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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时之间也顾不上自己只是别驾,乃是韩馥的属官,继续抢白道:“冀州虽不比司隶,但河北大地人杰地灵,能披挂上阵的士卒以十万为计,粮食……哪怕数年前有黄巾作乱,余下的府库存粮也能供给士卒吃用十年,您是冀州的长官,这难道还不是您说话的底气吗?”

怎么只见袁绍说话,不见韩馥反驳呢?他又不是个哑巴。

沮授仍未说完:“还有,什么叫放任袁绍行事?错了,根本不该如此!要么就坚定拒绝,要么就发兵支援,不过二中选一而已。”

“若是前者,袁绍需要仰您鼻息,就如婴儿躺在大人的股掌之上,只要断了奶便即刻能将他饿死,掐灭这一缕星火,可以说是易如反掌。若是后者,您即刻起兵,带着我冀州精兵与粮草,赶赴河内投奔弘农王,渡江攻城一气呵成,还能谋一个护送陛下的从龙之功。”

“哪一条路,不比现在这模棱两可的说法要好?”

韩馥真的太糊涂了!

沮授本就是河北大才,此刻站在冀州人的立场上,将话说得无比硬气。

偏偏在他面前的韩馥,可说是空有名士之称,实则只想求个平安。

也就是此刻听得沮授将话说得越来越不客气,他才将眼一抬,瞪向了沮授:“沮公与!我是冀州牧还是你是冀州牧?退出去!”

沮授叫停了马车,大叹了一口气。

他又往韩馥脸上看了一眼,不见对方有任何一点回心转意的意思,便再不犹豫,掀帘而出,跳了下去,随后重新坐回到了自己的坐骑上。

可他得了这么一个被赶下马车的待遇,心中仍未改变想法。

韩馥的举动看似是两头讨好,仿佛哪边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他都不会吃亏,但实际上,这才是最可笑的处境!

他夹着马腹,恨恨地跟着前方的马车徐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真是闹不明白了,怎么弘农王能在传闻之中说得无比怯懦,仿佛是先帝迫不得已的选择,实际上却胸有韬略,在河内振作精神,干出一番大事,这韩馥就是徒好虚名,招人不用,还两面逢源呢!”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韩馥在担任冀州牧前,乃是朝廷的御史中丞,这位置也不像是能混日子的啊……

“公与——”

总不能是别人让他弹劾官员,他跟谁都是唯唯作声吧。

“公与!”

“……!”

沮授猛地从思绪中挣脱出来,回头看去,这才发觉那先后响起的两声喊叫,并不是他的幻听,而确是有一人快马奔驰,向他而来。

冬日的冷风把来人略显宽松的衣袖吹得鼓胀,倒是显得更加醒目了一些,也让他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沮授见此,不得不放慢了自己的速度,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等着后方的人赶上他。

许攸勒住缰绳时,重重地喘了口粗气,也顺势拉住了沮授的臂膀,免得他向前走脱了:“你可真是让我好追。”

沮授板着张脸答道:“我是跟着州牧返回的,一没有自己轻骑而走,二没有要你许子远非得来追,你这样总不能赖我。”

“行行行,不赖你,”许攸摆了摆手,“我就是想跟你打听一件事。”

沮授拨开了他的手:“少套近乎!袁本初不是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吗,还跟我打听什么?”

许攸没脸没皮地凑了上去:“嗨,我就是想问问,你们来渤海了,那么,陛下派出来的那位使者,去何处了?既然正好你在这里,算起来咱们早年间也说过几句话,勉强能算有点交情,我就不去其他地方打探消息了。”

沮授重新抓起了缰绳,没有与许攸再多攀谈的意思,但还是先丢下了一句话:“他在常山真定募兵!”

“常山……”许攸低头念叨了一声,忽然抬头笑道,“哈哈,那正好了,劳烦公与带我一路吧!也免得我还需多寻几个护卫行路。”

沮授额角一跳:“……”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许攸此人到底抱有什么想法!

打听陛下的使者,强调一下认谁为“陛下”这件事未必是真,继续观察韩馥的表现,还更有可能一些。

不仅如此,他还试图顺带把“袁绍是个英雄,是个比韩馥有本事的英雄”这个观念,拼命地往他沮授的耳朵里塞。

于是一抵达常山,沮授便匆匆与许攸分道扬镳了,唯恐还要继续听他的魔音灌耳。

说出去还要被别人觉得,是他这个冀州别驾有结党营私、另投别家的想法。

许攸倒是不太在意沮授的冷脸,直接循着沮授的告知,找去了常山真定,见到了那位仪表不凡的陛下来使。

但他在沮授那里没得到个好脸色,被平日里有些过于刻板端正的沮授防备得重,在这位年轻的使臣处,也没收获到多少东西。

赵云谨记陛下的嘱托。既然冀州地界上人事复杂,那就只完成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事情一应不管。

面对许攸的打听,他也只是回道:“陛下只有一句话,要让我转达。”

许攸终于听到了一句不一样的回应,喜道:“请使者明言。”

赵云道:“陛下说,当日以护卫相赠,希望袁本初莫要令他失望。”

“没了?”许攸茫然地问。

当然是没了。

在许攸抵达真定前,赵云早已说服了愿意同去的河内的乡党,在转达完了这一句后就径直动身起行,让许攸圆滑的手段直接撞上了一面硬墙,完全没能发挥出什么作用。

“……当日以护卫相赠,希望本初不要让他失望?就……就这么简单?”许攸摇头唏嘘,将这话念叨了一路,也一直念叨到了袁绍的面前。

却见袁绍的脸色更是说不出的奇怪:“他说当日以护卫相赠,而不是张燕送我?”

“对。”

“那这不就是更说不通了吗!”袁绍拍案道,语气愈发笃定。“之前我只是觉得,他不该脱离董卓的监视,有机会逃亡到河内去,现在更是要把时间往前推上一推。”

“送护卫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他比我还先到河内,比我还先逃离洛阳,这怎么可能是那位陛下做得出来的事情?”

许攸面露沉思,摸索着坐了下来:“那么依照本初之言,他更不可能是前一位皇帝,现在的弘农王了?他的破绽只会比我们认为的更多!”

“不错。”袁绍说话间,留意到了许攸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发亮,“怎么,你有想法了?”

许攸凑了过来,低声道:“算不上是有想法,但有办法,让您现在承认、往后却反悔这件事,在道理上讲得过去。”

“……你说说看。”

许攸道:“这洛阳是一定要打的,不打不足以成事。”

成什么事?自然是让袁绍从此前的何进附庸、袁氏后生,变成真正一方太守乃至于州牧的事。征讨董卓,远比任何事情都能提升名望。

许攸这么说,袁绍也跟着点了点头。

他既要起兵,就势必要干出些名堂来,捞到应得的名望。所以哪怕明知危险,他也不能像韩馥一样,止步于冀州境内。

许攸笑了:“所以啊,您要借势——而装不知,别人问起,就说以为陛下逃去了河内,实则,您也没见到真人,无法确定此事。”

“这恐怕并不好办。冀州出兵,向西南开赴河内,是最好走的路,不等进入洛阳,我们就要见到河内这边的人,再和那黑山军还有自称陛下的那人打交道……咦,等等!”

袁绍忽有所觉,对上了许攸的视线。

许攸颔首:“您猜的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咱们收到的不是两份檄文吗?一份,借着皇帝名字写的,我们已响应过了,还借着这封檄文,拿捏住了韩馥,让他为您大开方便之门,另一份,曹操那边发出的,咱们不是也要响应吗?”

“您与曹孟德有旧,交情匪浅,现在他在兖州起兵,您在渤海募兵,为何不合兵一处,以图大事呢?”

去河内也是起兵,渡河抵达兖州,虽然麻烦了一些,但谁能说,这不是正儿八经地发兵!

这也是一条门路。

先往兖州去,还恰恰能与河内那个奇怪的“陛下”暂且避开相见,对袁绍来说,简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袁绍顿时了然,此前的纠结愁绪一扫而空:“许子远啊,你果然鬼主意最多。借势而故作不知——好,好理由!”

“那河内既有黑山军有并州军,也不缺我们这一方助力,还能在洛阳北面牵制住董卓。而我在募兵完毕后,便南下兖州与曹孟德会师,自东面进攻洛阳。”

“我还可去信一封,送与袁公路,让他自汝南募兵,从南路进攻。董卓此人徒有西凉兵马健壮,但也必不能防住这样的三路联军!倘若那河内弘农王身份有假,待得抵达洛阳,我自有揭穿他的机会!”

许攸这说法,可算是把他的退路都给想好了。

见袁绍赞许的目光投来,许攸也不免有些飘飘然,顺着这话说了下去:“不止如此,倘若这河内自称为弘农王的人是假,却发出了那罪己诏为檄文,将来,牵连京中真正的弘农王,致使他出了什么岔子,这罪责可就不在您与曹孟德等人的身上了。”

他与袁绍对视了一眼,忽然齐齐笑出了声。

河内的这位,既是走了一步好棋,也是走了一步臭棋啊!

……

但此刻的洛阳城中,董卓却没在收到那份特殊檄文的第一时间,干出旁人揣测的事情。比如迁怒于“真正的弘农王”。

他只是死死地捏紧了这份罪己诏的誊抄手稿,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重复着一句话。“杀一个替身,又有何用!”

杀一个替身有什么用。

要杀,就要杀那个正主。

河内的这个真正的刘辩,简直是用此次的壮举,诠释了为何会有这么多人能够为他隐藏行踪,只为了保全他的性命!

又为何是此人,能够偷天换日,遁逃在外,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得到黑山军和并州军的效忠!

因为他是一位真正的帝王之才。

“罪己诏……好一份罪己诏!”

在这份帝王罪己的诏书面前,董卓都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他之前还收到过卫觊那边的回信,说会为他当个内应、探明虚实。

说句难听的,就刘辩这本事,卫觊要拿什么和他斗?用脸吗?河东的情况恐怕也已无力回天了。

甚至,董卓还得说,别看这河内地界上领头的只有一人,兖州方向已经聚集了曹操、桥瑁、张邈、张超、臧洪等人,在他看来,气势汹汹且已经举刀向他砍来的,有且仅有那河内一路!

“文优——”董卓的面颊上,闪过了一缕破釜沉舟之色,也一把将檄文在掌心抓握成团,“我们如今已将刘协扶持上位,绝不可能因此而退避,回到那西凉去。这些叛逆者不愿臣服,兴兵向洛阳而来,我们也不可能和他们和解,必须将人打退回去。你告诉我,我该派谁去应战?”

此事最是重要。

是,他确实是在这份罪己诏的面前,感觉到了一种无法直接杀到强敌面前的无力,却还被人远程扇了一个重重的巴掌。

但这不意味着,他就要这么认输!

他在给自己的母亲和孙女讨封爵位之时,也将凉州驻扎的其余兵马全调入了洛阳。还有,北军五校的兵力也已经彻底被他所消化。

所以现在早已不是必须以少控多的情况了!

他有兵有将,从如今的皇位归属来看,他这位太尉也有调兵除贼的名望正统,反击贼党更是名正言顺。

不错,刘辩确实是个天才,还是一个承袭大汉传统能够白手起家的天才,但他也不是等死之人!

那个假刘辩他没空处理也懒得处理了,最多在与敌军对峙时,把“弘农王”放出来打击对面的声望,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由谁来解决这些向洛阳赶来的敌人。

他不能让朝中的大臣知道当下的全部情况,以免助长了这些内应的气焰,必须自己,凭借着西凉军的本事,把对面打退。

到时候,他何止是如今这个太尉的名头,便是改称为“相国”、乃至于“相父”,恐怕都没什么问题了!

思忖间,李儒的声音在董卓耳边响起:“敢问太尉,您觉得,河内兵马和兖州兵马,孰强孰弱?”

“那还用说?”董卓眯着眼睛,声音冷厉,“北面的敌人只效忠于一个有本事的领袖,东面的敌人却是连诏书都胡乱借用的名号,拼拼凑凑稍有了点规模。”

他只要脑子没有坏掉,就知道哪一路更强。

“那就先打东面吧。”李儒回答得果断。

董卓顿时把眉头挤压成了一个“川”字:“此话何意?”

李儒笑了笑,答道:“哈哈,太尉自己就是领兵的将领,这道理不难明白吧?北面是强军,若是我们合兵一处要击败他们不难,但若是只派遣出一位将领,想要消灭张燕吕布等人,却断断办不到!既然如此,还不如让敌军中最锋利的矛,撞向我们这里最坚固的盾,等我们打散了他其他的臂膀,助长了士气,再全力解决这个对手!”

