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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我怀疑弘农王有假!◎

一盆“冰水”直直地泼在了他的头上。

不仅把此地因宴饮而热络起来的气氛一扫而空,也让他先前淡漠从容的表情都凝固在了当场。

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将头拧向了刘备的方向,唯恐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不然,他为什么会听到这位新上任的河东太守说,他要售卖的东西,不是什么辽东斗鸡,而是盐!

还是河东盐池中出产的盐!

……

“这一斗八十钱绝不算贵,”刘备说得坦坦荡荡,“方今市价,盐价低谷为一石四百,高峰为一石上千,近几年间大多稳定在一石七百钱,折算下来就是一斗七十,可二位细看,自河东盐池的制盐之法得到改良后,精盐比之先前细白了不止一倍,只涨价不足两成,称得上是物美价廉。若非我与二位投契,此等大好的买卖,又怎会先找上二位。”

“至于这延年益寿的功效——”

“这是延年益寿的问题吗!”

卫觊一把推开了刘备,蹬蹬向后退出了数步。

要不是入厅落座前,他已解下了佩剑,将它交到了侍从的手中,此刻他几乎想要拔剑出鞘,向眼前之人质问。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太守待人处事的言谈举止都无比随和,甚至称得上一句平易近人又不失风雅,格外讨人喜欢,图穷匕见之下,竟说出的会是这样的话。

此刻再看他,简直称得上是面目……好吧,还是儒雅温厚,不见面目可憎。

但一想到“河东盐池”四个字里的意思,他又竖起了眉毛。

“这更不是盐价几何的问题。刘太守是不是真觉得,近年间放任民间制盐,只收取商税,就真能将这大汉设立于河东的盐监产出,当作私人之物,随意交易了?我更要问您一句,您与那黑山军又是何瓜葛,竟做出此等官匪勾结之事!”

河东盐监的盐再好,也不是他们能碰的东西!

哪怕眼前这位太守竟不似他此前所想,是个遇上了恶邻的倒霉蛋,而是与黑山军合谋,也绝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

更要命的是,他和范璋本打算先在旁围观,却被他一番唱念做打的表现给骗了!

他们还真以为,他只是需要兜售盐焗鸡来捞一笔军资呢。

原来,真正愚蠢的是他们。

“哼。”一声冷嗤忽然从外间传来,打断了卫觊刚要再度出口的话。

“你说谁是官匪勾结呢。”

卫觊转头循声,就见一名身着皮甲、身量不算高的将领跨门而入,随性地伸手,掸落了肩头的尘土与盐粒,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哪怕来人只说了一句话,卫觊却几乎在见到此人的第一眼,就判断出了他的身份。

他……他不是别人,正是那抢夺河东盐池的黑山军统领!

“说话啊!说谁是官匪勾结呢?”张燕挎着刀,又向卫觊和范璋走出了一步。

前者衣袖中的手死死地攥紧在了一起,后者则是不自觉地将腿一抖,吞咽了一口唾沫。

只听张燕咄咄逼人:“我,平难中郎将张燕,陛下的武将、忠臣,不忍见这河东盐池废弃,故而将它夺来,这位,卢公高徒,河东太守,陛下的文臣,不忍见白波贼余党冻死在这冬日里,为河东新盐找个销路,都不过是尊奉陛下之命行事,寻你二人来一并立功,何来的官匪勾结!”

“敢问,谁是匪?!”张燕一声厉喝,理直气壮得瞩目。

卫觊涨红了脸,却愣是没说出话来:“……”

他还从来没见过,有人干出这等无耻的事情,还能是这般表现!他也太有理了。

那“忠臣”两个字被他说得一点也不脸红心跳,活脱脱像是在说个事实。

可忠臣?他是哪门子的忠臣!

身在洛阳皇宫之中的陛下知道,这劫掠了盐池的匪寇居然还觉得自己是朝廷忠臣吗?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偏偏此刻他自己羊入虎口,已变成了旁人桌上的鱼肉。

“好了好了,都别争了。”刘备上前来打了个圆场,却让卫觊的嘴角再度狠狠一抽。

对方的下一句话,更不像是来劝架的,而是来火上浇油的。

“这二位既是河东望族所出,必定明晓事理,如今知道我等所售之物也是物超所值,这误会也就说开了。至于分量多了些的问题,对于二位来说,也只是小事……小事!”

刘备将契书向旁边递去,那人接过后便匆匆迈出了房门,直接断绝了卫觊上前将其抢过的可能。

他伸手邀道:“还请二位在此地小坐歇息,既然先前酒会未尽,不如再饮两杯。”

张燕危险的眼神在前,卫觊和范璋对视了一眼,瞧见了彼此眼中的苦涩,也只能先重新坐了回去。

卫觊落座,状似恭敬地举杯道:“呵,刘太守真是好手段,只是不知此事上报于朝廷后,又当如何了?”

他被扣押在此,契书也是他自己签下的,这笔钱,眼看着他是必须吐出来。但也得看看,这位与黑山军同盟的河东太守能不能真的吃下去。

他有这个自信,刘备既然要用诓骗的手段,让他和范璋入套,也就不会做出刚来赴任就杀死河东名士的恶事。在意识到自己的小命能保全后,卫觊的话便有些夹枪带刺。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刘备从容不迫地应道:“此事,备已上达天听,无需伯觎担心。”

怎么不是上达天听呢?

这事还是陛下吩咐的呢。

虽然他从未干过这等诓骗士族的事情,但陛下说得很对——

事急从权呐!

冬日将至,河东河内的流民本就不少,还添上了新被收容的白波贼,和从冀州迁移入河内的黑山军。要让他们活过这个冬日,继续当陛下的子民,没有什么都不能没有钱?

钱从何来?当然只能从这些富户的手里赚。

可陛下终究是陛下,并不希望他们刚刚收服了白波贼,便做出和他们一样的抢掠之事,而是拿出了一个适中的价格和对方做买卖。

至于这买卖是骗出来的还是威胁出来的,那是另外的问题。

起码在明面上,河东之地,并无贼寇。

……

“可为何陛下不亲自出面呢?”赵谦有些好奇地问道。

他们此刻就在刘备宴请卫觊、范璋的厅堂后面一处隔间中,还能依稀听到前面的争执。

虽看不到那边的画面,但也能够揣测,那边是怎样的场面。

要赵谦说的话,完全不必这么麻烦。直接向卫、范两家告知,陛下就在此地,速速前来拜见不就行了?

刘秉摇头道:“有一句话说得好啊,欲速则不达。这卫、范二氏未知立场,又有私兵傍身,怎知他们口称的是哪个皇帝,日后再正式接触也不迟。”

再说了,让刘备去和人接触,还能相谈甚欢,他呢?

他除了自己偷偷先写好台词再背诵的时候,表现得体面一些,又不会出口成章,引经据典的,夸刘备的话都是从忘了一半的《岳阳楼记》里摘抄的。

让他这个假冒的皇帝忽然出现在两位士人面前,这两人还没有任何一点先入为主的想法,恐怕说错了一句话,都要被人察觉出不妥来。

自然要先让刘备上了,也正好发挥出他的本事。

刘秉心中因迈过这道门槛,又松了一口气,说出的话中却并未透露出这迹象:“让玄德出面,还有另外的一个用意。”

同在此地的关羽和张飞竖起了耳朵。

“玄德越是与河东士族交好,往来密切,身在洛阳的卢公也就越是安全。但愿,董卓能够投鼠忌器。”

二人顿时肃然起敬。

……

“原来,陛下竟连这一点都想到了。”

张飞得了信号,来找刘备会合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就将这句话转达给了刘备。

这位今日最大的功臣目光一颤,忽有几分唏嘘地开口。

将人诱骗入套的最后一点负罪感,彻底被他抛去了脑后。

刘备向关羽、张飞吩咐道:“你二人各自带一队人马,执一份契书,向这两家征回钱粮。”

“遵命!”二人当即应道。

契书之上暗藏玄机,请每家吃下万石新盐。盐是契书中的“延年益寿之物”,将会分批送来,但钱却是要先给的。

只是走要走出府门时,张飞又忽然猛地一惊,后知后觉地计算出了这个数字:“八百万钱?”

惊得他又退回到了刘备的面前:“这两家出得起这样惊人的赎……买盐钱吗?”

八百万钱是什么概念啊,折算成方便携带的黄金,按照市价来算,也有足足八百斤!

他也算颇有家资,要不然担负不起这习武吃肉的开销,但距离真正富户的百万钱尚有一段距离,更何况是这八百万钱!

刘备道:“这一点倒是无需翼德担心,你忘了先前我们听说的朝廷买官轶闻吗?”

张飞恍然:“大哥是说,买三公的事情!也对啊,先帝还在的时候,一个名风清正的冀州名士,能拿出五百万钱买一个司徒的官职,那曹嵩……是叫曹嵩吧,走了阉宦的门路,明明没甚本事,也能花钱亿万,买个太尉的位置过过瘾,这些人都富得流油了!”

区区……不,这好像也不能叫区区,反正这赎金,他们出得起。

张飞当即就乐了:“大哥,您就和陛下瞧好吧,我必定早早将钱物带回!”

“且慢!”

本在屋中被扣押的卫觊忽然在张燕的陪同下走了出来,急急向着刘备拱手道:“恳请刘太守,选一位性格温和些的人登我卫氏的门!我族中有一位族弟,身体向来不好,入冬前后更是难熬,若忽然遭此惊吓,要出人命的。您也不希望因此而惹出其他的事端吧?”

刘备转头就安抚道:“卫郎君大可放心,我等并非贼匪,只取所需,绝不贪多,也无劫掠人口充作军员的意思。日后往来还多,还望不要生了嫌隙。”

等卫觊知道这背后的发号施令之人,等陛下重回洛阳,大家都是为皇帝办事的,何来嫌隙?

可这话听在卫觊耳中,就只剩了一个意思。

“都说我们不是贼了,你怎么还纠缠着这个字不放呢?”

卫觊:“……”

他望着关羽张飞离去的背影,只觉一阵急火攻心,扶着门扇方才站稳在这里。

天杀的一群厚脸皮老贼!若早知有今日,他何止是不该来此地赴约,还不该整日弄这些养望的事情,就该早日为官,总好过今日任人鱼肉!

他日若能将此有违王法之事告知陛下,他必定要让刘备等人好看。

而对于河东卫氏来说,这也是令他们绝不敢忘的一日。

一伙官兵抢在留守主宅的私兵来得及做出应对前,就已持有太守信物与卫觊签署的契书找上了门来,要从此地带走八百万钱。

身为大儒蔡邕之女,蔡昭姬几乎当场就想要与他们理论,却被面色惨白的卫仲道拉住了衣袖,站在人群的后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扛走所谓的“货资”。

“那洛阳已无王法,难道这河东……”

“夫人,切莫说了。”卫仲道拦住了她说下去。

不止那后半句话说不得,前半句也不该说!

那洛阳城里的事情更不是他们能够妄议的。

算起来,夫人的父亲还在董卓面前很得重用呢……

……

“啊嚏——”蔡邕猛地打了个喷嚏。手中的棋子因为这一下未能拿稳,直接砸在了棋盘上。

他刚要伸手去捞,却被一只手给拦住了。紧接着,就有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哎你!”

“落子无悔,这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对面的长者摸了摸胡须,哈哈一笑。

蔡邕气得胡子都要竖起来了,“荀慈明,你也算是天下人尽皆知的名士了,世人都称,荀氏八龙,慈明无双,怎么还在下棋的时候耍无赖呢!”

