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岁岁的脑子已经不太灵光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他眨了眨眼睛,拿过了一根草绳:“边穿边数?”
戚长夜点头:“行。”
赵岁岁便小心翼翼地拿过了个铜板,将草绳从中孔穿了过去, 边穿边报起数来:“一。”
戚长夜:“……噗。”
戚长夜差点又笑出声了。
“二。”
“三……”
赵岁岁的动作不算快, 一点都不符合他平日干活干脆利落的行事风格,一小堆铜板数了半天, 不过他也数的仔细,生怕多了少了数错了一枚, 数了半晌才数出了五十几枚。
除了最开始的几条鱼外剩下的鱼都是戚长夜动手捞的, 捞的时候他心里便已经估量出了个大概数字,反正差不出一条半条去,也乐得看赵岁岁在这儿认认真真地数。
“九十九。”
“一百!”
赵岁岁数了半天,终于点了一百文出来, 便将草绳首末端绕在一起绑了个结, 仔仔细细地将这一串铜钱放到了一旁,他和鱼儿也没什么差别,鱼儿浸泡在水里,他浸泡在喜悦的情绪里,弯着眸子又抽了根草绳过来, 刚要开数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似乎有些太过磨蹭了,抬起头便见着戚长夜正坐在桌子的另一端托着下巴望着他看。
赵岁岁:“!”
“戚、戚大哥?”赵岁岁动作一顿,声音也磕磕巴巴的。
戚长夜坐直身子:“没事儿,串的很好,继续。”
赵岁岁捏着草绳,耳根飞速红了一片。
赵岁岁共穿出了十二串铜钱,他串了十二串那边戚长夜才串了一串,赵岁岁又抬起头瞧了一眼,想不明白戚大哥明明也不是做事磨蹭的人、怎么这次就这么……这么惫懒呢!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都不上心!!
十三串铜钱,合计一千三百铜板,赵岁岁又点了点桌上剩余的铜板数量,加上零零星星偶有的几块碎银子……这几大桶鱼合计竟共卖出了一千七百五十二铜!
一千七百多铜!
再凑上一点就有二两银子了!赵岁岁一个大活人才只卖了二两银子!
尽管赵岁岁收钱时已经做好了会卖出不少铜钱的心理准备,但真正将其清点过后还是不免一阵阵地晕眩,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铜板,十三串铜钱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起,小木盒里的碎银子似乎都在散发着夺目耀眼的光辉。赵岁岁愣了半天,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大脑里面空白一片,最后只能抬起头来直愣愣地向戚长夜投去求助的目光。
戚长夜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将桌上的铜钱分了一半给他:“这两日辛苦你了,一人一半。”
赵岁岁刚调整回了几分情绪,闻言险些又傻眼了:“戚、戚大哥我、我不是……我不行!”
他本是个听话的性格,在这事儿上却异常坚持,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么多银钱的缘故,赵岁岁竟因为这点铜钱变得不安起来,说什么都不肯将铜钱接过来。
他甚至开始与戚长夜辩论起来,从今日在同福酒楼吃的那顿一看就不是很便宜的菜,打了折后都花了四百文呢,原价恐怕得半两银子。
又讲到了蜡烛盐醋五斤牛肉,今日进镇的所有花费全部都是戚长夜单独拿的银子,一个铜板都没动用卖鱼的钱,赵岁岁便想让他用这些卖鱼的钱将今日的花费给填补上。
戚长夜:“?”
戚长夜就没见过像他这样的到手的钱往外推的人。
之前他和赵岁岁商谈工钱时也是一样,赵岁岁无论如何都只肯收每日三文的工钱,给的多了他便开始惶惶不安起来,仿佛手里的不是银子,而是什么催命的符咒烫手的山芋一样……
好像他仅有的几次反抗戚长夜的起因都是因为银钱。
戚长夜突然想到了个词。
——配得感。
他仔细看了看赵岁岁脸上的表情,刚刚还因为数钱而兴奋异常的哥儿此刻却脸色惨白,急急忙忙地摆动着手,额头上甚至都沁出了几滴汗水。
戚长夜叹了声气。
“那五百文……”。
赵岁岁又摇头。
“三百……”。
“一百五十二文,这一百五十二文你总该收着了,昨天是你临时改的竹笕,今天要是没有你我自己也没法将这么多鱼运到镇上,更别提能全部卖光了,一百多文的工钱你总该收吧?”
他见赵岁岁还要摇头,冷下脸来看着人:“一百多文都不肯收,我真的要生气了。”
赵岁岁:“……”。
赵岁岁见他真沉了脸色,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低下头来“嗯”了一声。
戚长夜将一个钱袋子递给了他:“这里面是你卖绣品的十六个铜板,你不会也不想收吧?”