对北方先以防守为主,只要不让他们过河,就是胜利,在此期间,把关东联军打散,以儆效尤,届时再来全力对付这狡诈的弘农王就是。

轻重缓急,一目了然。

董卓紧绷的脸色,也终于舒展了开来。

李儒趁热打铁,又抛出了一句话:“您不是有一位,既能屯田,又能统兵,性情沉稳,也能独当一面的将领吗?只需要再为他配上一位足智多谋的军师,阻拦敌军,有何难也?”

这就是以彼之矛,攻我之盾了。

……

如果让吕布听到这句河内为精锐之矛的形容,会如何作战不好说,但肯定心情不错,比如现在,就让刘秉觉得自己有点耳朵疼。

吕布他的嗓门实在是太大了!

但要吕布自己说的话,这怎么能怪他。他只是想炫耀炫耀而已。

之前落败于黑山军后,就算先弄死了王匡,又暴打了一顿白波贼,他也总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不痛快,好像有气没有发作彻底。

现在就不同了!

他是征讨南匈奴归来的,接连数场胜仗,不止圆满完成了陛下交代给他的任务,把南匈奴前两年劫掠并州所得,全给运了回来,还狠狠地在并州老家出了一波风头,说是衣锦还乡也不为过。

这好差事是陛下给的,好建议是荀攸提的。

于是他一边继续说着自己先前的战况,“不动声色”地强调了几次自己的神勇,一边又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夸赞了陛下两句高瞻远瞩,又把荀攸引荐到了陛下的面前。

吕布的声音也终于在此时停了下来。

刘秉沉稳地点了点头:“久闻颍川荀氏子弟多出大才,荀文若有王佐之名,想不到荀公达也不遑多让。”

荀攸面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青年。

他在随同吕布赶回的路上,已收到了从河东扩散出来的天子檄文。

一时之间,他竟已顾不得去想,自己不得不跳出来出谋划策,暴露了身份,到底该不该算是孽缘,只是在想,这样一位陛下,是否真有扭转时局的能力。

只是在此刻的会面中,连那后半句问题他都已经来不及多想,连忙拱手应道:“当不起陛下夸赞,攸只是做了些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

噗……刘秉心中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从他的立场来说,假扮的皇帝忽然得到了一个成熟智囊的帮扶,还说什么“分内之事”,着实是有一点滑稽了。

但这情绪并未反应在他的脸上,而是变成了一句话:“既然公达来投,我想听听,你对……”

“陛下!”远处发出的一声高喝,忽然打断了刘秉的话。

“陛下——”

他抬头望去,就见张燕奔马而来,未到近前,已娴熟地跳下马背,急跑两步,抵达了刘秉的面前。

不等刘秉发问,他已迅疾开口:“陛下,洛阳增兵孟津渡口,挂出了新的军旗!”

刘秉目光一凛,心知局势紧迫,连忙问道:“旗号何人?”

董卓的应对终于来了!

张燕答道:“我令人凫水渡河,潜中查看,那旗上,是一个段字!”

“……段?”刘秉困惑极了。

他记得董卓麾下有什么李傕郭汜,这个“段”是从哪里来的?

张燕反正是不知道。

还是荀攸闻声上前,给出了解答:“陛下,这个段,是武威段氏的段!”

“董卓麾下的武将亲信,自他入京后,各有升迁,但只有其中能力出众者,才得到了中郎将之名,其中一人姓段,名为段煨,出自凉州武威段氏!”

想到此地并不只有刘秉这位陛下,还有并州出身的吕布和冀州人张燕,应当对这位将领的情况并不太清楚,荀攸继续解释。

“武威段氏中最为出名的,莫过于孝桓皇帝朝时的太尉段颎。此人在凉州征战羌族十余年,斩首羌人三万有余,缴获牛马四十万,汉军部曲损失却仅有四百余人。凉州名将之中,属此人杀性最重,也堪称用兵如神!段颎去世至今,已有十年,但提起他的名号,在凉州仍能止小儿啼哭。这段煨,就是他的同族。”

虽然说因为一个人的战绩,就觉得全家都很能打,其实是不太合适的,但很显然,段煨能在董卓麾下占据一席之地,肯定不是因为他有这份亲戚关系。

当刘秉带人隔河遥遥相望的时候,也看到的是一片逐渐成型的军营,随着玄色军旗招展,隔着江上雾凇,送来了一阵肃杀之气。

毫无疑问,这也是董卓,对那份檄文做出的应答。

……

而此刻,段煨作为此地主将,也正在巡视着这座正在沿河而起的军营。

身量高大的将领挎着一把厚重的大剑,昂首阔步之间,带着迫人的杀气,可偏偏他眉眼深沉,神态沉稳,又并不似一把已然出鞘的利刃,而是一柄暗藏锋芒的刀。

当站定在河边时,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向一旁同行的文士投去了一眼,正见临河的冷风吹起了对方鬓边半黑不白的头发,更显老成持重。

似是感觉到了身上的视线,文士懒散地抬了抬眼皮:“段将军似乎对我有意见?”

段煨哼了一声,回道:“不敢,毕竟是太尉的吩咐,让我与你同守此地。真是想不明白,李文优为何非要你来为我谋划。”

文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打算接这句怎么说都要得罪人的话。

段煨自己却知道,他不是在嫌弃董卓和李儒的安排,实是有些忌惮身旁的这位。

他吐出了一口浊气,目光望向了远处,话却是说给近前的那人听的:“贾文和,我早年间听过一个传闻。说是你早年间有一阵子因病辞官,路上遇到了叛乱的羌人,和同行之人一并被抓了。”

贾诩回他:“这不是传闻。”

而是一个事实。

“那么随后的话,也应该不是传闻了?”段煨没从贾诩的脸上看出点情绪来,只能接着说了下去。

“你和那些羌人说,你是段纪明(段颎)的外孙,不能杀你,只要将你放了,家中一定能出重金,羌氐都惧怕段太尉的名声,真把你给放了,却把你同行的几十人全给杀了。我却不记得我段氏的外家姻亲里有一户姓贾的。”

以段煨看来,这人自保的本事倒当真不差,但性情冷漠,也足可从此事中窥见些迹象!

那他对这人有意见有什么问题吗?

“贾文和,我没什么想跟你说的,只有一句话——”

段煨紧盯着贾诩波澜不惊的面容,语气认真地近乎严肃:“你最好把你全部的聪明才智,都用在拦截河内的叛党上!”

贾诩温吞地笑了一下。

“叛党入京,我一个凉州人必不能讨好,自当……为太尉大业竭尽全力。”

【作者有话说】

一边是贾诩,一边是荀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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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更了两千字,明天继续!努力多写点。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这还是我儿曹昂?◎

段煨总觉得,贾诩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微妙的怪异。

偏偏每个字里,都透着他的“立场”和“竭力”。

他也只能放下之前贾诩假装是段家人的旧怨,向他问询:“以文和所见,我们要如何稳守此地?”

贾诩指了指眼前的河面,开口道:“我听过有一句话,叫做千里设防,便如千里不防。”

“愿闻其详。”

贾诩其实对段煨还是挺满意的,若是董卓非要让他和李傕郭汜牛辅董旻之流配合打防守,李儒再怎么劝他,他都不会来淌这趟浑水,接下这个烂摊子。

段煨不太一样,丁是丁卯是卯的,让他防守,他就真的只考虑防守。

当个保命的盾牌挺好用。

现在都说出“愿闻其详”的话来了,可见早年间的旧账已是翻了篇。

贾诩信步沿河而行,说道:“段将军且看,贼党占据河东河内之后,河岸二百余里,数十处渡河河口,尽在眼前。我们若是分兵各处,确保处处不失,与并未增兵设防有何不同?”

“再看敌军,黑山军以贼寇转徙征战起家,处事灵活,并州军以吕布为首,刚猛精干,其为首之人,更是以罪己诏看似自省断尾,实则尽收民心,有破釜沉舟之能。若要渡河,必寻荫蔽处潜踪匿迹,但求一击即中。我方兵力一旦分散,看似眼线密布,实则满是破绽。”

“我且问您,那吕布也曾一度任职于太尉麾下,若河岸有千人兵马,他领二百人渡河,谁胜谁负?”

段煨面颊动了动,还是说了实话:“此人悍勇,当世少见。”

翻译过来,真能以一当十。若真作为渡河的先锋,便是一支扎向腹心的利刺。人少了还真拦不住他。

贾诩道:“以我愚见,段将军屯兵孟津,军营齐整,无需打散阵型,只需在沿河增设烽火,每队百人,用于警报和临时拦截,烽火台下备以火油投车,防止敌军船只大举渡河。烽火一起,便即刻发兵拦截。大军循令而动,骑兵动若惊雷,方能尽显戍守一方的优势。”

船只渡河,终究能运载的人数还是有限的,就算真的让对面先在此地扎营了,接到了烽火信号的大军也能将他们迅速击溃。

段煨犹豫了片刻,问道:“那若是敌军声东击西,又当如何呢?”

“烽火分作二级,以人数区分。”

“若是敌军见火油烧船,舍身泅渡,又当如何?”

贾诩回答得毫不犹豫:“凛冬时节,宜备草编阻水,再以火烧之。”

“若是敌军屡屡试探,出疲兵之计……”

贾诩又笑了:“太尉看中的,不正是他们心急,欲速攻洛阳,而我们只做铁壁阻挡于此,消耗他们的人力吗?是疲了谁的兵,段将军心中自有分寸。”

现在只看,对面的破釜沉舟,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了。

……

刘秉把手猛地从水中抽了出来,倒吸了一口气:“这水也太凉了!”

之前擒拿吕布的时候还在秋季,水温没这么夸张,要不然他也不会考虑跳河求生这一条路子。

现在这河水却已是砭骨的凉,把脆皮大学生塞进去,不出五分钟就能变成不会说话的冰坨子。

一想到他那气势满满的讨贼檄文,出征的第一步居然是要出兵抵达对面,刘秉就有点想打退堂鼓了。

但一想到当日孙轻从洛阳回来时的那个表情,想到近来河内河东收容流民脸上的麻木,他又努力把手指向河水中又戳了一下,转头向吕布问道:“吕将军,我听说,大河在并州的那一段已开始结冰了?”

汉末寒冷,和现代不同,不知道眼前的这段能不能结冰,若能到结冰过人的程度,那就更好不过了。

他隐约记得,就算是现代,也有黄河在洛阳这段结冰的消息呢。

吕布没听出刘秉的潜台词,接话答道:“是,北地严寒,早已冻起来了,等到凌汛期前,九原的牧民会去提前凿冰,以免上游先化冰,冲出了洪灾。现在上游冻住了也好,这段流经河东也慢了不少,没那么湍急了。”

他两眼冒光,兴致勃勃地问道:“陛下!咱们何时渡河?”

刘秉:“……我是问这段能不能结冰?”

吕布哑声了:“臣不知。”

他是今年才从并州来的洛阳,之前又没来过这里,哪里知道这么多,要不然也不能被张燕伏击暗算。虽说这也算是向陛下投诚的契机,但横竖也是外乡人在这里遭了不熟地形的亏。

幸好此地不止有他一个。

荀攸望着眼前时而翻滚着浪花的河流,答道:“若能结冰,此时沿岸已能见薄冰了,今年不似往年大寒,恐怕不成。就能真有结冰迹象,也不宜越冰渡河,近年间方士制成一物,名为陷冰丸,本是为了确保京师护城河免于冻结的,但朝堂上也曾有人提及,用此物阻止江河结冰……”(*)

难保董贼党羽不会将其派上用场。

哪怕天时助力,也要担心担心人祸。

“是以火碱、石灰、盐卤等物投入江中结冰处?”刘秉喃喃,没想到这年头还有这种东西出来了。

他背对着荀攸,便并未看到对方眼中的异样,只道:“劳烦荀军师继续说吧。”

荀攸道:“以我看来,要赌河流冻结而渡,实属不易,若陛下欲从河东抵洛阳,还是该当造船渡河。”

“造船渡河……”

刘秉念叨了一句,眉头已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但好像陆续送达他面前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对面的董卓兵马不仅军队秩序井然,不像是他刻板印象中抄着刀就高声叫嚣的西凉武夫,还已在沿岸造起了数处土丘,俨然是一尊尊用于报信的烽火台,直接在沿线拉起了一条带刺的防御。

更让人不敢小觑的是,敌方军营之中,除了出外巡逻的兵马,几乎不见其他异动,沉稳得让人心惊。

以上都是荀攸之前告知于他的分析。

造船渡河,说得简单,实际上没那么容易。

姑且不说河东的木材只能造出多少艘船,这些船又能运载多少士卒,难道对面的烽火台不是为此而来的吗?

