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信送到了卫觊的面前,又着重地提醒了一句:“这是一封,太尉董卓写与卫家的信。”
这“太尉董卓”四个字,被蔡昭姬念得尤其之重。
卫觊又岂会不知这其中的重要,道了声谢,又将其即刻铺展在了他的面前,也忽然失态地变了脸色。
信上不过寥寥数句,从拉拢写到了威胁,并不难理解其中的意思。
不过事实上,以卫觊的心性,这些话根本惊不起多少波澜。他甚至该评价说,董卓此人竟要借助蔡邕之手送信,分明已是先露怯三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遭到了某种惊吓,才做出了这种看起来就不太理智的决定。
可在看到信件之末的那一刻,在卫觊的眼前顿时闪过了许多的东西。
从黑山军夺取河东盐池的理直气壮,到刘备找上他时将贩售私盐说成上达天听。
从白波贼忽然遭到了黑山军和并州军的联手剿灭,到他们被送到河东盐池充当劳工。
从一条条堂而皇之向河东卫氏“勒索”的话,到他家账房在太守府中见到的那位贵人。
也最终,定格在了董卓这封来信中的最后一句上。
卫觊深吸了一口气,胸膛里的心脏起搏,砰砰撞击着耳膜。
只见信末一句,写道:
【如弘农王身在黑山军中,速告。卫氏富贵前程,尽决于君。】
【作者有话说】
荀攸: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秀才遇到文盲的无力吗,我现在知道了。
卫觊: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看似被迫实则已经领了编制吗,我现在知道了。
荀攸:????
【野生小朝廷今天也是欢乐的一天,但请记得关心邻居的动向。】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何前倨而后恭也◎
“卫氏富贵前程,尽决于君……”
卫觊神情变幻,竟不知这一句到底是董卓的邀约,还是一句狠狠将他推向对面的话。
董卓在让人写下这句话的时候,也一定没想到,现在的河东会是这样的局面。
身在此地的蔡昭姬忽然听到,卫觊开口问道:“你觉得,董卓是一个怎样的人?”
蔡昭姬只微一愣神,就已给出了答案:“一个表面看来慷慨的守财奴。”
卫觊笑了:“可蔡公似乎觉得,董太尉是他的伯乐。”
蔡昭姬只道:“他是他,我是我,我有自己的眼睛。”
卫觊有一阵并未说话。
蔡昭姬抬眼去看他,就见他眼神有些放空地看着眼前,像是陷入了沉思。
她虽被仆从以蔡夫人相称,但若细看就不难发觉,妆面之下的那张脸依然显得有些稚气。毕竟,她嫁入卫家也才不足两年,才过完十五岁的生辰。
不过,即便年岁尚小,以她的聪慧也敢断言,董卓的这封信若能抢在近来的种种变故之前送到,所起到的效果截然不同,卫觊也不会有此刻的犹豫。
正如她所说,董卓是一个表面看来足够慷慨的人。
在士人的推动下,董卓为了坐稳这个太尉的位置,授予出去了一系列的官职,仿佛是在对外宣告,相比于已故的大将军何进,他董卓更愿意让大家都受益。
若能早些将这封书信送抵河东,这句【卫氏富贵前程】其实并不是一句假话。就算还需要与董卓如何周旋,总能借着朝廷的名义博取诸多好处。
卫觊养望多年,看得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但,河东变了。
这里变了啊!
卫觊轻声而道,像在对面前的人说,又好像只是在对着自己说:
“如若董卓书信之中所言不假,弘农王已逃奔至黑山军中,那么他此刻已不只是逃难过来而已,还掌握了一支忠心护主的军队,打赢了几场胜仗。甚至未被身份所限,果断启用了河东盐池,与刘玄德合谋,榨出了一笔供给流民和军队的钱财。”
“这样的人,固然失去了最重要的皇位,落到此等窘迫的境地,却没失去重回洛阳的信心,没失去光复社稷的希望,置身贼党之中也能尽占河内、河东,分明有汉家天子的真龙气概,又岂是董卓之流可比?”
他有先祖之风呐。
董卓让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遁逃在外,竟然还约束不住自己的士卒,惹得洛阳百姓向外逃难,如今也只以这样的一封信来拉拢他卫家,是否将人看得太轻了!看轻了他卫觊,也看轻了陛下。
这位陛下,何止是“身在黑山军中而已”!
卫觊低垂着眼,那封信上的“卫氏富贵前程”直刺人眼帘,刺得他眼神发颤。
作为家中的新一代领袖,他必须想清楚卫氏的站队,想清楚家族的将来,但当他不必舍近求远,也看到了一位更值得他效忠的陛下时,有些决定固然意味着破釜沉舟,却也没那么难做。
无数个想法交织在他的脑海中,直到……
卫觊一把将那信揣入了袖中,忽然扬声笑道:“哈哈哈哈卫氏富贵尽决于我,这话确实没说错!但很可惜,不是他董卓给的富贵!”
“昭姬。”他快走两步,走到了蔡昭姬的面前,“令尊之事,且待我稍后与你详谈,绝不让卫氏的抉择坑害了蔡公。”
若没有蔡琰和蔡邕的这层关系在,他如何能收得到这封信,得到这个至关重要的消息,此为大恩!
他随即向外走出,召来了府中扈从,问起了太守府上的动向,尤其关键的,是那个看起来仅有二十岁上下的贵人身在何处。
收到下人回禀,说太守府门前接连来了不少人,似是齐聚此地议事后,卫觊心中忽有了成算。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着,毅然决然地迈步出门:“来人,备马!”
……
此刻的太守府议事厅内。
司马懿正在替刘秉诵念收到的几封信。
他一点都没怀疑有人认字还没认全。
谁让还是张燕先以看信头疼为由,让司马懿直接把袁绍的信读出来。
至于他到底是出于避嫌的考虑,还是真的怕自己文盲念不全字,那谁知道呢?反正最后,还是司马懿当了念信的人。
“……”
“曹孟德在来信中提到,他于兖州陈留举兵,有陈留太守张邈协助,老家沛县的兄弟曹洪、夏侯惇等人也已带兵来投,在陈留有了立足之地。这才敢将小夫人和次子一并接回去。”
“他的信使抵达洛阳后,便从我父亲那里获知,卞夫人与曹丕已被送向河内,于是带着曹孟德的书信前来。”
“卞夫人是何想法?”刘秉问道。
“卞夫人说她暂时无法离开。”司马懿答道。
“这是为何?”
刘秉可没忘记,这位卞夫人在刚刚脱险后,还不忘为曹操招揽赵云,要不是他下手得快,谁知道曹操能不能少一个遗憾。如此行动,足以让人看出,卞夫人并未记恨曹操匆匆撤离不及相告。那就谈不上什么避而不见。
司马懿答道:“她说,她有身孕,不便在此刻奔赴兖州。”
刘秉:“……”
曹操可真是太作孽了!原来他不仅仅是丢下了妻儿,还是一丢丢下三个人!卞夫人怀着的那个,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曹操的三儿子曹彰。
但此刻,显然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那她给曹操回信了?信中是怎么说的?”
司马懿答道:“卞夫人知道如今还要借住野王,言谈举止都有分寸,她转交信使的家书在送出前,还专门拿来让我誊抄了一份,用于呈递给陛下。”
“她在信上说,河内有贵人统兵,与董卓为敌,不必担心她与曹丕的安危,余下的事情并未多言。”
“这叫什么分寸?”张燕直接就怒了,“就该在信中告知曹操,陛下在此图谋大事,他既然召集了一批兵马,直接渡河来投奔就是,反正此地分得出他们一口饭吃。”
“张将军此言差矣。”刘备出声解释,“曹孟德虽与董卓为敌,却并未明言他支持的是哪位陛下,卞夫人自然不能直接替他做这个主。若是曹孟德只想清君侧,保洛阳的那位,也有这个可能,卞夫人也只能认可他的立场。但陛下于她有收留之恩,不可不还,就不便将陛下在此的消息告知曹操了,只说一句贵人统兵。”
语言的艺术,在卞夫人的那封信中表露无疑。
这就是为何司马懿会说,卞夫人此举大有分寸。
刘秉点了点头,“此事我知道了。曹孟德尊谁为君,在此刻并不重要,起码与董卓为敌这件事上,他与我们立场相同,这就足够了。”
司马懿在心中暗道了一句陛下大度,继续说道:“至于袁本初的这封信,我之前没拆开过,只从他让送信的人带的话里听闻,他如今接下了董卓的敕封,担任起了渤海太守一职。”
张燕皱眉:“那他来信做什么?向我炫耀,他先骂董卓一顿,反而让自己得了好处?”
见陛下示意,张燕先按捺下了情绪,“说这封信吧。”
司马懿一目十行地扫过这封刚拆开的信,顿时乐了:“我果然没猜错。袁本初要谢过张将军此前赠予兵卒护卫之恩,就是在向我们表明立场,他虽领了朝廷的官职,却不是认了董卓,而是要借助这渤海太守的官职做些事情!”
“他赴任之后,已暗中联络了不少河北名士,问及他们的态度,都觉董卓执掌朝纲之事绝不可长久。但麻烦就麻烦在,现任冀州牧韩馥此人,也是董卓提拔上来的,而此人还胆小怕事,毫无立场可言。”
“为了防止袁绍行义士之举,在渤海起兵讨伐董卓,这冀州牧韩馥居然派遣出了数位从事就驻扎在了袁绍的门前,限制了他的行动。袁绍逼于无奈,只能送出了两封信。”
“一封信是送往兖州的,希望与他同样怀有大志的曹操能联络上洛阳城中三公长者,发出讨伐董卓的檄文。既然韩馥此人徒好名声,那就看看,这等号召讨贼的书信送达,他还能不能有这个底气,拦截袁绍的行动。”
“另一封便是送来河内的,希望张将军若有余力,就在冀州与司隶毗邻之地制造些许混乱,让韩馥不得不征召冀州兵马,以防备黑山军入侵。但这支兵马会在随后用于讨伐董卓,而非镇压黑山军。”
司马懿读到这里,忽然一愣:“袁本初此人,是不是将路走远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语气里也满是疑惑:“他要一个名正言顺摆脱韩馥控制的办法,为何要找所谓的三公呢?他汝南袁氏四世三公,京中的家族领袖袁隗还不是反对他与董卓为敌?纵然这书信能伪造出来,会相信的人也没这么多了!”
“——还不如,让陛下来写这份讨贼檄文呢!”
什么叫名正言顺?这就叫名正言顺!
可司马懿话音刚落,就见刘秉目光淡淡地向他看来:“汝南袁氏各怀鬼胎,四方下注,他怎会将发起讨董之事交给我们来做?若不是他提议引董卓入京,朕更不会落到今日的处境!”
“……是。”司马懿自知失言,连忙低下了头。
陛下平日里的好脾气,竟让他有短暂地忘记了,什么叫做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袁绍虽有当面对董卓拔剑的壮举,但功不抵罪,倘若陛下能重回帝位,必定要对此人清算。他是想除掉董卓,可不代表,他希望最后的皇帝是刘秉这位陛下!
因为陛下上位,富贵的,一定不会是汝南袁氏。
“仲达,你不必如此。”刘秉温和的声音从上首传来,让司马懿重新抬起了头。“我们今日收到的,难道不是好消息吗?”
“陛下……”
刘秉振振有词:“曹操举兵,袁绍有心起兵,而天下间还有其他有识之士,不愿看到此胡乱废立、倒行逆施的恶徒主宰中央,这讨伐董卓的时机眼看就在眼前!比起此前人人提起董卓便是噤若寒蝉,畏惧于他手下西凉兵马的情况,已不知好了多少!”