赵岁岁这次接了过来。
共有三个装钱的袋子,给了赵岁岁一个,他自己又取了一个装了碎银子和余下的铜板,只留了三串铜钱放在外面。
戚长夜将最后一个袋子拿了过来,将三串铜板放在了里面:“这个不是给你的,是给咱们家里用的,以后家里要是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就从这里面拿,别拿你自己的银钱去付。”
也不知道是哪个词戳中了赵岁岁,这次他很快就点起了头。
戚长夜想了想:“正好也到了月末,这个月的工钱也该给你了。”
赵岁岁点头。
他和赵岁岁忙过了银钱的事情,戚长夜便去外面收拾院子,只余下赵岁岁自己盯着面前的两个钱袋子发呆。
其实戚长夜只猜中了一点点。
赵岁岁不愿意拿那一半的铜钱,固然有骨子里的不配德感在作祟,却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
真正的原因其实在于……一千七百多文,分上一半就是八百多文,算上赵岁岁的工钱差不多能凑出九百文来,几乎已经到了他卖身契上的价钱的一半。
他来戚家才多久啊?以戚大哥的能力……要是每次都这么给他分钱,恐怕用不了几个月他就能攒够卖身契上的赎身银钱了。
那他就没有理由再留在戚家了——
戚长夜将几个木桶木盆都洗刷了干净,有了竹笕用水都不必再像以前那般扣扣索索,换做往常他想清洗这些东西还得费力将它们提到山泉旁边。赵岁岁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褪去那身鱼腥气息,新换的衣服里都夹杂着皂角和植物的特殊香气。
临近傍晚,戚长夜将赵岁岁叫出了门,至于桐哥儿仍在床上呼呼大睡,他便将大头大吃留在了桐哥儿的屋里,免得小家伙中途醒来找不到人害怕。四条小狗还没长到能跟着他进山的大小,但家附近村周围的路也是该学着认了,戚长夜让赵岁岁将那个装了三串铜钱的袋子也带在了身上,两条小狗跟在他们的身后,小尾巴在后面甩个不停。
戚长夜提了一个篮子,里面是一块切好的牛肉,约有半斤多的样子,这是给戚奶奶带的东西。
不是他抠门不愿意多给,而是老人家年纪大了牙口不行吃不了多少,他带一两还是带五斤老太太都只能吃上那么几口勉强尝个牛肉滋味,到最后都是一人一筷子进了那些原主都未必能记得清的叔伯哥嫂侄子们的肚子里。
他没义务供着那些压根就没见过几面的亲戚的吃食,人有亲疏远近,自己家人都舍不得吃的东西留给名都叫不出来的外人……那纯粹是脑子有病。
他们两个想要进村就势必会经过戚渔的住处,短短一个白天的时间房子的框架已经搭建出了个大概,天气转冷天黑的也早,戚大伯他们已经回了大院,赵岁岁跟在戚长夜的身边,边走边记着村子的道路。
之前戚渔和戚三已经给他们讲了一些,但路线这种东西说的再多也不如人亲自走上两遍明白,戚长夜特意挑选了条赵岁岁以前没有走过的道路,方便赵岁岁能尽快熟悉这个村子,尽管他们平时并不常来杨溪村里,有些东西却是必须要提前了解明白的。
赵岁岁也明白这点。
天色渐晚,家家户户都飘荡出了饭菜的香气,眼下并非农忙时节,村里人多是用青菜简单凑合上一口,没有哪家像是山脚戚家那样隔三差五就能炖上鱼肉的。
回村的路上戚长夜已经与戚大伯打过了招呼,此刻这汉子正同戚大戚二一起往戚家院子里面搬着东西,戚长夜打眼扫了一眼,都是盖房要用的材料,戚大伯不敢将东西直接露天放到户外,否则明早过去准会被人给偷走一些,只能暂且放在院里等到早上再拉过去。
折腾了些,但材料都是花钱买的,丢了少了一块他都心疼的要命,力气却是不要钱的,再苦再累坐在地上歇息上一会儿也能喘过气了。
“小五,你来了!”哪怕天色已经黑了,戚大伯却仍是一眼就瞧见了他,满是褶皱沟壑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喜意:“快快快,来进屋。”
戚长夜点头,叫过人后又依次唤了一声“大哥”、“二哥”。
由于马上就要到了饭点的缘故,戚家大院里的人格外的齐,戚长夜无比痛苦地发现他上次白记了那么多张脸,大家都有着血缘关系,长相也都各自有着相似的地方,冷不丁地站在一起和玩消消乐找不同一样让戚长夜眼晕。
只不过每个人的表情都格外值得琢磨,有真心实意欢迎他的到来的、有畏惧的直往人身后躲的、有直勾勾的盯着他手里的篮子看的、有皱着眉头担心他是带着赵岁岁过来蹭饭的……甚至还有盯着他身边的赵岁岁看的。
戚长夜的视线如寒刃一般直射过去,那汉子被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躲到了其他人的身后。
“奶奶。”戚奶奶从屋中走了出来,戚长夜便走到了她的身边,赵岁岁也跟在他的身后叫了一声,戚奶奶慈爱地看了看戚长夜,又瞧了几眼赵岁岁,脸上几乎都笑出了花来:“好啊,好。”
戚长夜不知道老人在“好”些什么,不过既然戚奶奶觉得好,那便应当是好的了。
他没跟着戚奶奶进屋,而是直接在院子里面说清了自己的来意。
“今天去镇上见着有人在卖牛肉,买了一块给奶奶送了过来。”戚长夜将篮里的那一提肉递了过去,耳尖地听到有戚家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戚奶奶也愣住了,一时间甚至都忘了伸手去接,还是戚长夜将系着肉的绳子递到了手边才反应了过来。
老太太这辈子都没吃过牛肉,只听人吹嘘过牛肉的味道,甚至整个杨溪村里也找不出几个吃过牛肉的。
不好买是一方面,价格高又是一方面,村人做什么都要讲究个精打细算,一斤牛肉够买两斤多的猪肉了,不实惠,也吃不起。
老太太没想到眼看着自己都快埋土里了还能吃到这种东西。
“好、好……”,戚老太太声音颤抖:“老婆子我命好,能有这么孝顺的孙子……”。
戚长夜也不清楚她其实从没吃过牛肉。
他等着戚老太太将情绪平复下来:“还有件事,我是想来买些菜种和鸡蛋鸭蛋。”
戚老太太差点就说“买什么买,想要什么直接拿走”了,戚长夜已经先她一步猜测到了她要说些什么:“本来没想来家里买的,但后来一想与其让外人赚了银钱还不如将这钱留给家里,奶奶按着村里的价格给我就行,没道理外人都能收了银子,自家却要白送给我。”
戚奶奶见他刻意在院子里面说了这事儿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要是在私下里戚奶奶肯定就直接给了,哪儿能真的收他宝贝孙子的银钱啊?可如今当着其他儿子孙子的面,这钱她必须要收。
这样日后旁人想说道都没得地方。
当年戚五他爹娘就是当着所有兄弟的面交了银钱买了老宅、而后戚老头当场将银子分成数份分给每个儿子的。
戚老太太点头:“行,你要多少?”