与此同时,赵云自冀州折返,也带回了冀州牧韩馥的态度。他虽然不会阻拦赵云在常山的募兵,但也不会开什么方便之门,更不会发兵支援。袁绍在渤海起兵,也不往河内来,而是预备前往兖州与曹操会合。

——这对于刘秉来说,确实是件能保持身份的好事,但相应的,河内河东这边,就只能由他单打独斗了!

荀攸只见得眼前的这位陛下望着眼前的奔流,眉眼沉沉,像是经历了许久的思量,才终于开口道:“公达,若是不造船,而是造桥,你觉得有多少把握?”

荀攸顿时一惊:“造桥?”

在河上造桥,当然远比造船要难,更何况还是在大河之上!谁都比得出这二者的难度来。

刘秉抿了抿唇:“只是信口一提,不必太过介意,你就权且随意分析一番。那对面的敌军摆出了守势,我们若要强攻,损失必然不小。渡船若是翻在了这个季节的河里,不止船保不住,船上的人也保不住,可朕如今的处境你也是知道的……”

“并州虽因吕将军勇武,毅然来投,但只适宜送来物资钱粮,不宜冬日调兵,临近的冀州更是连我这个皇帝都已不认了,朕的背后,只有河东河内二郡了。”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公达,士卒与百姓的性命重若千金,怎能一次次与敌军的严防死守相互试探,一批批空耗在此,还不如……不如一口气拼舟为桥,直接全军渡河!”

荀攸眸光一震:“可陛下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吗?”

刘秉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若是事败,便即刻改换路数,绝不纠缠,另行图谋的意思。”

他刚才只是把手往水里泡了一下,都觉得要受不了了,总不能让士卒在这里反复折腾。哪怕是败了,那也不如败个痛快。

反正他已走到了向董卓宣战的这一步,连罪己诏都已经写了,那又为什么不能再大胆一些呢?

“造桥……”荀攸脸上在一瞬间闪过了数种神色,甚至让他先前一直保持着的沉稳做派,都稍有破功,但就算如此,大概也难以形容他在此刻的心情。

说实话,在看到对面是这种严防状态的时候,他心中已大略有了想法。

敌军稳重,那么他们这边,要么就是变成远比之前还要尖锐的矛,一鼓作气扎穿眼前的盾,要么就是和对面比耐性,看谁先忍不住。

但后者毫无疑问对于陛下的盟友,比如在兖州的那路援军有着异常高的要求,必须要由他们尽快突破虎牢关,让董卓不得不调度兵马回援!

他们真能做到这一点吗?

从袁绍居然不来河内走近路,反而搅和到曹操那里,已让人不敢对他们抱有太多期待了。

幸好陛下他早已体会过人生低谷,不会再为此事而觉痛苦。

至于他自己的选择,已全在造桥这个答案里了。

只是有些话,尤其是这种孤注一掷的话,不适合由他这个谋士说出,最好还是由陛下自己先拿定一个主意。

……

“但造桥……问题也很多吧?”司马朗迟疑着看向荀攸,却发觉对方的脸上早已重新套上了持重若愚的面具。

荀攸点头道:“是很多。比如陛下就说了,有一个问题他绝不允许出现,那就是对面用火攻,把我们的船全给烧了。”

虽然不知道陛下为何对这一点格外看重,但大方向都定了,多这一句提醒也不多。

司马朗嘴角微抽,很是不能理解为何荀攸能一边说着难,一边摆出这么坦荡的表现。

却忽听旁边冒出了一个声音:“阿兄你可真笨,若是简单的话,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

司马懿话没说完,就被司马朗按住了脑袋:“我之前说你童言无忌,是因为你要试探曹子脩,不是说你现在也可以仗着年龄乱来!”

他又猛地想起此地还有个荀攸,连忙干咳了一声挪开了手,以缓解此刻的尴尬。

荀攸和善地点了点头:“其实仲达所说也并没有错。陛下提出的方略若是简单,可以轻易实现,那还要我们做什么?或者说,对面恐怕也早已设好了防备,又哪里会给我们这个机会。”

正是因为难,才必须全力为此筹备,想出一条实现此路的妙计!

荀攸道:“浮桥的地点必须尽可能减少对面烽火的影响,这种事就不必说了,连舟的地锚铁器要多少重量如何打造,搭建浮桥的船只板面需要采用何种样式,兵马又要如何安排,都需在近日里尽快有个结论。”

“从敌军的表现来看,军中将领本事不小,敌军不会放任我们行动,如何布置人手,实是重中之重。”

他拱手,向面前几人行了个礼:“攸不才,需诸位相助。”

于夫罗自知脑子不太好用,没往前面挤,抓着遗憾没能带去并州的徐晃坐在了最末。一见荀攸如此表现,忍不住和徐晃吐槽道:“哇,你是没见过荀军师在并州的气势,他在我面前都是这么跟我说话的。”

他拽着徐晃的衣领,“我说!按照我说得做!”

“——看,是这样的。”

“还是陛下有本事,居然能让荀军师变成了现在这样。”

“……”徐晃慢慢地掰开了于夫罗的手指,提醒道,“他看过来了。”

荀攸沉默:“……”

他忽然觉得,这次行动,难度可能并不在建桥本身,而在他的同伴。但既已因这种种因缘际会,效力在陛下麾下,也实在不必对此有何不满。反正看起来,司马朗两兄弟已听明白他的话了,刘备和卫觊等人也听明白了。

最重要的是,陛下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而这,才是最让人欣慰的一点。

因这一出即将展开的渡河计划,河东很快又陷入了新的忙碌之中。

曹昂出门的时候就看到,在那张原本贴着陛下罪己诏的地方,被一张新的文书所取代。上面写着的是一份招工启示,需要四类劳工。

会伐木做船的。

能开炉炼铁的。

会采矿挖煤的。

还有一种有些特殊,会编织草席或者苇席的。

虽然大多数人并不理解最后一条的用意,但被檄文提前引燃的情绪,还是让此地的百姓已即刻响应着这份号召而去,曹昂在城中走了一圈,发觉城中起码空了一半。但他甚至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只是在走回来用早膳时,以卞夫人所见,不难看出他有些食不知味。

“子脩……子脩?”

“啊!”曹昂猛地回过神来,才发觉他刚才恍神间,竟然把手中的筷子给拿倒过来了。

“你在想什么?”

曹昂敷衍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父亲那边募兵的情况,也不知道如何了。”

卞夫人笑了笑,温和的声音响起在了他的近前:“曹公任侠好义,有族人亲随相伴,还有旧友在侧,应当已募兵更多了,不必担心于他。若子脩真不放心的话,也大可尽早赶回兖州……”

“不!”曹昂下意识地喊道,又忽然在卞夫人顿住的视线中发觉,自己好像表现得太过激动了一些……

他连忙辩解道:“我是说,父亲没有来信催促,应当并无大事。”

……

曹操那边也确实算不上有大事。

他不仅有张邈、桥瑁等友人在旁,还很快就见到了另外的一位老友。

当袁绍带着数千兵马从渤海南下,渡河后往兖州方向赶来时,曹操都有些吃惊他的这个决定。

他带人在东郡迎上了袁绍的兵马,满目惊奇之色,其中或许还夹杂着一份喜色:“想不到本初竟会来兖州!”

“哈哈哈你曹孟德在这里,我又为何不能来?”袁绍朗声笑道,与曹操并肩同行,顺口给自己解释,“再说了,陛下在河内大展拳脚,麾下有吕布张燕等将领,还有一名为赵云的小将为他在冀州募兵,兵多将广,我去了也只能锦上添花,何必呢?不如来兖州,和你们会合,看看这前面的虎牢关,到底是不是真能连猛虎都给关上!”

“孟德……”袁绍说到这里,忽然留意到了曹操神情中的异样,“怎么,不欢迎我?”

曹操立刻咽下了惊愕,摆出了笑容:“瞧你说的是哪里话,我若是不欢迎你,现在就直接举着五色大棒来打人了,还能跟你在这里说话?”

他那单纯就是想不通,为何刘辩会身在河内,还发出了这样一份特殊到这个地步的檄文!

结果他的疑问还没得到一个解释,袁绍就已经用这样自然的语气说起了“陛下在河内”“兵多将广,我不去凑热闹”这样的话。

仿佛曹操对陛下的身份存有怀疑,才是很不正常的表现。

正常人该是袁绍这样的!

袁绍也已经谈起了正事:“不知孟德这边已招募了多少人?这董贼在洛阳东面关卡又增设了多少兵力?”

说到这个,曹操的脸色也要比之前难看一些:“兖州从刺史到各郡太守几乎都已响应反董,但光靠着兖州一地,兵力不过两万上下,要攻破虎牢关可以说是难上加难。那虎牢关上也已对外挂出了旗帜,是一个徐字。”

“徐?”

“董卓麾下的大将徐荣!”曹操道,“此人出身辽东,也不知早年间履历为何,竟会跑去西凉作战,到了董卓的手下。前日他用于威慑联军的精锐出动,和我们交手过,非等闲之将!”

“哎——哪有还没真打起来,就已先堕了志气的。”袁绍摆了摆手,“且等我与他一会,再看是否真有孟德所说的那般厉害吧。”

他向后方示意,曹操就见有一青年指挥着后方的兵马在附近扎营,看起来面貌还有些眼熟。

袁绍见曹操愣神,不由笑道:“是不是已有两年没见到他,便认不出了?那是我家长子袁谭,既已及冠,便带出来历练一番。”

“说来也是有趣,咱们在洛阳潇洒奔走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家中小辈都已长成了。”

曹操摇头,也有片刻陷入了回忆之中:“可惜你我自己都还没混个出路,现在还不是给他们这些小辈让路的时候。”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所以我也只是让他来长长见识的,没打算真让他领兵。”袁绍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说起来,孟德,子脩呢?他之前又没和你一并身在洛阳,现在也应该在此才对。让他出来给我看看,再和显思去说说话。”

曹操的表情顿时又凝固在了当场:“他啊……他并不在此地。”

按说,让曹昂去河内送檄文,再看看把曹丕接回来,就算是沿途出了点什么意外,再出于客套要滞留几日,现在也应该回到兖州了,哪知道,到了现在还没有曹昂的消息。

倘若袁绍已确认了河内就是陛下,这臣子给皇帝送讨贼檄文有些不合规矩,那按照陛下现在的处境,其实也应该不会过多问责才是。

怎么就拖了这么久呢?

袁绍语气轻快,看着曹操此刻的纠结,猜测道:“难道说他胆子小,不敢跟来讨贼?”

要是这样的话,那他可就要好好笑话一番曹操了。

“不,并非如此,是……”

“兄长,有子脩的信!”曹操刚要开口解释,忽听远处一阵叫喊。他抬头就见自己的从弟曹仁快步走来,后面还跟着个眼熟的信使,正是之前跟着曹昂去河内的护卫之一。

袁绍丢出了一个眼神,示意曹操不必管他,自去看信,目光却又不自觉地偏向了那边,颇有几分好奇。

谁让他看到,曹操拆开了来信,脸上竟是难掩震惊之色。曹操也一时之间顾不上袁绍了。

“兄长,子脩都写了什么?”曹仁好奇地凑了上来,问道。

曹操沉默了一下,还是答道:“他说,陛下在河内急需人手,筹备渡河之战,我有袁本初相助,料来也是兵多将广,可否让你前去助他……不,是助陛下一臂之力!”

这就算了,只见信上还写道——

可否让家中精通术算之人,也分拨出一批,送来河内?

陛下立志收复洛阳,重振汉室,却苦于无人可用,他曹昂看不下去了,只能请父亲帮忙出人出力了。

反正听陛下的意思,袁绍已经准备去兖州了,那兖州应该不缺人了对吧?

曹操认真地把信看了又看,甚至还翻来覆去地搜略了一番,却还是只能看到,那一行行字,都是曹昂的字迹!

【作者有话说】

曹操:天杀的!谁啊,谁把我儿骗成了这样!

