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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岁岁在这一方面远比他要更加了解,无论是在牲畜的选择上还是方方面面的比较判断上都有着一套独属于自己的心得,有他掌眼事情会变得更加容易和简单上许多。

次日一早, 两人就直接赶到了镇上, 戚长夜与他去了牙行,赵岁岁蹲在骡子面前看了许久,最终才拍板决定将其买下。

于是不过是一个早上的时间, 戚家院里的小生命便又多了一个。

戚长夜又顺道与赵岁岁一同去了趟同福酒楼,简单与红丫头和她爹爹寒暄了几句,远夫郎见了赵岁岁后开心极了,脸上也挂上了在村子里面极难见到的开朗笑容。

这对父女的气色瞧着倒是相当不错, 赵岁岁见了也终于能够放下心来, 褚掌柜的好名声是整个镇子都人尽皆知的,同福酒楼的待遇也是出了名的好。远夫郎本就勤劳能干, 有他和红丫头一起努力,日子只会越来越好的。

同福酒楼在褚掌柜的操作下因着野猪的事情声名又盛了一个台阶, 听说现在就连县里的大老爷们都愿意耗上几个时辰的路程跑到这里来吃顿饭, 酒楼里面人来人往忙碌不堪的。

虽说现在还没到最热闹的吃饭时间,但却也有不少事情等着忙碌,何况远夫郎的位置至关重要,与戚长夜他们说一会儿话都要掐着时间, 赵岁岁自然也是看出了这点, 见他现在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便不再耽误他继续忙碌了,寒暄两句便道了别,和戚长夜一起回了家中。

他们牵着一头骡子回了村里,路上倒是没有多少村人看见,尽管桐哥儿已经知道了他们两个商量着要添置牲口的事情, 亲眼见到了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桐哥儿叫了一声,围着小骡子就转起了圈儿,一副想要伸手摸摸却又不敢伸手的样子。

因着骡子年龄还小的缘故,戚长夜也没拘着他看这骡子,要是已经成年的牲口就不能让桐哥儿这样接近了,成年的牛啊马啊要是抬起蹄子踹上一脚……大人都未必能受得下来。

赵岁岁临时将骡子拴在了院里,有桐哥儿在旁看顾也不担心什么,他则和戚长夜一起动起手来收拾起了牛棚。

家里在盖房的时候就提前预留出了牲口的棚子,不过当时没想着要买头骡子回来,最开始时计划的是等开春以后买头牛来拉送板车,但总归牛棚马圈其实也都差不太多翻来覆去就是那么点东西,牲畜类的会带来异味的动物统一养在旧院里面,赵岁岁在院子里面站了一会儿,脑子里也拟出了个大致的雏形。

因为早就规划好了大致的空间范围,现在他们忙活起这些也不觉得困难麻烦,感谢戚长夜和赵岁岁都有的喜欢囤积物品的习惯,他去柴房里面逛了一圈儿,很快便挑了几根又粗又大的木头出来。

戚长夜将木头固定在墙壁一角,赵岁岁则去捡起了竹篾在已经搭建起的框架里面编织起来,晒干的竹篾在他的手中被一点点地织就成网,铺上棚顶用麻绳固定搭起了个临时的避雨棚子。家里剩的最后几个砖头都被用来搭窑灶了,现在去买又有些不太现实,索性这骡子年纪还小,也能临时在这边凑合上一段时间。

等入了冬天气也寒凉下来,家里面的不少动物都要搬到屋子里面,放到村里怕是要被不少人在私下议论,毕竟就没见过给牲口们也专门准备一间房的——哦不对,王丰他老爹也干过这事儿,老头当年可是恨不得和家里的那头牛一起吃住在一处连房都不回了。

戚长夜与岁哥儿一起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堪堪在中午彻底弄完,用过了午饭就又要回到镇子里面,听说村长那头已经和雨婶子下了最后通知,再过三日若是还是找不到人便要告到官府那边,雨婶子终归也同意了,虽说郑家宝在失踪以前死活不让他去报关,但雨婶子也怕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涉及到了她命根子的安危,她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事了。

戚长夜倒不是很关心郑家宝的死活,但他更好奇郑家宝背后藏着的事情,于是与赵岁岁打了声招呼,与他约定了一个时辰,要是过了那个时辰他还没有回到家里那这一日就是要在镇上过夜了,让赵岁岁不要担心。

之后的两日,戚长夜一直都呆在镇上。

他直接住在了歩氏镖局里,镖局的人俱是相当欢迎他的到来,早上起来带着镖局的汉子们一起在院里打一套拳,时不时地指点上一两句,等天亮了就背着他的小背篓将自己伪装成了个走街串巷的到处卖糖炒栗子的货郎,主要活动范围就是在春字开头的那几条巷子。

吴四在镇上和周边的几个村落里面忙活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多多少少地也将糖炒栗子的名声给打了出去,这些日子吴四又雇佣了好几个汉子挨家挨户地上门叫卖——戚长夜从自己院里的那些栗子的出货量上也能看出不少东西,是以戚长夜上门买卖时竟然比他预料中的还要顺利上不少。

他明明是想趁着开门查探消息的,一上午的时间却卖出了好几单去,戚长夜看着手里的银钱,一时间还有些哭笑不得。

这附近共有六条巷子,每条都以“春”字开头,戚长夜回忆了下赌坊汉子和老鹰提过的那些人的衣着打扮——方方面面都能看出来他们花钱大手大脚的,肯定不会屈居在角落中的狭窄院子里面,再一联想从牙行那边打探来的院子的大小布局,排除一下可选范围就小了不少。

戚长夜又挨家挨户地试了几家,终于在敲到一家院子门前提高了警惕。走出来的是一个体型颇有些健壮的汉子,年岁瞧着要比戚长夜再大上一些,四肢关节处俱是缠了一圈厚厚的粗布。这布戚长夜很是熟悉,有些像是护膝护腕,因着他常年上山磨损较多的缘故赵岁岁给他做了不少,戚长夜倒是没有想到镇子里也有人做这种打扮。

毕竟这镇子离周边的山也有一段不近的距离,否则这些镇上的人就不至于要花铜板从村人手中买柴火了。

“谁啊?干什么的?”出来的汉子一脸不满,一副自己被打扰了的神情,他的眼下似乎还有些青黑,像是晚上没能睡好觉的样子。

戚长夜笑笑:“这位爷,时下镇上最火的糖炒栗子,您要不要买上一些?”

院门关的并不严实,戚长夜透过门缝望了进去,青石砖地上沾染着几点暗褐色的油污,角落里似是堆着什么东西,只不过具体细节看不清楚。

戚长夜倒是觉得那油污有些眼熟,像是制作火把时需要提前浸过的油脂,因着赵岁岁眼睛不好的缘故他们家里也算是囤了不少火把,不过那油实在是太贵太贵了,价格也没比蜡烛便宜上多少,甚至比蜡烛还不耐用,戚长夜便在上山的时候专门分出了些心思去寻找松树,想着能不能用松油或植物油来做些东西。

他在镇上买过火油,洒在地上正是那个颜色,且这还是价格相当昂贵的那批火油,寻常人家轻易舍不得买这样的东西。

火油……和这汉子一身的上山装扮……戚长夜暗暗垂下了眼睛。

那汉子闻言眼皮一翻:“什么糖炒栗子?老子可不需要这东西!”