菜种这东西本就不贵,赵岁岁又在镇上买了一些,最后参照着戚家菜园子里有的品种挑了几种,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只有巴掌大的一包,戚老太只要了三个铜板,算是非常实惠的价格。
又不是珍贵的麦种稻种,村子里面关系好些的都能直接送了,不过戚长夜想着自己毕竟是晚辈,他白要了别的子孙要是也来要呢?不如直接拿银钱买了省事儿,反正他也不缺这三个铜板。
鸡蛋的价格则要贵上一点,镇上三文两个,村子里面一文一个,戚家大院养了六只鸡,全部都是常年下蛋的老母鸡,以前的数量还要更多上一些,上半年家里有事杀了一只,后来郑绣生了孩子又杀了一只给她炖了鸡汤补了身子,新的小鸡崽还没来得及去抓,每天最少都能固定捡上三四个蛋。
上周戚二伯刚去卖过鸡蛋,满打满算家里只剩了十八个蛋,戚家院里没养鸭子,他家离河水太远了,每天赶鸭也是个问题。戚长夜将这些鸡蛋全都收了,为了防止回去的路上鸡蛋被磕了碰了戚三还特意抱了一大堆稻草出来垫在篮子里面,一看就是常年进镇卖鸡蛋攒出的经验。
十八加三,二十一文,戚长夜转头看向赵岁岁:“岁哥儿,付钱。”
赵岁岁睁大眼睛,急急忙忙从怀里摸了二十一个铜板出来,包括戚奶奶在内的其他戚家人都有些惊讶地盯着赵岁岁看,一时间他竟成了所有人的视线中心。
戚长夜接过装着鸡蛋的篮子,朝着戚奶奶点了点头:“那奶奶,我们就先回去了。”
戚奶奶急忙叫住他,想留他们在院里吃一顿饭,戚长夜自然不会同意,只说桐哥儿现在正自己呆在家里。
他和赵岁岁得早点回去,耽搁的久了桐哥儿一定会害怕,戚奶奶一听就没了挽留的话了,便往他的手里塞了两根玉米,边让他们有空多来家里坐坐。
戚长夜瞧着手里的玉米棒子哭笑不得,一边点头一边将戚大伯给借了出来。
他们三个又一起朝着山脚的方向走去。
戚大伯早知道戚长夜傍晚会来家里买鸡蛋,回村途径过戚渔正盖着的房子那时戚长夜与戚大伯说的其实就是这件事情,鸡蛋倒还好说,戚长夜更想买些鸭蛋腌制起来,只不过他和村里的人本就不熟,想来想去才想到了一户合适的人家。
戚大伯将房子选在村尾理由有三,一是那地方是戚长夜进村的必经之路,日日路过都能看上一眼,那地方离村中山脚两个戚家距离都差不太多,相对来说去哪儿都比较方便。二是地契好买价格便宜,不至于像在村里买地一样受到诸多阻碍。
至于第三个理由……则是因为那附近不像山脚戚家那样孤零零地只有一座房子,那旁边也零零散散地住了几户,其中一户人家刚好与戚大伯的关系极好,两人几乎可以说是一同长大长出来的发小,虽说长大以后各自成家忙活家里的事情稍稍疏远了些吧,但感情底子还是在的,戚渔和戚大戚二小时候也没少在他家里玩,由他帮忙照看着戚大伯也能稍稍放下些心。
这户人家家里刚好养了鸭子。
戚长夜只是和戚大伯提了一句想买鸭蛋,果然,戚大伯便主动推荐了这户人家,如此一来戚长夜既能买到东西,戚大伯又给那户人家拉来了生意在对方面前捞得了个好,戚大伯心里还感激着戚长夜,实在是件一举多得的事情。
第57章 第 57 章 人们只觉得赵岁岁是个有……
这户人家姓徐, 不同于戚家这样的外来人家,徐家祖上几代都在杨溪村里生活,徐家汉子和戚大伯同岁, 因着进入村中必须要经过村尾的缘故一来二去地就和徐家人熟络了起来, 两人年纪相仿又能玩到一块去,在戚大伯仍住在山脚戚家时隔三差五地就来找他,算是戚大伯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在村里仅有的一个能称得上是朋友的存在。
徐汉子有一儿一女, 女儿嫁去了隔壁村子,儿子才刚刚成亲不久,娶的也是个徐姓姑娘,虽然同姓但七拐八拐地拐出了不知道多少道的亲戚关系, 早就是出了五服的存在了。
戚大伯带着他们走到了附近, 边走便给戚长夜指了刚划出个框架的戚渔的房子,戚长夜边听边注意着身边的赵岁岁, 这么一会儿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赵岁岁险些又是一个趔趄, 戚长夜便往他的身侧靠近了些, 也能在第一时间扶上赵岁岁一把。
戚大伯回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这个距离对于村里的普通汉子和哥儿来说已经显得有些暧昧了,换做两个没有任何关系的汉子哥儿是会被村里的人指点议论的程度,不过如今天色太黑, 附近也没有什么人存在, 就算有人看见了应当也不敢说戚长夜什么,戚大伯更是抹不开脸面和小辈说这种事情。
他甚至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啊,原来这两个已经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了。”
他就说呢,这两个人一个俊一个俏, 日日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面朝夕相对的,不发展出些什么才有问题呢。
虽然戚大伯很不想打扰后面的两个人,奈何他们现在已经站在了徐家的门口,戚大伯只能轻轻地咳嗦了一声,伸手敲了敲徐家的大门。
“谁?”过了片刻,一个有些清亮的声音自门后传了出来。
戚大伯一下子就听了出来:“大郎,是我,你戚大伯,来找你爹。”
门后的人走了几步:“好咧大伯,你稍等一下。”
戚长夜能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想来是徐家大郎去询问徐汉子了,又过了一会儿门才被人一把拉开:“老戚,你怎么来了?”