刘秉:……emmmm我也不知道呢(挠头)

(*)又恐贼乘冻而过,命多作陷冰丸,以投于河——《后汉书·臧洪传》

今天被抓出门了,本来想加更的来不及了,明天试试看。评论区掉落200个小红包,比心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镇恶守河之祥瑞◎

这确实是一封由曹昂写给他的信,但就是让曹操看得只觉两眼一黑,让他险些怀疑,是有什么人模仿了曹昂的字迹,才写出了这样的一封信。

等一下,他应该是让子脩去打探虚实的对吧?

那为什么对面的虚实好像还没怎么打探出来,子脩已经光明正大地把手往他的口袋里伸了呢。

曹仁也愣了:“什么意思?子脩在河内被孤立了,需要我去支援?”

曹操一把将信收回了袖中:“……这是重点吗?”

曹仁的脑子转得还算快,但用不着直接跳过前面最关键的一步,直接到曹昂要如何在河内立足上!

这最大的问题,分明还是在河内“贵人”的身份。

卞夫人来信中的语焉不详,从河内送出檄文中的帝王罪己之言,再往前还可以追溯到离开洛阳前司马防曾经向他问出的那个问题,好像都在刹那间串联在了一起。连带着袁绍那句为何前来兖州会合的理由,都在进一步印证着这个事实:

天子刘辩此刻不在洛阳而在河内,也是此刻四方讨董之中的一路重要势力。

可曹操怎会忘记!当日他亲眼见到了董卓当庭废掉了刘辩,何太后被强行鸩杀,刘协即位,甚至就连何太后死后的哀荣,都是因刘协的恳求才保存了下来。

他自认自己还有几分识人之明,看得出来彼时的刘辩到底是在卧薪尝胆,忍辱负重,还是确实惶恐难当,不堪匹配帝王之位!

那他又如何有可能摇身一变,成了那个在河内叱咤风云之人。

恐怕更有可能的情况,还是有什么人冒认了刘辩的身份,骗过了河内河东的所有人,现在,甚至连他那一向孝顺的长子都被骗了。

……

“此人真是好本事!”

曹操猛地坐了起来,在这个本该入睡的时候,他却越想越是疑窦丛生,连最后一点睡意,都被他从脑海中驱散了出去。

在重新睡下和找人解惑之中,他毅然选择了后者。

借着月光皎洁,满地落霜生光,他直接摸到了袁绍的住处外,直接让人通报了身份。

才刚睡下的袁绍就这么被喊了起来。

袁绍打了个哈欠,扯上了大氅,踱步向曹操走来,困惑极了:“孟德何以这个时候找来?莫非是你白日里所说的那个徐荣又领兵杀来了?此事倒也简单,我袁氏旧将中有几人随我从洛阳逃奔至冀州,渤海募兵后,也各自练兵不敢懈怠,你若觉人手不足,我将这两路将领借调给你就是。”

哪里犯得着就到了睡不着觉的地步。

但曹操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本初,你我多年交情了,有什么话我也懒得和你兜圈子。我想和你谈谈河内的这位皇帝。我听到你今日说了陛下二字。”

“……”

袁绍心中一阵嘀咕,不知为何把儿子【全部】送去河内的曹操,非要在这个时候找上他,还提起这个话题,是不是他的某些表现,泄露了他的态度。

但即便心中打鼓,袁绍还是稳住了神色:“这话有什么问题吗?我袁氏到底尊奉谁为天子,或许确有分歧,但我袁绍行得端坐得正,并不打算另投门庭。当年我被何大将军器重,征辟入仕,也算蒙受其恩典,如今虽然大将军不幸罹难,天子更是双亲亡故,为董卓废黜,我也只认这一位天子!”

才不是他们袁家两头下注,谁得利了都不吃亏呢!

他此刻要借讨董扬名,便不能有这等模棱两可的立场。

曹操叹了口气,竟不知该不该说,他问的,和袁绍回答的,好像完全就是两个问题!他是想从袁绍的嘴里旁敲侧击,探听到河内“皇帝”的身份,结果袁绍在这里自证清白。

大家都是十几岁就认识的人了,谁不知道对方的那点小心眼。袁绍越是强调什么,也就越是没有什么。

他对何进是什么态度,对刘辩大概也就是什么态度。

不过这么说来,如果河内的小皇帝身份有异,以袁绍此刻力主“忠君爱国”的表现,应该会即刻说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曹操思忖了片刻,又问道:“那你老实告诉我,为何不去河内护驾,而要来兖州?别跟我说你白日里讲的那套,什么来找我叙旧的……我曹操是不是个抢手货色,我自己心里清楚!”

袁绍的表情更加自然了,谁让这个问题,早在前来兖州的路上,他就已经让许攸重新帮他想过了,就是为了防止多疑的曹操问出这个问题。

“哈哈,这话真在白日里说出来,我还真有些汗颜……孟德啊,你也是知道我那两位爱将的。”

袁绍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和曹操说知心话:“颜良、文丑,论起勇武,也是天下间少见的,但他两人擅长的都是陆战,不是水战,更别说,还是这样天气下的水战。以我之见,若真要击败董卓攻入关中,唯一的一条路,就在眼前的虎牢关。那孟津渡口,董卓打向河内不容易,河内往对岸打,也不容易啊。”

曹操会意:“好哇,你果然还是那个不肯吃亏的袁本初!”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对这个问题可以就此跳过去了。

曹操得了解释,觉得虽不能说清,刘辩为何会有这样翻天覆地的改变,起码袁绍这边是逻辑全顺了。有他为河内作保,料来曹昂在那边也没什么问题。至于河内的兵马能不能打过河这件事,他本也没报多大的期待,只希望那边能帮他拖住一部分兵力,分散董卓的注意。

他便改口,说起了另一件事:“本初,我还有一事想要与你商议。”

“你说。”

“我们如今会师于兖州陈留,即将正式发兵破关,光有一份讨贼檄文还远远不够。”曹操说到此,语气都比之前认真了许多。“兵马进攻,绝不能是一盘散沙,你听你的,我听我的。往后还有何人要来姑且不论,但起码现在你看到了,除了你我之外,此地还有兖州刺史、豫州刺史、陈留太守、东郡太守、广陵太守等等,有人兵多,有人兵少,还各有长处。”

“这么分门别类地往虎牢关前一摆,会是什么结果?”

袁绍眉峰下压,也露出了忧心之色:“只有被剿灭一个结果,还是被逐个击破。”

“正是!”曹操说得果断,“所以我说,虎牢关上将领,是出身辽东的徐荣,格外的麻烦!咱们这出会盟,必须尽快选出个盟主来,由他指挥此地的兵马。”

袁绍的表情又有点微妙了:“……”

他听出曹操的潜台词了。和同来此地的诸位相比,曹操的名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够响亮的,比如说他早年间造了五色大棒打死了十常侍的亲戚,比如说他家认了个宦官祖宗,再比如说他家有钱到肯花大价钱买个三公位置过过瘾,就算很快就被撤职了也无所谓。

但,要当这个会盟的盟主,统领这些刺史、太守,其实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在这种情况下,曹操为了确保军队的控制权不会落到一个不知军事的人手里,他也还能影响到队伍的抉择,最好的选择,就是推荐由他的熟人来担任这个盟主!

但问题来了,河内还有个身份不明的“皇帝”啊!

袁绍怎会不知,若他当上了这个盟主,必定要和对方有所往来,也必须担负起尽快辨认对方身份的责任。所以这个盟主,他想当,却不能当。

这都叫个什么事!

袁绍心中愤懑,却又忽在电光石火间,从脑子里蹦出了一个貌似合理的解释,让他宛如拨云见日,眼神清明了不少,开口答道:“我明白孟德的意思,但我袁氏还有众多子弟身在洛阳,一旦虎牢关告破,我袁绍又当着这一路的盟主,叔父与长兄都将如何自处呢?你没这样的困扰,我却不同了。”

他抓着曹操的手,郑重道:“只要不担任这个盟主的位置,其他的出兵之事,若有吩咐,在所不辞!”

……

“他袁绍是这么谦虚的人?”一名身着华服的男子懒散地靠在榻上,翻阅着从兖州送来的那封信,一边笑一边扭头,吐掉了口中的果核,“有些人一向争强斗胜,现在却突然做出了有悖常理的事情,只有一个解释,他心中有鬼。文台,你说是不是?”

孙坚抬眼望了望天,却只看到此地的屋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面前的这位。明明算起来,他还是袁绍的弟弟,怎么评价起袁绍来,就这么不留情面。

他转换了话题,回问道:“那既然兖州酸枣会盟已成,我们是否要去和他们会合?”

袁绍在给袁术的来信中提到,他从冀州发兵,考虑到兖州地界上尚缺人马,于是渡河抵达兖州,和曹操等人会合于陈留。

众人齐聚,为攻灭董卓这个目的歃血为盟,遂成酸枣会盟。

在盟会之上,袁绍和曹操主动提议,由八厨之一的张邈担任盟主,统领群雄,预备整兵备战,向虎牢关进发。

那也不能怪袁术觉得袁绍有鬼……

张邈的名声确实还可以,但哪里比得上四世三公的袁家?别开玩笑了!袁绍出兵就是要争,但现在又把盟主的身份拱手让人,真让袁术看不明白他卖的什么药。

也只能在心里骂一句“庶子就是庶子!”

袁术干咳了一声,忽然意识到自己心中想着袁绍的事情,把孙坚晾在旁边有一阵子了,“你刚才说什么?”

孙坚问:“我说,我们是否要前往兖州与他们会合?”

袁术想都不想,就给出了答案:“不去!我们现在去干什么?他们这一路的盟主都已经定好了,现在过去,就是去听他们号令的,你喜欢这样?”

他反正是不喜欢有袁绍压在他的上面,平白给自己找不痛快。

袁术也格外欣慰地看到,孙坚面对这个问题,毫不犹豫地就摇了头。

孙坚在从南阳北上前来与他会合的路上,先是顺手逼死了平日里看他不顺眼的荆州刺史王睿,又因没得到军粮供给,顺手杀死了南阳太守张咨。要真继续北上和兖州众人会合,还不知道沿途又会搞出多少事情来。

也就是他袁术袁公路有个别号叫做路中悍鬼,早年间在洛阳也是个权贵望之头疼的混不吝性情,还能忍得住孙坚这种暴躁脾气。

袁术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支着脑袋看向孙坚:“这不就结了吗?我不想北上去找袁本初他们,你也不想北上,咱们就直接算作另外的一路,去打洛阳的另外一处门户。”

“正好!袁本初说,河内兵马强壮,准备从孟津入关,现在拖住了董卓的一方兵马,他与酸枣会盟诸人预备攻克成皋虎牢关,有这么多人在那边,董卓必派强兵拦阻。”

袁术越说越乐,把两手一拍:“文台,到时候正好让我们捡个漏!这不就是两全其美了吗?”

哎,说不定袁绍不当那个盟主,还真是他有自知之明了!

万一袁绍当着东路的盟主,搞出了锣鼓喧天的架势,结果还是让他袁术先在孙坚的帮助下攻入了洛阳,把董卓给解决了,到时候袁绍岂不是面子里子全给丢了?

好好好,这倒是袁绍未雨绸缪之下会做出来的事情。

袁术浑然未觉袁绍在信中又强调了一次,河内有陛下坐镇,兵多将广,并不是一句陈述,而是一句希望袁术提出质疑的话。

他只看到,眼前这英武刚毅的将领向他抱拳请战道:“既然如此,孙坚不才,愿为先锋,只是这出兵所需军粮……”

袁术笑道:“此事包在我身上!”

回头就找人合计合计,该从哪里薅点粮草出来。

他说话间又往手中那份袁绍谦虚让贤的信上看了一眼,只觉心情更好,摆了摆手便示意孙坚退下去。

孙坚点头即走,挎着腰间的佩刀向着军营而去,迎面就见一俊俏的小将军拍马而来,顿时扬起了笑容:“伯符!军营之地,岂容你肆意纵马?”

那小将军跳下马来,一拍马臀,让其扬蹄跑走,自己则快步走到了父亲的面前。孙策一眼就能瞧出,父亲话中虽是在指责他举止轻慢,语气里却不见有多少斥责。

他挺着胸膛便答:“那不如父亲罚我,给您打个头阵如何?”

孙坚闻言就笑:“这是对你的惩罚,还是对你的奖励?”

孙策才不管这个,已连忙问道:“这不重要,父亲,袁公路怎么说?”