“袁绍固然希望,是由三公来发起这声讨董贼的振臂一呼,但朕又没有被人毒哑了喉咙,砍断了手脚,为何非要按照袁绍所说的去做,大可亲自发布檄文,让天下英雄来认一认真正的皇帝!朕就不信,人人都觉董卓所立的皇帝才是皇帝,先帝所立的皇帝反而合该被赶下台!”
“不错!”吕布因刘秉的一番话,顿时变得精神抖擞了起来,“就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天子!”
陛下有这样的底气,有这样的魄力,对于他们这些选择跟随陛下的人来说,简直是万分的欣慰。
他也忽然灵光一闪,不等陛下继续说,就已抢先道:“既然各地都有征讨董卓的筹备动作,我们也绝不能落后于人呐。若是陛下还要争夺这个发起讨董行动的位置,就更要将军中上下武装完备!”
光靠着他们之前从卫、范两家弄来的钱财,绝对不够!
陛下之前隐有对他那个提议的不满,但现在是什么情况?
再不行动,就要眼看着袁绍找人联络京中高官,发出讨伐董卓的檄文,以袁绍和曹操为代表的各路人马以“清君侧”而非拥立陛下为名,前去讨伐董卓。要真让这些人得胜,和董卓占据洛阳也没什么区别,陛下都回不去皇位!
他们要抢下主动权,干出点非正常的敛财之举,又有什么关系。
吕布大大咧咧地就将他先前那个计划说了出来。
“……那并州的东西谁用不是用?能为陛下重归帝位做出贡献,总比放着让外人劫掠要好。”
可吕布话音刚落,只听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为了缓和此刻尴尬的气氛,他干咳了两声:“……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我说错了吗?张将军说什么打造盐铲,同时兼当军械,但这只是钱如何用,又不是如何开源。”
赵云皱起了眉头。
因他留在此地本就是为了应证陛下的一句话,并非正式得到了委任,故而平日里说话说得少,大多奔走在白波谷与河东盐池之间,现在却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此事若开先例,往后借口一步步放宽,又当如何?打着为陛下好的旗号,将领纷纷效仿,与贼寇何异?”
年轻的将军板着一张脸,目光清正而执拗:“我唯独支持吕将军的只有一句话,司隶不可竭泽而渔,若要开源,便要将目光向外看,动作还必须要快。”
吕布挑眉:“那你倒是拿出个办法来啊?”
赵云回答得认真:“不知。”
吕布:“……”
他果然很讨厌和这些一板一眼的人说话!
但还没等他和赵云再争论两句,忽有一个声音从座中响了起来:“这个向外去找助力壮大势力的办法,有。”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竟是张辽。
他起身,朝着刘秉行了一礼,随后答道:“陛下容禀,我说的这个办法,与白波贼中的一人有关。”
“你说徐晃?”刘秉问道。
他隐约记得,在刚刚解决白波贼的时候,吕布曾经和他提起过这个名字,还专门举荐过此人。但很不凑巧,在那之后他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决断,竟将此人抛在了脑后。也不知道现在被安排在何处做苦力了。
张辽却道:“不,并非此人,而是一个叫于夫罗的人。”
“于夫罗?”司马朗在旁问道,“张将军,这好像不是一个汉人的名字?”
刘备没开口,却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眼熟。
听得张辽解释:“的确,他不是汉人,而是匈奴人,更确切地说,是南匈奴人。”
考虑到座中有数人并不清楚匈奴的情况,张辽说得更为详细,“一百多年前的建武二十四年,匈奴内部争夺王位,贵族各部相互残杀,分成了南北二部,其中的南部匈奴趋于弱势,向我大汉称臣,在光武皇帝的支持下,于并州的美稷县建立南匈奴王庭。虽然百余年间屡有叛乱,但在先帝驾崩前,南庭大多数时候是为大汉效力的。但这个情况,在两年前又出现了变故。”
“汉有故例,南匈奴得大汉庇护,在边境有战争时,要出兵相助。幽州张举张纯之乱时,就曾向南匈奴借兵,由于夫罗带兵赶赴幽州,协助平定叛乱。”
“原来是他!”刘备恍然。“若我未曾记错的话,他刚抵达幽州不久,就有人来送信,说南匈奴内部有变,其中贵族和北匈奴联手,不愿再向大汉借兵,杀死了于夫罗的父亲羌渠单于。于夫罗顾不及北地战事,匆匆撤兵,希望能向汉天子陈情,讨还一个公道,也不知道随后如何了?”
还能如何呢?
于夫罗折返洛阳的时候,已接近中平五年的年末。汉灵帝病症加剧,眼看身体欠佳,还要与京中的各方势力博弈,哪来的工夫听他说话。
从南匈奴单于的继承人,变成流落河东混迹白波贼中的小卒,也只需要不到一年的时间而已。
刘秉怔怔地听着张辽的陈述,竟不知该不该说,若是他瞎编的身世是真的,应该会和于夫罗很有共同语言才对。
但现在他更在意的还是张辽的话:“文远的意思是?”
张辽建议道:“陛下何妨见一见于夫罗?若能助他夺回南匈奴单于的位置,不仅能为陛下带来一路兵马,南匈奴杀死上一任并州刺史后劫掠所得,也都归陛下所有了。”
抢劫强盗,总是要比抢劫良民要好听得多。更别说,还是这样名正言顺的征讨叛逆。
吕布若有所思,忽然一拍大腿叫道:“这主意好!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吕布一点都没觉得,张辽这话说出来是抢了他的风头,只满心想着,要按照这样的说法,他还是能有仗打,还是有利于并州的一仗!果然还是同为并州人的张辽知道他想要什么。
刘秉随即就见,吕布目光炯炯地看向了他:“陛下,您看?”
他向座中逡巡,见先前几人皱起的眉头都已舒展了开来,心中有了结论:“走,我们去见一见这于夫罗!”
此事早做定夺为好,故而刘秉也不拖延,直接起身向外走去,众人连忙各自跟上,却见刘秉刚走出去不远,又忽然停了下来。
刘备向前望去,顿时面色一变,只见前方立着两个熟悉的人影,其中一个是随同他从幽州来赴任的张飞,而另一个,则是近来出资甚多的卫觊!
也不知这两个又是因何缘故起了冲突。
但还不等刘备上前,众人已瞧见这河东名士向着张飞拱手作揖:“还是劳烦义士通传一声可否?卫觊此来确有要事。”
张飞险些因他这举动,下意识后退一步,“你这是做什么?”
前几日他还听人说呢,这卫觊都让门童摆出闭门谢客的架势了,仿佛在用这种迂回的方式表达对陛下和刘备的不满。更不知道此人是哪里来的运气,顶着这等士族高傲的嘴脸,却还能有这样的幸运,连府上的账房被派遣过来,都是由陛下亲自接见的。
他要是一直这样也就算了,到时候他张飞揍起人来也顺手。结果他现在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忽然就这副模样了!
这……这该怎么说?
所谓“前倨后恭”,莫过于此了!!!
张飞自觉脑子没那么好使,都觉得卫觊肚子里憋着一股坏水。
又忽然看到他朝着后方一看,眼神亮了起来,一把推开了张飞便向着那头奔去。
士族子弟见客之时的体面,在卫觊的身上似乎全无体现。
不仅仅是因他今日身着常服,仿佛未及更换,便已匆匆出门,还登的是河东太守的府门,更因为——
他疾行几步到了刘秉的面前,无视了张燕阻挡在前庇护陛下的举动,忽然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双手则将那封董卓的信,坦坦荡荡地举过了头顶。
在这一番行动之间,卫觊自认自己绝没有看错。
那一群人走出来的时候,居中在首的不是刘备,而正是那位,被他家账房认为“面如冠玉”“有贵人之相”的青年。
他也毫不犹豫地将话说了出来。
“草民卫觊见过陛下!董卓来信卫氏,威胁我等顾念前途,将陛下行踪告知于他,恐怕还要我等行刺杀之举!”
“可此事悖逆君臣之道,草民绝不敢做,特献董贼书信于陛下,恳请陛下明断——”
他字字铿锵,一派忠正之风:“河东卫氏与董贼,绝无半分瓜葛!”
“……”刘秉愣在了当场。
【作者有话说】
张飞:何前倨而后恭也
卫觊:直接滑跪——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董卓来信,时不我待◎
“……”
大概是因为,穿越到了这个时代,对刘秉来说就是最大的惊吓,以至于他在听到卫觊的这句话时,明明已被惊得差点没回过神来,也只是眼帘极其缓慢地开闭了一下。
眼尾无意识的颤动,也被未敢直视天颜的卫觊忽略了过去。
可在这一句句话突然砸到他面前的时候,刘秉的心中,绝不像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卫觊他刚才说了什么?
董卓来信威胁卫氏,将“陛下”行踪告知于他???
别人不知道,他刘秉还能不知道吗?他又不是真的弘农王!
真正的弘农王应该还在洛阳,因变成了废帝,身在董卓的监视之下,他能骗的,也就是那些没见过皇帝的人,瞎扯一通洛阳里的那个皇帝是假的,又不能骗过董卓!
总不能是真的弘农王也因某些意外,侥幸从董卓手下逃了出来,然后阴差阳错之间,有一封搜捕他的信被送到了卫觊这里……吧?
“你此话何意?”急性子如张燕,已一步上前抓住了卫觊的领口,将他从跪地中拉拽了起来。
刘秉嘴角一抽,眼看着卫觊这高个儿还半屈着腿,让张燕这威逼的动作愣是少了几分威势。
“将他松开。”
张燕听话地退到了一边。
卫觊来不及整理自己的衣领,就见刘秉已走到了他的面前。
这位年轻的陛下光从面容来看,应当并未经历多少风霜,确如账房所说,是贵人所有的面相。此刻号令发出即得下属遵从,惊闻讯息而面色不改,又平添了几分沉稳的威仪。
卫觊一时有些分不出刘秉眼中的情绪,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那封信递了出去。
刘秉接信,轻描淡写地将它又送了出去,“仲达,念给他们听。”
张燕仿佛挨了一句“遇事要沉稳些”的告诫,将目光往旁边一飘,却见吕布也没站在原本的位置上,只不过是比他慢了一步,顿时又找回了点信心。
听得司马懿接过信来,将其中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念给了众人听。
果然如卫觊所说,是董卓来信威胁,希望他尽快前去调查清楚,弘农王是不是身在黑山军中,以及那句“卫氏富贵前程,尽决于君。”
吕布脱口而出:“这董卓老贼也未免太过阴险了!若不是陛下有本事,已从河内扩张至河东,还真要让我们在门前起火。”
这义愤填膺的模样,早让人看不出,他此前还有为董卓效力的时候。
说起门前起火,新手村遇上精英怪,明明他才更符合。
“将军此话说来不妥,纵然陛下并未抵达河东,草民也不敢听从董卓之言!”卫觊再度跪地垂头,为自己辩解,“先前,我只是不知是陛下在此,误解了刘太守贩卖河东精盐之事,以为刘太守也有悖逆之心,才于言谈之间多有得罪。若早知是陛下,何必谈什么买卖,便是要我卫氏倾囊相助又如何呢?”
“我卫氏自孝明皇帝时得皇帝征召,先祖却不幸因体弱卒于河东,幸而朝廷体恤,为先祖赐所厚葬,子孙便定居于此。虽于此地壮大,却从未忘记向陛下尽忠。去岁董卓盘踞,我等迫不得已为求保全,才拿出米粮供应贼寇,竟让董贼误以为我卫氏向他低头,还能为他作刀,伤害陛下,实是——实在是看轻了我卫氏的忠心!”