戚长夜也看向了人。
徐汉子明明与戚大伯同岁,从面上看却要比戚大伯年轻上不少,一点都不像戚大伯看着那般苍老沧桑,这汉子的个头倒是也相当优越,仅比戚长夜再矮上一点点,眼神清亮唇边带笑,看来是真的同戚大伯的感情不错。
戚大伯朝侧面让了一步:“老徐,这是我侄子,戚五,这是他……这是赵哥儿。”
戚大伯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赵岁岁,想来想去干脆直接以赵哥儿来代替了。
徐汉子的脸色僵了一瞬。
这村里就没有没听过戚五的大名的,想也知道徐汉子应当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戚大伯也知道这点,连忙补充了句,“我侄儿想买些鸭蛋,我想着你家刚好养了鸭子,便带着他过来问问。”
徐汉子点了点头,松了口气,总之不是上门找茬的就好,徐汉子刚刚甚至还以为戚大伯被他侄子给威逼胁迫过来抢钱的呢。
徐大郎甚至都差点要去摸墙角立着的那个锄头了。
但他也没有太过放松。
他没敢再将人往屋子里迎,而是直接与人站在院子里谈了起来:“是这样啊,我家是存了一批鸭蛋,都是这个月新鲜下的,本来想着过几天一齐拉到镇里卖了的,不知道戚……戚五侄想要多少?”
徐汉子这话说的格外别扭,总感觉某时某刻一只拳头就要从黑暗里面冲过来了。
戚五倒是没打过他,但他曾近距离见过戚五打人,心里多少有些发憷,不然婆娘也不至于常常骂他“那么胆小白长了一副高大个子”了。
这个时候他又有些懊悔,早知道将人再往里面带上几步了,免得这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戚长夜想了想:“你这儿有多少?”
徐汉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想还是如实回道:“四五十个吧。”
戚长夜点头:“怎么卖?”
徐汉子又回:“一文一个,买十个送一个。”
和鸡蛋倒是同样的价格,不过在他们这地方鸭蛋并没有鸡蛋好卖,因着每次进镇都要缴上一个铜板的缘故,徐汉子便次次都攒上一堆再一口气拉到镇里卖掉。
戚长夜点头:“行,我都要了,劳烦徐伯清点下数量,我这边好方便结钱。”
他知道徐汉子在担心什么,主动提了结钱的事情,果然徐汉子眼中的怀疑稍稍减淡了一些,他朝着站在一边的徐大郎看了一眼,徐大郎立即会意跑去了鸭舍。
巧合的是徐家刚好有四十四个鸭蛋,刚好算是四十文钱,戚长夜又朝着赵岁岁看了过去,有了刚刚在戚家的那一遭赵岁岁付钱已经很习惯了,他很快就数出了四十枚铜板。
徐汉子同戚家人一样震惊,他们听到的传言都差不太多,都对这个被强行抢来的哥儿没抱有什么乐观态度,尽管后来戚长夜与赵岁岁一同出过几次大门、赵岁岁无论是状态还是衣着都要比以前好上不少,却也仍旧没多少人往太好的方面想,最多最多只是觉得不过是这村霸暂时没有下手罢了。
但如今见着戚家的这村霸连家里的银钱都交由赵岁岁管着,霎时便没人再将他当做临时的玩物买来的奴隶了,人们只觉得赵岁岁是个有本事的,这才不过半个月的功夫,竟然将这戚家的村霸给管的服服帖帖。
起初赵岁岁没想到这些,后来倒是反应了过来,戚长夜是拿着银钱的事儿顺势给他做面子呢。
许是因为拿到了银钱,徐汉子的畏惧担忧减去了不少,徐大郎仔仔细细地将鸭蛋给装了起来,戚长夜带来的那个篮子装不下这些,徐汉子便让徐大郎去屋里翻了个篮子出来,将鸭蛋装好以后递到了戚长夜手边。
“哪天有空顺手将篮子捎回来就行”,徐汉子没敢将话说的太死。
不还他也没有办法,难不成还能为了个篮子真找上门去啊?就算不还他其实也没什么损失,那篮子也不值什么钱,是他自己编的东西,抽空在院里坐上个把时辰就弄出来了。
戚长夜点头:“行,我知道了。”
这场交易要比徐汉子想象中的顺利上许多,戚长夜拿到鸭蛋也没有多留,干脆利落地告辞离开,只留下徐汉子自己站在原地。
徐大郎重新将门掩好,转回身便看着他爹傻站着的身影:“爹?”他疑惑地叫了一声。
徐汉子摇头:“没事。”
他和儿子回了屋子,老妻和新进门的儿媳妇儿都在屋子里等着,徐汉子见状摇了摇头,将手里的沉甸甸的铜板往上扬了扬:“好事儿,鸭蛋全都卖出去了!”
老妻和儿媳妇的脸上顿时都带出笑来。
虽然镇里的价格更高,但大部分人其实都更倾向于在村子里卖,杨溪村并不是离镇子最近的村子,人家路途近的卖鸡蛋卖青菜都有着优势。
再说了,镇上又不是没有养鸡养鸭的人家,镇民指不定从哪边买呢,猫一天狗一天的能不能卖出去都不好说,要是路上磕了碰了更是要心疼上好几天,无论是牛车还是板车坐上去屁股都能颠出八瓣来,就更别提易碎的蛋了。
“那怎还在院里呆上那么长的时间?”徐大娘不解问他。
徐汉子仍是有些不可置信,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知道刚刚是谁来买的鸭蛋吗?!”
徐大娘看他:“不是戚家老大吗?”
方才徐大郎来喊他爹的时候徐大娘也听了一耳朵。
徐汉子摇了摇头:“不,是他那个侄子!他家排第五的那个!”
徐大娘也愣住了。
她急急忙忙地扑到徐汉子身上:“老头子,没动起手来吧?”
徐汉子哭笑不得,连忙摇头。
徐大郎和徐氏也凑了过来,徐氏有些惊讶地看向自己相公:“真是那个村霸?”
徐大郎点头。
“我还以为得扯皮上一段时间呢,没想到竟然挺爽利的,比村里的不少人都爽快,看他行事也干脆利落的。”徐汉子感慨道。
徐氏插了一句:“是啊,我今儿个在村口树下也瞧见他了,他和他家的那个哥儿,两个瞧着都挺俊俏的,远远看着就和刚成婚没多久的小两口一般,和传言里的人根本就对不上号。”
徐汉子又掂了掂手里的铜板,最终还是感慨了一句:“我以前也不是没见过他,明明都是同一个人,现在却看不出一点那时候的跋扈样子了。”
徐大娘不以为然:“人总是会变得。”
“这样想想,那时候也不能全都怪他,村里传的风言风语……有些的确是太难听了,也不怪他有那么大的反应。”
徐汉子叹了一声——
徐家的事情戚长夜全然不知,与戚大伯分别后很快就带着赵岁岁回了家里。
戚桐这小家伙已经醒了,倒是没什么害怕的情绪,正在屋里抱着小狗发呆,见着他们两个回来立时从椅上蹦了下来。
赵岁岁一把将他接住:“和你哥哥出去买了点东西,有没有害怕?”
