种种,都是因陛下而来的!”

“……此事我知道。”曹昂答道。但若是他在此地没感觉错的话,陛下在此的消息并未广而告之,或者说,没有刻意地宣传,怎么忽然就公告出来了?总不能是因为他带来的消息吧。

那壮汉奇怪地看了一眼,似乎是把这个“我知道”重复了一次,这才继续说道:“那你不知道前面的事情?陛下发了一份讨伐董卓和伪帝刘协的檄文!”

曹昂一听这话,连忙又向前挤了挤。

正听到前方有人在问:“这句是什么意思?”

“意与天下更新,不期倚仗非人……”答话的人摇头晃脑地解释,“就是说,陛下原本想要改变先帝在时的一些情况,没想到朝堂局势托付给了错误的人,导致了董卓入京。”

“……可我听说,陛下登基的时间不长,都未必能自己决定多少事情呢?怎么把这件事就揽在自己身上了?”

“你想想啊,要是之前陛下就已在河东,还做出了这么多事情,他是不是喜欢把事情往自己肩上揽的脾性?”

问话的人有些恍然地“哦”了一声,又追问道:“那这一句又是什么意思?”

“民心已离而不知,天命将革而未悟。就是说陛下觉得自己没能掌握住民心,做好……做好一位帝王的本分。”说话的人声音有些低了下去,竟不知自己这么说,到底算不算是悖逆,可这话又确实是陛下写的。

他写自己丢了民心,丢了帝位,从河内重新起步,得到了此地民兵的拥戴,于是“东隅已逝,桑榆非晚”,仍有再起的机会。昔年大汉孝武皇帝下轮台诏,止擅赋,力本农,变更政令,让天下休养生息,也终有后来的昭宣之治。那他又何妨从头来过呢?

只因他看到,此刻的洛阳没了他这位天子,更是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百姓并没有在新的皇帝带领下过好日子,而是处境更为艰难。

他隔着大河看到,洛阳城里,是董卓暴戾,杀人取财,骄纵暴戾,只见他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见洛阳百姓战战兢兢,不知有无明日之将至。是朝臣缄默无言,甚至不乏有人放纵董卓言行,助长他的威风。

是河内之地,流民聚集,怨声沸腾。

“这一句……”

“陛下说,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这个识字的人望着眼前的这份特殊的檄文,不知为何,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连带着语气也有些哽咽。

曹昂也就是在这时从后方的人群中挤到了前面,不再只是听到前方的种种交谈,而是用自己的眼睛,真正看到了这份檄文。

可就是这一眼,让他的脚底生根,仿佛直接定在了原地。

“这……”

曹昂怎么也没想到,他看到的会是这样的一份文书。

这或许根本就不应该叫做一份檄文!

因为,它是一份帝王的罪己诏!

可当它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又凭什么说,它不是一份向百姓宣告,发起讨贼动员的檄文!

【作者有话说】

主角在灵机一动这方面,一直很有天赋233333

(*)化用了一部分《三国演义》中,曹操等人矫诏讨伐董卓的这段,但是考虑到历史上做代表的是东郡太守桥瑁,这里有一些调整。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袁绍的疑惑◎

在来到此地之前,曹昂还一度觉得,那封由他带来此地的檄文,因假借三公之名,不顾胜败后果,冒着生死危机发出,让人看到就觉心血沸腾,也让他格外敬佩父亲的胆量。

但在此刻,当他望着眼前这份不一样的“檄文”时,他又觉得,父亲他们筹划的那一封,虽然足够言简意赅,却终究是……

终究是显得有些淡了。

“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

曹昂目光怔怔,也忽然意识到,为何他会用“淡”这一字,来形容寻常的檄文。

因为,父亲他们的檄文,联络的是各方太守,各地英豪,陛下他联络的,却是天下百姓啊!

这便是区别所在!

曹昂此刻已更不怀疑,当日见到的那位青年,是不是本应身处洛阳城中的弘农王、废帝。

这天下间能有此等胆魄写出罪己诏的,舍天子其谁!