他将话问出口,又忍不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真不知道您怎么想的,您是长沙太守,袁术之前确是虎贲中郎将,但现在是辞官在逃,论起官阶哪有您高,却要您在他面前俯首……”

“慎言!”孙坚厉声向孙策警告了一句,“你我寒门出身,就算为父现在做着长沙太守,那也是之前主动剿匪,朝廷无可奈何才敕封下来的,现在要和其他人打交道,还非得借助袁术的名声不可!听明白了吗?”

孙策收起了脸上的轻慢,郑重地点了点头。

孙坚忽然由怒转喜,大笑着拍上了孙策的肩膀:“行了,知道这事就好了,总之,你我马上就要有仗打了,还是从此地打到洛阳去!”

孙策眼神亮了:“……那我?”

“速速整兵!大军开拔就在眼前了!”

孙坚本就是雷厉风行的性情,要不然也没法从早年间一个小小县吏,做到今日的长沙太守。

他那长子孙策,更是活脱脱跟他一个脾性,早早整顿了兵马。

袁术自汝南一带收拢来的第一批军粮刚到孙坚的手上,这一路从南方发动的精兵便已踏上了北上讨逆的征程。

而在此刻的兖州陈留,既已由张邈出任盟主,便也即刻分作了前中后军,向成皋开拔,眼看就要再度与徐荣交手。

唯有北面的孟津……

好像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一片细碎的雪粒子被裹挟在朔风中,吹落在了贾诩的额上,让他因这一瞬的冰凉忽然皱了一下眉头,却并未将视线从北望之中转回,仍在向着对岸打量。

“太安静了……对面到底在做什么?”贾诩忍不住出声自问,却得不出一个答案。

他等着对面在那封罪己诏后浩荡来袭,打出帝王应有的气势,于是和段煨合作,布置下了一整套能够及时驰援任何一处的防守。甚至趁着时间还有多余,把沿河布置的烽火望楼以及投车等器械,全都重新加固了一番。

结果他们的这一番准备,竟好像是准备给了瞎子看。对面别说是正式发兵了,连试探都不见得有一下!

这算是什么情况?

总不能是,对面的那群家伙觉得天气太冷了,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出兵,准备延迟到开春再动手吧?

又或者是希望贾诩这边的守军长期戒备紧绷,会露出疲惫的破绽,到了那个时候,正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手?

上游的冻结,让眼前的这段河流愈发平静,像是冬日的温度也带走了河流中沸腾的力量。

贾诩望着这一番景象,陷入了沉思。

却不知他此刻在江边吹风受冻,刘秉则已热得冒汗了。

他睁大着眼睛,看着眼前这座被启动的铁监,也望向这古代的冶铁高炉。

炉膛上被热力烫出的赤红色,倒映在他的眼中,伴随着那一阵阵叮叮当当的声响,让人明明身在炉外,也好像被一并投入了那大炉中烘烤。

他伸手抹去了额上的热汗,目不转睛地向着前方的一处凝视着。

在他身边的铁匠也是眼神发直,却是连汗都顾不得抹去,只向刘秉热切地介绍道:“还是要多亏陛下让石炭能烧得这样好,之前总把冶铁口给堵住了,反而出不来好铁,现在温度上来了,不仅铁水出来得快,另有一项事情也比早年间容易!”

“您看——”

他伸手指向了铁监的其中一处,“那是我们炒制熟铁的铁塘。”

刘秉点头称是。虽然其实他也没看懂,为什么要把好像没凝固的铁水暴露在空气中,配合“泥巴”翻炒。反正按照这个铁工说的,就是让铁矿中的杂质减少呗。这句他能听懂。

这里炒来炒去折腾好的熟铁,被挪去了下一处地方,打造成了兵器宽度的铁片,摆在了模具当中。

铁匠也已随即说起了下一个步骤,“这里,我们会将生铁压在熟铁上,让生铁水往熟铁里流,兵器就会比之前更锋利。”

“……啊?”刘秉又正了正色,觉得自己不该露出这么无知的表情,只问道:“这与石炭有何关系?”

铁匠满脸写着敬仰,浑然不知眼前的这位就是个冶铁上的白痴,对这些知识一窍不通。

他激动地解释道:“这生铁熟铁彼此交融,是需要控制火力和温度的,只能让生铁融成铁水,熟铁却要保持原样,若是木炭的话就要时常断火,生产出来的铁具操作不当,就还不如从前。但现在不同——”

“现在新出的剑,远比之前耐用得多,而且已出产了好几批了。陛下,咱们现在要不要多弄出一批好剑来?”

“就是这铁……”

又要供给渡河桥梁的铁锚,又要打造兵器,肯定是不够的。

打造也需要相应的时间,真这样做的话,出兵也肯定要比之前晚。

还是需要陛下来做个定夺。

他小心地偏过头望去,只见刘秉的脸色被这炉膛的火映得通红,也仿佛是透着一层血色。

铁匠顿时意识到,自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已有些冒犯了。

他们想要精益求精,可对陛下来说,是要尽快夺回帝位,耽误不起时间。

但没等他将先前的那句话撤回,就听到了刘秉坚定的答案:“把剩余的铁矿,全用于打造新的兵器,但我要你保证,这一批兵器,会比之前的更出色更耐用!”

“那铁制地锚……”

刘秉咬牙思量了一番,答道:“我或许知道,它该如何做了。你们的这番冶兵改良,或许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大好事!”

他抱着两柄淬过火的长剑走出铁官后,便找上了荀攸,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在了他的面前。

荀攸接过了其中的一把剑,细细地打量着上面的纹路,心中又是一震:“陛下真不怕,这耽误的时间里,董卓会先做好更多的准备,让我们的渡河之行变得更加困难吗?”

这铁剑的改良,像是因陛下所执掌的天命,宛若天赐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却又何尝不是一种拖累呢?

刘秉摇了摇头:“但我知道一个道理,叫做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个器字,不仅是兵器,也是军心。”

他现在站在皇帝的位置上,又要发起一场如此重要的战事,还需要考虑更多更多的东西。

他没这个本事像是光武帝一样,得到天时的助力,让河面一夜结冰,但没关系,他会自己来讨个好彩头的。

近来的筹备中,他看到了河内向他涌来的民心,也看到了一种潜藏的恐惧。他不知道这到底对不对,但他应该做点什么。

他抬眼就见荀攸忽然起身,随即在他面前深深地拜了下去:“请陛下,放心去做吧。”

……

“这是怎么了?”士卒被从演兵中强行打断,叫来了此地,更是不太明白,为何他们会被叫到铁监来。

被他问到的那人茫然地摇头:“不知道啊?”

“是不是又有什么其他的理由要拖……”

“嘘!少说这种丧气话。”

但这个被打断了话的人却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他们应当承认,在河内河东重新起事的陛下,是个好皇帝,但好皇帝和能够打仗取胜的皇帝,终究还是两回事。

他们只见到了对面紧锣密鼓地布置着严防死守,却不见他们这边有出兵的迹象,仿佛是陛下年轻,还是被对面的种种布置给吓退了。

但其实他们也挺害怕的,不知道这渡河之举到底能不能成。

渡河……

那是在冬日渡河啊!

在每日填饱肚子的同时,他们也担心着明日就会成为河底的亡魂。

哎,也不知道这仗到底能不能打得起来。

其实打不起来,可能也是有那么一点好处的……

“……快看!”他的同伴忽然重重地推了他一下,让他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

他抬眼,就看到了让人无比震惊的一幕。

只见吕布迈步上前,将自己的方天画戟丢进了堆放入炉原料的地方,随后是张燕将自己的刀放了上去,然后是一把又一把的兵器被投入了其中。

在哗啦啦的巨响中,它们被毫不留情地投入了熊熊大火包围的炉膛内。

士卒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张大了嘴巴,险些发出一句惊呼来。

那些兵器都是熔炼好的精铁兵器,但在石炭所供给燃烧的炉火中,依然是快速地融化成了铁水,向着下方的泥塑模具中流淌而去,仿佛是彻底要将作战的想法抛掉,将兵器都不留了。

他们中的领袖,先一步丢下了自己的武器!

但那些泥塑的模具又分明巨大无比,正是即将为了定河桥而制作的“地锚”!

地锚不是铁索,而是数百斤的重物。

“看那边!”

士卒转头,又看到了另外的一队人,扛着一个个大箱子走了进来。箱一打开,便有数把冒着寒光的兵器被送到了吕布张燕等人的面前。

吕布更是一声大笑,先一步举起了那把重新打造的画戟,扬起在了士卒的面前。

他们是要靠着武器吃饭的,所以哪怕不需要和先前的武器对比,他们也能看得出来,到底是哪一件兵器更为锐利!

陛下的声音,也在下一刻从铁官的高处传来。

“诸位——”

刘秉握住了面前的扶栏,高声宣告:

“大河涛涛,多有凶险,非镇恶之物不可令其波平浪静。”

士卒纷纷抬起了头。

这实在是一句让人恐惧的话,只因在大河面前,多的是人投入生桩只求它平息巨浪。可陛下的话已向他们而来:

“故而朕思量良久,决意用诸位昔日杀敌之兵器投身熔炉,铸成十二方铁牛,作为浮桥地锚,以镇太平!”

“更有天佑大汉,近来铁官妙手,偶得一法,能令兵器数倍于先前锋利兼任。旧日兵器已成铁锚,新兵正在铸造之中,将送至诸位手中!”

“恳请诸位,待得瑞兽铸成,神兵在手,随我杀向洛阳,夺回神器!”

……

全场有一瞬的静默,就连铁炉之前的敲打声,都短暂地停下了。

但下一刻,是沸腾的呼喊,化作了全场的山呼万岁。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加更了一点!然后明天假期就结束啦,回到日更六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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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钢法经过改良真正成型,是在南北朝,但是在东汉末年应该已经有雏形了,属于是民众的智慧,被饼饼碰大运了。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弘农王”亲征◎

明明对于士卒来说,最应该去看的,还是那崭新的武器,看看它们能否助力于他们上阵杀敌,保全性命,但此时此刻,谁又能将目光从陛下的身上挪开呢?

听听陛下说的是什么!

他说黄河汹涌,不知此行能否顺利,为了镇住江河凶险,便用士卒用过的杀敌兵器投身熔炉,制成了用于牵引浮桥的铁制地锚。

沾染过血气的刀兵变成了铁水,流向了地锚的模具,逐渐成型。

同时成型的,好像还有他们渡河的信心。

那是汉家天子钦定的“镇煞”,也必能发挥出无与伦比的效用!

而此前的按兵不动,也不是因为惧怕了对面的董卓,而是因为打铁的工匠恰好发现了新的兵器制作技术。当旧的兵器成为镇煞的吉物时,新的兵器也在石炭的燃烧中应运而生。

陛下心怀斗志,却更是心怀他们这些士卒啊。

方才还在低声说话的士卒忽然忍不住抬起手,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脸上:“我真不应该怀疑陛下的!之前都说了些什么话。”

说陛下迟迟不敢渡河,是还要继续找拖延战事的理由。

这话说得当真是蠢透了!

“陛下能写下罪己诏,能想到让大家吃饱穿暖,冬日还有炭火防寒,怎么会怕了洛阳的那个乱臣贼子!”

“吕将军——”众多士卒中不知道是谁又喊了一声,“让我们看看,你那新的方天画戟比之前好用了多少?”

吕布将头一昂,手中的画戟已在半空划出了一道银芒,转到了负手在身后。新得的兵器让他心情大好,当即高声回道:“到时候只管把你们的刀兵往敌人身上招呼,砍不坏对面的刀你尽管来找我!”

张辽默默地往旁边让开了一步,以免被吕布说出来的这句话给牵连在了当中。但站在不远处的刘备依然能看到,张辽向来沉稳的神色里,也被眼前的炉火烫出了热切。

因为但凡是个将领都知道,出征之前的士卒齐心,到底有多么重要!这就是陛下赋予他们的信心。

在周遭的呼喊中,有一个声音已变得越来越清晰。

“陛下——”

“陛下当归圣位!”

……

“……说起来,咱们这位陛下真的在流落河内之前,从来都没领兵过吗?”张飞按捺不住好奇,出声问道。

虽然他其实更想问的是,什么时候轮到他的武器换上一换,但想想在出征之前总能轮得到他的,倒也不必真心急成这样。

那还是问另一个问题吧。

能把“延迟出征,兵器以旧换新”变成了这样一出谁见了都觉心潮澎湃的场面,陛下的统兵能力中,光是这煽动士气的本领,就已实在不容小觑了!