戚桐摇了摇头,倒是喊了声饿。
戚长夜便摸了摸他的脑袋:“那阿兄去热点吃的。”
他拦住了闻言要往灶房里去的赵岁岁,自己拎着两篮子蛋往灶房里走,赵岁岁只得将戚桐抱在了腿上,和桐哥儿简单讲了讲他们出去的事情。
戚桐早知道家里要腌上一些咸鸭蛋,毕竟上午戚长夜与赵岁岁聊这事儿时他就在旁边听着,小家伙一提到吃就兴奋不已,恨不得今天就能摸黑将鸭蛋下到缸里、恨不得明天一早睁开眼睛就能吃到泛着油光的咸鸭蛋。
赵岁岁拍了他的脑门一下,笑称了一句“小馋猫”,他抱着戚桐靠在了椅背上,起初戚桐还在满脸期待地回忆着咸鸭蛋的味道,赵岁岁还能时不时地应上一声,到了后来声音却慢慢地低落下来,到了后面更是没了声息了。
戚桐疑惑地抬起头去,便见着赵岁岁阖眸靠在了椅背上面,胸口起伏呼吸平稳,显然是已经睡过去了。
戚长夜端着热好的饭菜走了进来,刚迈进门就见着戚桐冲他摆了摆手,桐哥儿指了指赵岁岁,又冲他比出了个“嘘”的手势。
戚长夜会意,放轻动作将桐哥儿从他怀里抱了出来,又一手揽过赵岁岁的颈后一手挽过他的腿间,打横将人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床上去了。
第58章 第 58 章 咸鸭蛋。
次日清晨, 戚长夜早早推开屋门。
先是烧了热水简单洗漱,再整理了下昨晚天色太黑没能来得及归置的东西,晨间天光正好, 他在腰间别了把短刀, 踏着露水开始了新的一天。
以前在现代时他通常会在早上打套拳或跑上几圈,只不过自穿过来后日日都忙忙碌碌的,跑步也换成了简单版本的巡山——之所以说是简单版本, 是因为戚长夜通常不会在早上走的太远,至多也就是山泉水处再往里深入一些,有时候一些村民也会结伴到达这里。
逛上一圈当做日常锻炼了,又兼带了检查竹笕等琐事, 最后再带着几根拾回来的树枝柴火或一两根伐回来的竹子几把顺手摘回来的野菜……总之赵岁岁隔三差五地就能发现家里多出一些东西。
也方便了他借此将空间里的一些物品挪到外面。
昨日上午戚大伯去拉了盖房材料, 戚家人又合力干了大半天的时间,今明两日应当是还有的忙活, 戚长夜便与大伯约好今天带着戚渔上山,也是带他避开家里那些进进出出的人。
他到着山林里面踩了踩点, 才带着一身露水回了大院。
隔得远远就能见着戚家房上飘起了青烟, 赵岁岁和戚桐应是也已经醒了,大吃蹦蹦跳跳地窜进了院子,戚长夜也扛着一截粗壮的木头紧随其后。
这一大一小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找出来了两张小板凳,并排坐在灶房门口洗刷着手里的鸭蛋, 戚长夜将木头放进柴房:“那截木头是留着做弓的, 千万别当柴火劈了。”
赵岁岁点头。
昨夜他没来得及吃饭就直接睡着了,戚长夜看他实在太累也没忍心再将人叫起来,赵岁岁今早是被饿醒的。
酒楼里的那点东西过不了夜,放到今天一定会变质,戚长夜就与戚桐分干净了, 想着要是等赵岁岁晚上饿了就给他炒个鸡蛋,却没想到他一觉睡到了今天早上。
戚长夜洗了手,去灶房里掀开锅盖看了一眼,大铁锅里正焖着小半锅饭,由于戚长夜的缘故他家的饭食多以精米为主,不过赵岁岁会往里匀上一小碗的糙米粗粮,一掀开锅盖就冒出了股蒸腾着米香的沸腾热气,扑鼻的香味儿勾的人馋虫翻涌。
赵岁岁将洗过一遍的鸭蛋放到了另一个盛着清水的盆子里面,不自主地被饭香勾的抬起头来,模样竟有些像日日和他们讨食的大吃。
戚长夜盛了饭,又拿了个碗打了两个昨天刚从戚家买回来的鸡蛋进去,几下就将蛋液搅和均匀,起锅烧油倒入鸡蛋,翻炒几下又加了些野菜,简简单单做了盘野菜炒鸡蛋出来。
他做菜向来舍得放油,不像村里的一些人恨不得每一盘菜都只用筷子尖小心翼翼地沾上那么一滴半滴,焦香金黄的鸡蛋佐着墨绿的野菜,盛到盘子里格外馋人。
“快来吃饭,吃完我们一起洗。”
话音未落,赵岁岁已经拉着戚桐站起身了。
看来他是真的饿了。
这一顿饭吃的赵岁岁满足又幸福,吃着吃着不免又想起了刚来到戚家的那个夜里戚长夜给他煮的面里加的荷包蛋,至于戚桐更是回忆不起上次吃蛋是什么时候了,即便是吃到了也是边边角角的指腹大的一小块,大块的蛋是要留给下地的汉子或怀孕坐月子的夫郎妇人们吃的。
“你们两个都太瘦了,需要好好补补,一会儿我煮些鸡蛋放着,每天都记得吃上一个。”戚长夜道。