……

“可是……陛下这么写,难道就不怕别人觉得,他前面都这么怪责自己了,是真的不适合当皇帝吗?他这又是所托非人,又是罹受国难……”

“瞎说什么呢!”

曹昂刚循着前面那句的声音看去,便见有人已抢在了他的前面开口。

他一眼就瞧见,此人身着戎装,不似寻常百姓,约莫是戍守在野王县的黑山军成员。

这兵丁倒也不蛮横,没上去挡人的嘴,只是叉腰昂头,满脸都写着底气与骄傲。

“姑且不说,野王县的百姓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们都看在眼里,会为陛下说话,就说自陛下来到此地后的战绩,说出去难道就拿不出手吗?”

“董贼派出并州军,被轻而易举地擒获,白波贼前来河内劫掠,被陛下的伏兵逮了个正着,就连那河东贼首郭太,也不怕告诉你们,就是被陛下亲自擒获的。只见得陛下他……”

“咳咳咳。”他的同伴猛地一阵咳嗽,对他提醒,仿佛是在做出警告,那人这才转换了话题。

“再看此地!”他拨开人群,指向了随着“檄文”一并张贴出来的告示,“这是什么?”

这说话的人确实不识字,但不妨碍告示张贴出来前,他已经被告知上面写了些什么,声情并茂地复述了出来。

曹昂也后知后觉地从那份太过震撼的檄文上挪开,发觉了这旁边的陪衬。可不看不得了,这一看之下,他就再也无法将目光从上面挪开了。

只见其上写着的,是近来并州的战况。

“……董卓之前派来打我们黑山军的吕将军,知道不?他被陛下派去并州,打那些南匈奴叛逆去了!现在一路高歌,打得南匈奴王庭俯首称臣。南匈奴前单于的儿子,都重新按照早年间的规矩,认了陛下作舅舅。不仅如此,他们还让并州驻扎的兵马连忙前来协助处理后事,现在已在班师的路上。”

“那我就得说了!到底是陛下他没有治理天下、平定胡虏的本事,还是那些朝臣无用,竟让陛下遭此横祸,需得从头再来!”

“还有,先帝作风奢侈,横征暴敛,尽干些败坏国家根基的事情,咱们这位陛下当时年幼,难道规劝得过来吗?那大将军非要让董卓入京,用来威逼太后铲除宦官,他当时势弱,难道拦得住吗?”

“也就得是陛下了,还将这些事都背在自己的头上……”

“咱们河内河东的人可不能这么忘本!陛下自己处境困厄,还以工代赈,拿出了救命的粮食,供给大伙吃用,又怕寒冬杀人,用烟气采暖,他自己呢?还频频往来于白波谷和盐监视察!这不比一句简单的开仓放粮要负责百倍?凭什么说陛下这话是自认罪过!”

围观的众人都被这一连串的话给说懵了,但在回过神来后,又不得不承认,这话说得极有道理。

就连曹昂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是!这话说得没错。陛下怪不怪自己,和陛下是否无能,是要分开来看的。而眼前的这封罪己诏——

“它不是弱者的认罪,而是强者的低头啊。”

曹昂已完全可以想象,这份檄文所过之地,都会掀起怎样的反应,陛下如今的诸位股肱之臣,又会对他如何敬服……

就像此刻的河东太守府内,众人落座得要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不少,又各自摆出了正襟危坐的姿态。尤其是张燕,端正得都有点不太像他了。

但刘备这想法才没冒出多久,就觉一道不善的目光盯在了他的身上。正是张燕发出来的。

刘备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话问出了口:“……不知,我有何处得罪了张将军?”

“算不上得罪不得罪的,”张燕挑眉道,“我只是觉得,刘太守是否将事办得不太妥当。”

刘备有些不明白了:“这话从何说起啊?”