他这哪里是什么落子无悔,明明就是不小心把棋子丢了。

见荀爽争不过他这老小孩,又将两人的棋子重新还了回去,蔡邕这才得意地笑了:“就该这样才好,也不知道是谁在念叨我,才有了方才这一下。说不准就是我女昭姬又想我这个老父亲了。”

提到蔡昭姬这个女儿,蔡邕刚要重新落子,又忽然一愣:“说起来,近来河东似乎不大太平,我是不是该将昭姬和她夫婿都接入洛阳来?这洛阳名医多,也好医治仲道的病症。前日董太尉寻我的时候还说,他幼子早亡,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孙女,近来已被他下令接到洛阳来,正缺一位伴读,问问我的意思,想来昭姬应当……”

“你糊涂不糊涂!”荀爽“啪”地一声,把手中的棋子砸在了棋盘边上,拧紧了一双花白的眉毛,看着面前的大儒。“你这人一向不通政事,你跟董卓亲近,我不说你,毕竟我也是身不由己,被征调入京,在外人看来做了董卓的幕僚,可你自己已身在这泥淖之中,却要把家中小辈还牵扯进来,我就非要说你两句不可!”

“董卓此人今日还能礼贤下士,但你瞧瞧他近日所为,哪一件不是令人发指,浑然一恶徒?”

荀爽的眉头皱得更紧,话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侍御史被杀的事情,才没过去多久吧?就因为朝堂上无人胆敢冒犯董卓,弹劾他的不法之举,他还越做越过分了!舞阳君,何太后的母亲,今年都已五十多岁的人了,也甚少参与朝政,能和他董卓有什么仇怨?为何就要突然被杀害!大司农之子听闻洛阳有变,满腹孝心,决定冒险前来探看父亲情况,就因为董卓早年间和大司农有旧怨,直接把这孝子给杀了,又是什么道理?”

“你莫怪我将话说得难听!咱们都已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不想和董卓起冲突,来到洛阳来应付他拿士人充脸面的事情也就罢了,把家中小辈牵扯进来,却是万万不能!”

他顿了顿,忽然叹了口气:“这话我在你面前说了,你也别一个不慎说到董卓面前告了密,我看这天下间但凡有点眼光的人,都已辞官而走了,前面那个袁绍还有后面那个曹操,都算是耳聪目明的。你也知道,我有个侄儿名叫荀彧,早年间得了南阳名士何伯求的一句评价,夸赞他是王佐之才,现在董卓乱政,我却真不敢叫他来当什么王佐,让他弃官而走,带着族人迁移到冀州去了,待得此间的事态平息后,再出来为官也不迟。”

“你啊你——”他又瞪了蔡邕一眼,“你但凡还有点做人父亲的责任,就别把你女儿接到洛阳来。”

蔡邕哑口无言:“可那河东……”

“河东再乱,也不会有洛阳乱了。”荀爽的语气坚决,“那卫氏乃是河东名门,难道还保不住家产,保不住你女儿吗?我若是你,就干脆在董卓面前少提两句河东,少提两句蔡昭姬,说不定还能更安乐些。”

反而是他们两人,眼见董卓的行动越来越放肆,竟不知未来如何。

更让荀爽奇怪的是,早年间他与卢植的关系尚可,因都是经学专家,彼此之间有书信往来,按说也是有一份交情的。可此次再来洛阳,卢植竟有些避而不见的意思,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东西。

可惜当下多想无益,还不如先陪蔡邕下完这盘棋。

结果这一抬头,就看到蔡邕两眼发直地望向前方,那棋子又落错了位置。

荀爽:“……你这是做什么呢?”

蔡邕一惊,飞快地将它捡了回来,哭丧着脸道:“也不是我想少提河东就能少提的啊,前几日我上太尉府的时候隐约听到,董太尉和他那谋臣李文优在讨论着什么,说的正是河东如何如何?该不会是他孙女董白快到了,也要把昭姬带来,给我一个惊喜?”

荀爽:“……”

凭直觉来说,他觉得以蔡昭姬的分量,还不足以让李儒来商议,应当是为了另外的事情。可这样说,又好像是推翻了他刚才那句河东安乐的结论,干脆指着棋局道:“是与不是,过几日就知道了,先把这棋下完,你可别再胡乱丢棋子了。”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又要来洛阳做个名士摆设,唯独能说得上话的,还是个臭棋篓子。

荀爽摇了摇头,看蔡邕终于重新落子,接上了新招。

……

事实上,荀爽的猜测一点没错。

此刻的显阳苑中,董卓和李儒就又一次提起了河东的事情,说的也当然不是蔡邕的女儿要如何接来,而是说起了被卢植举荐的刘备。

刘备来到河东上任的消息,还未传到洛阳,他刚一上任就干出的那一桩大事,更是还未传入董卓的耳中。

那么,这就推翻了此前他们所持有的一个猜测。

河内的黑山军作乱,其中负责指挥的人应当不是刘备,要不然他们的使者何至于要跑到幽州这么远的地方,才能找到刘备。

卢植为刘备求官的用意,好像也变得单纯了许多。

“等这刘备上任之后,看看他的态度,能不能给我们帮上一些忙。”董卓揉了揉额角,真要被河内的黑山军气个半死,偏偏此刻不宜亲自出兵,想着干脆来个借力打力算了。那刘备和公孙瓒交好,总不会什么准备都没有,就来上任,到时候他正好隔岸观火。

他又转头向李儒问道:“文优,你应该听到近来河内方向的传闻了。”

李儒点头:“河内的黑山军打出了效忠陛下的旗号,拒不承认您说他们是反贼。连河内的百姓知道的也是这个口号。”

董卓猛一拍桌子:“效忠陛下,效忠陛下!我看他们效忠的根本就不是我们扶立起来的这个陛下,而是那位弘农王!”

他随即一把拉住了李儒,眼神危险而深沉:“所以我今日找你来,就是想找你确认一件事。你帮我看看,这事能不能做?”

李儒心中一惊,已隐约有了个猜测。

果然,下一刻他便听到董卓问他:“我想以弘农王被废后怨声不断,德行有失为由,将他——”

他比划了个刀落的手势,面上杀机毕露。那两个字虽没说出,但谁也不会错认。他要杀了弘农王!

“文优,你觉得如何?”

这是一句问话,但更有可能,在董卓心中已有了定论。呵,他倒要看看,没了刘辩,那些盘踞河内的黑山贼,还能不能说出这样语焉不详的“效忠陛下”来。

可奇怪的是,他等到的竟不是李儒的是或者否的答案,而是看到,这位被他信任有加的谋士,忽然扑通一下跪倒在了他的面前,自腰间锦囊中翻出了一个布包,递到了董卓的面前。

董卓疑惑地接过,也格外惊讶地看到,在布包当中放着的,竟是两枚格外相似的玉佩。“你这是?”

李儒咬了咬牙,在好一阵犹豫后,终于咬紧牙关做了决定,说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有些惊疑不定的推断:“太尉,我怀疑——我怀疑弘农王有假!”

【作者有话说】

最忌讳聪明人脑补啊李儒(拍拍拍)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假的,一定是假的!◎

董卓慢了半拍,才愕然出声:“何为弘农王有假!”

这话也是可以随便乱说的吗?

李儒字字铿然:“我是说,被太尉废掉的那个皇帝,可能不是真的皇帝,而真的皇帝还流落在外,等候杀回洛阳的时机。”

“他有什么必要做这种事?”董卓惊问。

这话脱口而出得太快,以至于他转念一想自己入京后,这失去了何进大将军为助力的废帝,到底过的是何种众叛亲离的日子,表情又有些尴尬了。

好像还真的有。

可天下间,何曾听说这样的事情!

“……那,那就算他确有此等必要做出此事,又是如何办成的?从我们在邙山接到逃亡的皇帝到如今,他根本没有机会逃脱。而在此之前,他的处境还没到非走不可的时候。”

“可万一他真有这样敏锐的眼光,又在太尉抵达前,就做出了这个决定呢?”

董卓拂袖而起:“好了,我不想和你在这里说这种荒诞的猜测。朝堂上下没有一个人质疑过弘农王的身份,要真有这种事情,必有风声传到我的耳朵里。”

李儒仍是振振有词:“请太尉仔细想想,这天下之间相貌相似的人有多少?朝臣中能够越过旈冕看清皇帝面容的又有多少?这以假乱真的事情,要想办成,并没有那么难!”

他说得太过笃定,这个猜测也不是小事,董卓一边对此大觉可笑,一边又忍不住坐了回来,听李儒如何说。

李儒已将手中的两块玉佩都放在了董卓面前的桌案上。

两枚形制几乎相同的玉佩摆在一起,看到的人难以避免地会在第一时间将它们做个对比,也就理所当然地看到,其中一枚虽有裂痕,却远比另一枚要通透莹润得多,宛然一块被人砸开的无价之宝。

董卓便多了些耐心,听听李儒到底要说出什么来。

这位忠心的谋士重新落座在董卓面前,问道:“太尉觉得,汉家天子有何共通之处?”

“共通之处?”董卓蹙眉,努力在记忆中翻找了一番。

李儒已先开了口:“毫无疑问,他们都是权术高手。哪怕昏庸如桓灵二帝,也都是不折不扣的权谋高手!宦官,外戚,朝臣,他们居中斡旋,借力打力,只为了最后将权力集中在自己的手中。灵帝生前看似为宦官所欺骗,说出张让赵忠等人是他父母这样的话,可实际上,这些宦官的权力完全依托于这昏君,于是灵帝一死,宦官就全完了,难道只是因为士族借着何进之死拼命一搏吗?”

董卓垂眸,眼中闪过了思量,必须认同李儒的这句话:“……你继续说。”

“再看这位弘农王,也就是废帝,他却好似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东西,天真可笑得让人瞧不起!自太尉入京以来,他甚至连试图反抗的动作都没做,就已被废掉了皇帝的位置,所有能够借力打力的办法他全都没有用,甚至利用舆论迫使太尉让步的事情,做得还不如袁氏多。更滑稽的是,何太后之死不见他悲伤反击,只见他更为惶恐,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这是皇帝应有的表现吗?”

他好像没有心腹,没有眼线,在失去了何进何苗何太后这些母族助力后,连和朝臣也是完全脱节的。董太尉自比霍光,这“刘辩”却不是汉宣帝!

董卓打断道:“这不是正应了先帝说他不堪大任的评价吗?”

“太尉啊,”李儒唏嘘而叹,“一个父亲骂孩子,还是一个父亲,去骂自己已不再喜欢的妻子生的孩子,说出来的话能有多少可信?汉家天子的血统,能让巫蛊之祸后迎来昭宣中兴,能让王莽篡汉后迎来光武中兴,怎么到了这位弘农王这里,就是您伸手一扶,他就直接走下来了呢?”

董卓:“……”

李儒自知失言,连忙又找补了一句:“我不是说太尉没有本事,而是说,我们得到目前所拥有的一切都太容易了!而太容易的局面,就会令我们骄傲自满,放纵肆意,反而让别人找到了机会。”

“您再想想,这位废帝难道就没考虑过吗?太后死了,他能有什么好结局。皇帝退位之后,难道还能活命?可他连一点动静都没有闹出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早已做好了为人而死的准备。”

董卓被这一连串的话说得已又相信了几分,低头看到身上挂着的陪葬珠宝时,更有些心虚。为免李儒借着什么“骄傲自满”的话说下去,他赶忙干咳了两声,岔开了话题:“上面的这些都是你的推测,证据呢?”