“应该没有吧……”张燕迟疑着答道。

“但是中平五年的时候,先帝曾经在洛阳阅兵以威慑叛逆,自称无上将军……”刘备低声科普道。

换而言之,先帝不仅喜欢在宫中大搞买卖,布置集市,仿佛很有做商人的意愿,还喜欢当将军。这将军当得好不好姑且两说,陛下却极有可能曾经想办法学过,到底该当如何统兵。

“你们嘀嘀咕咕的说那么多干什么!”吕布把手中的画戟往地上一拄,发出了一声咚响,“陛下已将民心士气鼓舞到了这个地步,若是还需要由陛下亲自统兵,那还要我们这些做将领的干什么!”

就跟之前思考如何渡河一样,如果渡河的一步步战略都需要陛下来推敲,还需要荀攸那些谋士干什么,是一个样子的。

“我这就去清算营中士卒需要多少把兵器,枕戈备战,以待渡河!”

“不过说起来——”吕布刚准备迈开脚步,又慢吞吞地退了回来,望着远处的铁锚,毫不掩饰他的嫌弃,“这地锚为何非得是铁牛?铁马岂不是更好?”

“愚蠢!”张燕冷声朝着吕布翻了个白眼,“既是地锚,便是要扎根在河中,重量越是集中越好,在这点上牛就比马强得多!陛下英明神武,岂会在这种事情上犯错。还有,你没听到陛下之前和荀公达是如何说的吗,这铁锚定舟,托举渡河士卒的性命,也托举大汉的转机,牛比马也要合适得多。”

“十二方铁制玄牛,取俯首甘为孺子牛之意,庇护士卒平安渡江。”

“没点文化!”

吕布额角一跳:“你认得字还不如我多呢,现学现卖的,全靠着记住了陛下说了什么,在这里装什么?”

张燕理直气壮:“就凭我能记住陛下说了什么。”

“……”

刘秉并未察觉到,这边有些人又已快要打起来了。

在士卒的呼喊声中,他慢慢地从高处下来,掌心已满是因紧张而产生的汗渍。幸好此地乃是铁官,温度足够的高,本就将一张张脸都熏烤得通红,便让人很难察觉出,他此刻的面色发烫,到底是因为这种场面的情绪紧绷,还是因为炉火的温度太高了。

荀攸早已候在下方,伸手搀扶了他一把。

刘秉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仍有些颤抖:“荀军师,剩下的事情,朕就全部交托给你们了,务必——一战渡河!”

若是此刻有其他荀家人在此的话,一定会看出,荀攸的表情里已更多了几分决心。

在他看来,陛下此刻的反应虽还有几分稚嫩,但已是一位明君的雏形,就连忐忑也像是在质问自己,到底能否做好这个皇帝。

也正是这种本能的反应,让人觉得最是弥足珍贵。

不过荀攸本就不是什么喜欢说场面话的性格,只是搀扶着陛下的手答道:“攸必定竭尽全力。”

陛下应该也听到在场众人的这些声音了,相信会竭尽全力的,又何止是他一个!

当众人从此地走出的时候,仿佛凛冬的寒潮还被阻挡在外面,只有满心滚烫的温度,让河内河东愈发忙碌得热火朝天。

偏偏随着此二郡百姓心向陛下,将河岸严防死守,这里发生的种种变化都被大河阻拦,根本无法传递到对面。

贾诩纵然心中疑惑为何敌军久久不动,也实在没法得到一个答案。

但他这人一向是自己处境尚可,没有生命危险,便格外沉得住气,虽觉对面的表现大有猫腻,也没怎么心慌意乱。

河对岸的另外一人,就真的有些坐不住了。

董卓死死攥着手中的酒杯,当年在凉州征战的力气,让这可怜的酒杯已有了一道裂纹,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裂开来。

李儒猛地一震,只因董卓倒是没一把将这杯子捏碎在当场,而是猛地把它砸在了面前的盘中。

“那刘辩到底在玩什么花招!”

若说他是惧怕了,于是不敢进军,董卓是怎么也不敢相信的。一个会将黑山军、并州军这种形同贼匪的人收入麾下还运用得宜的人,必是天下间勇猛非凡之人,更别说他还是一位能写出罪己诏的皇帝!

他此刻在河内的沉寂,就不能解释成他不作为,而必须解释成他另有图谋。

董卓虽然傲慢,看不起这满堂唯唯诺诺的公卿,但看得起这位伺机再起的皇帝!若不是这数十年间,皇帝的声望已越来越低,辽东的反贼甚至胆敢称帝,有这样一位新君在,他董卓说不定真不敢轻举妄动。

“文优,说说你的想法。”董卓想到此,沉声开口。

李儒觉得段煨加上贾诩的配合,足以守住孟津渡口,将刘辩阻挡在河对面,但他就是觉得,这两个人都算不得是他真正的亲信,贾诩也未必就有李儒说的那么有本事。

既然事有蹊跷,他们就该尽快做出应对才好。

李儒有好一阵没说话。董卓看得到他脸上凝重的神色,便也并未出言打扰他。这份安静,一直持续到李儒忽然眼神一动,似有所获:“我有两个猜测。”

“其一,就是河内那头正在想什么特殊的渡河之法,只是还需要时间准备,于是成了现在这样。”

董卓点了点头:“但再如何特殊的办法,总要和对岸打交道的,他们现在另辟蹊径,谁知道是不是让自己士气跌落,反而落了下乘。”

李儒指尖微微发力,说出的声音里也多了几分狠意:“那就还有另外一个解释了!对面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董卓坐直了身子:“愿闻其详。”

李儒语气急促:“汉家天子的罪己诏,岂止能让河内民心汇聚,若能在兖州大肆宣扬,有曹操袁绍等人为其发声作证,也未尝不能发挥出奇效!”

“刘辩此人虽在传闻中懦弱,为先帝所不喜,但他智计频出,太尉早该知道他是何许人也。若是他将张燕吕布等人留在河内,自己暗中转战兖州,凭借他的本事,恐怕徐荣守不住虎牢关!”

董卓眼神一凛:“……你的意思,是要继续向虎牢关增兵?但你要知道,就算真的增兵,能填补的兵力也不会超过三千。近来南面传来军报,似有异动,我已让李傕领兵南下,守卫洛阳南部关隘,咱们余下的兵马就只有这些了。”

李儒垂眸思量了片刻,坚定地给出了答案:“不,不只是增兵而已。是要破了对面的军心!”

董卓听得有些糊涂:“那群人以张邈为首,聚集了一众太守刺史,刚在陈留郡的酸枣县歃血为盟,要破坏军心谈何容易!徐荣送回来的军报中说,这群人中真正需要提防的可能只有两路,但盟约刚成,士气正盛,不宜即刻出兵。”

而应该先用虎牢关的地形拖垮对面,再速速扑灭其中一路,其中本就没那么大决心的,必能因此而退去,再剩下的,就好解决了。

但徐荣的判断,都是基于对面只有这么一些人。

若是加上了一个刘辩,还要速破军心,可能就有够棘手了。

李儒却忽然神情轻松了几分,甚至是笑了出来:“可我们难道就没有一些制胜的法子吗?昔有赵高指鹿为马,我们也做得!这天下间见过皇帝的才是少数,尤其是兖州的那些将士!”

如果他们当中出现了一个领头的“刘辩”,朝廷又摆出了另外的一个刘辩,士卒该当相信谁呢?这就是他们的机会了。

“指鹿为马……”董卓口中喃喃,顿时明白了李儒的意思,拍案而起,“指鹿为马!好一个指鹿为马!”

这真是一条宛如天马行空的应对。如果刘辩真的是悄然转道了兖州,只为了速克虎牢关,朝廷摆出了另一个弘农王,指证他为伪装的逆贼,怎么都能起到些效果。

隔着一条大江,还不一定容易办成这种事情,但在兖州与司隶的交界之地,这阵仗完全可以摆得再浩大一些!

若是刘辩不在兖州,这主意也不是全无影响。

谁让他们打出的,是要恢复刘辩帝位的口号!

……

“你们放开我!”刘辩含怒向着钳制住他的西凉士卒看去,试图挣扎着摆脱束缚,却还是被牢牢地“押解”着前行。

在他身后,一门之隔,隔断开了唐姬的视线,让他彻底变成了孤军奋战。他面无血色,只声音里还在试图表露出傲然:“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太尉有请,还望弘农王不要让我们难做。”

但当刘辩发觉,自己不是被请到显阳苑,而是被带到朝会之地时,他的神情又是一阵扭曲。朝会觐见,这群人说的居然是什么“太尉有请”,简直是天大的悖逆之举!

可偏偏这话放在今日的朝堂上,又好像并没有出错。

年仅十二三岁的皇帝坐在上首,被头顶的旈冕遮掩住了表情,但仍能从他握住一旁扶手的发力中,看出他此刻的不平静。

他望着下方持剑着履上殿的董卓,努力鼓起了勇气,出声问道:“太尉此言……何意?”

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听错了话!要不然为什么会从董卓的口中听到这样的一番话,说是要让已经被废黜皇帝位置的弘农王刘辩前去成皋虎牢关坐镇,以劝退关东联军这些叛逆!

董卓却是义正辞严,分毫也不觉得他说出的话有什么问题:“关东众人起兵,不过是觉得弘农王本该是这大汉天子,却遭受了苛待,但那分明只是因为弘农王德不配位,做不得皇帝!现如今由他带兵赶赴虎牢关,正可以让关东诸将看看,陛下不仅没有苛待这位兄长,反而对他委以重任,他们的讨伐根本站不住脚!”

刘协:“……”

他平生就没见过董卓这么厚颜无耻的人!明明废立天子是他做出来的大逆不道之举,却硬是能被说成这样,仿佛关东联军才是心怀叵测,不拿大汉江山当回事。

“此事万万不可!”刘协不知如何开口的刹那,卢植已毫不犹豫地振声反驳,“太尉此举,将弘农王置于何地?”

“置于何地?”董卓冷冽如凝冰的目光,定定地扎在了卢植的身上。

他真是一点也不奇怪,是由卢植先一步对他发起了质疑,谁让这偷天换日的行动,也极有可能就是卢植一手策划的。他又怎么会想要看到,那个假装的皇帝去给真正的皇帝添堵。

但董卓现在固然不想平添事端,再给对面递一个杀害卢植的出兵借口,也一点都不想听这烦人的老东西在这里聒噪,阻碍他的大业!

这个假刘辩,想出兵也好,不想出兵也罢,都必须往虎牢关走一趟,还得是由他的心腹将领看管,绝不能反过来落到敌军的手里。

“置于何地?当然是弘农王的位置!”

让一个假货,重新摆出了诸侯的仪仗,还要在出兵前于洛阳巡游,他还不够好吗?

董卓随即向着门外喝道:“把人给我带进来!”

卢植险些想要冲上去,把这亵渎汉室的董卓直接一拳揍倒在地上,只因他看到,就在董卓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刘辩被两名毫不客气的西凉士卒直接推了进来。因他近日间为董卓所软禁,又被扣上了一个假冒的头衔,几乎是食不下咽,此刻脚下一软,险些踉跄着直接摔倒在此。

他狼狈地站稳,除了身上还穿着华贵的衣服,几乎已经看不出任何一点皇室贵胄的气度。可这是曾经的天子啊!他落到这个地步,又与大汉的脸面被踩到了脚底有什么区别。

也只有在看向董卓的时候,还能看到,那绝望的眼神里迸溅开了一道怒火:“你这个逆贼到底要做什么!之前还说什么我是假的,现在又把我抓来此地,难道又是要看我的笑话不成?”

“呵,我现在不想和你计较什么真的假的。”董卓大步上前,也格外好笑地看到,这群朝中重臣纷纷避开了目光,仿佛这样就能不让他察觉出其中的端倪。就连卢植被人直接强行拖出了殿外,都没让他们把眼神转回来。

董卓声如洪钟,砸在了刘辩的面前:“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现在是不是弘农王?”

这算是什么问题?之前支持董卓废立的袁隗、黄琬等人都糊涂得厉害,更让他们想不明白的,是之前从刘辩口中说出来的那句话。

什么叫做,董卓说弘农王是假的?

但偏偏他们在此刻绝不敢将这个问题问出口。就拿袁隗来说,他是真没想到,董卓的专权会到这个地步,袁绍的起兵“表态”,也会因兖州与河内的动静搞得如此轰轰烈烈,仿佛稍有不慎,他作为袁家留在洛阳的长辈,就会被杀了用来祭旗,那他又怎敢随便开口?