吕布:“……”
坏了,遇到真会说的文化人了。这一串话下来,卫觊连之前没给好脸色都成有理了。
要不怎么就人家能在河东积攒下一笔家业呢。
刘秉也是好一阵的无语,才终于缓缓开口:“卫伯觎……”
“陛下尽管吩咐。”
刘秉:“……先起来说话吧。”
一众人等才从议事厅中走出,又已重新坐了回去。
卫觊小心地打量了一番座中众人,愈发确信,自己当机立断之下,并没有做错决定。
虽然这里有黑山贼,又有曾经投靠董卓的部将,有一步登天的太守,也有十二三岁的小童,但举目而望,也是文臣武将兼备,更有一位遇事从容的君主,俨然一个似模似样的小朝廷。
这些人还到得比他更早。
那他卫觊决定下一份重注,搏一个从龙之功,又如何呢?
只是不知道,是否是董卓的这份书信打乱了陛下的计划,他小心地抬眼向上首看去,见陛下仍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垂眸望着那封重新回到他手中的信。
陛下不说话,其他人也不敢开口,厅中静得出奇,人人都面带沉思。
但大约这沉思之中,也有人潜藏着一份窃喜,为自己并未认错皇帝,为自己一出手就捡了个皇帝。
忽听刘秉开口问道:“卫伯觎,方才来时路上你说,这封信是董贼借蔡邕送信于蔡昭姬夹带给你的?”
“正是!”
刘秉的脑袋都要变成一团浆糊了。
之前他和卢植的隔空交流,还可以解释成因为有一个中间人刘备,外加上两方都语焉不详,在各说各话的情况下,也把话说通了。
隔着一条黄河一座邙山,卢植也没法飞过来求证,更不知道他已装上了皇帝,自然不会有揭穿他的机会。
但董卓呢?
董卓他图什么?
他到底是为什么会觉得洛阳城里的刘辩是假的,在外面的那个才是真的。不,应该问,他从哪个渠道了解到这边有个自称皇帝的人,也真的相信了?
可不管是因为真的刘辩也逃了出来才造成了这个误解,还是因为董卓的脑子被西凉的风给刮坏了,这封信突然送达,还由卫觊送到了他的面前,何止是代表着河东卫氏已成他的助力,也代表着他的身份得到了敌方的认同。
这一点至关重要!
它是堂上从属的信心来源,也能让刘秉的行事又多了一份底气。
在这仓促之间,他没地方去探索董卓的脑回路,和这封信背后的真相,总之先感谢董卓送来的助攻,用好这份认证,准是没错的!
他心中快速地思量,再度开口:“我想请你,给董卓回一封信。”
卫觊急忙离席而拜:“陛下切莫说请,卫觊必当效劳。”
刘秉叹了口气:“此事牵连甚广,我也已经不是天子,卫伯觎忠心汉廷,不为董贼强权所慑,已是天下难得,我敬你的抱负与忠心,说一句请字又如何呢?想朕长至如今,空有年岁而已,自登大宝后何曾为百姓为天下做过什么事情,却只见大将军与宦官相斗,惹来这种种祸患。如今,卢公这等忠贞汉臣仍在朝中斡旋,不知安危,卫氏本可安居河东,也被牵扯了进来,我心中有愧啊。”
堂上众人唏嘘。
明明陛下所说不错,没有何进和宦官之间的争斗失控,就没有后面的种种,但陛下是个有本事有抱负的好皇帝,如今也已重新掌握了立足之地,现在又先说出了这一句句反思,谁又能觉得他有问题?
刘备就出言安抚道:“陛下不必归罪于己身,宦官与党人的矛盾爆发,本就是多年积怨,追根溯源,已是二十年前的事情。陛下当时都还未出生,何必为此负责。如今当务之急,是董贼已知陛下所在,这封结盟书信可能并不仅仅发往河东卫氏,也不是人人都能有卫氏觉悟,还应早做准备!”
“不错!”张燕同意道,“若董卓已有猜疑,打算来放冷箭,那咱们就和他明着来,把陛下的旗号打出去!还有,袁绍不是来信,希望我们替他分散开韩馥的注意,让他能自由行动、招募兵卒吗?我这就带人去做!那曹操,不是在陈留和张邈举兵,准备讨伐董卓吗?咱们和他联手,直接问个明白,他尊哪个陛下!”
他斜眼一觑卫觊:“你看我做什么,我说错话了吗?”
卫觊:“……”
他不是觉得张燕说错话了,他是觉得,自己已经错过了太多的东西!
这又是袁绍又是曹操的,让他恍惚在想,他之前的那一番表态,是不是还有些不够分量啊。
幸好,陛下的下一句话便是对着他来的。
“伯觎,我要你去信董卓,告知于他,你会想办法调查清楚黑山军底细,再将吕将军暗投黑山军一事作为信报,夹带信中,告知于董卓。至于河东盐池归属,一应不提,只说你还会借机拜访太守,问明他的立场。”
吕布颇为不解,却见一旁的司马朗司马懿两兄弟各自面有恍然,仗着腿长往旁边桌案下轻踹了一脚:“这什么意思?”
司马懿无语地转头,压低了声音解释:“拖延时间的意思。”
董卓居然写信给卫觊,可见他还不知道,卫氏被陛下敲了这么一笔,他那边的消息是滞后的。虽然他发现了洛阳的皇帝是替身,但并未想到,真正的陛下已将势力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而这个信息差,就是他们可以利用的机会!
让卫觊提起吕布与黑山军正式联手,也算是卫觊没瞒着董卓,起码董卓为了等下一条消息,也会或多或少给些时间。
果然,陛下紧跟着说道:“张将军,令黑山军巡防沿岸,河东河内宽进严出,不得令董卓斥候能将此地消息带回。”
起码要让一两个月内,卫觊就是他唯一的门路。
而这一段时间内……
刘秉抓住了董卓送来的机会,果断地说道:“在与董卓正式叫板之前,先前商议的事情,就务必即刻促成了!”
“时不我待,当速为之!”
……
卫觊有些迷茫地跟了上来,决定还是暂时忘记之前是如何被刘备坑的,找上了这个起码和他说过话的人。“……玄德,你们先前商议的事情是什么?”
见不止刘备转头看他,卫觊又连忙表明了立场:“当然,如果不能说的话,我也不会多问,毕竟我才向陛下表态,你们……”
“没什么不能说的,陛下都让你跟来了,又怎会隐瞒于你。”刘备向他解释,“我们此前在说,陛下仍需兵马与钱粮相助,也不能单单着眼于河东,袁本初曹孟德等人虽有反董之心,尊的却未必是我们的这位陛下,还需在此地累积叫板洛阳的本钱。”
卫觊刚想说自己还能再多投入些钱财,便听刘备说道:“河东不可竭泽而渔,先前让你与范兄在浑然不知之下割肉,已是我们做了圈套,所以陛下同意了张文远将军的建议,扶持流落于白波贼中的于夫罗,讨伐并州叛乱的南匈奴,从他们那里获得兵马资源。你现在应该明白,为何要让你写那封信了吧?”
卫觊是个聪明人,当即恍然:“在河东出兵并州期间,为陛下暂时稳住董卓?”
“不错。”
“那陛下似乎也不必亲自去见于夫罗,大可让他前来……”
“对其他人或许应当如此,但于夫罗不同。他等一位汉家天子的接见,等一个讨还父债的机会,已经太久了。陛下选择亲自去见他,恰恰是陛下的胸怀所在啊。”
“……”
得到刘备的这句答复,卫觊不免用有些复杂的神情看了一眼刘秉的背影。
这话说得,并没有错。
或许是因为董卓的这封来信,让陛下比起之前更多了几分焦灼的情绪,脚步也迈得有些大,少了贵族子弟行动从容的风范。
但一想到,在他到来前,这艰难拼凑起来的小朝廷已有了自己的破局之法,有他没他都区别不大,仿佛他纯属是靠着一张嘴皮子挂靠上来蹭车的,他卫觊又怎敢对陛下的仪态提出非议!
在众人驱车赶赴河东盐池后,卫觊更是震惊地发觉,此地好像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盐池的外围已平地拔起了一大排的民舍,被围挡强风的木栏簇拥成了一片,住了有数千人。在民舍的一角,充当厨房的那几座屋中炊烟升腾,让这临时搭建的营地内多了不少烟火气。
虽然此地暂时落脚的流民仍旧面黄肌瘦,更有惨淡者衣衫破败,但并无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而是各自操持着自己的活计。
在最靠外的一片平地上,此前由卫氏协助采购的干苎麻已经被送到了此地,做着翻晒清点的工作。
手脚勤快的妇人已在按序抽皮去根,再由那些打杂的孩童将其送至后面的库房。
再向里走,盐池的外围已增兵把守,除了看得出精锐模样的前并州军,剩下的大多是从黑山军与白波贼中遴选出来的。但卫觊看得出来,这群人平日里的饭食应当不差,否则养不出这等精气神来。
而相比于这些守军,更让卫觊震惊的,还是一个个盐池也已在这短短时日间,经过了大幅的改造。
“这里……”
“这是陛下提出的精制食盐之法,卫氏范氏所得的精盐和先前并不是一套制作流程,是放弃了前面的几处池子,只保最后一池的产盐。盐中的杂质都已被滤在了前面,我说它能延年益寿,也不算骗了伯觎吧?”
卫觊怔怔地应了一声“是”。
他甚至觉得,陛下和刘备都厚道得过分了,他早该收回那句“比董卓还过分”的话。
目之所见,都是下地掘池的劳工,和在最后的咸池中堆盐的身影,虽工序比之前繁复,但产盐的效率并不低。
此地也俨然一派井井有条的样子,和他之前误会是匪寇占据此间的样子大相径庭。
又听刘备在旁说道:“你看,这里先前虽是盐监,但办事着实不力,陛下要重定江山,从这处产盐之地开始,也算是个好兆头。”
“是……何止是个好兆头。”卫觊下意识地接道。
一个有本事的皇帝麾下会聚集能臣干将,但真能做稳这个位置,绝不能只靠着能臣。他此前觉得陛下有先祖之风,这句评价应当没有说错。
他更觉庆幸的是,陛下不止是一位悄然崛起的明君,还应当是一位仁君。
在瞧见陛下来时,那边有一位老盐工匆匆拎着盐铲就小跑了过来,和陛下汇报着什么。自卫觊在后方所见,陛下的侧脸上不见有不耐烦的神色,而是认真地听了一阵,随即低声回了两句什么。
又见陛下开口发问,那老盐工连忙伸手一指,为陛下指明了方向。
随后两方别过。
司马懿小跑着过来,向他们这些后面跟来的人说道:“陛下说,他先过去瞧瞧,看看那于夫罗是何许人也,能否担得起重任,几位先在此地自行走动。”
卫觊原本就有些心情复杂,此刻也点头应下。
但眼看着司马懿又已跟着刘秉去了,怎么看都像是他的同类竞争对手走得比他快,他又开始焦虑了。
刘备本欲走开,却被卫觊拉住了衣袖:“玄德,我想向你问个话。”
他指了指眼前的盐池,打听道:“你觉得,等此地的精盐有了官营的名头,正式向外兜售的时候,应当售价几何?”
刘备不解:“伯觎问这个作甚?”
卫觊连忙回道:“当然是因为,若是高于一斗八十钱,我便即刻将钱补上!”
司马懿的父亲人还在洛阳呢,这两个年轻的一定不能当家做主,他不一样,他有绝对的决策权!只是现在还缺一个名头,名正言顺地把钱送到陛下的手中。
刘备:“……那还是得问问陛下吧。”
怎么说呢,这会儿他和张飞也是一个想法了。卫觊此人,前倨后恭的反差,是不是也太大了一点!
难道,这就是河东的民风吗?