用过了早饭时间仍早着,三个人一起将四十几个鸭蛋洗刷干净,赵岁岁取了块棉布仔仔细细地将那些鸭蛋逐一擦干,原主的酒又派上了用场。
“每颗蛋都要在酒里泡过。”戚长夜嘱咐道。
他在一旁洗了十个鸡蛋,就着仍有余温的锅灶煮了起来,家里早就备好了坛子,戚桐将蛋泡进了酒里,赵岁岁便去将坛子拎到了竹笕下方,借着水流来来回回冲洗了好几遍。
赵岁岁记忆中腌制咸蛋用的是最基础的方法——简单干脆地直接将盐水混合将鸭蛋泡进去,戚长夜的方子则要比他印象里的复杂上一些。
赵岁岁甚至见他取了桂皮香叶等调料过来,混了刚买回来的盐一并用水煮沸,戚长夜记得隐约听说过某些地区的农村有用大粒盐来腌制东西的说法,镇里买回来的盐在外形上看着倒同大粒盐差不太多。
起初戚长夜是想着用本朝代的盐来腌制东西的,奈何系统商城里的精盐价格实在是低,或许是受限于当朝盐的提纯技术,他买回来的盐总带着股隐隐的苦涩味道,远不如后世购买的那样纯净。
反正这东西下了锅里用水一煮根本区分不出来,戚长夜便直接借着锅盖的遮掩瞒天过海,当然,为了避免引人怀疑,新买回来的盐也有等量部分被他收进了空间。
他也没存在空间里面,直接提交回收成积分了。
赵岁岁没想到腌个咸鸭蛋居然还会用到那贵死人的香料,昨日进镇戚长夜又去买了一些,赵岁岁在旁看的目瞪口呆——仅是几片小小的叶子就要花上几十文钱,几片叶子几段晒干的“树枝”,拿在手里几乎感受不到重量,花销却比他们在杂货铺里买的所有东西还多上一些。
赵家还没富裕到能随便用这些东西的程度,炖肉时扔两片自家种的姜葱蒜扔几把从外面摘的山紫叶和茱萸,至多再倒上一点点汉子们平日舍不得喝的酒水,这便已经是极为难得的美味了。
杨东杨溪两个村子加在一起怕是都寻不出第二个像戚长夜这般这样舍得在吃上花银子的人了。
这样的伙食……别说每日给他三文钱了,就算要他倒搭上三文钱他都心甘情愿。
赵岁岁将鸭蛋逐一摆进坛子里面,四十几个鸭蛋被他一排一排码的严严实实的,最顶层还剩了几个位置,戚长夜便洗了三个鸡蛋放了进去。
待到锅里的调料水和盐水放凉,戚长夜又拿了勺子一勺勺地将锅里的水填入坛子当中。
到了最后,他又往里添了些酒,这才仔仔细细地将坛口封好。
他们总共也没用上多少时间,多数时间都耗费在了煮调料水和待水放凉上了,戚长夜将坛子搬进屋里放好,洗净了手收拾好院子,招呼着赵岁岁准备上山。
这次戚家又是全家出动,不只有他们两个和戚渔堂哥,桐哥儿和家里的四条小狗也跟着去,清晨戚长夜上山时已经看过了地方,虽说进的深入了些,但周边的地形环境他都已经背了下来,倒也不担心那附近会出现什么危险,带上桐哥儿也绰绰有余。
戚长夜去戚家院里叫了戚渔。
转眼又是几日没见,戚渔瞧着要比先前稍稍精神上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点而已,瞧着仍是觉得有些郁气在身。
戚长夜与戚老太问了身好,戚老太太也乐得见着渔哥儿与戚长夜一同出去,昨晚戚长夜前脚刚走后脚戚老太太就让郑绣将那块牛肉给做了吃了。也不懂什么做法吃法,家里又没有足够的调料,简简单单地当猪肉那般炖了出来,一大家子人每人都分到了薄薄的一片,放进嘴里没等咂摸出个滋味来呢肉就已经在嘴里碎了烂了,到了最后也没吃出牛肉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但总归是吃过牛肉了,也成了人生中的一大值得铭记的喜事和吹嘘资本,这不,一大早的功夫戚家的几个媳妇儿夫郎就结伴出去到村口大树下闲聊炫耀了,等过年回娘家一说都是倍有面子的事情,连戚家的几个汉子戚五的那些叔伯兄弟们脸上都带着笑意,等戚长夜与戚渔走到村尾盖房处时好几个汉子都转过了头来主动与戚长夜打起了招呼。
“小五,这是回家啊?”
“五弟怎么和渔哥儿走在一起了?”
“戚五堂哥!你那牛肉可真好吃!”
戚长夜被这么多人询问,顿时又开始头疼了,他简单地回了两句,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怼了赵岁岁两下,赵岁岁顿时会意,等戚长夜回完其中一人便扬声冲着戚大伯喊了一声:“大伯,我和戚大哥带堂哥上山挖野菜去!”