张燕气急:“嘿,你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呢!陛下的那份檄文,你誊抄过后分发到各县去了,原件呢,难道不应该让我等逐一传阅,欣赏陛下亲笔吗?怎么就被你给私藏起来了?”

他是认不得几个字,但他和刘豹那个匈奴小子不一样,若是陛下吩咐,他也不是不能潜心研读,把这份罪己诏倒背如流。

毕竟,他此前单知道陛下将他们黑山军视为肱骨,却不知陛下的胸襟远不止如此,竟是在这一步步向前中仍未停下反省。

这份亲笔手书的原件,张燕又岂可错过。

结果瞧瞧刘备干了什么?他捷足先登啦!

“……”刘备嘴角一抽,很想当场就给自己叫一句冤枉。

但他自觉自己如今要为陛下办事,气度更当沉稳,便平心静气地向张燕解释道:“张将军有所不知,陛下选择不按檄文旧例声讨董贼,而是罪己以安民,必定经过了一番挣扎,故而这亲笔手书之上多处涂画,笔画歪斜。我知陛下书成当夜未能入眠,明灯点了一.夜,旁人却不在局中,未必能明白其中真意。”

“若是张将军想看,我即刻就能将其拿出,但若说要将它展览出去,让河东郡中的百姓也都看到这份陛下亲笔,我却觉得不太妥当。”

“此事我也可以作证。”卫觊在旁答道,“此前玄德派人来告知,要我将这份罪己诏张贴于安邑,我吓得连忙就来太守府找他了。就算玄德可协助陛下书写檄文,但岂能连罪己诏都写!”

这何止是冒犯陛下,简直是为臣者大逆不道。

“幸好,玄德即刻就取出了陛下的亲笔,以证他清白。”

张燕皱眉:“这手书本身,真不适合展出来?”

卫觊郑重地点头。

他卫家以书法见长,他本人更是写得一手好字。所以,就算他对陛下称得上是敬重有加,俯首听令,也不得不说,那份手书真迹之上的字,大概只能用“初成人形”来形容。

正如刘备所说,完全可以体会到,当陛下字斟句酌间推翻了檄文的写法,选择用罪己诏的方式来敬告两郡百姓时,心中有着怎样的撕扯,竟让他执笔无力,笔画模糊。但唯恐庸人误解,还是不必展出了。

卫觊说道:“总归我等已看到了,陛下多年间身在禁宫,却于文章词句间俯仰于天地,更有千古词句流转笔下,乃是从心所欲,妙手而得,又何必去管书法……”

他刚说到这里,忽然听见外面加重了两声的脚步,连忙正色闭嘴,从容端坐。果然随即就见,陛下自外间迈步而来,随后坐在了上首。

落座后便是一句:“不必再提手书优劣了。”

“是。”在座众人齐齐应声。

看他们这句答应说得还算诚心痛快,不像是来敷衍他的,刘秉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别提他的字了好吗?就这么难看,勉强能写,爱看不看!

他那日,终于因并州的战报有了灵感和底气,能把这篇以皇帝身份来发出的檄文写完,可算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再要有多出彩,那是万万不能了。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两件事。

一件是有人来问他的字为什么这么难看。不过看起来,他修修改改的痕迹已经被臣子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一件就是有人来问他为何这全文中时而妙语连珠时而凑凑字数。那这就只能归结于他的必备篇目库存就这么点了……

总之,在忽略掉一部分后续麻烦的前提下,他已成功地完成了“书写讨董檄文”的任务,度过了眼前一个最为重要的难关。

他面色肃然地开口:“今日请诸位前来议事,有两项要务需要商榷。其一,就是并州的军情。相信之前从北方传来的消息,诸位都已知道了。吕、刘二位将军攻破美稷城,一战便已尽全功,也让太原郡太守敬畏有加,声称不敢听从伪朝号令,意欲前来河东拜谒。这并州兵马南下驻扎,总得有个落脚的军营。”

张燕奇道:“吕奉先管束不住他的这些同乡?”

刘秉无奈:“一州之地,岂是人人相识?”