……
刘秉不知后方有人还想加码,只是带着司马懿,顺着那盐工的指示,走向了于夫罗的所在地。
匈奴人的长相还是好认的,在一众充入此地的盐工中也没几人,此前还闹出过一些事端,那也不怪老盐工将他记牢了。甚至在送刘秉离开时,还多告了两句状,说他干活不太安分。
倒是有个年轻人,之前和人打斗弄伤过腿脚的,还算是个老实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和这个匈奴人混到一处去的。
刘秉也远远就瞧见,那胡髭满面的匈奴人,正抓着那个被吕布打伤的“老实人”在说话,大约是因体力不错,已干完了活计,有了忙里偷闲的工夫。
他一声未出,从后方的垄上缓步走了过去,并未引起于夫罗的注意,听到他还在用蹩脚的汉话和徐晃交谈。
“我真觉得这个想法挺不错的,你怎么就非觉得不行呢?”
司马懿立时皱起了眉头,只觉那盐工说他不安分果然不假!一听这话就知道,此人必定要做些图谋不轨的事情。说不定还是想要在此地劫掠一番,鼓动此地的人重新杀出去。
也不知道光靠着赵云张辽带兵戍守在此够是不够。
可眼见陛下未动,他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徐晃颇为无奈,一把推开了于夫罗凑上来的脸:“阿豹今年才十一岁。你怎么做爹的?”
“十一岁怎么了?”于夫罗理直气壮,“我们匈奴人长相成熟,别看他年岁只有十一,长得就跟十五一样,力气也不小,在这盐场里务工,可以说是谁也挑剔不出毛病来。”
“当个盐工总比之前当个贼要好吧?何况在这里,当盐工比外面那些搬苎麻的工钱不知道高出多少。我听说你们中原有一句俗话,叫什么来着?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是不是?嘿,我可跟你说,阿豹就这情况!”
“公明,我也不用你做什么,就帮我个忙,证明阿豹明日到十五岁生辰就行,怎么样?就算真的被人发现了,我也绝对不会把你给供出来,就说……之前我是提着铲子架在你脖子上,逼迫你这么说的。”
瞧瞧,他是多么仗义的一个人。
至于徐晃此时更想叹气的表情,他就权当没看到了。
于夫罗的目光忽然瞥向了一旁的田垄,在瞧见了刘秉和司马懿后,非但没觉自己的“计划”被人抓包了,反而顿时目光一亮!
“你看——那瘦胳膊瘦腿的家伙,还有那个一看就没有十五的,都在这里了,跟我一个想法的,必定不少!”
司马懿迎着这个无礼的打量,不由额角一跳,勃然怒道:“放肆!陛下也是你能非议的!”
于夫罗哈哈笑道:“你看你看,他被我这么一说还生气了。”
可突然之间,他的笑容又凝固在了脸上,一点一点地又将头转了回去,定格在了刘秉的身上,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面前的两人穿着的并不是盐场务工的衣服,手中也没有一把醒目的盐铲。
匈奴人呆住了:“……陛,陛下?”
他——他在喊谁陛下?
【作者有话说】
呱唧呱唧,恭喜野生小朝廷又添一路野生的兵力,看!南匈奴!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和陛下认个亲戚吧◎
于夫罗有一条人生准则:
脸皮厚一点,在大多数时候是有好处的。
比如说,之前被迫驻留河东的时候,和白波贼搭伙,面对对面准备吞了他势力的行动,于夫罗也先忍了下来。于是白波贼进攻黑山军失利,几位小头目都被敌军诛杀,他却活了下来。
再比如说,他从不觉得,在这盐场做工是有愧于他匈奴先祖,吃喝照常,甚至准备把自己的儿子也塞进来。这样保住了性命,填饱了肚子才能谈论以后。
就算是被人抓包听到了他的算盘,反正只要脸皮厚,装什么外邦人融入中原不容易,总是能糊弄……
哎不对!
现在的情况不对。
徐晃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很是用力地拽了一下,随即有一道气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在中原,假冒陛下是死罪,对不对?”
“是。”
“那我明白了!”于夫罗握紧了拳头。
他答得太过痛快,以至于徐晃都愣了一下,完全不知道这家伙是明白了什么。
却在下一刻就看到,于夫罗一把丢开了手中的盐铲,飞快地朝着刘秉的方向奔去。
司马懿一句“站住!”还没来得及出口,更没来得及将这莽夫当作刺客拦住,这匈奴人就已扑通一下跪倒在了刘秉的面前。
这场景好生眼熟,就在不久之前才发生过一次,以至于刘秉都又一次愣在了当场。
但显然,于夫罗还要比卫觊不在意形象得多。
在跪倒的同时,他已直接抱住了刘秉的腿,嚎啕出声:“陛下!臣栾提于夫罗终于等到您的接见了!我父羌渠早与休屠各部决裂,多年间都谨遵陛下之命,臣也听从朝廷指令,领兵支援幽州,怎料族中有变,沦落至今日局面,只待陛下讨还公道啊!”
“不——”于夫罗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刘秉低头,就对上了一双锃亮到仿佛会发光的眼睛:“南匈奴仰赖于大汉扶持方能立足,百年间以大汉的外甥自居,又有联姻汉室的血统,臣在陛下面前,不该叫栾提于夫罗。臣——臣刘乌恳请陛下为我等讨还公道啊!”
他这一番声情并茂的表演,已把在场的所有人全震住了。
直到这“刘乌”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又轻声问道:“说起来,陛下您为何会来此地?”
刘秉扯了扯嘴角,僵硬地发问:“……这不是你一开始就应该问的问题吗?”
怎么就先认起亲了呢?还是一出丝滑到让人以为的什么破镜重圆场合的认亲。
他平生就没见过如此做派的人,连改姓都能说得这么顺口!
于夫罗讷讷答道:“臣见到陛下,高兴坏了,一时之间什么都忘了。”
刘秉:“……”
于夫罗指天发誓:“陛下,臣这话是真心的。”
这话吧,也确实不完全是在说假的。
虽然说他现在当盐工过得也挺自在的,还比之前与河东贼为伍的时候轻松一些,但他毕竟曾是南匈奴首领的儿子,原本的准继承人,总是有那么一点抱负的,不能只满足于吃饱饭而已。
若能在陛下面前靠着认个亲戚,摆脱现在的俘虏与盐工的身份,当然是再好也没有了。
不过……
他忽然瞧见了刘秉的衣着,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他之前听到的消息,说先帝过世后,洛阳更是乱成了一团,后面还有了董卓入京,陛下的处境一点也不好过。
也不知道自打他被捉到现在,又发生了哪些事情。
他刚想到这里,忽觉后背一凉,就见陛下一双乌沉沉的眼睛盯着他……他抱人大腿无比娴熟的一双手上,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个动作,虽然大大体现了他对皇帝舅舅的敬重,但还是太失礼了一些。
“松开!”
徐晃终于从惊呆中回过身来,冲上前拽开了于夫罗。
唯有刘秉衣衫下摆的褶皱,昭示着先前此地是一个怎样混乱的局面。
刘秉拍了拍衣上的盐粒,很有叹气的冲动。
他原本决定来先看看于夫罗是个怎样的人,是怕这匈奴人大多贪婪反复,不可轻易相信。若真是这样,就算要借他的名义征讨南匈奴叛徒,也必须慎之又慎,哪知道,此人满心想的居然只是让儿子早日上工,再便是见到了陛下之后抱大腿,看起来真是厚脸皮且不聪明。
他伸手一指:“你——就站在那里,回答我两个问题。”
于夫罗摆正了姿势。
刘秉问道:“你能指挥的南匈奴精兵还有多少?”
于夫罗讪讪地摸了摸后脑:“这取决于我能从陛下这里得到多少军粮支持。如果只靠现在的这些,也就百余人。”
翻译过来就是,他的人格魅力还不足以让人在饿肚子的情况下跟着他干。要不然,南匈奴的人怎么会为了不再被大汉随意征兵,又不给够粮饷,于是杀了他父亲呢?
但有了陛下的扶持,就不一样了。
像是担心方才那句话显得他太过无能,于夫罗连忙又补充了一句。
果然,他瞧见陛下望向他的眼神里,忽然多出几分……安心?
刘秉又开了口:“第二个问题,若你能得报父仇,你当如何?”
于夫罗毫不犹豫:“必誓死听从陛下号令。”
“誓死不誓死的倒不重要……”刘秉徐徐说道,依稀又叹了口气。
于夫罗小心地抬头看来,觉得陛下的眼神里,似乎有着一份不易读懂的苍凉。
刘秉冷笑了一声:“呵,那董贼妄言废立,如今占据洛京,朕空有河东河内的精兵相从,收回河东盐池以换取军械粮草,名义上说是皇帝,却与你这被驱逐在外的单于之子,有何不同呢?所谓的臣子誓死效忠,还是从你这头一遭见我的人嘴里说出来,能有多少可信,我心中有数。”
于夫罗觉得,自己本应该效仿忠臣,在听到这番话时,也和陛下一样露出遗憾而可惜的神色,却又难以克制地目光一亮,厚脸皮地贴了上去:“陛下——可是,臣只认能让我报仇的陛下!”
……
“所以陛下只是站在那里说了几句话,就已收服了这南匈奴的于夫罗?”孙轻大为震惊地看到,陛下才离开了没多久,起码对于收服将领的时间来说是没多久,就已走了回来,后面还跟着个胡髯满面的大汉,一看就能从对方的相貌中判断出他的身份。
又见陛下冲着对方摆了摆手示意,那人连忙小跑着走开,像是为陛下传递讯息去了,简直像是一条听话的柴犬。
司马懿点了点头。
孙轻有些不明白了:“那为什么,陛下的表情还这么古怪?”
陛下凭借着出众的人格魅力和帝王气质,在一个照面之间就收服了南匈奴,固然多多少少有些南匈奴别无选择的缘故,但怎么说也是个好消息才对。
可为何,他觉得陛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这应该不是他的错觉。
司马懿犹豫了一下,才答道:“可能是因为,陛下突然天降了一门亲戚吧?”
他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有些人的厚脸皮可以厚到这个程度,相比之下,吕布那打劫自己老家的说法,都只能算是小菜一碟了。
孙轻没太听懂:“……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司马懿抬头示意:“喏,你看那边。”
孙轻望过去。刚刚才跑开的于夫罗,居然又已经重新跑了回来。
不过,他不是自己回来的,后面还跟着一个比他年轻不少,相貌上与他有些相似的少年。
于夫罗搓了搓手,将这少年推到了刘秉的面前:“陛下!这是臣的长子刘豹,按照辈分,他该认您一声——”
“舅公!”
刘秉的表情终于定格在了当场,原本还想继续叮嘱于夫罗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视线一点点地从兴高采烈的于夫罗脸上,挪向了那个十一岁的孩子,万万没想到,于夫罗的那句“南匈奴百年间以大汉的外甥自居”竟然是认真的,也真让他平白多出了一个这么大的外甥,和这么大的外孙。
就连这个叫阿豹的孩子,现在也已经有了一个汉名,叫做刘豹。
“叫陛下啊,愣着干什么!”于夫罗很是不满意刘豹的木讷,又推了推他。
却忽然听到,另一头先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打断了此地的认亲。
孙轻真没忍住,直接笑弯了腰,蹲下来直拍地面:“哈哈哈哈哈哈见鬼,怎么还有这么认亲戚的!!!”
这场面简直过于好笑了。英明神武的陛下因为面嫩,看起来也就比眼前那个匈奴少年大了两岁,结果愣是差出了两辈来。
眼看着陛下都因此哭笑不得,语塞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孙轻更想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结果他笑着笑着,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记重踢,猛地把他往前方的盐池踹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孙轻一个踉跄,以手撑地,才勉强没摔出个好歹来,只呛了两口盐卤,就重新站了起来,回头朝着踢他的人怒目而视,“张将军,我没得罪你吧?”