戚家的人连戚长夜都不是很熟悉呢,更不用提外来的身为哥儿的赵岁岁了,虽说村里面不至于像城里那样有着那么严重的男女大防哥汉之差吧,但陌生的哥儿汉子间确实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戚长夜的耳边骤然清静了不少。
赵岁岁在他面前明明瞧着挺温柔腼腆的,实际上却远比戚长夜更适合这种环境,在他与戚长夜同时在场的情况下他已经开始逐渐朝着“戚长夜发言人”的身份转变了。
赵岁岁倒是也发现了,戚大哥平日里更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呆着,他不太喜欢与人接触——不喜欢不代表不能,他和褚掌柜和戚大伯等人交谈时也挺自然的,但能沟通和喜欢沟通到底还是有些差别。
戚大伯笑笑:“好,你们几个注意安全。”
赵岁岁点头:“大伯放心,桐哥儿也和我们一起去,就在山脚下面转转,不会走的太远的,天黑之前准能回来。”
这话也是说给在场的其他村人听的。
免得被人误会了些什么。
待到戚长夜他们一行人走远,戚长夜才给赵岁岁投去了个赞许又感谢的眼神。
第59章 第 59 章 酸。
他们途径过山脚戚家, 叫了在院子里等着的戚桐,拎着几个竹编的背篓,带着四条小狗往山上走了过去。
若干年前在戚大伯他们仍住在山脚时戚渔也没少往山上跑, 毕竟他们也要靠着这条山泉饮水生活, 十几年时光一晃而过,山上的样子与他记忆中的似乎也没有什么差别。
戚渔都快忘了这条道路了,直到他们行过竹林, 才隐隐地回忆起了些幼时的事情。
——譬如跟着戚大伯他们上山挖竹笋,借着住的比村里人近的优势每年都能收获上不少,戚渔还在其中的一根毛竹上面刻了东西,他不识字, 刻的是只有他自己和两个哥哥才能认出来的花纹, 算是三个小朋友之间的暗号和秘密,只不过隔了这么多年……想必那根竹子早就被人砍了不在原处了。
倒未必是戚长夜砍的, 这山又不是私山,村子里面家家户户都能上来弄些东西, 几乎整个杨溪村里的背篓竹筐都是用这片竹林里的毛竹编的, 村里的老篾匠更是隔三差五地就带着几个人上来扛回去一大堆。
戚渔的目光在竹林上停顿了片刻,许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情,唇边不禁多了些笑意。
农家的孩子就是这样,草编的蚂蚱蜻蜓、不知名的野草野花、晨间去鸡窝里摸出来的一个仍温热的鸡蛋、比别人的个头还大上一圈的竹笋山蘑……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咧开嘴笑上一整天的时间。
戚渔的目光有些怀念, 又免不得地有些忧伤。
山泉处落着几个凌乱的脚印, 想也知道应当是昨天又有不死心的村人来过这里,戚长夜没在这处过多停留,而是直接带着他们往更深的地方走了过去。
戚渔有些害怕,尽管他在山脚住了这么长的时间,却从没往着深山里进过, 倒是赵岁岁和桐哥儿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兴奋。
“阿兄阿兄,我可以去那边玩吗!那边有好多漂亮的小花!”桐哥儿的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盯着戚长夜看。
“不可以。”戚长夜冷酷无情地回道:“跟着我走,不许乱跑。”
桐哥儿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
戚长夜垂眼瞧了他一眼:“真想去的话,一会儿我们可以一起过去转转。”
“但不允许单独行动,想去哪里要提前和我说。”他难得地沉了声音警告了桐哥儿一句。
戚桐点头。
赵岁岁一直等到戚长夜说完才去拉住戚桐的手,脸上带笑柔声解释起来:“这毕竟是在大山里面,山中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桐哥儿也不想让哥哥着急担心吧?”
戚桐是个很乖巧的小孩,否则戚长夜也不会带他进山,小家伙本来就是一时起意,被这样一说顿时没了要过去的想法,在边上连连和他们保证:“我一定不会乱跑的!”
这幅懂事模样倒是让戚长夜有些心疼,恰好他们走到了棵山李树下,树上零零星星地挂着几枚青色的果子,戚长夜便长臂一伸将几颗果子摘了下来,身边的三个哥儿一人分了几个。
换个地方倒是可以用糖果来哄孩子,但这儿不是没有糖吗?用几个果子也是一样的。
戚长夜想。
殊不知赵岁岁捏着果子与戚渔对视了眼。
……这树瞧着似乎不大好,长的远不如他们印象中的果树那样茂盛,树上的果子又少又小,枝条叶片长的稀疏不说,果子捏着也硬的厉害,想必味道应当不会太……
赵岁岁刚要说话,便见着戚桐已经兴冲冲地用衣摆简单擦了几下,一口将果子塞进了嘴里。
赵岁岁:“!!!”
赵岁岁:“……”
戚桐的表情僵硬在脸上,保持着将山李子塞进嘴里的那个姿势,眼眶蓦地红了起来,被酸的表情都有些扭曲。
戚渔急急忙忙去拍他的后背:“快吐出来,别吃了别吃了!”
赵岁岁也去翻自己带过来的饮水的竹筒:“快漱漱口。”
戚长夜:“?”
他看了看表情都扭曲成了一团的戚桐,又看了看手里的山李子,思索片刻后还是擦了几下咬了一口。
一口下去,戚长夜也再不说话了。
明明只是咬了口李子,却仿佛已经尝过了人间疾苦,又酸又涩又苦不说,还夹杂着股莫名的“生”味儿,酸过陈醋苦过黄连,王家的老牛吃了都连翻白眼,要是送到镇上卖了八十岁的老头都能被酸的健步如飞一路追着他从镇上市集骂到冯家村去。
赵岁岁好不容易哄好了被苦的大哭的戚桐,刚抬起头就见着戚长夜手里的咬了一口的李子,赵岁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又给他递了一个竹筒,戚长夜接过仰头一饮而尽一气呵成,可算是缓解了些嘴里的苦涩味道。
他只知道这李子没毒,哪儿能想到会难吃成这个样子!事实证明路边的野果最好还是不要随便乱摘,不是每株山里的植物都能像那丛报恩树莓那样争气的。
他这纯属于没苦硬吃。
戚长夜又看了看已经离他们有了一段距离的山李子树,默默在脑中模拟出的地图上面给它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戚桐边走边抹着眼泪,眼眶和脸上都红通通的,戚长夜顿时更不好意思了。