他转向了刘备:“玄德,我听闻你也有带兵的经验,你麾下云长、翼德二将也是武力不凡,可否劳你替朕接待他们?”

刘备连忙起身应道:“定不辱命!”

刘秉点了点头:“另一件事,便是与那檄文有关。兖州那边姑且不提了,有曹昂曹子脩在,联络曹操议定发兵时日,料来不难,我更在意的,是冀州那边的情况。”

“当日袁绍自河内途经,我因疑心他仍与董卓有所牵连,从京中逃出,也只是为了蒙蔽视线,于是并未与他相见,只让张将军赠予袁绍若干护卫,确保他能安然抵达冀州。可按照随后种种看来,袁绍此人确有讨伐董卓之心,反而是那冀州牧韩馥畏惧于董卓权势,耽误了冀州群雄的招兵买马。”

“曹孟德的那份檄文应当已经发过去了,可令韩馥投鼠忌器,松开对袁绍的监管。但我看,咱们也该再为他添一把火!”

“是极!”张燕拍案赞道,“该将陛下的这份檄文也传到冀州去!孙轻那小子尊奉陛下之命,近来袭扰冀州边境,本是要让韩馥得个警示,无暇他顾的,结果他可倒好,直接对外当起了缩头乌龟,对内却还是重拳出击,哈,这叫什么道理?不如直接将话说个明白,看他要尊哪个陛下!”

对于张燕这人口无遮拦,管一州州牧叫“缩头乌龟”,刘秉已经懒得多说了,反正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冀州牧韩馥在历史上是躲厕所里自杀的,因为死法过于奇葩,他反复看了三次,现在被叫一声乌龟倒也没错。

他向座中众人问道:“谁愿为我去送此檄文?”

按说这事该让文官去做的。但他手底下的众多忠臣识字率堪忧,还大多是武将,有点处理庶务本事的,别管是不是童工,都已被派遣上阵了,还各自忙碌,脱不开身。

但想到若是让张燕这样的武将去送信……

刘秉还没纠结出个所以然来,忽见座中一人起身,向前一步站在了堂上,向他抱拳请命:“陛下,由我来送这封檄文吧!”

“子龙,你……”

“云虽不才,也想为陛下排忧解难!”赵云语气硬朗坚毅,又忽而在与上首的帝王目光相对时,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俯身深深一拜,“此前一直无有机会向陛下阐明,但今日既有要事待办,赵云不得不说。”

“初来河东之时,陛下盛情相邀,请我看清,身在此地,到底是从军还是从贼,这个问题,早已有了答案。”

就算在之前还没有答案,在陛下放出了这份名为罪己、实为募招子民相随的檄文后,他也有这个答案了!

请他来此的同乡并未诓骗于他,此地也确有一位正要图谋重振江山的明君!

赵云言辞恳切:“若陛下愿意将此重任交托给我,赵云必不辜负陛下所托,必将此檄文妥善送至韩州牧、袁太守的面前,叫他们知晓陛下的威名。送完此书,也请陛下另给我半月的时间,让我折返真定一趟,再为陛下招募些许擅长武艺的乡党前来助力!”

刘秉顿时面露喜色,自上方离席而起,来到了赵云的面前。

刘备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

只因陛下一时激动,便握住了赵云的双手:“子龙主动请缨,我又怎会不允。此事,便交托给你去办了。”

按照刘秉所想,这也确实是前去送“信”最合适的人选了!

赵云是冀州人,熟悉冀州的风土人情,又仪表堂堂,比起等闲的礼官不知出众几倍,更不至于和韩馥当场打起来,足以撑起他的颜面。

更妙的还是赵云的后半句话。他不仅打算接下这送信的任务,还要回家一趟,把相识的乡党都给拉上,以填充陛下讨贼的兵力。

这是何等的觉悟啊!