“谁准你笑陛下的?”张燕慢吞吞地瞥了他一眼,眼中的谴责一览无余。
“我没……”
张燕一脸正色,训斥道:“我看你也挺闲的,之前陛下不是说,准许我们接应袁绍,借着袭扰韩馥为袁绍解围吗?那就你去算了,正好也多锻炼锻炼你的本事,免得将来走出去,丢了陛下的脸。”
孙轻:“……”
他沉默着怀疑,张燕分明是在借着这个机会公报私仇,报的正是上次被瞧见他偷偷哭鼻子的私仇。
但想想这事也算是在为陛下排忧解难,孙轻“哦”了一声,又答应了下来。
刘秉见那边的玩闹并没有真让两方打起来,这才收回了目光。
许是因为张燕和孙轻的这一番插科打诨,让他的心态也比方才沉稳了不少,也找回了身为皇帝,向臣属说话的从容。
“这句舅公就不必叫了,随他们一起称陛下就行。他年纪尚小,不必随你出征,不如随后一并往太守府去,向玄德他们请教请教学问,先知汉家礼数,再谈报效朝廷。”
于夫罗愣了一下,又连连点头:“应当的应当的,要不是陛下慷慨,我都想叫他来偷偷当盐工了。”
刘秉像是被这一句提醒了,转头吩咐:“把这句记下,往后严查此等行径。”不许随便雇佣童工。
于夫罗立刻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低下了脑袋,却又忽然精神振作了起来。
只因他听到,陛下的下一句话就是:“我已有属意的将领,和你一并征讨南匈奴叛徒,你若无其他要事启奏,就先去收拾行装吧。”
“这么快?”于夫罗惊喜而又惊讶地抬头,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补充,“不不不,我不是觉得不该这么快,而是觉得,陛下如今不是还有要事要办吗,可以先不必管我的事情。”
刘秉坚决地打断道:“不,这就是要事,也是必须尽快达成的一件要事!与你同行的将领有骁勇之姿,虓虎之威,也出身并州,必能趁着冬日里匈奴叛将龟缩于美稷城,将他们一鼓作气统统拿下!你就算真要认朕的这一门亲戚,也得真能代表南匈奴才好。”
一听这话,于夫罗哪还顾得上计较刘豹有没有认真喊一声舅公姥爷,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陛下放心,有虎将相助,臣必不辱使命!只是还有一事,想要请求陛下准允……”
“说来听听。”
于夫罗腆着脸道:“陛下啊,臣流落于河东白波贼中时,徐晃徐公明帮我甚多,可否恳请陛下准允,让他与我一并出征呢?”
他这可不全是为了捞兄弟一把,也是有自己小心思的。
别以为他刚才只顾着认亲戚就没看到,那边有人仗着身份欺负人呢!
考虑到他现在手底下只剩下了磕碜的百余名旧部,若是遇到这样的“欺凌”简直毫无还手之力,还是该拉上一位靠谱的同盟,来给自己找些底气。徐晃就不错,这人够义气也够老实。
刘秉倒是对此并没有什么所谓,甚至觉得这也算是测试徐晃本事的好办法,只是问道:“可是,与你一并前往并州的人,正是杀死了徐晃旧主还打伤了他的那位将军,你觉得这也无妨吗?”
于夫罗迟疑了:“……”
这好像听起来确实有些不妥。
但还没等他就此事多说两句,另一头已有人接连喊了两声陛下,分去了刘秉的注意。
刘秉循声望去,就见卫觊和刘备相携而来。他打眼瞧着,卫觊的衣摆已沾染上了不少泥水,想是在这盐田之中走动了不少路程,起码也已兜了一大圈。
刘秉回身问道:“伯觎有话要说?”
“正是!”卫觊快走了两步,又忽然奇怪地顿住了脚步,转头掩面轻咳了两声,才重新继续向前,走到了刘秉的面前,“陛下容禀,臣有一个不情之请,恳请陛下同意。”
“何事?”
卫觊道:“在来此地前,臣便已向陛下告知,我卫家四代之前的先祖,就是因体衰而未能响应天子募招,在河东遗憾病逝,接连几代中也多有体弱者,到了这一辈,臣还算好些的,我那堂弟卫仲道却可惜了,身体向来不好……唉!”
于夫罗眼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就回去养病呗,和陛下说什么?”
卫觊嘴角一动,又很快恢复了从容的姿态:“正是因为卫家体弱,才更需要陛下令此地盐监新制的精盐呐,不知道那万石精盐可否再早一些拿到?”
“当然!”不等刘秉开口,卫觊已抢先一步道,“臣也知道此事难办,故而想为盐池捐献一批铁铲,只为早日治愈舍弟顽疾,未知陛下意下如何呢?”
什么生病不生病的,他就是得找个办法给陛下送礼。
刘备说在盐上加价,陛下一定不会允许,以防这新盐的价格干扰了市场,那么迂回着来,换一种说法,不就行了?
他有什么错呢,他只是一个关心卫家上下身体,尤其关心弟弟身体的好兄长而已。正好,陛下都把理由送到他的面前了。河东的新盐,乃是延年益寿之物!
刘秉朝着远处的刘备看了一眼,吩咐道:“玄德,此事由你来接洽。”
“那我呢?”司马懿被卫觊看似平淡实则挑衅的一眼点燃了火气,连忙跟上了刘秉转身离去的脚步。
“替我……帮吕将军准备些东西吧,也想办法让他明白些道理。”
……
荀攸在被推上车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一把扒住了马车的车门,仍有些不死心地问道:“我真的要去?”
他是真没想到,他原本就在掉马的边缘大鹏展翅了,前来卧底探听消息的任务化为了泡影,结果才因司马懿等人前往河东与“陛下”议事,好赖得到了几日的空闲,就忽然被这样的一份惊喜砸中。
司马懿回来,就把他和另一位会算数的叫到了面前,给他们安排了一份新工作。
陪吕布等人出征并州!
“你放心吧,你只需要在战后协助统计战利品,不可让于夫罗等人私吞,也不可让吕奉先越界多拿,就行了。仗打完了才会让你去办事,没危险!”司马懿劝慰道。
“再说了,我去河东之前,不是让郎中给你看过吗,你虽然脸色上黄气太重,但身体底子是没问题的,不仅没有,还比其他人更康健一些,只是赶路去并州,能要你的命?”
说到这里,司马懿眯了眯眼睛,有些狐疑地看着荀攸这个抗拒的动作:“该不会——是你有什么秘密,害怕因此被人发现,才非要留在野王的吧?”
荀攸:“……没有没有。”
他连忙摇头,为自己辩解:“小郎君,我只是怕自己办不成事!”
“那你不必担心。”司马懿说得理直气壮。
吕布、于夫罗和徐晃凑在一起,最后一个姑且不评价,前头的两位都是只会打仗没什么脑子的,实在很需要有人帮忙一起筹划物资清点缴获。
他伸手,就将荀攸推进了车厢:“你去吧,别人想要这样的机会,还得不到呢。”
荀攸:“……”
他真不应该开局就落入这样窘迫的处境里,以至于现在说出什么拒绝的话都不合适!但真顺着司马懿的委任去做,去给吕布与于夫罗等人征讨南匈奴叛徒的队伍当助手,又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重新回到此地了。
真是要命啊。
可在离开了司马懿的视线,踏上路程的时候,他又不得不承认一件事,这突如其来的出兵南匈奴,属实是一记妙招。
如果陛下是真的话,他需要做的,就是利用自己所能接触到的一切人脉一切势力,将他们聚集到自己的身边,而南匈奴,恰恰是最有可能献上忠诚的一方。
陛下并无门户之见,还用极快的速度说服于夫罗向他效忠,不仅眼界超群,还本事高超呐……
相比于他在洛阳多有听闻的弘农王,确实要更像一位真正的皇帝。
更有意思的,是协助于夫罗出征的人选。
吕布此人,不仅是击败白波贼的重要将领,也因本是并州虎将,对于夫罗有着地缘上的压制。若是陛下想要敲打敲打于夫罗,让他在选择投降后少打些歪心思,那么吕布就是最好的人选。
不过,一切的前提都是,他们真能配合默契,攻破美稷城。
当然,这就和他荀攸没什么关系了,倒不如趁此机会,看看陛下所属将领的本事,看看陛下又能不能借着此行积攒兵马,壮大军伍,有向洛阳发兵叫板的底气。
“……我现在想这么多做什么呢?”荀攸笑了笑,终于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
当这一行车马行过河东,预备和等在此地的吕布、于夫罗等人会合时,他甚至有了些闲情逸致掀开车帘,看看外面的景象。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恰有一队人马押着厚重的木箱,向着南方行去。
已不似夏日松软的土地上,都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辙印。
荀攸状似无意地向同行的士卒打听。
那士卒也算是个消息灵通之人,很快给他带回了消息。
“嘿,你猜怎么着,这是河东卫氏送给盐监的一批器械。”士卒对此喜闻乐见,“卫氏果然资财甚多,就连这一批盐铲都是精铁所铸,我看就是拿来上阵杀人,也是足够的了!”
他伸手,在荀攸探出车窗的脸上晃了晃:“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荀攸迟了半拍才有些咬牙切齿地答道:“不,这是好事!”
是河东卫氏绝不会与董卓合作,已早早和那位“陛下”结盟的大好事!
【作者有话说】
陛下:我不想要这样的亲戚!!!
荀攸:我不想要这样的殊荣!!!
(抱头痛哭)
备注:于夫罗的“于”是为了接近大部分三国文用的写法,实际上是於,也就是於菟的於,念wu一声,所以汉名自称,取“乌”字,为了便于理解。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杀一个替身有何用!◎
对于河东的各方势力来说,通力合作一定是一件好事,唯独倒霉的大概就只有他了。
他担心的还不止是自己。
被迫从贼这种事情,既然并未相报姓名,总还有挽回的余地。
但他从河东往并州去,还不知要几时折返,身在洛阳的荀爽,却还在虎狼环伺之下啊……
他唯独觉得有些庆幸,按照司马懿所说,黑山军近来的行动频频,其中不乏石破天惊之事,却没将陛下的名号说得人尽皆知。
他识数能算,是稀少的人才,也是黑山军暂时不会放走的自己人,才被一上来就告知了“内情”,那么有些消息应该没那么快传到洛阳,让董卓做出判断。
这大河对岸势力的实力增长,也免不了让董卓投鼠忌器。
越是如此,荀爽这样名冠天下的大儒,处境越是安全。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道。
荀攸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做出了决定:“等从并州回来后,不管如何,一定要先找卫觊聊一聊!”
……
卫觊笔下一顿,流畅的隶书笔画忽有中断。笔尖在纸上晕开了一点墨迹。
他原本就对这封回信的字句有些不满,干脆将其弃在了一边。
向外回道:“请她进来。”
外间通报的随从跑了开来,将等在院外的蔡昭姬请了进来。
卫觊抬眼就见,许是担心家人处境的缘故,蔡昭姬的脸色比起先前更显苍白了些,眉眼间更是强压着掩饰不住的忧虑。
一见卫觊,她便将话问出了口:“听闻郎君自归来后屡有大宗手笔,敢问,那黑山军中是否真有陛下?董卓借我父亲之手打听之事是否属实?真是陛下在外,两岸交战在即,京中又将如何自保?”
“且先不必着急。”这一连串的三个问题,足可见她的不安,卫觊连忙出言安抚道,“此事,陛下已有成算。”
蔡昭姬顿时目露异色,语气认真道:“你唤他陛下,可见是已确认了身份,也站了卫氏的立场。”
“不错,我已确认,他就是陛下刘辩。”卫觊答应得爽快。“既然董卓为名不正言不顺的叛臣,陈留王刘协就不应做这个皇帝,陛下虽然流落在外,但仍不失天子气度,我卫氏愿助他重回皇位,争一个千古留名!”