他思量之中,忽然又被刘辩的声音拉回到了眼前,“我当然是!”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董卓才不管这个替身到底是因为怕死,继续咬着这个身份,还是因内外消息不通,才需要继续扮演弘农王,有他这句答案就行了。

他转头向刘协道:“请陛下下令吧,为保虎牢关不失,保洛阳安定,保天下太平,由弘农王出征!”

刘辩惊得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料到,他今日被董卓从“监牢”中放出来,居然会遇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由弘农王出征虎牢关!

刘辩试图从周遭找到一位靠谱的老臣给他解惑,却见卢植被拖出去后,众人连看他的都不见几个。有着四世三公之名的袁、杨二家,更是噤若寒蝉,仿佛已对董卓俯首帖耳。

而他那被扶上皇位的弟弟刘协,似乎是透过着十二旈看了他许久,不知道究竟想了些什么。

只见刘协忽然离席而起,试图上前问道:“太尉为何非要——”

“请陛下下旨!”董卓根本不等刘协的话说完,就已经打断了他的话。

还不仅如此,刘辩与刘协都脸色煞白地听到,在殿上的无声绝望里,殿外传来了一声声的响应,那是西凉士卒发出的声音:“请陛下下旨!”

“请陛下下旨!”

“我等愿随弘农王出征!”

“力保虎牢关不失!”

“……”

董卓的剑和他那镶满玉石的腰带发出了一声清越的撞击,却是他又向着刘协走出了一步,威逼道:“请陛下为江山社稷着想,尽快下旨。”

刘协脱力地跌坐了回去,试图保持的冷静也不免在这一刻溃不成军:“朕……朕下旨!”

董卓环顾了一圈朝堂,只看到了一张张如丧考妣的面容,想到他们之中的聪明人一定能猜到他此举的用意,他便笑得有些畅快:“哈哈哈哈陛下圣明!臣必然让人保卫弘农王安全,绝不让他处境危险。”

若能凭借着谁是弘农王之争,瓦解兖州联军,这假刘辩可算是给他立了大功,就算是继续养着他当弘农王又如何呢?

反正他的本事,怎么都要比另一个刘辩小多了。

得了圣旨的董卓更是一步不停地便将“弘农王”打包送上了前往虎牢关的队伍,由他的弟弟董旻负责看管“假刘辩”,绝不让他有脱逃的机会。

目送着这支队伍顺利地出行,董卓原本因河内迟迟没有动静而生出的焦虑,终于烟消云散。

逃亡在外的刘辩没有玉玺,没有皇帝的冕服,没有重臣作为人证,凭什么来对抗这边有刘协圣旨和朝廷兵马证明身份的“弘农王”?

只要那边露出了破绽,就是他一举反击的时候!

……

董卓踱着张扬的步子,停在了依然被压着的卢植面前,发出了一声冷笑,这才得意地扬长而去。

只有一句话又被风送到了卢植的面前:“你们再如何在河内河东处心积虑谋划,也终究无用!”

卢植无从知道,此刻河东太守刘备到底是何种情况,却也不自觉地为他捏了一把冷汗。但他此刻最为担心的,毫无疑问还是被送去虎牢关的刘辩。

天下何曾听过,让废掉的皇帝去守关之事!

去而复返的董卓望着他晦涩难当、两面相顾都不知所措的神情,笑得更大声了。

他倒要看看,在这样的情况下,“叛军”究竟如何能攻入洛阳。

……

然而,也就是在数日后的凌晨。

河内的江边,放下了第一只入水的船只。

【作者有话说】

野生小朝廷预备——出发!

第50章 第五十章

◎渡河!◎

这船的形状与一般的航船稍有不同,船身要更宽一倍,在两侧有着明显的延伸,正是彼此连接所用。

入水的船只仅在临岸卷来的浪中轻微晃动了一下,就已稳稳地停住,吃水不浅。

“说起来,今日是否风大了一些?”范璋透过清晨的薄雾,远远向着这边看来,忍不住出声问询。

“风大也无妨,这些船只都是用上好的木料打造,风大浪急,也能平稳渡河,俱是我与刘使君一艘艘查验过去的。”卫觊答道。

刘备点头:“荀军师向陛下建议今日出兵,也自有他的想法。”

范璋虽然还是将信将疑,但见刘备和卫觊都这么说,也暂时按捺下了疑惑。

该说不说,可能刘备的话还更有说服力一点。毕竟,虽然这位刘太守刚刚上任河东,就先坑了他一把大的,但姑且不提,能骗到人也算是本事,就说这一坑,是把他和陛下捆绑在了一条船上,范璋就得称刘备一句好兄弟。

“行吧,反正又不是让我去渡河……我的天!”范璋忽然一句惊呼,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身边的人。

卫觊咬了咬后槽牙,才忍住没把对方一把甩出去。但在循着范璋的视线向那边看去的时候,饶是他自觉自己也算见识不少,仍是瞳孔一缩,“陛下他——!”

河边誓师出征、祭祀三牲的礼台已然就位,缺的只是那位发号施令的主角,而此刻,这位流落河内的汉家天子终于衣冠齐整地抵达此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不是寻常的齐整,而是从十二旈到冕服的衣冠齐整!

卫觊此前就觉,陛下哪怕衣着平平,也实在有天子气度,尤其是能气定神闲地提起种种常人所不知的东西时,对下属包容有加、令他们各司其职时,都是远非旁人可比的仪态,但直到今日,天子冕服加身,他才发觉,究竟什么才叫真正的皇室所出!

因十二月日出得迟,此刻晨光未明,只从天边透出了丝丝缕缕的霞光,但在陛下的十二旈宝珠以及冕服之上,好像已提前爬上了一层流光。金丝银线的奇彩,就这样随同陛下登台告祭,跳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他此前只知天子遇难外逃,为黑山军所救,却不知道陛下的这身龙袍仍在,也在此刻,变成了鼓舞士卒渡河的最后一道加码!

那毫无疑问,是一身民间纺织手段无法做出的衣衫。

相比于张燕,卫觊这位河东士族富户还要更加确定这一点。

就连荀攸,虽然在这一抬眼间,奇怪于为何这冕服和他曾经远远看到的大不相同,也只当是他并未看到最为正经的一套,再就是奇怪两句,为何陛下之前被张让等人裹挟外逃,居然还能带上这一身。却从未怀疑过,陛下穿着的只是一身从其他地方带来的伪装。

这无疑是一套让陛下笼罩于天家宝光之内的龙袍,是一套让士卒愈发笃定要向对岸进攻的冕服,是此刻告祭苍天与大河最有权威的一身衣服!

刘秉举起手中的酒杯时,台下已跪倒了一片。山呼万岁的声音也再度响了起来。

一想到接下来的渡河可能会与对面展开怎样的厮杀,又有可能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刘秉的心中就有些发沉。

但他知道一个道理,叫做开弓没有回头箭!

心情越是沉重,他的声音也越是简短凌厉,却好像也恰恰适配着此间的气氛。

“请祝苍天,今汉家子刘秉,欲砥柱镇流,强渡大河,献三牲为祭——”

“众将士听令,随朕渡河,杀敌!”

旈冕的宝珠在青年的眼前晃动了一刹,碰撞出了一串零碎的声响。

它们像是一个引子,炸开了高台之下更多的声音:“渡河!”

“渡河!”

“渡河——”

信号传递到河边,当先下水的十二艘船只即刻离岸而去。

刘秉死死捏住了手心,目光一瞬不眨地望着河面。

只因在船只冲破河上雾气的刹那,它们也不止是航行在了河内兵马的眼中,更是出现在了河对岸董军的眼中。

烽火台的信号,立刻就燃烧着发送了出去。

火势汹汹,黑烟滚滚,正是对面最高一级的预警信号!

不过当先一步出现的,不是敌军的兵马前来拦截,而是这十二艘船和紧随跟上的小船一并在河中的某处停了下来,停在了各自的位置上。

一尊尊铁牛,被撬动着从船上狠狠地砸了下去,落入了因风大而浪潮汹涌的大河之中。

这重物落水的动静,险些把船只都拉拽着侧翻过去,幸而船中的士卒已飞快地调整了船上的重量,让其稳稳地停在了河面上。

“咚——”的第一声,是水花炸开在了河面上。

“咚——”的第二声闷响。

是地锚入水,砸入河底。

铁牛连接着船只的锁链,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拉紧了,船只随同河水的流动,向下游方向移动了一丈有余,就并未再动,船上的士卒也放下了手中的船桨,不必再依靠着人力对抗河流的推力。

像是从河的一侧到另一侧,摆出了十二根桥墩。被铁链连接着锚,扎在了河上。

这还是十二根带着“铁甲”的桥墩。

渡河搭桥之地两侧烽火台上的董卓兵马,在发觉望楼之上反而无法射中航船时,便已纷纷操持着弓弩向船只射来,但在他们的箭矢抵达之前,“船夫们”早已弃桨而取盾,在这十二根桥桩之上一字排开,挡住了这一轮箭雨。

虽有几名士卒的反应慢上了一些,被西凉军的箭矢命中,倒在了船板之上,但在河岸的另一边,他们的援军也已经出发了!

船只起航之地,有人吹动了号角。

号角震响,不似呜咽,而似猛兽的嚎叫。

霎时间,数十艘船只不曾经过演练,只按照着先前的编队,冲向了自己的对应的位置。

这些船只,即将连上那些“桥桩”,组成一条横跨于此地的浮舟之桥!

“快……快去禀报军师!”西凉军士卒大惊失色,眼见此景与军师此前所说的不同,顿时有些慌了神,连忙让人飞马去报。

幸好贾诩此前有多余的时间考察河岸,已觉河道在这一段明显要距离更近,让大军驻扎之地正处于此地和孟津之间。

那匹报信的快马在一炷香的时间后,便已抵达了贾诩的面前。

狼烟烽火的示警,早已让此地的士卒匆匆起身整队,进入了备战的状态。贾诩也已翻身上马,随同段煨一并行动。

信使跳下马后,顺着士卒的指路,飞快地冲到了贾诩的面前。

“军师——情况不妙!”

他语气急促地将此地的情况尽数说了出来。在听到铁牛入水,定住船只的时候,贾诩平稳的面色也有片刻的破裂。

跨河搭桥???他想过对面会破釜沉舟,却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破釜沉舟!

这是什么一战定乾坤的决绝!

他们要直接在河上搭桥,把所有人都运送渡河,所以才会有之前的平静无声,甚至连小范围的交战都没有,因为他们要做的准备实在是太多了!

“连船成桥?”段煨眼神一动,“军师,是否可以用火攻了?”

船只与船只之间相连,那听起来好办啊,只需要从河岸的一边把带火的箭矢射向置于前排的船,不就好了吗?到时候所有的船只都能被一并烧起来。

贾诩抬眼而望,却不似段煨这么乐观。“段将军,你以为他们为何要趁着今日渡河呢?这可不是什么渡河的好天气!”

河上大风,浪潮汹涌,船只渡河是要冒风险的。

而对面宁可要冒着这样的风险,也要选择在这个时间,有且仅有一种解释:这个风险,能够抵消掉其他的风险!

是什么风险还需要多说吗?不就是段煨现在提出的从岸上火攻。

在这样的大风天气,想要只依靠着火箭来发动火攻,是根本就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那我们……”

“快,再分三百士卒给我!”贾诩匆匆向着军营的一角行去。

段煨知道他在此地捣鼓了些东西,但出于和贾诩达成的默契,并未多问,现在让士卒紧跟过去,才看到这里放着的是一批特殊的“燃料”。

“背到那边的小船上!”

段煨这才惊觉,贾诩做出的准备可能远比他想的还要更多。

只因这批燃料除了燥荻枯柴,还有灌入其中的鱼膏,它们被送去的小船上载有长锁,锁头连接着钉船器械,放置妥当后,又被船上的赤幔全部牢牢地遮蔽在了下面。

当段煨的大军向着敌情出现的方向开动之时,这数十艘小船也立刻从上游离弦而出,向着下游正在迅速搭建的浮桥而去。

若不知这船中放着什么,光是看着船上手持兵刃与弓弩的士卒,看着船上正常的旌旗龙幡,谁都会觉得,那只是一批用来撞开桥梁攻向敌方的战船。

但当一双年少而精明的眼睛向着那个方向看去的时候,却绝不敢真对他们有所小觑。

司马懿面露警惕,向着同在此地的关羽和孙轻道:“交给二位了,按照之前的计划,务必将它们拦截下来!”