戚长夜仍是好脾气地笑笑:“爷,您要是不喜欢,那家里的人呢?无论是大人小孩还是妇人夫郎都喜欢的紧呢,咱这栗子放的糖足,比外头的还要甜上足足一倍,干活累了嚼上一个也能回上不少力气,赶路久了也能吃着回回精神。”

汉子也不知是被哪句话给戳中了心事,面上似乎有些意动,戚长夜又掏了个小布袋子来:“您要是喜欢也可以尝尝,这算是我送给您的。”

这汉子也不客气,大掌过去一把抓了好几个来,手上用力便掰开了一个塞进了嘴里,过了半晌才点了点头:“不错,你这东西怎么卖的?”

“不多,只要十六文一斤。”

汉子点头:“行,给我来五斤的。”

戚长夜微微有些惊讶。

不过他很快就有了想法,反手将称给拿了下来,与此同时借着背过身的汉子看不见的角度将手伸进了背篓里面将带来的袋子给收进了空间,总共也不过就是那一刹那的功夫,做完这些他又无比顺手地将背篓给拎到了面前,刚刚作势拎起了称,就突然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叹了一声:“哎呀客官可真不好意思,我这儿的袋子不够装了,劳烦您进屋拿个容器出来装一下子,我再给您多送上半斤。”

汉子起初还有些不满,不过在听到他要再送上半斤的话后也笑了起来,回院就去拿起了东西,本就被半掩着的院门自然也被开的更大了些。

戚长夜也顺着这个机会打量了起来。

他仔细地观察了一番院子里的环境,几乎是在这一刻就确定下来——他要找的人现在的确就住在这间院子里面,也就是赌坊汉子和老鹰共同描述出的那几个人。

此刻他倒是更加好奇这帮人究竟藏了些什么秘密了。

第117章 第 117 章 ……

戚长夜心里打定了主意, 回去后又联系了几个熟人,换了一身脏兮兮的颜色暗淡毫不起眼的衣服,入了夜后掐着时间去了巷子里面守着。

巷子里面的住户其实并不算多, 这条小巷可不像城西那样贫穷又落魄, 能住得起这个地方的家庭条件通常都不会太差,别的不说,单是戚长夜上午去的那间院子的一个月的租金就够吴四在镇西住上大半年了。

戚长夜是趁着宵禁之前进的巷子, 上午来时他早已经趁着天色看好了位置,进巷之后见左右无人心念一动便轻轻巧巧地翻上了墙,寻了个隐蔽的却又能观察到那户人家的位置小心藏好,随后便格外耐心地卧在那里等待着人出来。

他的性子本来就好, 在山里时一连等上几个时辰也不见烦躁, 要是有老猎户也呆在这里一定会夸他是一个天生的猎手,戚长夜的性子实在是好的不像常人, 就连赵岁岁至今都没见过他真的因为什么事情发起怒来。

他躲藏的地方位于高处,又隐蔽在了漆黑的夜色当中, 就算是那些巡逻的衙役只要不是在某几个特定的位置抬起头来往上面看就一定不会发现了他, 更不用说这些衙役本来也没有多么尽职尽责,一个个地更像是例行公事般走走过场混混日子,大半夜地在镇子里面转了一圈吆喝上两声,证明自己来过以后便转身回家抱媳妇儿睡了。

实在是敷衍的很。

只不过这也可以理解, 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镇子又不是所谓的府衙都城, 要真是守卫森严警戒心强反倒是会让人心生疑惑了。

戚长夜又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直到更夫的吆喝声慢慢远去,他才终于听到响声。夜色漆黑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在这样的环境下听力便变得格外敏感,远方似乎遥遥传来好几个汉子的说活声响, 他们似是在小心翼翼地搬运着什么,一个个地都刻意压低了声音放轻了动作。

戚长夜又听到大门被缓慢拉开的吱呀声响,微弱的火光一闪而过,几个人影走出院子将院里的东西给搬了出去,这群人的动作相当快速,没过多久就完成了交接。

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待到院门前的声音渐渐减弱,才屏住了呼吸跟了上去。

这群汉子共有四个,其中之一便是上午在戚长夜这儿买了栗子的人,他们选择这条巷子也并不是毫无理由的,从小巷的后巷走了出去,用不了多久就能走到一处小门。

虽说镇门每天晚上都会固定关闭,但偌大的一个镇子总不可能只有一间供人进出的城门,否则一旦将镇门堵死小镇百姓就彻底孤立无援了,前朝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只不过这些小门平时并不会被正式使用,只有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才会奉官衙里的大人之命将其开启。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戚长夜只能远远坠在后面,现在的他已经对镇上的布局相当熟悉了,只是走在这条路上便已经能大致猜出他们要去的某几个方向,若是要从这处小门走出去的话……门后也没什么能去的地方。

镇外是一片空旷的荒地,零零散散地住了几户人家,再往后则是一片荒山,与杨东杨溪这些村子一南一北地正处于小镇的两个方向。

这几个汉子显然不是第一次走这条道路了,尽管一人扛了一个巨大的麻袋,脚下的步伐却仍旧是虎虎生风的,他们很快便到了小门的位置,门前不远处则早有一人等候在了那里。

因着距离太远的缘故,戚长夜也辨认不出对方的身份,不过那人很快便压低了嗓子开了口:“快点快点。”

这一张嘴戚长夜倒是反应过来了——是镇子里的那个专门克扣百姓物品的衙役!戚长夜听着他在腰间摸索了几下,几声钥匙碰撞的清脆声响传入耳畔,他很快便将自己要的东西找了出来,三两下地打开了小门:“今天回来吗?”

三个汉子快速穿过小门,最后一个则停在门口思索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回,今个就是去送个东西,得用上半个多时辰吧。”

陈姓衙役点了点头,等这汉子也走了过去便动作迅速地将门给掩上,许是考虑到这几个汉子一会儿还要原路返回的缘故,这次倒没有重新落锁,只是虚虚地将锁头挂在了上面。

他很快就离开了这里,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其实也不是很短,总不能就这样大半夜的硬生生地在这干等着,估摸是找了个什么地方临时休息去了。尽管门口已无人看守,戚长夜却也没有过去,他左右地环视了一圈儿,继而站在阴影里面想起事来。

镇子外墙可要比小巷里面高上太多了,在没有工具辅助的情况下就算是戚长夜也不可能徒手翻过这扇高墙,他也没有硬要挑战自己的极限,点开空间商城购买了几件能用上的装备,又将先前转盘抽奖送的十米伞绳给拿了出来,直接避开了这扇墙面,走出了一段不远的距离后才借着工具翻了过去。

他的想法显然是最正确不过的,戚长夜才绕过那扇墙面没有多久就瞧见了刚刚出去的几个汉子——这几人根本就没离开太远,倘若戚长夜先前直接从门里走了出来,怕是直接就能和这几人面对面地对了个正着!