李儒将手一伸:“这玉佩,就是最好的证据。其中一枚,来自于弘农王。”

他指向了其中“劣等”的一枚。

当然,虽说是劣等,也是一块羊脂白玉。

可放在另一枚玉佩面前,就显得不够特殊,也不够看了。

“另一枚玉佩,来自一封特殊的信,也就是有人寄送给卢植的信,被夹带在了当中。”李儒的语气从先前为了说服董卓的慷慨激昂,变成了此刻的严肃,“日前,我已遍访洛阳名匠,判断此玉是何材质,却无人能给我一个答案。”

说它是“玉佩”,也只是习惯性的称呼,这显然不是玉。

但这也不是琉璃器。虽说自河西美玉流入中原,琉璃器已不再追求玉质,转向剔透晶莹发展,却没有任何一块琉璃,能变成这一枚的样子。

“太尉,这天下间独一无二的东西,应当为谁所拥有呢?”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皇帝。

只能是皇帝!

要不是眼前这块玉佩已有了裂痕,董卓都想将它挂在身上,向人炫耀这孤品的魅力。

嘶……且慢!

董卓忽然惊道:“你先前为何不提此事,我说卢植委任刘备之事,现今看来无妨,你也不早两句反驳?”

李儒:“……”

他哪里好说,他那个时候就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个事情禀报出来了,心中满是纠结,竟忘了接话。毕竟,他自己都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

可要是再不说,太尉执掌大权后如此行事,不知收敛,迟早要出大事,还不如把这个猜测摆上台面,用这个消息警醒他!

李儒低声答道:“从刘备的过往履历看,他应该也是突然被抓来赴任的,是敌是友尚未可知,真正要在意的,是河内方向还有另外一个人,假借了刘备的身份来向卢植报平安。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真正的皇帝!”

董卓也不傻,当即顺着李儒的话联想:“所以卢植没有和我起多大的冲突,不是因为这家伙的刚硬风骨因为年纪大了,就被消磨了,而是因为,要为了那个逃亡在外的陛下忍辱负重?”

他磨着牙,恨恨道:“果然是他干的出来的事情!”

董卓又一次站了起来。

李儒连忙去拦:“您又要做什么?”

董卓含怒振声:“当然是去找陛下问个究竟。真正的废帝遁逃在外,对他有什么好处?刘辩下台,他刘协才是皇帝。他也别忘了,他的母亲就是何太后杀的,这大好的报仇机会,就在眼前了。”

“可您又怎么确定,陛下真的会因此告知您真相?”李儒急急摇头,“这位年幼的新君固然聪慧,却还不明白何为真正的皇帝,不知道权力的滋味,也就是这样,他才没与您产生多少矛盾。但也正因为他不懂这个,他和废帝之间仍有一份兄弟情谊,甚至能请求为何太后祭祀,那您怎敢说,他会告知真相!”

“至于卢植那里,恐怕更问不出什么了。”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什么意思?”董卓一双浓黑的眉毛扭曲着怒气,“你是不是还想说,何进被杀当晚,袁术带兵烧宫门而入,擒杀宦官的时候杀死了太多的宫人,让认得出刘辩的人又少了一批,咱们还找不到几个其他的人证?”

李儒:“……不,我是说,我们还有一个更直接的方式来证明。”

……

刘辩瞳孔颤动,听着外间忽然发出的一声惨叫,近乎本能地就想要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可他还未来得及做出此事,只来得及抓住了唐姬的衣袖,就看到,自己面前的门,忽然就被人踹开了。

确实是踹!

刘辩的面色唰的一下变成了惨白。只因随着大门的敞开,那膀大腰圆的西凉悍匪,就这样闯入了他的幽居之所,闯进了他的视线。

只有李儒的时候,他还有这个勇气拔剑赶人,可还有个董卓在前,带着一身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汹汹而来,他的手就已经开始发抖了。

“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董卓冷笑了一声,“听闻弘农王近来对朝政多有怨言,想来是得了癔症,没能得到及时的治理,臣身为太尉,扶持新君统御洛阳,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所以今日前来,是要给弘农王治病来的。”

他抬手,后方的人就将一只酒杯递到了他的手中。

刘辩的脸色更白,惊声疾呼:“我何来的病症!”

他没那么聪明,但也知道,此刻被董卓端来的,绝不会是什么治病的良药,而只有可能是一杯毒酒。

一杯能送他归天的毒酒!

在被废黜皇帝位置的时候,他其实已经猜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董卓的动作会这样快,甚至不打算让他熬到第二年!

生死面前,刘辩已无法去想更多,求生的本能让他一把送开了唐姬的手,向后退去,却抵住了后方的墙板,而那手持酒杯的董卓又向前威逼了一步,让他一口气悬在了喉咙口,紧张得动弹不得。

“看来弘农王确实病得厉害,”董卓冷笑了一声,“要不然为何面色如此难看。”

冷汗已从刘辩的额上沁了出来。

面色如此难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谁在死亡的威胁面前,都不会从容到哪里去。他也才年仅十七岁,如何能做到生死看淡!可偏偏他此刻孤立无援,也无退路可走,唯一的选择,就是喝下董卓的这杯毒酒。

他……没有其他选择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命运的相似,在这一刻,刘辩的眼前竟忽然闪过了一个画面,是母亲手中的簪子刺向董卓。于是,在继续向后逃窜,再被人抓回来,和现在就被人灌下毒酒之间,刘辩的脸色变了又变,还是选择了后者。

只是,他又近乎哀求地抬起了头,向董卓问道:“好,服药可以,但可否容我与人告别?”

在董卓端药上前之时,唐姬本欲上前来救他,却被一脚踢开到了一边,现在被董卓的侍从按在了一边。两人蓦然对视,眼中是同样的绝望。

刘辩心中一痛,恳求道:“让我——”

“弘农王何必这么麻烦呢?”李儒在旁接道,“喝个药而已,还要告别,说的好像我们太尉要做什么事情一样。若是您觉得此药甚苦,不如由唐姬先替您尝尝。”

“不!不必了!”刘辩缓缓扶着后方的墙壁站了起来,凄然地又向唐姬看了一眼,“事已至此,何必再牵扯旁人呢?”

就这样吧!董卓非要杀他不可,不给一个已经失权的皇帝留下活命的机会,那唐姬代他喝下这杯酒,还会有新的一杯来夺走他的性命,根本不是替他而死。那还不如他们两人之中起码有一个活下来,活着的那个还能为他举办后事。

汉有传统,事死如生。他绝不能指望挖开他父亲他陵墓的董卓,会给他准备什么死后的用具,反而是唐姬……她若能因他之死解脱,还能让他死后得个太平。

在做出这个决定的刹那,刘辩的神情都比先前平静了不少。他或许真如父亲所说,就不适合做个皇帝。

他垂头而笑,越笑越是大声,也越是凄凉:“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蕃。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我刘辩的命运吗?”(*)

“唐姬,”他像是已瞧不见忽听这“遗言”而勃然变色的董卓,看向了已被松开的唐姬,“你若得自由,别回颍川了。你是贵人的妻子,不可再嫁给寻常百姓为妻,你父亲却不是我的忠臣,成全不了相守之诺。你去关中也好,去河内也罢,去那更远的冀州幽州,总之,就是别回颍川去了。”

他不敢再看唐姬的脸,迈着大步走到了董卓的面前,一把从他手中夺过了那酒杯,将其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可当那酒水入口的一瞬,刘辩之前视死如归的表情,又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他的味觉没出问题,也在电光石火之间做出了判断。不,这不是酒,而是他曾喝过的医治风寒的药。那酒水入腹后,也没有带来什么毒物发作的痛苦,就像,他真的只是喝下了一杯药而已。

刘辩瞪大了眼睛:“这……”

董卓哈哈大笑:“弘农王将我董卓当成什么人了,都说了是来给您送药治病的,你怎么就是不信呢!走!”

他一声号令,随同他前来的众人与他一并转头离开。李儒更是快走两步与他并肩。

越过门槛的时候,董卓低声问道:“看他表现,怎么说?”

李儒本就带着先入为主的观念,此刻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评判:“越看越假!您看他言行举止,又像惧怕又似不怕,让唐姬为他守节,却又自私得不够彻底,让人远走高飞,这算什么意思?汉室天子里,可没有两个情种!”

唯一的解释,就是唐姬的地位比起“刘辩”更高,让他在身份败露后,选择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全对方。

董卓气急:“好哇,果然是假的。那真的那个——”

“什么真的假的!”刘辩愤怒地追了出来,厉声喝道。

他怎么也没想到,董卓这等威逼凌迫的行为背后,居然会是这样的一杯假酒,纯属是来看他笑话的。而他被人愚弄了一番,在乱臣贼子面前被迫表演了一番生离死别,只觉一瞬间怒火上涌,几乎忘记了自己对于董卓的恐惧。偏还叫他听到,这两个始作俑者浑然不觉,戏耍一位曾经的皇帝是多么失礼的事情,在这里讨论什么真假情种。

他再难遏制住滔天的怨恨,直接出声质问。

却只见董卓回头,又用那虎狼一般凶悍的眼神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嗤笑道:“欲盖弥彰!让人将此地严加看管,不得让人擅闯。也不得让他踏出此地半步!”

“是!”

……

刘辩的身影很快被董卓抛在了脑后。

这位大权在握的太尉坐上了马车,闭目沉吟了片刻,向着同在车中的李儒问道:“当下的情况应当怎么办?”

想不到,他还真是小看了汉室天子的本事,让人有机会逃出生天。若是等到对方积蓄实力完毕,他还真要麻烦了。

不对!

董卓忽然睁开了眼:“真正的刘辩若是身在河内,他可以让人去北地联络皇甫嵩!那老家伙为人迂腐,当年战功赫赫,有机会谋权篡位,却不敢这么做,现在手握大军,也一定要有朝廷调令才敢行动。我不怕他突然出兵,但是,他万一和刘辩合谋,领兵进攻洛阳,我们有八关之险,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那可是平定黄巾之乱的真正功臣。是董卓从未赢过的大将。也是汉室的支柱与良心。

此前他对皇甫嵩还没那么恐惧,现在有个刘辩在外,情况就都不一样了。

李儒也是同样的忧虑。

他沉声说道:“我建议,太尉做好三手准备。其一,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让人伪装成进入河内的流民,混入黑山军中打探消息。其二,您此前驻军于河东,与河东士族多有往来,他们惧怕于您,正好去信让他们充当您的眼线,从另一路调查刘辩的所在和刘备的立场,只是这封信,切莫被人截获,最好换一种方式送出。其三……”

李儒眼神如刀,这片刻的停顿更像是落下决杀一子前的思量:“其三,如今我们在洛阳,是皇帝的重臣,手中也有一个叫刘辩的弘农王。若是那外面的真皇帝跳出来说自己的身份,那我们就想尽一切办法,声称他是假的!”

这就是他们先入洛阳的好处!

董卓心中顿时平静了不少,应声答道:“好,就按文优所言。”

这第三件事不急着办,而第一件事也好说,第二件事……

董卓想了想,在马车未回显阳苑时,先将它给叫停了,转道去了蔡邕的府上,重新提起了想让蔡昭姬和其丈夫来洛阳的事情。眼看着蔡邕将邀请的信函写好,他一把挽起了这位经学大儒,到一旁的偏厅喝酒谈天去了。

却向同行的李儒使了个眼色,让他做些事情。

蔡邕直到将董卓送走,都未能发觉,自己刚写完也封好的信,居然被人给掉包了其中的内容。

可就在当晚,荀爽的房门忽然被人拍响了。

他打开门来,就见侍从搀扶着一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脚下的鞋子都跑丢了一只。

荀爽惊道:“你怎成了这般模样?”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蔡邕。但他此刻的样子,怎可只用狼狈二字来形容。

蔡邕哭丧着脸,一把拉着荀爽就往内室走,“出事了……出大事了!”