他要是拒绝这份好意,那他怕是要睡不安稳了。

刘秉想了想,还是又叮嘱道:“不过冀州局势复杂,既有韩馥这位州牧,和因乡党关系投奔冀州的汝颍士人,还有袁绍这位身份特殊的渤海太守,更有立场不明的冀州宗族,你此去,以告知韩馥、解救袁绍脱困为主,其他的事情能避则避。”

别说得太多,反而暴露了他的身份。

可这话听在赵云的耳中,却变成了另一种属于君主的体贴。

他连忙回道:“谨遵陛下之命。”

赵云既已决定出行冀州,便不敢耽搁,将自己在河东的一应运送职务,都挪交给了张辽,收拾完了行装后,带着数份誊抄的檄文踏上了旅途。

途经河内,他仍能听到,过往的河内百姓仍对陛下的这份檄文津津乐道,也在用着朴实的心思,揣测着陛下何时能够重返洛阳。

这些声音被冬日的冷风送至耳畔,却仿佛有着化冰的魔力,让赵云的嘴角慢慢浮现出了一缕笑容,也像是推着他这一行人向前,就连马蹄声也比先前轻快不少。

以至于这份天下间独一无二的檄文,竟是与兖州的那份前后脚抵达冀州州府,出现在了韩馥的面前。

也让他直接惊出了一身冷汗。

……

“本初!本初——”一名三十来岁的文士脚步匆匆,在被人开门迎入、越过门槛时,才终于想起了什么,伸手扶正了头上的发冠,稍稍整理了一番仪容,继续向着院中冲入。

一见到那主座上的袁绍,他连连说道:“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袁绍少见老友如此做派,起身迎道:“何事让你许子远如此高兴?”

许攸抚须而笑:“哈哈,我这几年间时运不济,你袁本初也是知道的,你到了渤海后,空有这太守的位置,却因韩馥的盯梢,无法名正言顺地招兵买马,我都要担心是我拖累了你!现在总算是有了好消息,那你也得容许我高兴一番吧?”

“怎么说?”袁绍正色道,“他将那些探子全撤回去了?”

他这几日收到了袁术的来信,得知他这位兄长也从洛阳走脱了,回到了袁氏的老家汝南,正在想办法看看,能否与对方好好商议举事的细节,便少有留意冀州的情况,倒是让许攸比他的探子更快一步知道了冀州的变故。

不过许子远此人向来大胆,还交友广泛,明明大家是一并来的冀州,却好像已打通了不少门路,实是他袁绍的臂膀助力。他的消息,也就是袁绍的消息,何必区别呢?

许攸未曾察觉到,袁绍的心中还闪过了一些别的想法,见他满脸希冀,顿时合掌一拍,笑容更盛:“何止是把探子全撤回去了,我看啊,韩馥此人还要即刻来拜访你袁本初呢!”

“这是为何?”袁绍不解,“算算时日,兖州那边若按我请求来做,也该把东西送来冀州了,但就算是讨贼檄文送到,以韩文节的做派,至多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怎的还要亲自来拜访我?”

许攸回道:“因为这檄文,不是一份,而是两份!一份出自兖州东郡太守桥瑁之手,假借朝廷三公之名,正与你袁本初此前所需相对应,而另一份,却是出自逃亡在外的弘农王之手,在河东发布罪己诏,作为檄文发起号召,请求天下有识之士讨伐董卓!你袁本初聪明得很,不如分析分析,韩馥此刻是何想法?”

许攸简直要被韩馥的反应笑死了。听说那弘农王的信使抵达冀州州府,不卑不亢地上门送信,却一送就送了个惊天的消息,把那韩馥吓得够呛。偏偏那还是一份无人胆敢随便假冒的檄文,让韩馥都不敢怀疑它的真假。

曹操和桥瑁那边送去的檄文,韩馥说不定还有胆子将它忽略过去,弘农王的讨贼檄文,却是他万万不敢轻忽的。那毕竟是被董卓废黜的前一任皇帝啊!