镇外有着接应的板车,先前出去的几个汉子正将身上扛着的麻袋一袋袋地往板车上放,戚长夜出来时他们正好全都弄完,其中二人便推着板车往外面走去。

刻意避开了那些住在镇子外面的人家,一路朝着大山走了过去,严格来说这座山也算是大青山的一部分,或者说它们同属于一片山岭山脉,只不过镇里人对这些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通常只会用“西面的山”或“东边的山”来称呼它。

方才的汉子说只需要等上半个时辰,这是算上了来回的路程,也就是说单程只需要半个小时,戚长夜在心里估算了下,以此为圆心向周边画出一个圆去,若是只靠着两条腿走……半个小时的路程能走到哪里。

若是换做其他的人一时间未必能想得明白,但戚长夜偏偏就是个脑子里面有地图的,不大一会儿就排除出了几个范围,只是随即又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觉得有可能的位置多多少少地都不太安全,那便又出现了一种新的可能,就像门口有着提前接应他们的板车一样,说不定那汉子所谓的半个时辰的路程也并不是从他们这里到山中的全程——果不其然,戚长夜只跟了一会儿,便见着远处的树林子里忽地冒出了几个人来,几个汉子聚在一起简单地交谈了些什么,便有人接过了他们推着的几张板车,像是接力一般继续朝着山里走了过去。

先前的四个汉子则直接转身往镇里面走。

戚长夜几乎没怎么犹豫,就选择继续跟了上去。

麻袋里的东西有些像是米面,他们似是在给什么人送着粮食。

戚长夜能依据天色判断出个大概的时间,但要是想详细到几点几分那就有些难为人了,系统在这种时候又发挥出了它除了签到以外的其他用处——每次签到时系统都会顺便播报现在的时间及所在地点,虽然每日只能签到一次,但就算是签到失败这些东西也同样会提示,戚长夜先前在山里时就是通过这点来确认自己所在的坐标。

如今他又一次使用这招,每跟着他们走上一段距离就确定下时间地点,顺便在自己脑中的地图里规划修正此行的路线,可惜眼下天色实在是太黑,很多景物都看不清楚,否则他根本没必要折腾这一遭,直接就能凭着脑子将这一切都记录下来。

戚长夜又跟着他们走了将近一个多时辰,越往里走山路越偏僻陡峭,几个汉子在推过了一段平坦路程后就将板车临时放在了一边——毕竟后面的山路很难将板车再推上去了,数个麻袋又重新回到了这几个人的背上,在那之后又走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直到天色都蒙蒙地亮了起来,他们几个才终于走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戚长夜小心遮掩住自己的身形。

最开始他以为这是一处土匪山寨,这些年虽是已经安稳了不少,但先皇在世时大燕着实乱了些年头,赵岁岁的那个几乎已经没什么印象了的小叔就是在外出时被劫道的山匪给砍死的。

只不过那都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新皇登基后下旨清扫匪徒山患,各地的州城府衙都忙碌了好一阵时间,匪患治理也卓有成效,没过几年官道周边就消停了不少,杨东杨溪这样的距离镇子不算特别遥远的村子还好,要是冯家村那种遥远的村落……早在十几年前根本没人敢扛着东西进镇子卖,怕是没等走上几步就已经被连人带东西给抢个干净了。

戚长夜借着熹微的晨光仔细观察起面前的建筑,这几座位于山里的房子一看就是有些年头了,房屋建筑都破破烂烂的,梁柱间架着陈年的木板,被风吹日晒虫子蛀的满是坑洼。

常有人住的房子一定不会是这个样子,有一扇墙面竟然还是微微斜着的,戚长夜都怀疑稍用些力能直接将这扇墙给踹倒,简直同待拆的危房没什么区别。

看起来像是某些人占据了某座荒凉的山寨以此来做些事情。

毕竟这个朝代几乎已经没有土匪山寨了,早就被官府给打得差不多了,又不是朝不保夕易子而食的乱世,大多数百姓都还是想踏踏实实地过些安稳日子的。

因为不清楚里面的情况,他没再往深处跟去,免得不小心漏了行迹被这群人给包围脱不开身,只见着那几个汉子扛着麻袋走了进去,随后院里便开始热闹起来,似乎有人开始起灶做饭,院里隐隐有炊烟升起,时不时地还传来几声抱怨的声响,只可惜他们隔得太远实在是听不清楚。

戚长夜顺手也从空间里面摸了个饼子出来,这是他前几日和赵岁岁一起做的肉夹馍,戚长夜打着早上巡山时吃的名义往空间里塞了几个,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吃上。

他吃的要比寨里人还快上一些,等他吃完刚好又见着几个寨里的人走了出来,一个个的手上背上都扛了一堆干活的工具,铁镐锹铲应有尽有,单是这些铁器恐怕就要值上不少银钱了。

戚长夜还在这群人里瞧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他熟得不能更熟得老朋友,孙二。

七八个汉子浩浩荡荡地往山里赶,不像是去干活的,倒更像是去挖矿的。

第118章 第 118 章 ……

看似戚长夜没再关注过杨东村那边发生的事情, 但事实上,他一直都没放松过对那边的警惕。

孙二这人心比天高,人却窝窝囊囊的一脸怂样, 遇到事情自己没胆量站出来硬杠, 只知道躲在其他人的背后抽冷子使那下贱的阴招。

往年他在癞子面前一口一个哥地叠声叫着,看那样子恨不得将癞子给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如今癞子被戚长夜给打断了腿落了残疾, 孙二便觉得他能耀武扬威地立起来了,对癞子的态度也不再像往日那般恭敬。

何况孙二这人还格外记仇,当时癞子拿他去挡戚长夜的棍子,这梁子是彻底结下了。

戚长夜特意留了这两个欺软怕硬的人互相折磨吸引对方注意力, 癞子也的确如他所愿般在孙二家里闹了好一阵子, 这两个人来来回回的折腾的杨东村里鸡犬不宁的,连村长都为了他们的破事一连往孙二家里跑了好几趟……但也没能调节出个一二三来。

该是怎样还是怎样, 闹到最后连村长都懒得管了。

当日戚长夜虽在杨东村里表现出了几分要息事宁人的意思,后来却又在姜大人的面前将这件事给提了起来——他可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善良, 对于在村子里面横了一辈子的泼皮混混而言, 对他们善良就是在等着对方将那把尖刀重新捅向自己,现在这两个人顾忌着戚长夜留给他们的心理阴影不敢来找他的麻烦,说不定某天因为某件不起眼的小事做引就走上极端来找自己同归于尽了!