他坐下来后,肩膀又哆嗦了一下,从袖中摸出了一封书信,“今日董卓来我府上,再提了小女入京为他孙女做伴读的事情。我口头答应了他,也写了一封信,但慈明之前提醒我,不可让小辈贸然来洛阳,此事我记得。所以入夜后我又把那信找了出来,准备改动几句话,让昭姬想个理由,在回信中回绝掉。说什么丈夫病得快死了,没法驱车挪动也行。哪知道,我打开书信,见到的根本就不是我写的那封。”

“你……你看看这信上写的是什么!”

蔡邕真是被惊得不轻,怎么都没想到,在看似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的洛阳内外,还有这样的事情,更没想到,这件事会被牵扯到他身上。

荀爽连忙展开了信,只见这确然不是蔡邕写给女儿的信,而是一封,董卓与河东卫氏的对话。更加离奇的是,这信上写着,卫氏若要保全,就务必提他办成一件事,否则他还有一路凉州兵马可抵河东,让他们好看。

而这件让董卓不惜威胁加上后面的利诱,邀请卫觊直接在办成此事后升任九卿的事情,居然是……

替他确认,黑山军中,是否有废帝刘辩!

“弘农王不在京中?”荀爽愕然失声。

蔡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今日董卓提起过,他去见过弘农王,因近来流言甚多,先将他给禁足了。”

他求救一般地看着荀爽:“慈明,你告诉我,现在这情况,我该怎么办?这么大的事情摆在眼前,我这封信还送不送?”

一旦送到了卫家,昭姬一定会被牵扯下水的!

“董卓这事办得,当真不厚道!”

荀爽:“……”

现在是计较董卓这偷换信件办得厚不厚道的时候吗?重要的是,真正的弘农王流落在外,洛阳却已经有了一个新的皇帝,他们这些人到底要听谁的话!

荀爽踱步了两圈,忽然停在了蔡邕的面前:“这样!这封信,你送出去。”

信不能不送,不然岂不是要让董卓发觉出异样来。

不能让董卓知道,蔡邕已经知道了信被掉包,还将此事告知了其他人。

这其中涉及了太多的问题,不能打草惊蛇。

“那——”

“除了送信的仆从外,我再让人随你一起往河东一行,去确认信中真伪!”

正好,他们荀氏子弟虽然有大半在他的授意下,跟着辞官的荀彧往冀州去了,总算还有几位能人留在洛阳,有一位就能走这一趟。他看来木讷,实则藏巧于拙,乃是有大智之人!

荀爽做出了决定,又忍不住嘀咕:“真是奇怪,也不知道弘农王是何时逃离的……”

他也更不会知道,董卓是如何识别出弘农王真伪的,而那两枚玉佩的相似,其实刘秉都不知道。

……

他听着孙轻又提起了那枚玉佩,还愣了一下。

“陛下之前真不该把那枚玉佩当作信物送回洛阳,那真是我平生见过最好的一块宝玉,就算中间裂了一条缝隙,卖给那些有钱的士族,也能换来不少钱。就不必如陛下现在这样,两家各有八百万钱拿来了,还愁眉不展的。”

“谁跟你说我是因钱少而愁眉不展?”刘秉瞪了他一眼。

他是觉得钱太多了好不好?

至于那枚玉佩,他压根都没考虑过将它换钱的事情,只是想着,这东西都已经破了,干脆夹带在信中送出去,还能让张燕、孙轻等人误认为是信物,也不失为一种“自证身份”的好办法。反正,卢植也没法去找刘备对峙嘛。

上次让孙轻去找卢植的时候,卢植也没提到这个,让他更觉得自己还算侥幸,蒙混过关了。

哪知道这现代工艺品会被李儒先一步截获,还搞出了诸多猜测。

刘秉懒得多想,将话题掰扯回了眼前:“你看看,这钱少吗?”

每家八百斤的黄金摆在他的眼前,让他属于种花家的dna直接就动了,脑子里已经飞快地把他按照穿越前的金价转换成了人民币,然后得出了一个九位数的答案。

天呐,他自己家境还算不错,但也只能算作中产阶级而已,哪里拥有过这么庞大的一笔财富!

“你告诉我,这么多钱,要用在收容流民,购置粮食和一应用具上,在每一个名类下应当购买多少,才能让他们安然渡过这个冬日?”

他反正是算得头都要大了。也没人告诉过他,穿越了还需要有这样的本领。

一看屋中,还算有空闲的几人没有一个有过这等富裕的日子,也是个顶个的抓瞎。总不能又把事情丢给司马朗和司马懿吧?这和虐待童工有什么区别。

他忽然眼睛一亮,起身拉过了刘备问道:“玄德啊,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将此事向卫觊问询,就说——”

“这钱,是他们为河东贡献出来的,虽是公平买卖,我们也会将这么多份额的盐送到他们这里,但这个冬日,终究还是他们吃亏了。所以,这笔钱款要如何用在流民身上,他们也该当知道个清清楚楚,以表示,玄德为官清廉,我们也绝无将其私吞的意思!”

……

卫觊猛地从面前的卷宗中抬头,看向了报信之人,嘴角好一阵扭曲,才缓缓绷直。

“你说什么?”

什么叫,让他多派几个会算账的人,到黑山军中监督财务?

【作者有话说】

卫觊:他在说人话?????????他打劫了我,还要我来亲自看看钱是怎么花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厚颜无耻之人!

以及,李儒mvp!以一己之力把三个人甚至更多人带进了坑里。

今天字数多一点,骄傲.jpg。明天要出门,就还是六千。

(*)《后汉书》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他非忠臣良将◎

报信之人都沉默地低下了头。

卫觊显然不是因为耳背,才问出了这样的话。再重复一次,除了让自己看起来没有眼色,并没有其他多余的作用。

这位陶冶情操、养蓄名望的卫家郎君,已有多年不曾这般失态。

“我从未听闻这世上有这般连吃带拿的事情!”

卫觊愤然怒视,仿佛隔着眼前的信使,就能将这句话传到刘备的面前,“他已从我卫、范二氏处得了钱财,却还要我等派人相助于他,是要时刻提醒我们,是如何落入他圈套的吗?”

荒谬绝伦!不知所谓!人神共愤!

信使讷讷在角落里作声:“那我去替郎君回绝了?”

“不。”卫觊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拦住,“不,这协助的人,我们出!”

“凭什么?”范璋刚气冲冲地登门,想要来寻卫觊一并想个办法,把场子找回来,就听到了卫觊的这句话。“你这是在纵容他的气焰。”

卫觊脸色沉郁,目光却依然锐利,让范璋原本还想接着出口的指责,都卡在了喉咙口。

“我虽不满于刘玄德的算计,但我知道一个道理,做人,最忌讳的就是首鼠两端,那样只会什么都得不到。”

“我们被那位刘太守邀往府上一叙,还做出了这样的一笔交易,谁都会觉得,我们已与他达成了合作,愿意资助于他立足河东,在这个时候去拒绝他借三五个人的请托,又算是什么意思?哪怕是虚与委蛇,这个人我们也得借。”

“先前流窜河东的白波贼还讲究一个打劫的大小年呢,有了这份交情,他刘玄德在我们这般表现面前,难道不该再斟酌一番吗?”

至于这场子要如何找回来,是另外的问题。

起码现在,和刘备翻脸没有任何的必要。

他输得起。

范璋一时语塞,承认卫觊的这话说得极对。只是他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可刘备那厮是不是也是觉得,你会有这样的想法,所以一点不带犹豫的就来蹬鼻子上脸?”

卫觊:“……”

少说两句吧,没人当他是哑巴。

……

这河东卫氏和范氏合计十人的账房团队,还是在第二日就抵达了安邑府衙,被那新到任的太守迎接了进去。

为首的老账房在卫氏已做了二十来年了,得了主家的赐姓,就被推出来和太守府上的人交谈。

见到对面负责此事的人,卫余顿时意识到,为何刘太守要向卫家借人了。

这小子也太年轻了!充其量也就只有二十岁的样子,面皮嫩得很。

更可笑的是他一双手上,只在握笔的地方见得到茧子,哪似做账房的料。

刘秉抬手示意对方落座。

卫余一边腹诽,一边还是当先一步坐了下来。

随后,他从腰间摸出了自己的算袋,小心地取出了其中的二百多枚算筹,分作小堆放在了桌上,也不出意外地听到,在后方传来了几声羡慕的声音。

这二百余支算筹非竹非木,而是由兽骨打造而成,也已被盘玩得光滑如玉,对于靠记账术算为生的人来说,就是一套上好的吃饭家伙。

他愈发挺直了腰杆,开口道:“我听郎君说,刘太守打算……”

“你为何不带算盘?”刘秉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一堆算筹,想着昨日他还从刘备的书房里见过九章算术,那么算盘应该也没差太远。

怎知,这账房掏出来的却是一堆棍棍。

这也太原始了吧!

卫余一噎,涨红了脸怒道:“郎君莫不是在寻我的玩笑?那珠算之物,乃是太史大家刘元卓在京城推衍《乾象历》时所创,迄今为止不足五年,我等只闻其名,不见其实,而能学得其中精妙的,不过其高徒徐公河一人,我向何处去学!若要折辱于人,大可换个理由。”

刘秉:“……”

刘备连忙上来打了个圆场,“莫要生气莫要生气,他与刘公确有些渊源,平日里也没见过其他的账房,言语之间若有得罪,还请不要见怪。”

卫余目光惊异地打量了一番刘秉,似想确认刘备话中的真伪,却只见刘秉朝着他点了点头,似是在致歉,又只好拢着算筹到了面前,问道:“列位要用这一千六百万钱供给多少人的过冬吃用?”

刘秉答道:“三万四千多人。”

卫余呛住了:“……咳咳,三万……”

什么三万?

好嘛,他们演都不演了!

他来前已从卫觊处听说了些情况,知道这刘太守说得好听是与平难中郎将为友,实则是官匪勾结。

若是只算他带来河东的一小队精兵,再加上迁至河东盐监制盐的人手,充其量也就是万人上下。

这额外的两万四千人是哪里来的?

必然是河内的兵马,甚至是流民!

是要用卫范两家的钱养两边的人呢。

但他人已到此,本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只能顺着这话问下去。“先按让人都能活命来算?”

刘秉点头:“正是。还要尽可能节省开支,能以人力完成的,便不必非要直接购置成品,取以工代赈之意。”

卫余明白了。怪不得要找他们这些账房来算。

若是只管将这一千六百万钱分到每个人头上,一人五百来钱……

换个不负责任些的账房,可太好解决了。

河东的一件麻衣约要三百钱,一人分一件,余下的全部换成最便宜的粟米谷物,换来一石。

一石米,一件衣,是很难计算的东西吗?

但按照刘秉的说法,就复杂多了。

卫余:“譬如麻,是从收干苎麻开始,还是……”

“就从收干苎麻。”刘秉给出了结论,“我已与下面的人商议,自明年起,每五亩田中,必须各栽桑、麻半亩,苎麻一年收割三次,差不多能满足所需,但今年还需从县中去收,再交由妇人抽丝纺织,直至制成麻衣。纺织、制盐、采木、造屋等各项事宜的工钱用于这三万人购置口粮。一应粟米由我们先行采办,以免他们购置不易。”

他补充道:“此外,还有两件事情不可漏算,一是要请几名粗通医术的郎中,为他们提供草药原料,以防入冬后有风寒夺命之事。二是士卒的吃用标准与务工百姓不同,不可胡乱按照均等来计。”

“明白。”卫余答道。

习武之人要吃得多些,他怎么会不明白?