“那敢问,我父亲该当如何保全?”
卫觊将手边那份写废的稿子递到了蔡昭姬的手中:“你且看此信。此为陛下授意。”
蔡昭姬将它接了过去,见信上写道,卫觊收到董卓来信后心中惶恐,匆忙派人去打听消息,可惜河内诸县守卫严密,宽进严出,又以特殊的问答遴选入城之人,他折了两人进去,却没能带出消息,只打听到了两件事。
一件,是吕布已暗投黑山军,甚至与黑山军联手,讨伐白波贼得手,又扩张了兵力。
一件,是白波贼中曾“收容”了一路南匈奴的贵族,如今与吕布联手,悄然越界河东,向并州去了,也不知要做些什么。
卫氏不敢对董太尉不敬,会顺着这两条线往下追查,也会借机拜访刚刚到任的河东太守,问明他的立场。
“陛下说,有这封回信在,董贼看在卫氏与蔡公的姻亲关系上,必不会为难于他。那条出兵并州的情报,分量也够重了。”
蔡昭姬神情稍霁,却又隐隐蹙眉:“可恕我直言,郎君的这封信里……语气算不得谦恭。”
“……啊。”卫觊的表情顿时有点尴尬了。
他其实也发现这件事情了,要不然也不会在被打断后忽然停笔。
明明他在按照陛下所说,把那两个消息当作自证清白的筹码,结果写出来,就成了在向董卓炫耀。
炫耀什么?炫耀他已弃暗投明,还比董卓知道得更多,现在这两条消息,都是他大发善心漏给董卓知道的。
这必然不成!
他自己可以有这种成功站队的窃喜,却不能流露在信中。
卫觊干咳了一声:“稍后我会重新润色再写的。”
蔡昭姬却并未被这句话说服,仍将这封信攥在了手中,忽而抬眼问道:“那么,我想再问郎君一句话——”
她似乎咬了咬下唇,才将后半句问出了口:“依郎君所见,陛下对京中朝臣,是何态度?”
尤其是……当下正为董卓所用的人。
卫觊轻叹了一声,心知昭姬为何有此一问。
幸好他在从河东盐池折返前与陛下就此事有过交谈,也一度为陛下的答案所震撼,答得上这一问。
他负手行至窗前,像是斟酌了一下如何转述,这才说道:“陛下说,董卓征辟荀公蔡公等人入朝,便如沐猴而冠,牛嚼牡丹,空有雅好贤士之表,却无尊文重道之实。他提着刀,荀公等人握着笔,要如何反抗呢?蔡公或许真觉董卓于他有赏识之恩,故而投身效力,但单是他当年领头奏请正定六经文字,成太学之外《熹平石经》,便足够为他抵罪了。”
卫觊想到先前刘秉说话的语气,也不由有些走神。
刘秉说,他此前不明白,为什么蔡邕需要较真各家经文读本的区别,请求出一套官方校正的六经,以石刻的方式流传下来,在抵达河内后,他就知道了。
刘备跟着卢植上学时做的笔记,和司马朗借给他的书,居然也有不同呢,要让他按哪个为准呢?
他只是想要找一句之前忘记的话,居然也如此不便。
有条件学习的人,都会面对这样的问题,那些空有读书天赋,却只能穷尽办法旁听的人,又该如何知道自己学到的知识是对的呢?
蔡邕领头刻成的《熹平石经》,就像是一套标准的官方课本。
虽因设置在太学门前,论起流通还是难了些,但起码,它先给读书人排除了种种争议,必当流芳后世。
这样的功绩在前,屈身事贼只能算是小事。
“我卫觊自认还有几分看人的本领,陛下说,孰轻孰重,他分得清楚,这话是认真的。有志有节者,当效卢公,但蔡公等人,只要仍忠于汉,便算不得乱臣贼子。昭姬——”
他回过头来,“有这句话在,你当安心了。”
蔡昭姬愣住了。
卫觊的下一句话,也到了她的面前。
“你知道吗?你担心的是你父亲会不会被董卓牵连,陛下却已在担心,似董卓这般不敬礼法不通文墨的粗人在京中为患,两边交手起来,京中藏书典籍如此易于损毁,还不知能保存下来多少。毕竟,就算是董卓,他要的也只是你父亲那个大儒的名号,而不是真重视你家那几千卷的藏书。”
蔡昭姬:“陛下他……”
她是真没想到,在陛下的想法里,蔡邕刻成的《熹平石经》,居然是他的一张保命符。哪怕这话说出来,少了几分帝王肃清叛乱绝不可被人冒犯的威仪,他依然毫不犹豫地告知了卫觊。这也是一句,足够打动人的话。
“……其实,陛下不必担心此事。”蔡昭姬轻声说道,“我自小过目不忘,将家中藏书倒背如流,如若陛下需要,我也能将它们全部默写出来。”
卫觊猛地一惊:“你说什么?”
蔡昭姬面上的忧色终于散开了少许,只剩了一派正色:“我说,我家藏书千卷,我都能为陛下默写出来,只求为我父亲脱罪,另有一事相求!”
卫觊上前一步,顿时意识到,自己先前只将蔡昭姬当作是卫仲道的妻子、蔡邕的女儿,实在是小看了她。“你且说来,我替你向陛下转达。”
蔡昭姬看向了自己的手中:“这封信……”
……
这封信在经由刘秉校阅过后,被河东卫氏的人快马加鞭地送入了洛阳。
抵达显阳苑外的时候,此地正是一片张灯结彩的欢庆场面,乍看起来还以为是董卓在娶亲。结果信使被人从偏门引入的时候才被告知,原是董太尉已将自己的母亲从凉州接来了,还将她封为“池阳君”,地位之尊贵,堪比先前被他让人杀死的何太后之母。
京中众人大约早已默认了董卓的种种特权,也不敢随意评点,今日还得端着笑容上门来,给董卓和“池阳君”送上贺礼。
董卓可不管这些人是不是被迫的,眼见他这一高升,母亲、弟弟、孙女全跟着他鸡犬升天,早将李儒对他“要谨慎行事”的劝谏抛在了脑后,一边听着座中的吹捧,一边多饮了几杯。
被人架着回到后院的时候,他那壮硕的身子都已有些摇晃了,脸上也是一片酒气。
直到有人来报,河东有信送来,他才突然一惊,像是稍从醉酒的状态里挣脱了出来。
可当信到面前的时候,董卓拆信而阅,又忍不住笑了,重新摆出了几分昏昏然的样子。“这信啊——”
这信上洋洋洒洒千文,由隶书而写,字迹却有些熟悉,与他平日所见蔡邕的字体格外相似,只是笔触不如蔡邕爽利有神,但仍不失为书法名品。想来并非出自卫觊之手,而是由蔡邕之女蔡昭姬所写。
“我何来要拿蔡伯喈为人质,威胁他女儿的意思?哈哈哈哈哈真将我当成洪水猛兽了,还为了再讨好我些,让个女流之辈来写信。”董卓拍案大笑,对这信中所写种种,不免多信了几分。
想来有这份敬畏在,无论是卫觊还是蔡昭姬都不敢对他有所隐瞒。
一见李儒匆匆走来,董卓连忙把人抓了个正着:“来来来,随我一并看看河东的这份书信。”
李儒面上正有几分焦虑之色,连忙开口:“太尉……”
“哎,其他的话权且不说,等看完了这封信,把河东的情况弄明白了再谈!”董卓直接打断道。
李儒无奈地应了声“是”,便见董卓将信展开到了面前。
二人一并细看这信,也几乎在同时变了脸色:“吕布进攻并州?”
董卓“砰”的一声,厚重的手掌和桌案撞在了一处,发出了一道闷响,“怎么,他难道还要将此事盖在我的头上?”
董卓可没忘记,上次吕布送来的那封信,是如何让他记住了一个深刻的教训,在义子被人俘虏的时候,一定要尽快断绝关系,以免这个义子是吕布这样的疯狗,还给他惹出种种麻烦。
现在他又折腾出事情了!
并州,这地方和他董卓的渊源不小。
当年朝廷想要分他兵权的时候,就是给了他并州牧的官职,但他在河东胡搅蛮缠、拒不上任,只能算半个并州牧而已。
更有意思的是,在入洛阳后为防兵权不能尽数归拢在手,起冲突的也是并州刺史丁原。
而吕布既是他董卓的义子,又是丁原的旧部,带兵前往并州,说一句名正言顺,不过分吧?
“他和南匈奴联手,去了并州……这总不能再好意思说,是为了我吧!”董卓阴沉着一张脸,先前因庆祝母亲受封的喜气,全消失不见了。“文优,你说说看!”
李儒没像董卓一般生气,但若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的眉心压着一道褶皱,显然也是觉得,这打人措手不及的,并不是个好消息。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卫觊此人还算上道,蔡昭姬也保父心切,连忙借着这封信向太尉示好,送来的消息至关重要。
“与南匈奴联手进攻并州,既能打通后路,又能再得一路兵马支援,不是寻常人会想得出来的办法。”李儒思忖着说道,“其实卫觊的来信已经间接地给了我们答案了。”
真正的刘辩就在黑山军中的答案!
董卓按捺着怒火:“你说来我听。”
只听李儒继续说道:“以黑山军平日行事,何必插手并州?他们往来于冀州与河内之间,倚仗着太行山作为掩护,正面交战中本事不大,朝廷却也拿他们没办法,就算真要在并州落脚,首选也是临近太行山的上党,而不是南匈奴的西河!太尉您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董卓出身行伍,虽对并州不如凉州一般了然于心,但也知晓山川地形,听得明白李儒话中的意思。
若只是吕布与黑山军联手,这两方谁的脑子都想不出打南匈奴这种操作!
唯一的解释,就是陛下在军中,需要这么做。
“如你所说,若能平定并州境内的南匈奴,建功立威,要趁势掌握并州,只是时间问题。”
李儒赞同,应了声“是”。
董卓笑不出来,脸色越发难看:“河东河内固然是司隶枢纽,却有诸多天然的弊病,若事有不成,只能投江而已,可若是并州后路已定,便是进可攻退可守,哪怕是在此地另起一个朝廷,也能真正与洛阳对峙,是也不是!”
李儒沉默了须臾,还是老实地回答了一个“是”字。
这足以证明,这个出兵的行动,不是黑山军灵活求生的路数,而是皇帝自保的路数!
所以他说,卫觊其实已经在来信中,把话在侧面说明白了,也又一次印证了他们之前的揣测。
卫觊倒是个实诚人,还准备去替他们试探试探刘备的态度,但刘备和卢植对此事到底知道多少姑且不论,皇帝外逃,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朝堂之上怎么可能只有零星的三五个人知道。那在今日的欢庆之中,又有多少人只是在和太尉虚与委蛇,随时准备捅他一刀?
说不清,根本说不清楚!
董卓近来又胖了一圈的手,攥着这信纸的一角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灭顶的愤懑冲昏了头,拔剑去前院,把那些还没离开的客人一个个质问一圈。但当年纵横凉州之时的气魄,又仿佛在此刻彻底驱散了酒气,爬上了他的面容,让他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向李儒问道:“你先前来找我,是想说什么?”
李儒和董卓有片刻的对视,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信号:既然已经有一个坏消息摆在面前了,那也无所谓再多一个坏消息。
他没敢耽搁,将一封从虎牢关方向送来的急报,摆在了董卓的面前,“兖州来的消息。”
“那个曹孟德又干出什么好事了?”董卓冷声发问。
提到曹操,他就又是一肚子的火。这家伙也真是个人才,当日在表面上答应了他的邀约,结果一个转头就跑路走了,差点连自己的家人都没顾得上。
不想当他董卓下面的官员,弃官而走也就算了,他还直接在兖州征兵扩军,准备和他对着干,简直是给脸不要脸的典范!