戚长夜丝毫不畏惧这些,甚至隐隐有些期待他们的到来, 这样他便能光明正大有理有据地做一些事情了——但那都是他以前的想法, 现在他家里有了重要的人,做事需得再谨慎收敛上一些,再不能像过去那样随心所欲肆无忌惮了。

姜大人本就对他感兴趣,果然如他所愿般提了一嘴,他不过是随口一提, 却立即有人放在心上下去查证这件事情。

只是对方也仅是下到杨东村里询问了一番,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行为,一是因为戚长夜与癞子他们已经按照村里的规矩“私了”,二则是苦主戚长夜并未递交状纸诉告对方,三是因为事发当时仍是夏日,距今已有一段时间,又没有什么其他的证据和证人,戚长夜来村里闹事时围观村民倒是也能算是证人,但没有人亲眼见着玉米地里的始末经过,查起来又要耽误上不少时间。

镇上的衙役们懒散惯了,遇到事情能推就推能拖就拖,例行问询了一番后就回去禀告了。

这却正在戚长夜的计划当中。

——他本就没想着要再将这事情给闹了起来。

自始至终,他的目的都是借着官府的人去杨东村里警告一番。

癞子与孙二果然慌了,他们可不清楚衙役只是来了解一下当日情况,有了戚长夜将魏桂香给带上公堂的先例在前,两人都以为是戚五又发疯了重新盯上了自己,这俩都不是什么能经得住事儿的人,一时间直接慌乱了阵脚,生怕哪日衙役再来直接将他们给抓进牢里……干脆于某一个漆黑的夜晚收拾了家里仅有的那点东西就消失不见了。

这事儿已经在杨东村里传开来了,但这两人平时在村里都没什么人缘,也没个什么相熟的亲戚朋友,孙二那头倒是有着几个关系还算是不错的熟人,但前段时间癞子在孙二家里蹭吃蹭喝,稍有不顺心就发疯大闹,孙二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不能下地干活,最终挨家挨户都借了个遍,连缴税的银子都是从村子里面半抢半借来的。

村长肯定是不愿意用村里的银子去养这两人的,最终只得将孙二推给了他的亲戚,可大家都不是什么富裕的家庭,自己家都吃不饱饭呢谁愿意平白无故地多养个人啊?是以孙二他们离开以后压根就没人去寻找他们,自然也同样无人知晓孙二竟然跑到了这个地方!

戚长夜一直远远地跟着,倒不是他自吹自擂,换做是平地上戚长夜或许还会谨慎一些,如今他们在大山里面,简直是到了戚长夜的舒适区了。

山林茂盛草木众多,随便哪一棵都极其便于他遮掩身形,这几个月来隔三差五地上山打猎可不是白去的,这几个汉子压根就没有发现他的行踪。

也是他们没有想到会有人一路跟着上来、从天不亮一直守到了他们出门。

戚长夜一直跟着他们往山里行进,由此又走了将近小半个时辰,直到临近一处山壁他们几个才停了下来。角落里面搭了一处临时的棚子,里面放了寥寥几件日常生活要用的东西,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旁边的几个背篓大筐,筐里堆满了似是碎石一样的坚硬物体。

几个汉子已经拎着带来的工具各自去位置上忙活去了,就连孙二也是同样,平日里可没见着他在村里这样积极干活,哪怕种的是自家的田地呢孙二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隔三差五糊弄过去,眼下这卖力气的样子……可一点儿都不像是他。

戚长夜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倏地惊讶地抬起头来——他没想到自己刚刚想的东西竟然是对的!

看这几个汉子的动作,可不就是在山里挖矿吗!!

亏得戚长夜沉稳惯了,纵使心里惊诧不已脸上也没什么大的表情,没发生什么“惊诧之下一不小心踩到了什么枯枝干草发出声音引来对方注意”的狗血剧情,戚长夜微微皱着眉头瞧着几人动作——他们几个仍旧处于露天开采的阶段,与戚长夜记忆中的下井开矿的流程有所出入,因为炸药火药不方便购买的缘故汉子们只能采用最基础的强行挖掘的方式将矿石采出,铁镐砸在石壁之上险些崩出了火星子来。

一块块矿石被草草丢进了背篓里面,等待着运送到其他地方二次加工,刚刚戚长夜关注的几个背篓竹筐里装的正是已经开采却还没来得及运送出的。

事到如今这已经不是戚长夜一人能应对解决的事情了,他小心地放轻了动作遮掩住自己,悄悄拾了几大块矿石转手收入空间里面,再度回头瞧了山壁一眼确定了位置,转过身子快速离开了。

自始至终都没被人发现。

戚长夜已经能大抵猜出事情的经过。

这些人在月前来到了镇子里面,躲藏在这处隐蔽的废弃的土匪寨里,以此为据点挖掘开采山壁上的矿石,但他们的人手有限,开矿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就算是由官府带头也是兴师动众声势浩荡的,说不定还得征动徭役,哪是一个小团体就能轻松完成的事情?

只凭这一锤头一镐子地靠力气蛮干,这几个人怕是开采到猴年马月去也开不出多少,他们又必须得小心翼翼地隐瞒住消息,可不就得到外面去找人帮忙吗?

于是这些人便以各种理由开始招人,当然,招什么人势必会经过他们的严加筛选,太聪明的是绝对不能要的,这就和后世的诈骗一样,免得不小心将消息给泄露出去,所以才有了雨婶子说什么都不肯报官的事情发生。

——戚长夜猜测这伙人的人数也不是很多,且背后应该没有什么大的靠山,否则不至于在镇子里面招人干活,同样不会这样轻易地就被他给寻了过来。

应当只是什么普通百姓,意外发现了矿壁的事情,联想到土匪寨的破旧程度与矿壁上的陈旧的开采痕迹,戚长夜怀疑那些山匪没被清缴时就已经发现了这个地方,而这些人是顺着他们留下的消息寻了过来。

可能是早年某些土匪的后代。

当然,一切只是他的猜测而已。

戚长夜直接带着空间里的几大块矿石下了山,判断石里有没有矿非常简单,只要将其选中回收给系统提交成积分就能根据预览出的积分数量判断出来,积分越多里面的东西越多,普通的石头则根本就回收不出价格。戚长夜逐一试了几块,最开始时他以为这是一座铁矿,研究片刻才终于发现,这其实是一座银矿。

他没再回镇子里面,而是直接回了村子,一连折腾了几个时辰,遥遥见着戚家的高墙时才终于能放松下来。

岁哥儿正在院里给那头小骡子拌着吃食,见他回来当即露出了个欣喜的笑容,戚长夜顺手从空间里面找了几块签到送的点心出来交给了他,赵岁岁忙叫桐哥儿出来拿进屋去。

他这一夜又没睡觉,不过此刻却是没有一点儿困意,赵岁岁有些疑惑地盯着他身上的衣服:“戚大哥,你这是往山里去了吗?怎么会沾上这么多尘土草叶?”