没看这屋子的边角,还站着几个面色不善的武夫吗?吓得他差点以为自己是来坐牢的!

他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人,到底能干什么坏事?用手里的算筹充当刀具杀人吗?

“干苎麻不剥皮不打根,是四十钱一石,粟米二百钱一石……”他口中喃喃,把算筹拨到了面前,忽见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打断了他的动作。

那年轻的“账房”凑到了他的面前,认真问道:“这价格还能再低一些吗?”

卫余连忙解释:“……郎君,这已按低了算的,平日里粟米价是二百二十钱。”

“我知道。”刘秉道。

他之前跟吕布算伙食费的时候就按的220这个标准,听得出来这200是打折了,“但是……”

“一千六百万钱,三万人的吃用,这么大的一笔开支,你们河东各县的商户难道就没有什么消费满减,大额折扣,优惠返利之类的东西吗?”

孙轻低声向一旁的张燕问道:“陛下说的都是什么?”

张燕嘴巴微动,将声音挤了出来:“先帝是敛财高手,还在宫中开办市集,大概是他想出来的什么花样,让陛下记住了。”

就跟之前的什么珠算算盘一样,是只有京中贵人玩得转的东西。

也难怪这没见识的账房又愣住了,疑惑地看向面前的年轻人,浑然不知这几个词是什么意思。

但他听不懂是他的问题,陛下干什么要迁就他?

孙轻直接上前两步,抢在这账房准备开口发问前,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陛……他问你话呢,没有更便宜的价格吗?”

“就是,问你呢!”

账房惊得差点跳起来,只见另一个高大威武的将军一把就将手中的画戟拍在了桌上,“就没有更便宜的购置门路了吗?”

他抬眼,看到了一片如狼似虎的眼神。

卫余哆嗦着咽了一口唾沫:“这……这等问过我家郎君才知道。”

……

卫觊铁青着脸,听着卫余努力描述的情况,在片刻的沉默后,从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欺人太甚!”

这群人欺人太甚!!!

什么叫有没有更便宜的购置门路?

他敢担保,这不是在让他联络河东商贾,去洽谈个价格,根本就是希望他将府库中的积存,用略低于市面的价格兜售给黑山军。

是要继续盘剥他的资产。

别管这种说辞能不能算是先礼后兵,也别管他之前是不是和范璋说做人不可首鼠两端,他现在简直是积压了满肚子的火,只想怒骂对方一通。

“北方的胡人养羊,还知道不能光逮着一只薅羊毛呢,我卫觊是造了什么孽,就变成了黑山军不肯放下桌来的肥羊?”

“我看刚从河东去洛阳的董卓都比他们和蔼可亲一些!”

“……”

卫余看着卫觊这张蛰伏着盛怒的脸,忽然有些不敢确定,自己该不该将剩下的话说出来。

但卫觊虽处盛怒之中,也并未彻底丢了自己的冷静。察觉到卫余欲言又止,忽然收起了怒容,转头问道:“你还要说什么?”

“我……”卫余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觉得河东太守府衙中的情况,有些奇怪。”

“说来听听。”

卫觊强行收回了怒火,沉声问道。

他知道,像是卫余这种干了几十年的老账房,一般情况下不会有这么多寻根究底的好奇心,但凡事也会多长个心眼。

能让他按捺不住说出来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寻常的事情。

卫余斟酌着,简明扼要道:“我觉得,刘太守和那黑山军的张将军,好像听从同一个人的号令。他们都不是此地当家做主的人!”

卫觊轻嘶了一声,被这消息一惊:“你继续说。”

卫余回忆着道:“我初到太守府上时,误以为那年轻人是刘太守请来的账房,甚至觉得,此人给人下马威也不掌握分寸,上来就提起太史大家的珠算之术,想借此压我一头,可我再听下去,又发觉不对了!他提及明年耕作时,说的竟是——我已与下面的人商议!当时,刘太守还在屋中呢,他就一点不避讳地说出了这种话。”

卫觊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听起来确实不是寻常人会说的话,甚至是直接将刘备归进了“下面的人”行列。

如若他不是真的身份地位都在刘备之上,刘备早就该当有些表示了。

“还有呢?”

“更奇怪的在这后面。”卫余说到这里仍然心有余悸,“这年轻人说起想要更加便宜的粟米时,我只回答慢了一些,同在此地的武将几乎全出了声,仿佛见不得我如此轻慢的态度!可我真是冤枉啊。”

他只是拿不定主意而已,并不是不想回答。

“这武将当中,有两位应当是那刘太守的亲随,是和他一并来到河东的,有一位应当是您提到过形貌特征的黑山军统领,还有一位,简直宛若霸王在世,好生吓人!”

卫觊神情不定:“……那应当是被董卓派到河东来的吕布。”

先前王匡遇袭被杀,有传言称是吕布从黑山军中逃脱后干的,想不到这里也是蛇鼠一窝,全凑到一起了。

他强忍着这坏消息所带来的牙酸,问道:“也就是说,这年轻人是此地所有人的上级,那你看,他的相貌如何?”

“面如冠玉,绝非凡人!”卫余笃定地给出了答案,“或者说,有贵人之相。”

他之前只是觉得,刘秉不像是个账房,可当这样多的情况全凑到了一起,光只说什么不像账房,也太过低看对方了。

他能给出的答案里,竟只有这一句最是贴切。

“有贵人之相……”卫觊的眉峰压得更低,“这可不是一句寻常的评价啊。”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他的眼前忽然闪过了刘备之前的一句话。

他说:“此事,备已上达天听,无需伯觎担心。”

卫觊的脸色变了又变,像是在这一瞬间产生了无数的猜疑与想法,最终咬牙,肉痛地开口:“你去告诉他们,苎麻都是河东农人所种,价格低不下去了,但这粟米,我最低能要到一百九十钱一石的价格,他们能接受,就这么办,不能接受,那咱们一拍两散!”

……

“也就是说,咱们接下来到手的每一石米,都省下了三十钱?”吕布满脸惊喜,“陛下可真是做生意的好手!”

但不对……不对!一想到他之前就是为了还债而被陛下拿捏的,吕布又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干咳了两声,希望陛下千万不要旧事重提。

幸好刘秉也确实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有些奇怪地看了吕布一眼:“你这么高兴干什么?这一千六百万石的钱是玄德向两家索取的,当先供给的也是河东、河内被我们收拢入麾下的流民,又不是给你的。”

他可不觉得吕布是这种圣人性格,还能先帮着大家乐一乐呢。

果然,他忽然就见吕布凑到了他的身边,恭敬而期待地说道:“陛下,臣是在想另外的事情。您看,这衣食所需的钱财支出,不是因为卫家的让利,能变少了吗?这多出来的钱财,能不能采办些军需所用?”

“先前臣受了董贼蒙蔽,不得不领着并州军与您为敌,再加上文远与黑山军一战,还有征讨河东盐池以及白波贼老巢的战事,军械损失了太多,总得补一些回来,才能更好地为您效力吧?”

“您又是迟早要打回洛阳去的。咱们的军备精良,才能更好为您杀敌立功啊!”

刘秉:“……你不犯蠢的时候,还挺会说话的?”

吕布端正了神色,决定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权当没听到那“不犯蠢”三个字。

刘秉低头看了眼账簿,问道:“说说吧,你需要多少?”

吕布立刻来了精神:“就拿弓箭来说,市面上劣等的弓弩,一副大约是五百钱,不过我并州军中会绞缠弓弦,削木为弓的人不少,陛下若能给我五百钱,我能拿出一把上好的弓。军中配备一千把,就是五十万钱!”

“停停停!”刘秉抬手叫停,“你这是不开口不要紧,一开口就想来一笔大的!光弓箭就要五十万了,剩下的什么皮甲刀剑之类的只会更多不会更少,怎么算都要上二百万了,直接分走八分之一。”

吕布赧然:“……哈哈,陛下算得精准。”

刘秉扶额叹道:“我也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们要打仗,要保全性命,就必须有精良的器械,但这笔支出削减六成尚可,二百万着实太多了。奉先啊,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得到军械的支持吗?”

吕布垂头想了想,忽然目光一亮:“有!”

刘秉也来了兴趣。

却见吕布不是直接说事,而是一把扯过了被刘秉搁置在一边的舆图,“陛下您看——”

“我们现在,在河东,河东往北,穿过太行夹道,就是并州,并州毗邻的凉州地界叫做北地郡,这里驻扎着一支精兵,隶属于大汉左将军皇甫嵩,本是要遵照先帝旨意,接管董卓麾下兵马的。但董卓不肯交出兵权,先帝当时也无办法,于是皇甫嵩就停在了这里。”

吕布神情激动:“这不是关键,关键是皇甫将军在北地以及司隶合计掌兵三万有余,若陛下能联系上他,或许能得到一批军械,甚至是精兵强将的支持!”

如今陛下在名义上为董卓废去了皇帝名号,指挥起皇甫嵩来可能有少许的麻烦,但陛下终究是正统,只让皇甫将军给出些军备支持又有何妨?

之前他忙着赎身呢,竟然现在才想起来。

吕布说得心神激动,竟未留意到,他这一番话给刘秉带来了何种惊吓。

皇甫嵩?见鬼的去找皇甫嵩!

他可绝不能见到皇甫嵩。

刘秉面上未露端倪,后背却已生出了冷汗。

别人他不敢说,但如皇甫嵩这般已坐到左将军位置上的人,绝不可能没见过真正的皇帝!他要是遇上了对方,马上就能被对方扒掉自己的伪装,把他按照乔装皇帝的罪名拿下。

可若是直接一口回绝,又好像显得他不正常。

毕竟,哪有皇帝会因为向臣子讨要军械而心虚的……

刘秉心中惴惴,不敢直接对上吕布兴致勃勃的眼神,目光下意识地在舆图上逡巡,忽然对上了其中的某处,也顿时灵机一动。

“奉先啊,你的想法很好,可我不能这么做。”

他有理由了。还是一个无人能反驳的理由。

身在此地的吕布赫然瞧见,当陛下抬眸时,眼中竟不见提及朝堂重臣的喜色,只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悲戚。

“奉先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皇甫将军功勋卓著,拜将封侯,甚至被人写入童谣之中歌颂,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什么?

刘秉语气沉沉:“因为黄巾起事时,是皇甫将军带兵攻破了广宗,不仅杀死了张梁,斩首黄巾三万有余,迫使黄巾投河五万,还将张角的遗体从坟中挖出,将首级送到了京师。随后他攻破下曲阳,杀死张角三兄弟中的最后一人,又在下曲阳将余下的数万黄巾斩首,铸成了京观!”

什么是京观,就是用人头与尸体铸成的土冢!

这太过吓人了,以至于刘秉在穿越后还记得。

刘秉伸手,重重地点在了舆图上:“你忘了吗?朕如今麾下的黑山军,还有刚被收编的白波军都是什么来路?”

“他们都是黄巾出身啊。”

吕布语塞:“可是……”

“不,没有什么可是的。”刘秉的声音无比认真,“我难道不知道皇甫将军英勇善战吗?但我自打来到河内,自打遇上了黑山军,看到的已是另外的一片景象。你说,若倚仗皇甫将军成事,他们要如何自处呢?”