他们此刻的位置并不在河岸上,不过大约是因刘秉冠冕齐备、祭告出征的场面太过瞩目,竟让大多数人并未留意到这一批人的缺席。

在河对岸的西凉军也没能发现,这一批人甚至是在前一天的夜晚,抵达的这处河心岛。

更巧的是,这座黄河之中的沙洲,就位于温县以南,早两年间司马懿还曾让家中的仆从载着他登岛玩耍,对于此处何地适合船只停靠,何处水流适合船只重新下水,可谓是了如指掌。

而与他同在此地的,一个是黑山军中会些水战的,另一个则是筹备战事期间被发觉在水战上颇有天分的,正是两位在此地好用的将军。

一众远处的黑点越发靠近,河心岛上,也已有数十只小船疾驰而出,挡在了西凉军火船的去路上。

但这突如其来的拦截,虽让西凉军吃惊,却还没让他们乱了分寸。

“放箭!撞过去!”一声暴喝顿时响起在了船队之中。

几乎是在那个声音响起的同时,一蓬箭雨,便向着孙轻关羽等人袭来。这顺水而下疾驰的航船,也露出了船头狰狞的长钉,仿佛要凭借着横冲直撞,将眼前的船只撞碎。

面对这样迅猛而凶悍的来势,关羽面色岿然不动,依然挺立在船头,精准地拨开了一支向他射来的箭矢。

眼见同伴是这样的反应,孙轻本还有些紧张,现在也“呸呸”两下往手心吐了口唾沫,一把抄起了手边的船桨:“快!动起来,让他们瞧瞧我们的厉害!”

西凉军可不知道什么厉害不厉害的,他们只倍感好笑地看到,那一群杀出来拦截的家伙居然在此时分散了开来,却不是前进而是后退。

“哈哈哈这群孬种,就这鼠胆,还出来拦截做什么!”

“就是,这是出来添笑话的吗?”

“……等等!”在西凉军中忽然响起了一个惊诧的声音,也蓦地变了声调,“那是什么?”

清晨的河面上,河水的颜色也要比平日里更深,竟让人没能在第一时间发觉,此刻的河面上还飘着些东西。

再向前行出了一段,才叫人发现,那些翻滚在江水中的,居然是一批草编的苇席!

沾水的苇席仍旧漂浮在河面上,又因彼此勾连,并未被即刻冲走,正成了一道阻水的草编,也本是贾诩曾向段煨提议配备的东西,却不料先被敌军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孙轻和关羽指挥着船只有序后退,又让船上继续丢下苇席,正是为了形成这一道特殊的拦截。

而倘若西凉军来人能够来得及细看的话就会发觉,这些飘在水上的苇席还在向着江中渗漏出油花,正是浸润在草编之中的火油,被缓缓浸泡了出来。

那些横冲直撞而来的船只,却已来不及察觉到这一点,也来不及停下掉头了。

距离一步步拉近。

关羽赤红的面色里闪过了一道杀意,“点火!”

呼啦数声,火把燃起,随即便向着前方抛掷了出去。

因河上风大,有数只火把被当场熄灭,当仍有火把砸在了苇席之上,将其点燃了起来。自北向南吹的大风,助长着火势,让一道烈焰横亘在了江上,也一路烧向了撞在其上的船只。

“退!快退!”西凉军拼命调转了方向,奋力滑行,试图让开这条火焰之路,却先是被水势又向着烈焰冲出了一段距离,更眼见那火舌,已无情地烧向了船上的赤缦。

“不好!”一名士卒面色煞白,几乎下意识地就想要跳下水去。

但还是火势更快,先一步点着了战船。

关羽都呆住了一下,只因他也没料到,这批船只来得这样快,居然还能都是载着燃料的航船。他们先前要做的,也不过是用草编阻水,再借着这一道火墙阻碍对方的视线,进而发起向敌军的反击。

却不料敌军已如此迅疾地烧成了一团团河上的大火。下一刻,西凉军为避火势,更是不得不争相跳入了冰冷的江水之中。那些着火的船只失去了控制,冲过了前方的阻挡,就这样向着下方漂流而来。

可西凉军绝望地漂浮在江水中,河心岛上的司马懿又何尝不是一惊。他疾步奔向了岸边,高声喊道:“拦住它们!”

在这仓促的交手中,他无从得知,这些船上到底放着多少燃料,够不够一路烧到河桥的面前,这些敌军的船只又够不够耐烧,能尽快在大火中解体。

这些提前跳船的西凉军固然活不了,他们这边提前引燃了对方的火船,也未必有得赚!

幸好这批从河心岛启动的战船,都配备着钩索。船上的人,也反应足够的快。

关羽立刻弃刀,抓住了钩索,向着一条火船钩去,在“擒”住这条船只的同时,同船的士卒顿时会意,一边调转船头,一边飞快地划船,将这条船只向着河心岛带去。

其余船只也立刻有样学样。

一时之间,河上的火势也像是调转了方向,往另一处烧去,而这众多船只以关羽那条为首,其余的在孙轻的指挥下,竟并未撞到一处,而是一个个兜着圈子,绕出了一条路。

但即便如此,仍有漏网之鱼,向着下游奔去,仿佛是在河面上点起了几个太阳。

张燕一个抬眼,就看到了这数团鲜明的颜色,顿时骂了出来:“我就知道那几个毛头小子办不成事!”

他飞快地指挥着几艘小船脱离开了队伍,向着那些“太阳”奔去。

小船之间拉拽着铁索,以两两为一组,扑向了依然在燃烧的战船,险之又险地将它们阻拦在了江面上。

“张将军!”士卒忽然一声惊呼,只见张燕目光一转,随即一个猛子扎下了水去,在几下奋力的凫水后,一把抓住了一块没能被兜住的船身残骸,也随即将它压下了河面,扑灭了上面仍在燃烧的大火。

张燕双手一撑,将自己挂在了这片船身木板上,一路漂向了前方已几近成型的河桥,被自家的船只阻挡了下来。

士卒伸手去拉他的时候,已见他打湿的头发上凝结着一丛丛的冰碴。

“你这是不是搞得太狼狈了一点?”一个声音从张燕的头顶传来。

张燕唇色发紫,却仍是气势不减得瞪了回去:“你还有空跟我说话?”

吕布一边带着那小股骑兵乘舟向前,一边摆手回道:“放心放心,你们都已把敌军的第一道攻势拦下来了,我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

他不再看向张燕,目光已直视向了前方。

在此刻,所有的人都在奔向这座河桥。

刘备和于夫罗在后方调兵。

陛下在荀攸和卫觊等人的陪同下,等待着前线的消息。

张辽和张飞已各自统领着一路步兵顺着搭建起来的桥梁向前奔行。

——这是他们这边的情况!

而前方,是敌军的大军已开拔而来,先一步抵达的骑兵摆出了阵仗,正要阻止河桥的最后一步搭成。

于是吕布这边动了!

船只载重有限,大部分的船只又已被投入到了浮桥的搭建之中,连人带马先一步送到对岸的,仅有百余骑。

可也正如吕布和张燕夸下口所说的那样,他出不了岔子。

几乎是在骑兵落地岸边,冲破敌军拦截的一瞬间,黑色的疾风便已势不可挡地席卷而去,撞出了一片赤色殷红。

不知道是因为搭桥的顺利,已让他们所有人相信,用兵器熔炼而成的铁牛确实镇压住了黄河,也势必能让他们此战得胜,还是因为陛下汇聚而起的民心,已化作了滔天巨浪拍向对面,又或者是吕布手中新打造的方天画戟属实趁手,面对着几乎是十倍二十倍于自己的敌军,吕布不仅半步不退,还狠狠地要杀穿对面。

画戟挥动,一时之间分不出,甩动的到底是小枝之下的红缨,还是泼洒出去的鲜血,只看到敌方又有一个个人倒了下去,却顾虑着吕布来去如风,不敢再压上去。

“快!动作再快一点!”

“陛下还在后方看着呢!”

“咱们的桥只差最后一步了!”

“铁牛是镇住了煞,可咱们也得再快些……”

“……”

错杂的声音响起在了最后一个“桥墩”处。士卒满面赤红,高呼着拽住了前方衔接的战船,又往前铺出了一步。

河岸之上,接应吕布的步兵也已登岸了一批。

但毫无疑问,人数的优势依然在对面,完全是靠着吕布等人的悍勇,才能迫使对方等待着后面的援军,没能阻止前方的桥梁继续搭建。

“不行!还是慢了一些!等到敌方大军全到了,咱们就麻烦了!”

吕布固然悍勇,能够以一当十,但西凉军又何尝是省油的灯!

“来!”张飞忽然一声怒喝,蹬蹬两步跳上了前方还未停稳当的一艘船,手中抓着从“桥墩”处连接的一条铁索。

士卒连忙给他让开了一条路,眼看着他将这铁索传递过了最后的几艘船只,与随行的士卒一并越了过去,跳入了临近岸边的河水中,迅速带着这条用于固定落脚点的铁索攀上了岸去,用着操持屠户行当练就的一身好力气,将它定在了岸边。

纷纷围拢上来的士卒也效仿着抓住了这根铁索,牵连着那些正在归位的船只抵住了河水冲撞,卡住了前面的船。

咚咚几声,是最后的木板和落下岸边的阶梯,终于就位!

张飞顾不得手心拉拽出的血色,已一把接过了兵器,与张辽一并向吕布的方向接应而去。

“杀——”还未来得及站定的西凉军,迎面而来的便是这样一支凶悍到让人发颤的队伍。

段煨惊愕地向着河中看去,看到的不是先头派出的航船烧毁对面的“桥梁”,而是河内方向数不清的人影已沿着这座桥梁源源不断地奔来,仿佛是要将整个河内郡的百姓都投身到这片战场之上!

他简直无法形容这到底是一种怎样震撼的场面。

只有一个几乎要撕破耳膜的声音,随同着这座平地架起在河上的桥梁,横亘在大河上。

“杀——”

“护送陛下渡河!”

“杀光西凉贼子!”

张辽指挥着的先头兵卒仿佛已被后方的声浪推到了顶峰,狠狠地向着刚刚抵达的西凉主力砍杀而去,也变成了一支随同吕布而动的锋矢阵型。

段煨连连急退,也难以阻挡住前军的颓势。

偏偏敌军补充兵力的速度实在太快,让他想要不计损伤,先把敌军扑灭在岸上都做不到。

“军师——”

“退!先退回去!”

贾诩的声音刚刚开口,就已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谁让此刻的西凉军都看到了那条河上的黑线,竟分不清那到底是敌军顺着摇晃的桥梁杀来,还是在顺着一条帝王点拨河上成型的堤坝冲过来,都已纷纷向后退去,只来得及将段煨和贾诩裹挟在人群当中,保护着这两位重要人物。

可刘秉的兵马是在用着过桥的速度渡河,一见到敌军的倒退,只会以数倍于对方的速度继续追赶。

西凉军在后路阻拦的兵马只维系了短短的一瞬,就已被当场冲垮,变成了四分五裂的状态。

数十名西凉军被漏在了后方,本想试图凭借着勇武,挡住敌军片刻,却见徐晃领着一批白波贼高喊着什么“渡河”啊“立功”啊就冲了上来,将他们砍杀在了当场。

眼见此景,余下的西凉军哪里还敢滞留。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在他们奔逃而去的方向,又忽然燃起了一路烽火狼烟,像是在河内兵马渡河的同时,居然还有另外的一路兵马换了一种方式渡河,意图拦截在他们的后方。

在这兵荒马乱之中,段煨根本来不及去分辨,那一方的狼烟到底是贾诩之前说的什么等级,只能一边躲避着追击,一边整顿着散落的兵马,向着邙山山口退去,重新倚仗着地利扎营。

在成功缓过一口气来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后背,已经在冬日里出了一声冷汗。

但下一刻,他又惊觉,情况还能变得更为糟糕。

只因在向四周逡巡之际,段煨又忍不住惊呼出声:“贾文和在哪里?”

他先前奔逃撤军仓促,竟不曾留意到,贾诩在何时被与他冲散了!

怎么回事?他不仅丢了河边的阵地,让对面的叛军夺取了此地,还丢了他的军师!

【作者有话说】

是呢,你的贾诩军师在哪里呢?(疑惑)

今天加更了一点字数,接下来的剧情应该都比较关键,如果还有这种六千写不完的情况,会努力多写点。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