戚长夜几乎每天都往山里面跑,赵岁岁却很少见着他将自己弄成这样,去了山里沾些东西实属正常,不过戚长夜若是自己瞧见了顺手就会打理干净了,蹭到的泥水不好打理,可枯枝干草却是随手几下就能拍掉的。

戚大哥虽不至于时时刻刻要将自己全身上下都弄得干干净净的,但也不是会沾着一身泥土就往家里走的性子,赵岁岁上次见他将自己弄成这幅样子还是他进深山里面打野猪的时候,其次便是这一次了。

戚长夜被他一提醒也开始拍起身上的尘土,闻言不由得抬起头来,有些惊讶地看向了他。

他实在是有些意外……原来不知从何时起,赵岁岁竟然已经对自己这样了解了。

第119章 第 119 章

今日戚家蒸的是细腻蓬松的大米发糕, 赵岁岁又在发糕上面放了几颗红枣,质地蓬松口感绵软,带着几丝独属于红枣的独特甜意, 哪怕戚长夜已经吃过了肉夹馍此刻一点都不觉得饥饿, 也硬是当做点心一般连着吃了小半块进去。

洗过了澡用过了饭,满身疲惫都被扫荡一空,戚长夜坐在赵岁岁的身边同他一起做了些杂活, 先将这段时间柴火垛上空余下的空间给劈柴填满,又去担了一担纤长又坚韧的蒲草与赵岁岁一起编成挡风的门帘,等入了冬天气冷了,便可以将这些门帘悬在门后, 这样有人来回进出房间时便不会让寒风也随着一起滚进屋中了。

他们两个忙碌了一会儿, 赵岁岁突然抬起头来:“戚大哥,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戚长夜抬起头来看向了他:“为什么这样说?”

赵岁岁指了指他手里的东西, 戚长夜这才发觉有几根草缠在了一起,一不小心打了个结。

戚长夜伸手将其解开, 动作随意地点了点头:“是有一点。”

“……我在想一些人可不可信。”

赵岁岁一时间没听明白他的话。

比如官员, 这件事里究竟有没有朝廷官员参与其中呢?

陈姓衙役究竟是出于私利被人收买开启镇门,还是上面有着更高一级的官员指示呢?

这事儿一旦操作不慎,很有可能将他自己甚至将戚家都搭进去!

戚长夜又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直到将那捆蒲草全部编完, 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跟在了赵岁岁的身后将那捆已经编完的草帘子给抱进了屋中, 这才重新站起身子:“我还得去镇上一趟,或许这几日都会稍稍忙碌上一些,等忙过了这些日子就基本都待在家里了。”

“又要去了?”赵岁岁闻言站在原地,从头到脚都写满了不舍。

戚长夜轻轻抱了他一下:“办完了事情就回来了,过段时间我们一起去县里面玩, 上次去县城太匆忙了,什么事都没来得及做便急匆匆地赶回来了。”

赵岁岁并不想去县城里面,他只想呆在戚大哥的身边,不过赵岁岁也很清楚戚大哥肯定是有要事要做,故而最后也没拦他。

接下来的两日,戚长夜都没再回村。

一直到了第三日的时间,村长终于带着雨婶子到县里报了官。

雨婶子仍旧抵触着将事情闹到官府那里,奈何村长和杨溪村的一众村人却不想再陪着她继续折腾,村长去寻了一位老童生来写了文书,又将族里的牛车给调了过来,几个汉子同雨婶子一起浩浩荡荡地进了县城。

按理来说,同一府衙下辖的百姓出入村镇并不需要时时刻刻携带着路引,像是村长他们进县城时就没被要求提供身份文书,这种情况通常只发生于两府之间的交汇处,那群汉子若是没有外来的路引文书,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本就是这座府衙下的某个地方的居民百姓,这更验证了前几日时戚长夜的那番猜测。

上次姜大人留在县里是因为他初来乍到对下面的情况不太了解,需要在下属的几个县衙停留一段时间了解民情,顺便给自己营造声望巩固民心,今日却“恰恰好好”地也出现在了县衙里面……这就有些让人不解了。

以他的身份通常都会待在府衙当中处理政务,又不是什么清闲的活计,哪有这么多时间精力跑县衙里面随意呆着啊?

戚长夜则坐在县衙堂后,听着姜家的小厮上前禀告前堂刚刚发生的事情。

姜大人会出现在这里,正是因为提前得了戚长夜日前传来的消息。

他在堂后停留了一会儿,便起了身去看堂前的事儿了。

郑村长并不知晓姜大人的身份,虽说清楚姜大人肯定不是一个普通的税官,但也没想到他的身份会这样高,区区一个村长,连县官都不是时常能见着的呢就更不用说是传说中的府衙大人了,甚至于时至今日郑村长都不太能确定姜大人的真实身份。

他恭恭敬敬地跪在堂前,仔仔细细地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叙说了一遍,雨婶子和其他的几个村人同样跪在他的身侧——雨婶子甚至还不如魏桂香呢,魏桂香起码敢在官老爷面前争辩上几句,雨婶子却只知道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起来见人,一点儿也看不出平日在村里同人争辩时的伶牙俐齿无论得不得理都不饶人的蛮横模样。

姜大人的面色尤为难看:“距那郑家宝失踪有多久了?”

雨婶子不敢答话,郑村长被她气得脸色铁青,连忙在背后碰了她几下:“你干什么呢!大人问你话呢!快回答啊!”

雨婶子这才慌里慌张地回过神来,说话的音调都在颤抖。

姜大人狠狠拍了下桌子:“胡闹!这么多日了怎么今日才来?!”

雨婶子险些被吓得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事情既已报到了官府这里,姜大人是绝不可能视而不见的,更不用说他已经在戚长夜的暗示下知道了些矿石的事情,当即便宣令散堂将一部分人给留了下来,仔细询问事情经过,同时着令人手调查。

偌大的一座镇子里面不可能只有郑家宝一人受骗,否则孙二又怎么解释?既然是要开采矿石要耗费的人力物力远非常人能够想象,这可不是随便在外面骗上三五个人忙上几日就能干完的活计,失了下落的肯定不止郑家宝一人。

任职期间发现矿藏,说不定在他几年后的政绩考核上都能够被添上一笔,可这东西同样是把双刃剑,若是一不小心操作不当也可能成了他被其他政敌攻击的把柄,搞不好就会彻底影响到他的仕途!