他的目光投向了窗外,又好像看到了更远的地方,让出口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飘渺。

“我曾经不明白他们为何要选择造反,可我现在知道了。因为活着对他们来说就足够艰难了,为什么不相信大贤良师能让他们超脱眼前的苦难呢?这是人之常情。”

“可你信不信,若是皇甫将军来此,固然张将军他们并无亲属被堆砌进那京观之中,也像是我在警告他们,绝不能有胆量发出他们自己的声音,绝不能做这潮水一般奔流而抗争的乱民,否则就只会得到这样的结果。我也更希望……”

刘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奉先,有些问题不是胜与负这么简单的。我不仅仅要击败董卓这样的叛臣贼子,也能走出一条和先帝不一样的路,辨清百姓所思所想,再还这天下太平。”

……

“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孙轻有些奇怪地看到,张燕原本站在陛下的门外,想要汇报些消息,却忽然转头离开,表情古怪得吓人,随后更是直接一胳臂支在了墙上,将自己的脑袋枕靠在了上面。

他连忙跟了过去,不知为何竟觉得,张燕投在墙上的影子晃动了一下。

孙轻心中担忧,于是又问了一句。

张燕的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陛下说,皇甫嵩虽好,却不是他的忠臣良将……”

【作者有话说】

论如何一句话收服黄毛(不是)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他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张燕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他还能被人用来和皇甫嵩对比。

皇甫嵩是什么人?

此人岂止用一个“左将军”,用一个覆灭黄巾的最大功臣能够形容。

出身将门世家的皇甫嵩,不仅有一个号为“凉州三明”之一的名将叔叔皇甫规,自小学习弓马兵法,还在历年征战中屡立战功。在黄巾之乱后,他还主持了镇压凉州叛乱的战事,大获全胜。

最重要的是,他能力极高,却还忠心汉廷,虽有迂腐,但不失气节。若是刘秉想要重新回到皇帝的位置上,皇甫嵩原本他必须要去接触、收服的人。

但现在呢?

陛下说:

“若是皇甫嵩前来,张燕、孙轻等人如何自处?”

“有些问题不是胜与负这么简单的。”

“皇甫嵩虽好,却非朕之忠臣良将……”

……

张燕简直难以形容,他在初听到这段话时,心中到底受到了怎样的震撼。

他此刻的以手掩面,仿佛也是为了将他沸腾上头的情绪强行向下压回,以免叫人看见,平日里统御黑山军有方的张燕,也会有这样的失态。

隔着一道门扇,他无法看到陛下说出那一番话时候的表情。

却好像,恰恰是因为这样,那些声音之中的情绪毫无保留地钻入了他的耳中,让他更能清楚地听出陛下的想法。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陛下在刚向吕布提出不能联络皇甫嵩的时候,语气稍有几分古怪,像是隐藏了什么东西。

但他的后半句话,尤其是站在百姓角度说出的那几句话,却足够情真意切,让人几乎可以肯定,只有他真的是这样想的,才能将话说得如此顺畅。

冀州大地上百姓的哭声,曾经变成了大贤良师的旗帜高举,但最终变成了数万人的投河献祭,和下曲阳城外的京观血色。

洛阳的朝堂上为这些叛贼的不得好死而举杯庆祝时,他坐在太行山中,吹着山头的冷风,不知何去何去,而现在——

“……张将军,你不会哭了吧?”孙轻歪着脑袋凑上来。

张燕感动的情绪一堵,怒瞪回去:“你才哭了呢!我为陛下的这句话而感动不行吗?”

“皇甫嵩不是陛下的忠臣良将有什么关系,咱们黑山军数万人都是陛下的臣民,都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我还在想,如果早早就有陛下这样的皇帝,而不是那个为了敛财加征田税,肆意卖官鬻爵,铸造铜人的皇帝,我们是不是根本不必这样揭竿而起,可以做个普通的百姓。”

“也不对,那我张燕就是换一种方式,来当陛下的将军……”

“你急了。”孙轻一句话道破了张燕这一统输出的真相。

“……”张燕的脸上龟裂出了一道尴尬的痕迹,可也就是在他抬起这双仍有微红的眼睛和孙轻对视时,他又旋即从对方的眼中,照见了自己的神色。

孙轻其实听明白了他的话,也理解了这句“皇甫嵩非忠臣良将”是什么意思。只是因为孙轻还要比他更早地相信,陛下才是这位能够救世的明君,所以并不像他这样失态。

张燕往复吸气平复了呼吸,故作泰然:“我急不急的不重要,总之,向军中下令,往后不得有任何人在陛下面前提起皇甫嵩,让陛下难做。”

“还有你——”

他警告一般指了指孙轻:“今天的事情给我当作什么都没看到,否则我要你好看。”

张燕将话说完,又以手背试探了一下脸上的温度,发现经由孙轻的打岔,他那一瞬间涌上来的脸热已消退了不少,眼眶里的少许湿意也已被他擦拭在了指尖,很快被风蒸干。

自觉应当不会露出什么破绽,他又转头向着陛下所在的屋舍走去。

他没忘记,自己是来向陛下报信的。

但为防自己先前的情绪带入到谈话中,让陛下发觉他之前的偷听,他又在门外做了个深呼吸,才抬手敲响了门。

“进来!”刘秉应声。

张燕端着一张脸迈进了房门,正怕被陛下看出心事呢,就被刘秉招到了眼前。

青年一脸的无可奈何:“张将军!你来给我评评道理,听他说的这些,像话吗!”

吕布一派坦然:“如何不像话了?陛下珍惜元从,让我大为感动,更想为陛下排忧解难。既然先前的那条路走不通,我就换一条门路。”

他向张燕解释道:“你看,之前白波贼不是向南劫掠河东,就是向北劫掠并州,现在白波贼都被陛下收服为臣民了,这两边准备的待抢物资总是还在的吧?”

张燕的表情顿时就古怪了起来。他好像知道,吕布想要说什么了。

甚至比起刘秉,吕布的语气更像是想要人来评评理:“河东这边还算知情识趣,陛下用盐跟他们交易,换了钱,还低价卖给了我们谷物,那并州方面,是不是也该把东西交出来?否则你不抢我不抢,太原王氏的粮仓只会白白便宜了北方的胡人!我们上一任并州刺史还是被休屠各胡杀死的,那才是真的不讲道理,不讲性命!”

张燕:“……”

他原本担心,自己一见到陛下,会因太过感动而露出破绽,哪知道,进屋之后却是要想办法憋着笑,以防失态了。

“我说错了吗?”吕布越说越理直气壮,“我回并州去,认路就跟回家一样简单,只抢军械充裕还不拿来填充边防的,绝不丢了陛下的名声。到时候,咱们有了刀兵,杀入洛阳,了结了董贼,再向并州增兵戍防,岂不是造福万民?”

这逻辑可太顺啦。

他不像张燕,因为黄巾出身,对陛下说出的那番话无比触动,甚至到了想要掩面而泣的地步,但吕布从陛下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个信息。

皇甫嵩虽好,却没被陛下按照战功排在前面,那陛下觉得谁才是忠臣良将?

当然是他们这些现在就在为陛下效力的人。为了进一步坐实自己“元从功臣”的身份,谋一个未来,吕布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还应该再立下一些功劳才对。

向皇甫嵩要东西不行是不是?那就去抢邻居吧。

他向张燕问道:“你觉得此事是否可行?”

张燕干咳了两声,头一次觉得,相比于吕布的没脸没皮,他自诩乱民党首,其实还是挺有素质的。“我觉得是否可行不重要,得陛下觉得能行才好。”

刘秉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张燕此刻的语气,比起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又多了几分敬重,却不知这敬重从何而来。

他点了点头:“你就说说看也无妨。”

张燕答道:“若真是军械短缺到了这个地步,可做,但陛下刚与河东卫范两家有约,就不适合这么做。我没读过两本书,只听过一个说法,叫兔死狐悲,抢了那家,两外两家也会怕的,到时候,他们狗急跳墙起来,伤及陛下了又该如何是好?”

吕布嘟囔了一句:“……怎么之前没看出来你这么善解人意呢?”

“吕将军说什么?”

“我说,”吕布端正地把手放在膝前,正襟危坐,“那也得拿出个解决的办法才好。”

“这办法可能还真有!”张燕恭敬向刘秉汇报道,“臣今日前来就是要说这件事的,请陛下看看这个。”

他从袖中扯出了一张羊皮卷,递到了刘秉的面前,“刚才,河东盐监的那名老盐工送了一份图册来,按照陛下对他的指导,列出了几条还能将制盐效率和精盐品质提升一下的门路,这其中的有一条,是这个。”

“……盐铲?”刘秉端详了一番,忽而恍然。

“正是盐铲。”

刘秉疑惑地皱眉:“可我怎么看这个盐铲的样子……”

怪眼熟的。

这铲子有两端,一端略有些像月牙,带着两处尖端,一端则是扁平的斧状铲柄,是寻常铲子的模样。

若是再改一改形制,真变成了月牙的形状,那就能直接让刘秉联想到两个人——《西游记》里的沙和尚,和《水浒传》里的鲁智深。

他们用的兵器,不就是这种铲子吗?

“您看这盐铲和之前您在盐监用过的不同?”张燕连忙解释,“原本盐铲的制式就是这样的,但先前的盐质太粗,根本没必要用另一端精细的。上面不重视,下面的也不想多费心力折腾,老一批的盐铲坏了烂了,就没考虑打造一批新的,直接用普通的铁铲顶上了。”

“但现在有了出盐新法,还一口气预订出去了这么多,那老盐工觉得,可以打一批新铲子。但我看,这东西是不是还能有别的用处?”

“陛下,”张燕目光炯炯,提起正事来,早已将先前的插曲抛在了脑后,“我们黑山军里有不少人是丢了地才来从贼的,他们都会用铲!虽然两头的要比一头的难适应,但这打出来后,不止能用在盐场上,还能用来填充军械呢。”

“我听说,那群账房带回来的消息说,每石粟米可以节省三十钱,这省下来的钱,能否全用来打造此物?到时一铲两用,买卖合算!”

“好哇!”吕布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眼看就想要仗着身量和力气,和张燕直接打一架。“原来你是来跟我抢东西的!陛下,这总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的关系吧?”

刘秉扶额叹气,也不知道是因为麾下的将领主意太多不好调派,还是一想到自己麾下将来全是“沙和尚”,就觉得场面太美不忍直视。

他将那羊皮卷递回到了张燕的手中。

“陛下……”

“别露出这种失望的表情,没说这件事不行。”刘秉一句话,让张燕的眼神重新亮了起来。

“去找卫氏的账房问问,此物若要打造出来,最低能压到造价几何?到时候军中集议,将玄德他们也一起喊上,咱们斟酌商量一番,最多能打造多少把。”

有了销路,盐也是钱。非战时能用来造钱,战时能分发给士卒,抄起来杀人,确实要比吕布提出的方法可行太多了。

“至于并州的情况也一并商议了吧。”刘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吕布的有一句话其实没说错,有些东西与其便宜了胡人,还不如便宜他。就是这操作的办法,还得好好权衡一番,不能乱来。

幸好,他已摆脱了之前无人可用、无人可信的局面,掰着手指一算,司马朗司马懿和刘备都是有脑子的,正好暂时充当一个智囊团的作用,把这两件要事讨论出个结果。

果然,花钱也是一门技术活……

当皇帝就更是了。

……

而刘秉不知道的是,在他这个冒牌皇帝统治的领地上,又多出了几位不速之客,充分诠释了何为“皇帝不好当”。

……

“荀先生?”