韩馥向来没主意,要不然也不会限制袁绍的行动,唯恐他给冀州招惹来了麻烦,现在却只能连忙和袁绍重修旧好,希望这位名声在外的袁氏子弟为他拿个主意。

许攸怎能不说,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可他眼前看到的,却不是袁绍喜出望外,而是袁绍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甚至抓的有些用力,“你说什么?”

许攸:“我说……”

“弘农王在河东,写了一份讨贼檄文?还是一封罪己诏?”

见许攸点头,袁绍厉声断言:“不,这绝不可能!”

他向许攸解释道:“子远,你之前因被牵扯进密谋刺杀孝灵皇帝的案件中东奔西逃,四处藏匿,有数年不在京中,直到月前才与我重聚,所以你不知道那弘农王究竟是怎样的性情!但我敢说,他绝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是何进信赖有加的人,见过刘辩多次,早对这昔日的小皇帝有了一个评判。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脾性和能力,也不是经历了一番刺激就能转变的。

“我还收到了兄长自汝南寄来的信件,在信中他也提及过弘农王的大略情况,不可能身在河东!”

所以这不是刘辩能做得出来,也不是他在董卓监管下有本事做成的事情!

许攸脸色微变:“那……那等韩馥来时,要怎么说?”

弘农王的这份檄文,远比兖州送来的那份,对他们有帮助啊!

若是否认了它的真实性,可能反而会让韩馥收回成命。

许攸的这份担心几乎写在了脸上,也让袁绍顿时意识到了这当中的问题。

他忽然咬牙,眉眼一沉,做出了决定:“不管了,是真是假,都先认下来,先争取到这个起兵的机会!反正,若能攻入洛阳,迟早会和写檄文的人有见面的机会!”

到了那个时候——

“届时水落石出,自有分晓!”

【作者有话说】

袁绍:(怀疑人生)(反复思考)(什么,时间来不及了)(先抓住自己需要用的部分,干就完事了!)(其他的之后再说)

上一章评论区好多大佬,居然还有那篇罪己诏的全文,于是我理直气壮地只有上章的那一部分,反正意思表达清楚了!评论区的原文和翻译都发红包和加精啦,再次感谢!!!!你们真的太厉害了!

无以为报,我努力端午加更,早点写完接下来的剧情。加更就不多分出章节了,字数会补多的。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含加更)

◎自当为大业竭尽全力◎

袁绍心中暗暗道,正如许攸所说,他如今处处受制,还不如借机生事,先拿到主动权再说。

许攸却不似袁绍这么乐观:“可您如今承认了这份天子檄文,等将来真发现其中有假,再要反悔,出言改口,就没那么容易了!”

可袁绍只犹豫了短短一瞬,便已重新给出了答案:“容易不容易的,也不全是由我说了算。若是我袁绍的分量不够,难道卢公他们的分量还不够吗!如今只做不知,借势而起,将来自有旁人先我一步争辩真伪。”

“许子远——”他目视着许攸,眼神凛冽,“你为名士典范,却多年颠沛,应当比我清楚,什么叫做时不我待!”

许攸怔住。

时不我待……

这一句话真是太戳人心窝子了。

袁绍忽然将手一松,迈开四方步向外走去:“来人,更衣!预备迎接州牧大驾!”

让他看看,如何从韩馥的嘴里,抢夺下一块肉来。

许攸送来的消息一点没错,韩馥因这前后脚抵达的檄文,不仅撤去了原本监视袁绍的人手,还亲自从冀州治所常山高邑赶来了渤海,与袁绍会面。

见袁绍衣冠端正,摆出了久候的阵仗,韩馥下车行来的时候,仿佛气势也矮了一截,便干脆顺着袁绍的迎接哀叹了两声,随同他一并走入了内堂。

许攸颇为好笑地看到,这两人并肩行去的背影中,这韩馥不似是袁绍的上级,反而只像是个寻常的客人。

不过,韩馥如今还头顶着冀州牧的位置,还是该当对他尊敬一些。

韩馥心中还揣着事,便并未留意到,在他进门的短短时间内,许攸已和袁绍交换了数个眼神,像是达成了某种无声的默契。

他落座道:“我观本初的表现,是已知晓我此行所为何事了?”