——采矿这事向来是件危险的活计,当务之急是要立刻查出究竟有没有人因着这事儿失去了性命,否则后果不堪想象,姜大人对郑村长等隐瞒消息的人的脸色自然也算不得好。

再怎么说官府能够调动查阅的东西也远比戚长夜这个寻常百姓多上太多,加之戚长夜已经提前给了他们一部分辅助信息,查的过程远比郑村长和雨婶子预想中的还快上几倍,当日下午便有几个毫不起眼的做寻常打扮的人悄无声息地进了镇子。

戚长夜与隐瞒了身份的姜大人一同进了歩氏镖局,先是同歩大当家商量了些事情,也是刚巧这几日没有押镖的任务,大多数时间歩大当家都待在院中。

姜大人手上并没有多少得力的人手——倒不是说那些衙役护卫不听他的,而是一个个地都大腹便便脑满肠肥,尽管这段时间他已经在将自己带来的人手逐步渗透进去了,但这到底需要一段缓慢的过程,总不可能初来乍到就大刀阔斧地将原有的人给全部砍掉,那反倒就不利于他后续的操作与行动了。

官府里面原有的衙役实在是不值得让他托付信任,姜大人上任至今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早就将这帮人给了解的明明白白,若不是在收税的时候有他亲自跟着指不定后面会乱成什么样子,前任知府也不知是怎么管辖的,留了一大摊烂账给他,调任过来的这段时间里姜大人不知在多少个寂静的夜晚里痛骂对方。

否则他也不会再三开口想要戚长夜了。

他已经在下面的几个县衙里都走了一圈,这么多地方就没一个衙役是脑子清醒顶得住事儿的,他倒是也勉勉强强地挑中了几个,但多多少少都在某些方面存在着些缺陷,比如那个姓周的衙役,为人倒是相当正直,可正直的却有些古板陈腐了,麻木刻板不懂变通,很多暗示都听不明白。

临水县里也有一个身手相当不错的衙役,奈何这人身手虽好性子却莽,一点儿都沉不下心来,稍稍一激就容易上头,好大喜功极其容易惹出祸事。

蔚宁县里有个汉子则是刚好与他相反,偏偏又是太谨慎了,整个人都优柔寡断的,平日带在身边还好,若是将其派出去做事绝对绝对会出问题。

总之姜大人在这附近看了一圈儿,硬是找不出一个能代替戚长夜在他心里位置的人。

一想到这事,姜大人就止不住地叹气。

他快速地将寥寥几个能用的人手安插了下去,甚至从镖局那边借了些人手,歩大当家本来就是跟着他一起从皇都那边来到这儿的,二人之间熟络极了,镖局留在这的一部分人手说白了也是存着给他临时应急用的心思。

姜大人做出了一系列安排,因着戚长夜的存在至关重要的缘故他这一日又没能回家,连带着村长他们也被留了下来,直到姜大人派出去的人频频将消息传递回来——虽然他手下的人都不太能用,但姜大人自己到底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很快便将一切都捋了清楚,也作出了一系列针对其的行动计划。

当日傍晚,他们便在镇子里面蹲守起来。

山上住了一些汉子,日日都是要准备吃穿的,镇子里的那几个人便专门用来给他们搜集准备一些日常物资,银矿的事情至关重要,姜大人手下又没几个靠谱的存在,只得亲力亲为在镇外蹲守,亲眼见着陈衙役给那几个汉子开了大门。

也是这帮人运气太差,他们并不是每天都往镇子外头运送东西的,偏偏这段时间赶上了温度转凉,山林里头远比外界要更加寒冷,虽说获取柴火等物资倒是要比镇里人更方便上许多,可衣服吃食总是要从镇子里面一点点地往山里运去的,每次都不敢弄得太大,生怕声势浩荡惹得其他镇民怀疑,再者陈衙役也不是每天晚上都要值夜的……总之乱七八糟的诸多巧合撞在一起,偏偏就赶上了姜大人在的这个日子被瞧了个正着。

姜大人并未打草惊蛇。

夜里行动并不方便,他们又在山林里边,万一借着深沉夜色逃窜出去几个可就糟了,硬生生地按捺到了第二日白日才开始行动。

一众人马共分三路,以周衙役为首的一部分人直接去将本县县官原地扣下,陈衙役当然也不能放过。姜大人早就想找理由收拾这些本地官员了,上次趁着坐堂审案的机会清理了几个,不过本县的县官老头倒是圆滑的很,姜大人几次都没抓到他的把柄。

余下的一部分则同他一起顺着戚长夜给出的路线图悄悄上山,姜大人还是第一次知道戚长夜竟然有这样的能力,绘画出的路线图纸清晰明了,只要顺着他给出的这张地图、只要不在山林里面随意乱跑,这群汉子是一定不会迷失方向的。

甚至于戚长夜对路线熟稔的他都怀疑对方到底是不是第二次进入这片山林了。

别的不提,单是这份绘制地形图纸的能力放到军中就足以让无数将领抢破头了。

至于最后一路人马则分别是戚长夜和阿茂两个,阿茂虽然年纪不大但身形却相当灵巧,心思也要比不少人都活络上一些,除了是个武痴以外也没什么不好,若不是他与步大当家有着亲戚关系姜大人不好直接挖人,这人早就被他给揽入麾下了。

戚长夜带着阿茂进了山林,没走几步又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叮嘱了句:“东西都带齐全了吧?”

阿茂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哥,你就放心吧,刚出门前我又检查了一遍,所有东西全带着呢,保准不会有一件落下。”

阿茂年纪小,做起事来却很是细心,否则戚长夜也不会将他给叫到山上了,两人在山林里面快速行进着,阿茂对此很是惊讶:“哥,你是怎么记住这样复杂的路线的……我在镇子里都时不时地会迷失方向呢。”

路痴的人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人走到哪里都能分得清方向,不路痴的人同样也无法想象怎么有人会这样难以分辨出东南西北,总之这两人在面对对方时都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赞叹和无力。

他们两个走了一会儿,很快便寻到了戚长夜先前见着过的破旧山寨,孤零零地矗立在大山里面,冷不丁瞧着竟让人觉得说不出的破旧和荒凉。

因着这次来的时候正是在大多数人都忙碌着的白天的缘故,山寨周边没有一点人声,戚长夜与阿茂小心潜了进去。山寨的面积其实不小,但绝大多数地方都已经破破烂烂没法住人了,便是那些戚长夜觉得一下就能将其踹踏的墙都是被人专门修缮过的,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这毕竟是一处早在几十年前就被官府给清扫过的匪寨,有不少地方还残留着当年战斗留下的痕迹,凌乱破烂脏污不堪的,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已经腐烂了大半的木头,这群人竟就这样住在这里,也不说要清理打扫上一下。

院里只有一个汉子窝在那里打着呵欠,还没待他反应过来就被戚长夜一个手刀给劈晕在地,阿茂眼睁睁地见着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了根绳子出来,三下五除二地将那倒地的汉子给捆绑得结结实实,连嘴里面也塞上了块东西免得他不小心发出声音。

戚长夜这一切都做的格外流畅自然,压根没给阿茂一点发挥的空间,他一脸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了看站在一旁整理袖子的戚长夜,再看了看连状况都没搞清楚呢就已经倒在了地上的汉子,过了半响才回过神来。