身形瘦弱的男子向一旁的同伴低声唤道。

另一人的神情略有几分怅然,又像是暗藏着些许忧虑,正回头向南方又看了一眼,因这一声“荀先生”,才重新转回了头。

他用同样不高的声音回道:“提醒过你了,既已到了这里,就不要再称呼我为荀先生了。”

如果有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恐怕也会觉得有些疑惑的。

因为那被人称为“荀先生”的男子,不仅衣衫褴褛,稍显宽大不合身,像是从什么地方捡来的,还肤色蜡黄,面容瘦削,哪里有什么“先生”的样子。

但若凑得更近一些,就能从他身上闻到一些若有若无的草木姜黄混杂的气味,也正是这肤色的由来,但好像说这是因身体多病而不得不常年服药,也完全解释得通。

“荀……荀郎君,咱们现在该怎么办?”那人改了口,重新问道。

问话的人见到过,自家主人在准备送出那封信前,是怎样一番手足无措,惊慌不已的样子,现在被转交了这份书信,也是一阵阵的心神不定。

装有密信的竹筒,已被他小心地挂在了脖子上,一直垂在了里衣当中,唯恐送丢了。

幸好,他不仅平安地抵达了河东,继续向北抵达安邑,就能将信送到河东卫氏的人手里,完成蔡邕托付的重任,现在六神无主之中,身边也还有一位靠得住的荀氏子同行。

这位名叫荀攸的男子,乃是荀爽的堂侄孙,恰好未随同荀彧等人一起撤向冀州,便得了荀爽的嘱托,前来河东河内走一趟,探查一番董卓话中所说的情况。

说实话,荀攸并不太相信,弘农王此刻已然不在京中,而是提前逃窜在外。

他比叔祖荀爽来洛阳早些,是应了大将军何进的征辟前来的,也得了个黄门侍郎的官职。这职位免不得和宫中打交道,也让他虽未亲见过弘农王,也对他的行事作风多有耳闻。

这确实不是一个做皇帝的料子。但也很难说,是不是因为灵帝借助宦官掌权,大将军又凭借士人的力量反抗,这两边的拉扯中,年少的弘农王备受忽视甚至是打压,就成了这个样子。

说他会暗藏一把刀兵,在真正无力回天的时候刺杀董卓或者以身殉国,荀攸是相信的,但说他会偷天换日,在所有人都没察觉到的时候遁逃到河内,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可是……这消息是董卓透露出来的。

以董卓今日的地位,他比谁都不希望这个情况发生,也比谁都不敢让刘辩刘协脱离开他的掌控,更不会胡乱编造出这样的事情,给他自己找不痛快!

他的话,恰恰是最可信的。

荀攸定了定心神,想到临行前他和叔祖的短暂交流,向信使道:“我们接下来分两路走吧,你去把信送给蔡公之女,但务必嘱托她,即便要将此信移交给卫氏的主事人,也切莫着急行动,等一等我的消息。”

信使一惊:“您……您是要?”

荀攸道:“我往河内走一趟,去看看黑山军中是何情形。”

他自认自己的眼力尚可,分得出来有皇帝的黑山军和没皇帝的黑山军有什么区别。

见信使面上仍有疑色,他又拍了拍衣衫:“你看,不必担心,我要混入流民当中不难。”

他们渡河时,其实就一度混入过难民的队伍中。

那董卓在洛阳肆意妄为,连先帝的陵墓都敢开启盗宝,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有不少洛阳城郭外偏远之地的百姓,就遭到过西凉军的劫掠,有侥幸活命的,总要想办法外逃。这些人既已抵达河内,最好的选择就是投到一处城池庇护下。

荀攸在登岸后已打听过了,如今黑山军一部分越界河东,似是去办什么要事了,余下的都屯于野王,也愿意收容逃避而来的洛阳百姓。

他混入当中,绝不起眼。

但他要当个“难民”,还是一个衣服都是捡来蔽体的难民,自然没有驴马可骑,是完全凭借着自己的一双脚走到的野王县外。

这双刻意做旧的鞋子,也已磨损得有些难看了。

对这位荀氏子而言,此前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但心有所念,他的神情依然平静而从容,看起来就像是一块沉默的石头,伫立在了等候进城的队伍中。

也就在这时,荀攸忽然眼皮一跳,被前方的动静吸引去了注意。

只见最靠近城门的一名男子忽然叫嚷了起来,推推搡搡地就想要往里挤去,却被守城的卫兵无情地拦截在了外面,带到了一边。

他一边挣扎,一边怒气冲冲地问道:“你凭什么不让我留在野王?我明明回答上来了!说什么跟着你们离开这里,到另外的地方也能谋生,沿途还提供吃用,分明就是在骗人!天下间哪来这样的好事,分明是在骗我,就等着带远了之后丢下。”

他在挣扎之中摔跌在了地上,一把抓住了一名已要离开的人,跳起来后直接拦住了这人,“你……你说说!他们是不是就不让我们进城?”

“……”被拦路的人麻木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了守城卫兵递过来的饼子,走到了一边,慢慢蹲了下来,伏在膝上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又用一种在看无理取闹之人的眼光看向对方。

男子愣了一下,不情不愿地也站了过去。“你不能因为他们给了一口吃的,就真的被骗……”

“都给吃的了,还是骗吗?”蹲着的那人仿佛终于让腹中绝望的饥饿褪.去了一些,有了说话的力气。“我答不上来,我就让开。我听他们的。”

男子也终于不吭声了。他说自己回答上来了,其实也是瞎说的,但他见过从野王城里走出来的人,看到他们都比之前壮实,也想来碰个运气,谁知道他们说,城中可以容纳的人口已经“饱”了,若要留在这里,就要答上他们的问题。

答不出来呢,就去另外的地方,但那里不归黑山军名下,只能保证,他们如果肯卖力气干活,一定能让他们吃饱。

他一边嚼着麦饼,一边仍有几分希冀地望着城门口,看到一长串的队伍一个个向前挪动,才只放进去了三两个人,大多数人还是到了他这边,又忽然觉得,自己也没这么可怜了。

他只是没那么幸运而已。

然后,就是荀攸走到了卫兵的面前。

面色蜡黄的青年垂着手,低着脑袋,似有些瑟缩的样子,谁也无法将他和一位名士联系在一起。

当然,他也没想到,这入城加入黑山军的暗号,居然会是这样的一个问题,还是一个变化之中的问题。

轮到他的时候,正是这样的一句:“三七二十一,三八二十四,三九是多少?”

荀攸张口即答:“二十七。”

听闻黑山军起源于黄巾,而那黄巾首领张角正是一位精通术算天文的奇人,会将这“九九歌”充当黑山军遴选人手的暗号,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他也旋即听到自己的前方,传来了一个惊喜的声音:“答对了,进去吧。”

荀攸接过了面前之人递来的一袋麦饼,缓缓地走过了眼前的城门,心中已开始思忖,要从何处开始调查起。

可还没等他走出两步,就已被一只手死死地按在了肩头,正是一个人快步从旁横插了过来,将他钳制在了当场。

他猛地一惊,就听那人大笑道:“哈哈,终于又来一个能算数的,不必送去河东盐池做劳工!走!你和我去见司马先生!”

要不是他的脸上涂抹着东西,荀攸几乎要当场变色。

因为当他被带到司马懿司马朗面前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在此地的堂上,赫然不足二十人!

……

而他现在,已没有转身逃跑的机会了。

【作者有话说】

蔡邕:你说你派出去的人,看来木讷,实则藏巧于拙,乃是有大智之人是吧?

荀爽:……不是!他们不按规则玩啊!!!!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卫氏前程,尽决于君◎

荀攸沉默着,只觉口中一阵发苦。

将他“劫持”到此的黑山军士卒却比荀攸的面色还苦。

他挪到了司马懿的跟前:“先生,实在不是我不想给您找人,而是入城来的人里,能答得上来的就这么几个。您若要罚,那就罚吧。”

说到这里,他又努力狡辩了一句:“要不然,您再多给他们一些回答的时间呢?多给一阵子,掰着手指也能算。”

司马懿:“……那我不如直接让你去城门口问问,谁会掰手指计数,还问那九九歌做什么!”

他说着,又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可没道理啊。”

“怎么就没道理了?”司马朗听到这句,开口问道。

司马懿道:“我去岁读《韩诗外传》,读到了齐王纳贤的那一篇……”

司马朗闻言就笑了:“你是不是想说,那山野村夫登齐王宫自荐,说自己的本事是会九九歌,得了齐王一句九九足以见乎的评价,就可知,这算法早在数百年前就已普及?所以齐王将此人也封官,便如千金买马骨,消息传开后,才有众多贤人纷纷来投?”

司马懿点头。

司马朗叹道:“仲达,但你有没有想过,马骨,它也得先是马啊。”

司马懿“啊”了一声,面露恍然。

下面的荀攸也遭了一记重击。

是……是了。他光只想到,黄巾军中有能够编写太平道教义的大贤良师张角,却忘了这当中更多的,还是那些只会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口号的普通人。齐王能说一句“九九足以见乎”,这野王县外的流民却是连立锥之地都失去的可怜人,哪来的门道去学九九歌,会计数呢?

他只想着自己要想办法混入黑山军中,想办法改换了外貌,却不知单是这一句作答,就已将自己和绝大多数人区分开了。

难怪——

难怪他卧底调查没卧成,先自投罗网了。

他当年还和友人戏言,何进那大将军府里的人,避祸的、凑数的、靠着姻亲关系进来的、心怀鬼胎的,可谓是什么都有,但相比于此地,那大将军府也真应该被称作“人才济济”了。

……

“算了!”司马懿跳下了坐榻,打断了荀攸的沉思。

就见这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走到了几人的面前,明明年岁不大,打量人的眼光却有些犀利。

荀攸忽然想到了之前那士卒对他姓氏的称呼,对他的身份在心中大略有了个猜测。

司马……河内司马氏的人。

黑山军盘踞此地,果然和他们有所往来。

“都别走神了,”司马懿拍了拍手,“诸位放心,你们有一技之长,正是我们最需要的人才,绝不会亏待你们。眼下只需劳烦各位随我一并算好一笔账就行,一应吃用都会按需供给,还有额外的工钱。但若是让我知道有人在其中玩什么花招?呵——”

他威胁式地挑了挑眉:“我好说话,张将军他们就不一定了!”

可惜他年纪太小,这威胁的效果可能不太大,反而看起来有点滑稽。

荀攸依然保持着缄默并未开口,绝不做这出头鸟,倒是有一位被遴选到此地的人抢先开了口:“需要我们算些什么?”

见众人全都看向了他,他尴尬地低下了头:“我……我就是想多攒些工钱,刚从洛阳逃出来,家里人都又怕又饿……”

他眼眶一红,怒骂道:“都怪那董贼!”

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从贼的一天,但这黑山军能击败董卓的部将,在河内立足,哪怕曾是贼,也比那什么太尉要好得多。

司马朗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回道:“是这样的,两日后,会有一批粮食从河东送来,由河东卫氏供给,我们需要算清城中城外的士卒与应聘劳工的百姓各自分发数额,刊载清楚府库的出入,规划清楚分派粮食间隔的天数。几位当中,若有人力有不逮,也能换去计数简单一些的岗位,不过工钱就没有此地这么多了。有什么问题,可以现在向我与仲达发问。”

有什么问题?荀攸的眉头都要打结了。

这问题可大了!

司马朗说,会有一笔由河东卫氏供给的军粮从那边送来,可他没忘记,自己是因何才会来到河内的。

那封由蔡邕所写,又被董卓替换的“家书”,正是被送去河东卫氏的,是要卫氏去调查黑山军的情况,却不知为何这两方宛然已成联盟,也是此前从未听闻的事情。

“河东……卫氏?”那先前出声的男人讶然,“这家是何等的善人,竟愿意为内外上下这样多的人提供吃食?”

“瞎说什么呢,这都是我们出钱买的。”司马懿面色不善地打断了他,“这粮食,是我们从河东盐监开采出的新盐,售卖给河东卫氏得了钱财,再向他们收购得来的。岂能说卫家是良善之辈!真正的善人,是如今身在军中的陛下!”