现在一听到兖州,董卓就想到了曹操,也立刻就在心中有了结论,只要曹操这家伙敢发兵前来,他就让守在洛阳关前的将领教育教育曹操,不是拿了五色大棒打人,就会统兵作战的!
然而下一刻,却见李儒摇头道:“不是曹操,是……桥瑁。”
董卓皱眉:“这是哪位?”
他和关东的那些官员都不太熟,能记得住名字的,也就是那些能人,其中可没有一个人的名字叫做桥瑁。
李儒解释道:“他曾做过兖州刺史,后来做了兖州东郡的太守,说到桥瑁这个人,您可能不太熟,但他有一位族中的叔伯,叫做桥玄,是曾当过太尉的。不过,桥玄病逝前没为族中子弟谋求什么官职,病逝后也没留下多少资财给后人,只能给桥瑁一个桥玄族子的身份而已。”
董卓冷哼了一声,听得懂李儒话中的意思。桥玄不给族中子弟牟利,和他这个太尉的作风不太一样,在这样的情况下,桥瑁还能当上一郡太守,毫无疑问,靠的是他自己的本事。
但很明显,他不是能被董卓收服的人,要不然李儒也不会是这样的表情。董卓问道:“他干了什么?”
李儒道:“他在兖州,假称三公之名,制作了一批假的文书,向邻近的州府送出,诈称三公不满于您在洛阳的种种,希望各地豪杰即刻起兵讨伐于您,恢复……恢复刘辩的帝位。”
“这些假文书刚刚被从兖州东郡送出,其中一封在送向豫州的途中被我们的人截获,送到了此地。”
屋内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封被李儒摆到桌上的伪造文书摊开着,被窗外灌入的冷风呼啦啦地翻开,将一行行文字强塞入了董卓的眼底。
一团难以形容的火焰也在这冷风中蓦地点燃,擦亮了火光。
“太尉!”
李儒猛地跳了起来。
比他更快一步行动的还是董卓。
富态的体型和先前的醉酒,一点也不影响他此刻脚步如风地冲出了屋子,出门前还抄起了挂在门边的长剑,直接走向了显阳苑的马厩。
李儒只慢了一步,抵达此地的时候就已看见,董卓翻身上马,一扯缰绳,便已骑着那匹凉州宝骏疾驰而出。
他瞳孔一震,根本来不及多想,也连忙跳上了另外的一匹马,向着董卓追了出去。
“太尉——”
李儒张口急呼,被冷风灌了满嘴,又连忙闭口不言。
他听得到,在这一刻,风声和马蹄声也将他的呼喊全掩盖在了下面,那就只能等到董卓停下来再去规劝。
他也一点都不奇怪地看到,董卓此刻奔驰而去的方向,正是刘辩的住所,也是他此前让人增设重兵的地方。
于是这威风凛凛的太尉闯入此地,戍守在此的西凉军士卒根本没人上前拦阻,只有人在他跳下马后,乖觉地将马匹牵了过去,顺便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
院中的刘辩已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几乎是本能地打了个寒噤,也再次惨白了面容。
可在外间拔剑的声音中,随即接上的却不是董卓闯入此地的脚步,而是一人忽然阻拦住了董卓,高声又喊了一声“太尉!”
李儒甚至是直接拦腰抱住的人,绝不让董卓再往前一步。
董卓额角青筋直跳:“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尉啊!”李儒呼吸还因奔马行路而急促断续,说出的话却是掷地有声,“关东有人伪造书信想要讨伐于您,河东河内还有逆贼作乱,都想要恢复刘辩的帝位,若是这其中没有其他的影响,您想杀了他以绝后患,我绝不拦您!我甚至该当亲自为太尉把毒酒送到此地,喂那弘农王喝下,将来真有人要论罪,这弑杀皇帝的罪名由我来担!”
“但您想想,现在杀他有什么用?”
杀了这个刘辩,能改变什么局势?
董卓手中的剑停住了,停在了和刘辩一门之隔的位置。
一个愤怒、狂躁却也无力的声音,震响在了刘辩的耳中。
“是!你说得对,杀一个替身又有何用!”
【作者有话说】
刘辩:怎么个事??????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董卓:我说你是替身是替身是替身!!!气死我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
◎意外惊喜◎
什么……
什么叫杀一个替身?
刘辩如遭雷殛,茫然地瞪着眼睛,试图透过院门,看到外面的景象。
可这个突然且莫名其妙的消息,又像是两根钉子,将他的脚死死地钉在原地,一步也迈不出去。
只能听到董卓的声音又一次在门外响起,炸得他心口发颤。
“杀了这个替身,对外宣告弘农王的死讯,明日河内的那位积攒够了兵力,便要向天下人告知,我董卓废掉的,只是一个暂时替代皇帝的傀儡,我杀死的,也只是他的替死鬼,真正的皇帝已得兵马拥戴,屯兵备战,我岂不是成了天下人的笑话!”
“我……确实不能杀他。哪怕是出于泄愤也不成。”
“正是!”李儒继续劝道,“您不杀这个刘辩,让他仍做着弘农王,您就只是为汉室大业废庸君立明君的忠臣,外面的那个是真也好是假也罢,他都是朝臣已不再承认的皇帝了!他凭什么号令官员,统御万民!咱们也可以仗着您对弘农王的保护、安抚,将他打成冒认的叛逆。”
见董卓终于不再显露出尖锐的杀气,李儒终于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恭敬地说道:“太尉是要做大事的人,应该知道一件事。您至今为止,没有弑君之意,只有忠君之实。”
“兖州的叛逆能掀起多少风浪呢?我看那头一个对您拔剑,弃官而走的袁绍袁本初,也未必真有忠君之念,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曹操也不过如此!他们闹他们的,而我们有皇帝有弘农王在手,就已比他们多出了七分优势。”
弘农王活着,刘协这个皇帝也认他是弘农王,河内的那个真皇帝也就成了冒认的叛逆,这一点,他们必须牢牢地记住。
李儒又劝道:“您若担心刘辩在河内联络皇甫嵩与他合兵,那我还有一个建议,尽快将皇甫嵩调往扶风,甚至将他召入京中。此人行军之才干,天下少有人能匹敌,但忠君之迂腐,也是天下少见,难道朝廷的诏书他还能不认吗?”
董卓恢复了平日里的表情,又忍不住白了李儒一眼:“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是不是忘了,张让等人被迫劫持皇帝出宫的时候,把传国玉玺也带走了。他是跳黄河跳得痛快,玉玺呢?玉玺在哪里?”
反正玉玺不在宫里。
他刚入京后就让人把宫中翻了个底朝天了,也没找见这个东西。
现在诏令发出去,各方官员的官印都在,唯独少了天子的玉玺,谁知道能不能调度得了皇甫嵩。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李儒劝道,“这玉玺一定不在刘辩手中,或者说,就算他知道,也放在了他暂时没法抵达的地方。要不然他的行动不会像现在这样收敛,还需掩饰他在河内的消息,而这恰恰是我们尽快掌握先机的大好时候。太尉掌天下军事,大将军执天下兵马,皇甫嵩怎敢不听您调派?除非——除非他也要反了!”
“这些事情……稍后再议吧。”董卓终于消退了怒火。
但他向来是个荤素不忌的性情,忽然接连吃了两亏,又怎么忍得住。
李儒还没来得及再度拦阻上来,就见董卓已一脚踹开了眼前的院门,露出了门后那道惨白憔悴的身影。
在门扇轰然而启的瞬间,门外的两人都清楚地看到,这个假皇帝还像是再度受惊,浑身一颤。
董卓的剑已收入鞘中,眼神却如另一把刀,对着眼前人怒视:“你怕什么!你不是应该满意吗?”
他吃了一肚子的闷气,偏偏还不能拿人开刀,此刻只觉这个“弘农王”的胆怯,也是装出来嘲弄于他的。
一时之间,刚刚被压制下去的情绪又冲上了头顶。
董卓举起了剑鞘,冷哼出声:
“是不是还需要我恭喜你啊?你的主君已经在河内站稳了脚,就连黑山军和并州军都听从他的号令,真是天生的帝王之才。若是早给他一些时间,恐怕都不必逃亡在外,我董卓也没有进京的机会!多亏你为他争出了一条生路啊!”
刘辩颤抖着嘴唇,一声不吭。
对面之人的气势,压得他说不出话来。
只见董卓咄咄逼人,又向门内迈出了一步:“说话!你怎么能胆怯呢?我董卓没读过几本书,都听过一个故事,叫做程婴存赵氏孤儿。那当替身的孩子,是被当场诛杀的,你倒好,你还活着,还能用弘农王的名头活着。”
刘辩两眼发直,仍是抵着董卓重新抬起的剑鞘,声色俱厉:“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就是刘辩!”
他,毫无争议的,是曾经的大汉天子刘辩。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身份,岂容董卓这般质疑与亵渎。
可他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应。
“是……”董卓低笑,眼神玩味,“你是刘辩。你是刘辩!”
他还想狡辩真没什么意思,但没关系,起码现在,董卓希望他是刘辩。
“文优,我们走。”
董卓转头就走,大步迈出了门,把刘辩丢在了原地。也就是李儒还有几分礼数,在离开前抬手合上了门扇。
可被留在此地的刘辩一点都没觉得,这是所谓的体贴,只觉在门扇关闭的那一刻,让他唇齿生寒的煞气是退了出去,冬日的冷意却一点都没被身上的大氅所阻拦,又从四面八方窜入了他的四肢骸骨。
他本想迈开脚步,转回到屋中,却忽然脚下一软,坐倒在了地上。
“君侯!”唐姬自窗口看到这一幕,连忙冲了过来。
但跌坐在地的刘辩没有顺着她搀扶的力道站起来,而是反手握住了唐姬的手腕,将她拉到了面前。
唐姬看得到,刘辩的脸色比起之前还要更难看了。
她看得到,这一次,不仅仅是因为董卓带来的压力,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意味:“唐姬,你告诉我……董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刘辩心乱如麻。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觉得,汉话是这么博大精深的东西,让他哪个字都认识,拼在一起就全看不明白了。
他刘辩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董卓口中的那个刘辩又是怎么回事?还把他都说成是为了让对方脱身的替身了!
好像,在有些人的认知里,他已完全变了一个身份。总之,他是拥戴主君誓死效命的忠臣,是赵氏孤儿里那个赴死的孩子,却唯独不是他自己,不是前皇帝现弘农王刘辩。
这是什么道理?
他满口的反驳都已到了嘴边了,可就连那句“我是刘辩”,好像都能被直接曲解成其他的意思,那还用再说更多吗?
他说什么都没用了!
手下的温度,让刘辩忍不住将手握得更紧,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唐姬,我……怎么就成了我的替身了?咱们朝夕相对,你比谁都清楚,我从没有被人替换过啊! 我更不知道什么黑山军……”
“君侯,您先别急!”
唐姬连忙回握住了刘辩的手。
眼前这可怜的弘农王不仅失去了本该属于他的皇位,现在还像是要失去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份,让他面露惶惶,愈发像是一片单薄的树叶,随时能被狂风拔地卷起。
可是,在这个生死不由己的时候,唐姬总觉得,自己想要出口的安慰也显得异常苍白无力。
谁让她也同样听不懂董卓的话。
她小声地猜测:“您说,会不会是有人假借了您的名义召集忠臣起兵呢?您看,董卓如今也投鼠忌器,不敢杀您了。”
刘辩转头,对上了一张泫然欲泣的脸,仿佛她还没忘记,当日董卓冲上门来,强行送上一杯“毒酒”的时候,是怎样的场面。这“投鼠忌器,不敢杀人”,显然是当下一个最大的好消息。
事实上,刘辩也无法否认,方才董卓离开的时候,他是真的生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可是……
“唐姬啊,天下哪会有这样的好心人呢?”