“韩公何必明知而故问呢?”

“你……”

袁绍一点也没有和他隐瞒客套的意思,正色答道:“今天下朝纲不正,天子遭逢险难,我虽身处渤海偏狭之地,也知眼观六路,耳听四方,不敢错漏半句时事!难道韩公昔日蒙受朝廷恩典,提携为官,如今却只看这冀州一亩三分地吗?”

这样说来,他提前知晓韩馥来意,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可这话听在韩馥耳中,却当真有些不大礼貌。

韩馥噎了一噎:“……”

他沉默着,又向袁绍多打量了几眼。

昔年京师之地,袁氏诸子陆续出来走动,他一一见过,就数袁绍长得最是伟岸俊朗,此刻虽未发怒,却字句铿锵,眉眼傲然,更有一种礼数周全的咄咄逼人。

好像,他也已用这最为直白的表现,给那份天子檄文站了台。

韩馥又叹了一口气,终于开了口:“为官者,遵皇帝命令,此为常理,但天下哪有两个皇帝的道理呢?我这冀州牧的官职,与你这渤海太守的官职,都是陈留王做了皇帝后得到的,朝中三公,尤其是你汝南袁氏的袁公都认可了这换皇帝之事,那我们该听从的,就是洛阳的皇帝。现在……现在怎么就闹出了这样的一桩事!”

弘农王跑了出来,写出了一份字字千钧的檄文!

他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怎么能说他这是只看眼前呢?

袁绍嗤笑了一声:“你不必非要与我提什么袁公认可,你明知道我是为何才离开洛阳的。我与叔父争执,不愿听从董卓号令,才来到了这冀州地界!我虽接下了这渤海太守的官职,但也不过是为了有征调兵马、杀回洛阳的权柄,与尊不尊奉陈留王有什么关系!”

“我且问你,陛下不仅占嫡,还占一个长字,又未犯什么过错,凭什么被废黜皇帝之位!”

韩馥的气势更软,只嘴硬道:“可是他已是弘农……”

“谁定的?”袁绍冷声打断了韩馥的话。

这事是谁定的?

毫无疑问,负责主导此事的人,是董卓!

见韩馥哑然不语,袁绍顿时气势更盛,离席而起,步步紧逼:“既是董卓定的,甚至是董卓剑履上殿,拿着剑架在满朝文武的脖子上敲定的,便做不得数!如今陛下更是死中求生,于河内兴兵在起,你韩公胆怯惯了,可以说,谁坐在龙椅上,你听谁的话,只为了管好这冀州大地,我袁绍却顾不得这么多。”

“当日我举剑向董卓,说出那句,天下健者,岂止董公,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大丈夫生于乱世,不佩剑立功,只蝇营狗苟,是何道理?你不愿为陛下赴汤蹈火,那也切莫在我等成事之后,惧怕于遭了牵连!”

韩馥唇齿紧闭,面颊发力,在袁绍的一句句慷慨陈词面前,他已无可避免地败下阵来。原本他是想要上门来和袁绍修好的,顺便……顺便再向袁绍问询一下意见。

谁知道,袁绍态度之坚定,语气之激烈,已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

“所以您最后是如何跟他说的?”

韩馥坐在从渤海折返的马车上,被身旁的别驾沮授急急追问。

韩馥幽幽叹道:“还能怎么说?我告诉他,他在渤海如何如何,接下来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但我不知该听从哪位陛下所言,便只能先管好冀州境内,不让此地滋生动乱。至于那位弘农王来使要在常山境内募兵,我也一概不管了。”

他垂着头揣着手,不似个统领一州的州牧,却简直像是个挂在屋顶辟火的瑞兽!

沮授都要被他这个回答惊呆了,当即脱口而出:“您糊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