荀攸蓦地眼神一震。

司马懿这一句话里,起码有三个半句没让他的脑子转过弯来。要不是他还算沉得住气,他险些要惊出一句疑问来。什么叫做河东盐监的新盐?什么是售卖给了卫氏?什么又是——

身在军中的陛下!

每一个字都超出了他的意外,让这些他全都认识的字,组合成了他不敢去认的模样。

偏那司马懿不觉自己在说什么奇怪的东西,振振有词道:“若这河东卫氏真是善人,就该在陛下于河东改良了制盐之法后,把那收购精盐的价格提上一提,在陛下把刘太守调到河东主持局面后主动上门合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他们给粮食再降降价都如此犹豫!要不是他们不知道陛下在此,迟早要治他们一个不敬之罪!”

荀攸简直想要将身旁之人引为知己,因为就在司马懿话音刚落的刹那,这刚从洛阳逃出的男人已惊疑不定地问了出来:“陛……陛下?陛下不应该在洛阳吗?”

这话,他也想问。

“谁跟你说陛下在洛阳的?”司马懿将手一挥,“在洛阳的是董卓逆贼拥立的陛下,又不是我们承认的陛下!不过,你们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只要知道,如今河东河内同气连枝,附近作乱的白波贼也已并入军中,董贼又打不过河来,咱们处境安全,这就够了!城门外面没能被留下来的人,会迁往河东务工,有刘太守来带着他们新建屋舍、填挖盐池,我们只需算好这边的账目就够了。”

那男人闻言,连忙重重地点了点头:“是……您说得对,我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只要安全,能活命就够了。”

确实是这样就够了。

但哪怕他并不能完全理解司马懿话中的意思,他也从这几句话中感到了一份奇妙的安全感。

眼前的贵人说,城外的其他人也有自己的去处,而且,他们有“太守”有“陛下”在上面,并不是贼寇,还在这个暂时无法从事耕作的冬日,有一批送到面前的粮食。

在匆匆逃离洛阳的时候,他何曾想过,自己还能有这样的歇脚之地啊……

但他是满意了,荀攸却还有满腹的疑问没有得到解决。

他发觉,此刻司马懿司马朗好像都没看出他与其他人有何区别,于是试探着问道:“可否,容我再问一个问题。”

“你问——”司马懿转向了他,却又忽然抬手示意他噤声,“且先等等。”

他和司马朗彼此对望一眼,由司马朗走向了徘徊于窗外的侍从:“有急报?”

侍从连忙答道:“是!是有急事!今日赶巧了,居然有三封急信突然同时送到。”

“等我出来了说!”司马朗当先走了出去,司马懿向屋中众人传达了个稍后再说的讯息,也跟了出去。

屋外脚步渐远。

荀攸竖着耳朵,试图听着外面的动静,却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甚至该说,幸好他的耳力不错,不然连这零散的消息都听不到。

“一封是陛下送来的……说要二位尽快抽空往河东走一趟……并州。”

“一封是袁绍送给张将军的……转达……”

“曹操在兖州……问小公子……”

“卞夫人那边……”

“……”

那几人似乎一边说,一边还走远了一些,让后面的声音愈发模糊不清,就连人名都是因为反复提及了数次,才让荀攸靠着经验判断了出来。

可这些人名的出现,非但没有让他的疑问得到解答,反而让他原本就接近于一团浆糊的脑子变得更加混乱了!

按照司马懿的说法,此地原本就有一位被司马氏承认的“陛下”。

刚到河东赴任的太守刘备虽是因卢植的举荐被授官,却和这位陛下即刻联手,借着河东的盐池与卫氏做起了买卖。

不仅如此,他们还和弃官而走的袁绍和曹操之间存在着联系。

是……是这样吗?

但这短短时间内,弘农王分身乏术,好像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么多事情!在之前洛阳众人的口口相传里,他也并无这么大的本事!

荀攸心乱如麻,却还没忘记留意着周遭,忽闻脚步声又已从外面传来,连忙垂手交握在前,微垂着眼,端正了脸色,唯恐被人看出什么不妥来。

余光里,正是刚刚走出去的司马氏兄弟,又重新走了回来。

年纪大的那个,看起来要稍显沉稳一些,年纪小的那个已算是同龄人中的翘楚,但仍有几分难掩的喜色,洋溢在他的眉眼之间。

谁让,他先前听到的都是些好消息呢。

一封信来自于陛下,是陛下请他和兄长一并往河东来一趟,商议吕布前往河东的计划,以及打造盐池铁铲的事情。论题大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司马懿年龄虽小,但已数次得到陛下的提点,还已被视为需要点名议事的谋臣,这就是陛下对他的器重。

而陛下如今看似孤立无援,却已不止有他们这些元从的支持了。

此前就弃官而走冀州的袁绍看似接下了董卓授予的渤海太守官职,实则绝非董卓的忠臣!他虽没拆开那封由袁绍送给张燕的信,但送信而来的人却已提到了,要多谢此前张燕赠予扈从的恩情。

什么叫多谢?这话不能乱说的。若是袁绍已与董卓修好,为何要与张燕联系呢?人人都知道,张燕专爱和董卓作对。

再有那曹操。

他的态度表露得比袁绍还明显。

他从洛阳出逃的时候,连妻儿都顾不上,自己仓皇逃向陈留,现在总算是有了消息。他在陈留,散放家财以招募士卒,已聚集起了一支数百人的队伍,若等家中兄弟抵达,还能有一路精兵支援。而这一支队伍,显然不会是曹操准备反悔,然后用来给董卓看大门的。

他们便是陛下极有可能发展出的援军同盟。如此说来,攻向洛阳,已是指日可待了!

都说人逢喜气精神爽,在司马懿这里可能也是同样。

他先前还觉得,他们废了不少的工夫,却只从流民中招来了如此稀少的人才,甚至都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人才,真是让人看了就觉眼前一黑。

现在就不同了。

眼前的这些,可都是助力于陛下成事的股肱之臣呐!

没等荀攸开口,将先前想问的话说出来,司马懿已背着手,一派老道沉稳的样子走到了他的面前,看到他蜡黄到近乎病态的脸色时,露出了不满意的表情。

“陛下说,临近冬日,河内河东都要专门分拨出来一笔钱款,聘请郎中为流民看诊,以防风寒夺命,疫病蔓延。你!”

他仰头,又认真地向荀攸叮嘱:“像你这个样子,若是让陛下见了如何是好?待会儿就找个郎中给他瞧瞧,务必确保他身体无恙。”

但凡荀攸他真的是面黄肌瘦,他都要因为司马懿的这番话感激涕零了,偏偏他不是啊!

在这一刻,他本就混乱的思绪更是直接凝固在了当场,从未想过,他自觉应当能在此地随机应变,却每一步都像是走错了,直接将自己套牢在了一个无比窘迫的处境里!

眼前的少年见他神情古怪,又追加了一句:“你放心,我们这里最是重视人才,你也瞧见了,此地就只有这么点人手,倒下一个,都是在加重其他人的负担,这看诊的费用都由我们来出!”

“慷慨”的司马懿看着“面露感动”的荀攸,自觉以这样的方法,不愁陛下招募贤才的口碑向外发酵。

却不知眼前的荀攸已在暗忖,若是他现在假借如厕的名义,有没有办法从此地遁逃离开呢?

若是河东卫氏早知“陛下”在此,他根本就不该走这一遭!

但此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拱手缓缓答道:“多谢郎君关照。”

真是多谢他的照顾了,照顾到可能会随时扒下他的伪装。

……

可荀攸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河东卫氏家宅之中,也不如他所想的那么平静。

那送信的信使本有一头瘸腿的驴作为赶路的工具,但他想起早年间河东地界上有白波贼出没的消息,又没了荀攸在旁照应,心中胆怯,干脆将那头驴子早早放跑了,打算走着去送信。

哪知道,这沿途之间何止是风平浪静,还有一名带兵的将军温和地问他是不是没了去处,可以替他寻个谋生的地方。听闻他要上北方投奔亲戚后,又给他留了一份口粮。

信使心中大恨,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听风就是雨,竟平白给自己找了不少罪受。

比起沿路可能遭贼的威胁,反而是这河东卫氏的大门更能轻易地将他拦住。

“你说你是来送信的?去去去……”门房打量了两眼他的衣着,就要将他向外推出去,“郎君说了,近来若有什么来历不明的人物送信邀约,一概不收,你还是走吧走吧。”

“喂……”信使连连被往后推了数步,扬声怒道,“我都还没说我是替谁来送信的,你怎敢——”

“看你衣着……郎君说了,就算是黑山军的人,也让刘太守派人来说,反正该给的东西他都已经给了。”

再来一次被迫交易,他卫觊实在遭不住。近来损失太多,只想闭门谢客!

留他一条活路吧,别来找他了。最起码也让他在割肉放血之后养上一阵子,成吗?

信使一把扒住了门房,扯着嗓子为自己辩解:“可我不是黑山军啊!我是代蔡公来给蔡夫人送信的!”

门房愣住了,也松开了手:“……那你打扮成这样做什么?”

信使脸色苦闷,辩解道:“难民众多,人手又不足,只能衣着朴素些以防沿途遭难,让蔡夫人看了信,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门房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行!那你等等,我这就去通报。”

这信使毕竟是蔡邕府上的人,蔡昭姬出来一见就认出了他的身份,连忙让人将他接了进去,自他手中接过了那封信,也拆开了那封被人掉包过的信件。

可这封,竟不是她所期待的家书。蔡昭姬才刚刚坐下,在见到其中信笺的那一刻,眉眼间的淡淡笑意便顿时消退了下去,眼神凌厉地看向了信使:“此信何意?我父亲此刻安全与否?”

信使即刻开口解释:“蔡公安然无恙,这信——这信是这样的情况。”

他心中紧张,将话说得有些吞吐磕绊,好在总算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连带着荀爽、荀攸的建议都一并说了出来。“……就是这样了。荀先生已前往河内,潜伏入黑山军中探明情况,由我先来将信送到。先生的意思是,就算要尽快告知卫大郎君,也务必暂且按兵不动,等他的消息再说。”

“不是什么就算,而是一定要告诉卫伯觎!此后要如何行动不管,起码现在一定不能瞒着他。”蔡昭姬脸色凝重,忽然起身,疾步向外走去,“你先在此地休整更衣,我去寻卫郎君商议。”

蔡邕送来,或者说是董卓送来河东卫氏的消息太关键了,若是和近来黑山军的行动以及河东卫氏蒙受的损失结合在一起看,更是让人忽然就打通了许多关窍。可偏偏这个消息又好像送来得太晚了一些。

蔡昭姬并未亲自见到卫伯觎和那刘太守往来的情况,却能从府中流传的怨言里听出些态度来。

她心中惴惴,对于父亲在洛阳的安危也仍不放心。

蔡邕的学识天下皆知,可他得罪人的本事也是一流的,现在还和董卓为伍,更是让人难以估量将来。

更让她不放心的,是今日的这封信!

在这送信一事上,董卓俨然就是将蔡邕当作了传声的工具,可见那敬重名士一说也未必是真的。那么真到了起冲突的时候,他如何能保证蔡邕的安全?

蔡昭姬心中五味杂陈,思量之间,人已站在了卫觊的门前,也已有人向里通报她的到访。

卫觊见她被接引入内后,仍是一派脸色难安、神游天外的样子,心中顿时一惊:“莫非是仲道出事了?我即刻让人去找郎中……”

“不,不是仲道。”蔡昭姬回道,止住了卫觊将要请人来替病秧子弟弟看病的举动,“是京中送来了一封,有些特别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