这里只有弱肉强食的残酷规则而已。
刘辩无力地抬头,仰望向了这四方的天穹,竟不知道自己在这诡异的时局面前,到底应该说什么。
只看到一只扑楞着翅膀的飞鸟,像是正欲迁移,从北方向南方飞去,比他一个徒生双腿的人自由了太多太多。
他面露苦笑:“你没听到吗,董贼方才还说,什么兖州的叛逆,也不是真正的忠君之臣。”
“……”
……
不过别管兖州是不是忠君之臣,起码这边聚集的,是一批愿意面对董卓、铲除董卓的义士。
在此地商议的话题,也还远不到所谓的为自己牟利。
曹操刚刚跳下马,就听到了有位客人迎上来的声音。
“孟德,你可算回来了,我有话想问你。”
“你说,士人之中有多少能响应我们的号召?”陈留太守张邈声如洪钟,却又在话中难免有几分不太自信,向着曹操问道。
这矫诏讨贼,名义上是由东郡太守桥瑁发起的,不过兖州这地方不大,陈留太守当然也牵扯在当中,也就是曹操面前的这位张邈,算起来也该叫做举事的发起人之一。
不过此事确实干系重大,饶是张邈历事不少,也难免有此一问。
“八厨之一,也会惧怕事不能成,空耗财力吗?”曹操笑着反问。
“你少拿八厨这名号来打趣我。”张邈无语地瞪了他一眼,“早年间施财救困混出来的名头,放在讨伐董卓的时候又不好使,你明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知道知道。”因天有些冷,曹操干脆将手揣在了袖中,慢吞吞地跟着张邈缓步向前,“你无非是担心,有些人真觉得董卓能推行解除党锢,就是大汉忠臣,有些人的脸皮又不够厚,从董卓统辖的朝廷处领了官职,就不敢站起来攻伐于他了,到时候咱们伪造了三公书信,准备联手进攻董卓,结果响应者寥寥无几,比当年王芬他们刺杀先帝的计划还可笑,是不是?”
张邈的沉默就是对曹操的回答。
曹操叹了一声:“那你放心吧,我敢说,这封檄文发出去,可能还有些我们都想不到的人,会来响应。”
士人被党锢压制得太久了,现在好不容易得到权力,却是从一个“西凉反贼”手中得到的权力,他们会甘心吗?换了曹操处在他们的位置上,肯定不甘心。
关东的士人从来也没拿关西的武将当自己人,董卓肯定不会是这个例外。
不过他们这些人啊,该怎么说呢?
脸皮厚,又没厚到点上,胆子大,又没大到愿意承担后果,那也只能由他筹划,由桥瑁发起,先弄出个“三公血书请求讨贼”的名目了。
张邈担心无人响应,他曹操却只担心响应得人太多,但是人多口杂,反而不是什么好事。而他曹操兵马尚不够强壮,名声也不够大,压不住这么多的声音……
“父亲!父亲!”两声接连响起的疾呼,忽然将曹操从沉思中唤醒了过来。
他抬头一看,就见一身姿挺拔,身着轻甲的年轻人从院中大步行来,顿时重新露出了笑容:“子脩!”
这年轻人小跑了两步,先向着张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随即转向父亲说道:“有河内的信送来,请父亲前去一观。”
张邈大约知道些曹操的家务事,随便找了个理由先行离开,留下曹昂和曹操说话。
张邈掉头离去时,心中也觉得有趣,曹操的这个长子曹昂,今年已有十五六岁,次子曹丕却还在襁褓之中,差点没能被从洛阳城中接出……
这年龄差距可真不小。
可惜了,也就只曹昂一个能顶事,帮上曹操的忙。
不过他已从曹操这里得到了一个想要的答案,这事就与他无关了。
见张邈脚步匆匆,很快消失在了视线中,曹操转头向曹昂确认:“你刚才说——有信送来?不该是卞氏母子被一并接回吗?”
曹昂摇了摇头:“暂时接不回来,不过,我该恭喜父亲了!”
他人还年轻,脸上藏不太住事情,顿时笑逐颜开:“父亲,信使告诉我,卞夫人离开洛阳前已有身孕,侥幸在抵达河内时并未伤及胎儿,如今正在河内安养,二弟也身体安泰,并未出事,只等合适的时候再来与父亲会合。这是咱们家的喜事!”
“是……确实是喜事。”曹操既喜且忧。
喜的是,卞夫人又怀了一个孩子,让他原本单薄的后嗣里又能多出一位新成员。忧的是,这所谓合适的时候,也不知道得是何时!那河内地界为草莽所占据,虽在司马朗的意思里是安全的去处,却显然会是与董卓对峙的前线,远不如将人送来兖州后再送去后方的陈留。
他心中思量着事,从曹昂手中接过那封书信的时候,也不免有些走神,又忽然将目光凝固在了信的某一处。
“子脩,去将戏先生请来。”
“……是!”曹昂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要事,转头就去找人。
他跑得快,没等曹操在屋中落座多久,已见到沾着酒气的一大团东西,就这样被曹昂直接扛了过来。曹操顿时眼皮一抽。那一团东西蛄蛹了一下,勉强从厚重的大氅中钻出了个脑袋,脸上带着几分绯红,却分不清到底是酒气所致,还是被热出的红晕,又或者,是病的。
他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声音泛着干痒。
曹操“唉”了一声,知道戏志才又没听从他的劝说,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起码先把酒给戒了,此刻又不是多说的时候,只把信递到了戏志才的手中。“志才且帮我看看,这信中所说是什么意思。”
说到“帮我看看”四个字的时候,这病弱瘦削的文士已抬起了眼帘,散去酒意的眼睛里透着几分精明的锐利。他手上的动作也不慢,随即从曹操这里接过了信,也飞快地跳过了前面叙旧家常的两句,直接看向了让曹操有些吃不准意思的几句上。
大多数时候,越是简短的信,也就越是分量不轻。
以戏志才看来,卞夫人的这封信便是这个意思。
她将话说得轻巧,什么河内局面暂时稳定,既不适合颠沛流离,远途跋涉,不如暂留此地,什么有贵人在河内掌兵,令黑山军服膺,有人守望相助,却让在场看过信的两人都为之一惊。
卞夫人不是一个会信口开河的人,更不是一个遇事慌乱的人。要不然,曹操临时起意脱逃离开,却没来得及带上她,很有可能就会让她和曹丕命丧董卓之手,更有甚者,是死在乱作一团的下人手中。
她的这封信,也一定是当下对她来说的最优解。
“两件事。”戏志才清了清喉咙,简明扼要地说道,“一件,是陈述事实,河内比兖州安全。”
她在河内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才让她有这样的判断呢?
“一件,是这个贵人的身份不简单,不能被随意提及。”
要不然,直接说是谁在统领河内兵马就行了。
当然,肯定不会是司马防那两个儿子。他们还当不得贵人。
曹操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想问问你,你觉得,她这话中究竟是什么意思?尤其是……这个贵人是谁?”
“您计较这么多干什么?”戏志才恹恹地往大氅里缩了缩,刚才支棱起来的一点精神,又好像已经在他出口的几句话里消耗殆尽,现在又需要什么东西来给他补充体力了。
见曹操无奈地看过来,他才勉为其难地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发起讨贼檄文,共襄义举,训练兵马这些事情,还不够您忙的吗?卞夫人显然觉得,现在跟您说贵人是谁容易惹祸上身,还不如不知道的好。您有贤妾如此,我该恭喜您。”
“倘若您非要知道的话……”
他捂着嘴,呛咳了一阵,直咳得唇色更白,才接着说道:“非要知道,瞎猜也没意思,只会给自己添堵。大可将这份矫诏所成的讨贼檄文往河内送去一份,看看那边如何应对好了。”
“河内实力强盛,又与董贼为敌,既要联军作战,自然少不了他们。河内有贵人,也当就此事发声。曹公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脸上仿佛还写着一句话:迟早要知道的事情,做什么非要让自己想得辗转反侧呢?他是病号,宜饮酒作乐,但不宜想那么多。
曹操沉默了一阵,拍板道:“好,就如你所说,让人将讨贼檄文送至河内,送过去的时候,还要态度端正,以表诚意!”
“这件事……”
“就让子脩去做吧。”戏志才想都不想地建议道,“如今这局面下,哪里还有什么及冠之后再出来做事的道理,让年轻人去走动走动,总不至于真遇到了事情,反而丢了脸面。”
曹操应道:“好!就依志才所言!”
曹昂可不知道,戏志才的这个建议里,还夹杂了那么一点私怨,一听能代父亲去河内保护幼弟,顺便为父亲结交一路盟友,几乎是想都不想地答应了下来。
他点了百余名护卫,便在信使的领路下,往河内方向快马加鞭地赶去。
已入十月的天气,兖州原野上一片荒凉,甚至连枯木都瞧不见几根,以至于从北方呼啸过境的朔风更是毫无遮掩地吹过,冷得如同刀片一样刮人生疼。
而在河东,虽然因太行山的缘故风向有变,又有这大片山岭作为阻挡,冷还是一样的冷。
“这什么鬼天气!”刘秉忍不住搓了搓手指,原本要将书卷竹简翻过来的动作都为之一顿,谁让这竹简上也是冰凉得吓人。
他已算是穿得多的,却还是觉得,整座屋子就像是一面透风的墙,将外面森冷的气息撞在了他的脸上。
他干脆将脚一跺,站了起来,决定到外面活动活动。怎么说呢,扛着院子里新送来的月牙铲挥舞两把,也比现在这样坐着受冻要好。至于继续认字,让读繁体字不用磕巴这种事情,等暖和了再说吧。
但刚一走出门,他又打了个寒噤。
不说别的,他是真想念他的棉袄、羽绒服、地暖和热奶茶!
偏偏对于刘备等人来说,太守府里最好的屋子都已经空出来给陛下了,应该没有其他的问题了才对。现在又还不到穿得更多的时候,要不然等入了十二月又该咋么办呢?
刘秉也觉得自己不能这么矫情,把“皇帝的威严”用在这事上,干脆挺直了腰杆,向外走去。可刚走出一步,他又忽然停住了脚步,向着庭院的一角看去。在片刻的犹豫后,他快步走去,停在了那人身后。
“你在玩什么?”
十一岁的孩童猛地一惊,一把捞起了眼前的东西,就跳了起来,一边将脸迎上了来人,一边将东西藏在了背后。
可那东西正是滚烫的时候,他又轻嘶了一声,嗷的一下把东西丢了出去,连忙将手放到面前吹了又吹。好在他皮糙肉厚,并没有烫出个好歹来。
刘豹一抬头对上了刘秉,一句话脱口而出:“舅公!我不是故意的!”
刘秉已经懒得纠正这称呼了。舅公就舅公吧,好赖还算是个亲戚呢。
他蹲了下来,小心地从地上捡起了那枚黑色的石子,也意识到,他刚才匆匆一撇之间,确实没有看错,“此为何物?”
刘豹低着脑袋答道:“这是我从白波谷中捡来的石炭,用来烧着玩的……”
刘秉眼中顿时闪过了一缕喜色。
是这东西叫石炭没错,但它还有一个对现代人来说更出名的名字,叫做——
煤!
【作者有话说】
刘豹:舅公!!!
刘秉:……
网卡了一直在转圈圈发不出来,可恶!!!八点应该会自动开那个抽奖,然后这章评论区补发50个红包,谢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