虽说匪寨的面积不小,但排除掉那些已经不能住人的地方,余下可供搜查的空间便也不是特别大了。戚长夜与阿茂分头行动,阿茂去了一间被用链子缠绕着大门的看似像是柴房的房间,大门锁得严严实实里面什么都看不清楚。

阿茂虽然不会撬锁但这根本难不倒他,左右打量了下后直接翻身翻到了屋子上面,掀开顶上盖着的茅草便要去翘上面的木板,本来这房子就很是破旧了,里边有不少木板都坑坑洼洼的,阿茂折腾起来倒也没费上多少心力,很快就在那儿忙活起来。

戚长夜很想说这孩子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怕寨里有人被发现啊。

他则去了灶房里面,根据房子顶上的烟囱就能辨认出究竟哪间才是灶房,这间屋子倒是没有被落上锁,戚长夜毫无阻拦地走了进去。

进门直奔人家的米面粮油锅碗瓢盆,从碗筷的数量上面便能判断出寨子里面究竟有多少汉子居住,戚长夜快速巡视一番,有些讶异地发现居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少上不少。

算上镇子里的那些给他们供应粮食和物资的,满打满算也不过就二十来个,甚至还没有老何头的那间专门给人干活的工队的汉子的人数多,仅凭这么点人就想单独吃下一座银矿实在是有些天方夜谭,不过戚长夜也能理解——从他带回去的那几块矿石来看这座银矿的品质应该算是相当的好,挖矿这活再怎么辛苦也是要比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锄头一锄头地在土里刨食要强上太多太多。

毕竟挖出来的矿石都是他们自己去分,那是货真价实地能直接到达手里的银钱。

因着在这儿的汉子太少开采量太小的缘故,也不担心突然有银子流入市场会引来官府的注意,说难听些他们这帮人忙活好几个月采出来的那点东西还不够褚掌柜酒楼一个月的生意利润呢,毕竟只是普通村民,能发展出这样的规模也已经算是相当难得了。

戚长夜在灶房里面转了一圈,刚巧与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阿茂对了个正着,阿茂小跑着凑到他的身边:“哥,那屋里头都是石头。”

戚长夜点头,余光又瞥见地上的一处小门,瞧着似是一处地窖,便走上了前去缓缓将门给拉了开来。

这地窖要比戚家的那个更大更深,从外面瞧着底下一片漆黑,且从门里隐隐透出一股混杂着血腥味儿的难闻的恶臭气息,闻起来几乎直冲天灵盖,阿茂在瞬间就捂住了鼻子,转过头去险些直接干哕出来。

戚长夜有些熟悉这样的味道,他毕竟是常常要去山里打猎的,通常每隔三五天才会去一趟固定好的陷阱,偶尔也不是没遇到过已经腐烂了的死去的猎物,那股味道同这其实也差不太多。

他在地窖前面犹豫了片刻,从腰间的赵岁岁绣的香囊里面摸出了个火折子,示意阿茂在上面等着消息帮他警戒下周围,又取了条帕子出来折了几下掩住口鼻,深吸一口气后便踩住梯子缓缓走了下去。

那味道应该并不是死尸,死人的味道远比这还要深刻难忘,否则戚长夜也不会这样轻易地进到地窖里面,万一不小心沾染上什么尸毒就不好了……但肯定是有什么东西烂在下面了,只有肉类腐烂才会产生这样的味道,戚长夜顺着梯子向下,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止直接将火折子给燃了起来。

火光微弱,但也能够勉强视物,只不过是看到的东西多少有些模糊不清,微薄的光线从入口处照射下来,这似乎是山寨里面的类似于囚牢一类的地方,地窖下面划分开了好几个隔间,最角落的一间里面隐隐传来人的呼吸声响。

非常粗重,嘶哑难听。

戚长夜活动了下自己的手腕,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地窖本来就不如户外那般通风,越往里走味道越重,周边地上零零散散地扔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譬如带着血迹的麻绳,血迹暴露在外面太久会逐渐地改变颜色,那截麻绳都被染得棕黑。

戚长夜面不改色地走进了最里面的隔间。

更加剧烈的恶臭气息猛地袭来,戚长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巴掌大的房间里面用着麻绳捆了三个汉子,分别将他们拴在墙壁床脚,其中一人面部朝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腰部以下被血迹浸染的看不出衣料原本的颜色,浑身上下都是令人作呕的难闻气息。

戚长夜朝着他的脑袋看了一眼,又抬起眼看向紧靠着墙的两个汉子,其中一个他不认识,另外一个……

那人似是畏惧极了,抱着脑袋就要往墙角里缩,看那架势恨不得要将自己整个人都挤进墙缝里面,戚长夜一时间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

他一动弹就扯到了身上的某些伤处,顿时又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支支吾吾地也听不清在喊些什么,戚长夜终于借着朦胧的火光瞧见了对方的脸。

是雨婶子那个失踪了小半个月的儿子。

第120章 第 120 章 ……

郑家宝听见有人进来, 不管不顾地大叫起来,声音嘶哑嗓门凌厉,远远听着格外渗人, 连正蹲在地窖口盯着昏迷着的汉子发呆的阿茂都被吓得一个激灵, “豁——”地一下站起身来,扬声朝着地窖里面喊了起来:“戚哥?你没事儿吧?”

他这一喊,郑家宝顿时叫的更疯狂了。

戚长夜也察觉到了些许不对。

他试探性地朝着郑家宝的方向靠近了几步, 抬手在人面前摆了几下,没等说话就见着郑家宝发疯一般锤打起面前的东西,连带着另一个戚长夜不认识的汉子都被吓得颤抖起身子。

郑家宝是认识他的,却对他的到来没有一点反应, 行为动作里都是说不出的恐惧, 看向他的目光也不太正常。

——别是被吓得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吧?

戚长夜心里这样想着,倒是也没伸手动他, 而是将视线重新落回到了倒在地上的那个汉子身上。

方才他只是略略瞧了一眼,却觉得这人似乎有些眼熟, 因着这人倒在地上的缘故刚刚倒是没能看清他的样貌, 戚长夜想了想,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伸手扣住这人的肩头微微调整了下他的姿势,执着火折子的那只手也靠得更近了些。

戚长夜的疑惑没维持太久, 凑近细看方才发觉, 果然又是一个他的熟人。

……是杨东村的癞子。

戚长夜只知晓他和孙二都失踪了,却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想到似乎已经顺利地与那些汉子融入到了一处的孙二……具体经过应当也并不是多么难以想象。

戚长夜确定了两人身份就没再动他,转身便要先回到地上给外面传讯,他这边才刚有动作就听到背后传来扑通一声巨响, 转头才发现是那个他不认识的汉子猛地跪在了地上:“这位、这位爷……求求你救救我吧……我是被骗来的!求求您救我出去吧!”

汉子脸上糊满了泪水,眼底青黑下巴上也长满了青茬,也不知晓这段时间在这受了多大的折磨,戚长夜微微叹了声气:“问你些事情。”

汉子连连点头:“您问!您问!我保证什么都说!”

戚长夜想了想:“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总共有多少人?你们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汉子的手被绑着擦不了泪,只得狼狈地偏过头去在肩膀上蹭了几下:“他们都是之前这山寨里的山匪后代,当年朝廷下令剿匪,只斩首了几个罪大恶极的匪徒,余下的那些罪行不是特别严重的多被直接放回了乡里,这群人就是那些山匪的子孙。”

那些年的动乱实在是太严重了,以戚五的年纪对于这事毫无印象,却也曾经听人提过不少次那段时间有多绝望,几乎可以说是三步一贼五步一匪,村镇县里就没一个地方是绝对安全的。

一个村子里才多少人啊?几个山寨加在一起人数甚至比村落还多,全部杀了实在是不太现实,不杀吧官府大牢里也塞不下这么多人,最后只得划了几道量刑的界限,罪大恶极者杀,其余人等分别按照所犯罪行处以几年不同的劳役,待到他们劳役期满便就直接放回原籍回去种地了。

当年官府并没有发现这处银矿的存在,这处山寨里的山匪数量本就不多,又有不少人直接死在了剿匪的过程当中,活下来的几个人便悄悄在暗中达成了协议将这件事给瞒了下来,这才导致朝廷对于银矿的事毫不知情。

起初这些山匪的后代们也是踏踏实实地做了几年事情种了几年田地,不过种一年地才能赚到多少银子啊?有一个人无意间从父辈那里得知了这事,越想心里便越是激动,尽管他很想将这件事情给瞒了下来自己一人将矿给独吞,奈何开矿不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活计,最终只得重新联系了其余那些山匪后代,又在周边拉了些人进来,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他们以着做工的名义骗了不少人来,有人听说是这种掉脑袋的活计当场就想反悔不干,结果……结果……结果就被活活打死了!尸体就埋在西边那侧的院墙下面!”

“他们招人前都会提前打听下对方的家庭,最好是那种没什么亲戚的或者失踪以后没人去找的,再不就是骗人说是商队要去外面远行、又或者是县里或者其他镇上的活计一去就是好几个月的……”,汉子在旁喃喃自语,戚长夜却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赵岁岁的那个说是要去与人跑商结果却被打死在了外面的小叔。

“他们手上沾了人命?死的人多吗?”戚长夜问。

汉子摇了摇头:“不多……大部分人都加入了他们,只要加入他们就能分上一笔挖矿的银钱,这可比种地要赚太多了……我是被前几日从山上掉下来的矿石给砸坏了手……我成废人干不了活了……他们就把我给关在了这里……他们怕是要杀了我的!求求您、求求你救救我吧!”

至于癞子是被蓄意报复的孙二给带进来的,郑家宝则是目睹了那人被活活打死的全程,硬生生地被吓疯了。

——甚至郑家宝也参与了那人被打死的过程,一旦手上沾了人命,日后便不敢想着泄密了。

他们三个也是要被山匪杀死的,不过现在杀他们没什么意义,山匪老大想着等山上面再骗来了新人就当着新人的面将他们杀掉,也算是给新来的汉子一个下马威。

……

戚长夜没回话,只问了下详细的人员数量和为首几人的具体信息,最终才让他在这里安心等着。

那汉子想跟着他一起出来,奈何身上却被绳子给紧紧缚着,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这点光亮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不见了。

戚长夜熄灭了手里的火折子,几下爬到了地面上去,他同阿茂交待了几句下面的情况,又快速在附近做了几个标记。

官府的人马远远坠在他们的身后,得了这边传来的消息才能进行下一步行动,阿茂提前占据了处视野优越的位置,戚长夜则去打开了寨门。

除了地窖里的失去了行动能力的三人以外寨里只有一个已经被他打晕的汉子,姜大人率的一众人马很快便冲了进来在寨子里面搜寻起来。戚长夜将事情说了一遍,即刻有人去了地窖里面将这几人给带了出来,又有人去院墙下面挖掘起尸体,关于后续的审问等事自有专业的官员忙活,余下的人马则直接赶去了山壁那边。

山壁离这一处的距离不远不近,戚长夜甚至曾怀疑过先前的山匪们是不是就是为了这片山壁才在这里盖的寨子,只是那片山壁的位置可以说是相当隐蔽——若不是戚长夜一路跟着他们赶到了这里,恐怕只有大规模的搜山查找才能发现那个地方。

就算有人找到了那处地方,很多未曾见识过的恐怕也不会当做回事,不是每个人都能见着块石头就能意识到里面有矿的,戚长夜都是在系统回收积分功能的帮助下才意识到了这点。

也不怪姜大人瞧着这些官兵头疼,连戚长夜都止不住皱眉,山路本就要比平地更加崎岖难行,枯枝碎石满地都是,官府年年花了大量银子养着的官兵竟然没走几步就开始抱怨起来,虽说声音并不算大,但在听力本就比常人敏锐的戚长夜耳中却仍旧是格外清晰。

官兵衙役们在进山的时候就已经走了不短的距离,没想到后面还要继续往山里面走,顿时脸色都不太好看。姜大人在听说了他们闹出了人命以后面色就变得格外漆黑,此刻更是阴沉的如锅底一般——这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爬两步山路就已经累得喘不上气儿了,亏得这次要抓的人不是很多,若是真的货真价实的山匪怕是要直接全部在这里送命!

连戚长夜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姜大人未来怕是有不少事情要忙碌了。

他也要比刚刚更加警戒上不少,甚至从某个衙役那里要来了把长刀。

虽然总共只来了那么寥寥几次,但戚长夜已经将山壁的位置记了下来,连带着周边的几处地域都被他提前踩点踩的明明白白。

戚长夜分别叫了几人安排了他们应守的位置,提前将几人可能逃窜的路线全部堵死,直到所有人都安排完毕姜大人才终于有了动作。

“——都别动”,为首的衙役厉声喝了一句。

与此同时,一只箭矢直直落在山壁前的一个汉子的脚边,周边林子里呼啦啦地一股脑地冒出了上百个衙役,将他们彻底包围在其中。

戚长夜只安静站在姜大人的身边。

几个正在采矿的汉子被吓了一跳,有几个人当即便直接愣在了那里,倒是有一个面色凶恶的刀疤脸汉子猛地抬起头来,目光不善地扫视过众人,视线在一个衙役的衣服上停滞片刻,阴狠狠地啐了一声:“朝廷的人?”

这人应当就是那个组织了这一切的山匪后代了。

“私自采矿乃是重罪,你们要是肯束手就擒,说不定还能从轻发落。”

山匪后代和后面被骗到山上的村民实在是很容易被分辨出来,有几个人一听这话面上当即有些意动,那汉子却嗤笑了声:“从轻发落?从轻发落个屁!别忘了院墙下面埋着的人,你们几个人人有份!”

几个汉子脸色都变了。

姜大人冷哼一声,没有多言,只简单干脆地下命令道:“都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