一路无话,戚长夜沉默着带他们走到了目的地——其实是因为嘴里太酸不想说话。刚到地方就听到戚渔和赵岁岁一同惊呼了声,也不知道戚长夜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连赵岁岁都两眼放光。
戚长夜指了指远处的几棵树,有一棵树尤为显眼,枝头上被系了从赵岁岁的破布衣服上裁出的一小截布条,正随着枝叶摇晃在风中飘荡:“挖吧,但要注意周边环境,最远不要超出那里。”
三个哥儿都点起了头。
他们几个都带了常用的工具,赵岁岁与戚渔各自选了一个方向,总不好都挤在一处,分散开来才能挖的更多,就连戚桐也分了些许注意力出来,虽然嘴里还酸涩的厉害,但这些野菜够他们家吃上好几顿的了,就算是这么点儿的小孩也不敢有丝毫懈怠,恨不得尽可能地多弄上一些来填补家用。
戚长夜看他们几个几乎是即刻就投入了状态,热火朝天地忙活了起来。
山脚戚家暂时并不缺这些东西,戚长夜时不时地就会顺手带些回来,蘑菇倒是能晒干存放,野菜和青菜一样离土不久就该蔫儿了,一时间囤上太多指不定就糟蹋了东西。
无人知晓的是他的空间里也存放着不少,这东西又不像柴火那般占着地方,一小块空间就能放上许多。他家人少,随便几棵野菜就能炒出一盘够吃一顿了,不像村中戚家那样人多嘴多,每日光是米面这样的主食就能一顿吃出小半袋去。
这还是戚家人各个都饿着肚子吃个三分饱五分饱时的粮食消耗呢,要是大大小小全都敞开了吃……怕是一满袋米都不够吃的。
村中戚家一天的粮食消耗都够戚长夜他们吃上好几天了。
也难怪戚家穷,地少人多又拼了命地生,光是每年的人头赋税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不过真要说来戚家的地其实也不是特别少,戚父和戚四叔年纪轻轻就进了镇子打零工赚钱,戚四叔甚至还照猫画虎偷学了几个字,戚家有好几亩地都是靠着他们两个上交的工钱才买下来的呢……奈何戚家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平均一下就有些不够看了。
戚渔和赵岁岁一样是个能干活的,在戚家在冯家都同牛马一般从早上忙到天黑,再次回到戚家以后反倒成了个吃闲饭的,日日在家里听着一些人阴阳怪气明里暗里地议论。
戚家没有空余的房间,他便和家里的好几个小辈挤在一间屋子里休息,大人还能稍稍掩饰些情绪,小孩却总是会将心情直接摆在脸上,明晃晃地埋怨着他这个嫁出去的哥儿回来抢家里人的粮食和位置。
戚渔心里一直憋着口郁气。
——如今他可算是能有些用了。
戚渔像是不知疲倦般拼命地挖着,工具和双手轮换着使用,十指指缝间都沾满了尘土——这些东西省着点吃够戚家吃上好几顿呢!只要他能带着吃的回去……家里人的态度应当能稍稍好上一些吧?
就算……就算再骂他是个吃闲饭的他也不会这样心虚了。
干惯了活的人最怕突然闲暇下来,戚渔在家里连吃饭都抬不起头来。
赵岁岁时不时地瞧着他的方向看上一眼。
他隐约能猜出戚渔的想法,当日赵岁岁初来山脚戚家时也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在干活,仿佛这样才能证明自己存在些价值一般,他好歹能给自己找到些事做,戚家那边却……赵岁岁叹了声气,再度抬起头时却骤然睁大了眼睛。
“渔堂哥……小心!”赵岁岁猛地朝着戚渔的方向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只竹箭从他们的身后斜射过来,径自将一条粗壮的大蛇给钉在了地上。
第60章 第 60 章 戚大哥进镇子里了。
戚渔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手边的竹筐也被带倒, 里面的野菜斜洒出了小半筐去,本就不怎么干净的叶片上沾满了湿润的泥土,心有余悸地直愣愣地盯着地上那条仍在扭曲着身体的大蛇发颤。
“没事吧?”
赵岁岁半趴在他的身上, 大半个身子都挡在了他的身前, 两手撑在戚渔左右,也回过头去看那条粗壮的大蛇。
“别怕。”
戚长夜向前走了几步,朝赵岁岁伸出了手。
赵岁岁借着他的力道站起了身子, 有些懊恼自己反应太大——那蛇离他们明明还有好一段距离呢,是他自己反应过度了,有戚大哥在,根本没什么值得害怕的。
他拍了拍身上的土, 看着戚长夜走到蛇旁, 身材高大的汉子丝毫不惧怕那条挣扎着的大蛇,轻而易举地就将其给提了起来。
“是条大王锦蛇, 无毒。”戚长夜边说边拿出了个破布口袋,也不知道是从哪儿翻出来的, 动作随意地将那条蛇给丢了进去。
他将袋口扎紧, 射出去的竹箭也被他简单擦拭了几下,箭头可是铁匠刚打出来的,这东西甚至比一整条大粗蛇还要金贵,可不能就这样随便遗失了。
戚渔也跟着反应了过来, 再怎么说他都是在山脚长大的孩子, 不至于连条野蛇的品种都分不出来,他很快便喘匀了气,认认真真地朝赵岁岁道过了谢。
赵岁岁急忙摆手,他这人脸皮薄,被人谢了反倒开始不好意思了。
虽然经过了一番“惊吓”, 但几人的心情却依旧是相当不错,这一条大蛇少说也能卖上百来文钱,更不用说还有那么多的野菜。这时节的野菜其实已经开始老了,煮不烂又嚼不动的,但再怎么说都是能填饱肚子的食物,戚家院里可那么多人呢,再来上一筐都能吃的干干净净。
就连桐哥儿的小背篓里都装的满满当当。
这一块地不小,却架不住戚渔和赵岁岁都是手脚麻利的干活好手,即便是戚桐这个小孩挖野菜的动作都要比戚长夜熟练上许多。
日头高悬时几人一齐找了个庇荫的地方凑合了顿午饭,大家带的都是方便携带又耐饿饱腹的饼子,就着竹筒里的清水简简单单地填补了一顿,虽说在地上蹲了一个上午腿脚酸麻的厉害,但看着筐子里的那些东西……再多的疲惫都仿佛也算不得什么了。
同样都是饼子,戚长夜与戚渔带的却截然不同,这地方的人只有在农忙或年节时才敢放开了吃饭,平日都是能省则省,戚家大院每日只做两顿,顿顿都是些稀粥杂粮,戚渔带来的饼子会是什么模样自然可想而知。
戚长夜那儿就截然不同了,戚长夜从不在吃喝上亏待自己,人活一世总共就这么点能奢求的东西,要是连吃都精打细算畏畏缩缩的那人生未免也太苦了些。
他家的伙食甚至比村长家还要好,精米细面从没断过,碗里的米饭直堆得冒尖,馒头饼子也各个都是实打实的。
今日戚长夜带的也是粗面饼子,和面时特意让赵岁岁加了鸡蛋和油,揉出来的面团也要更柔软上一些,不至于像普通的饼子那样硬邦邦地难以下咽。
戚渔见他们只吃饼子,顺手将自己面前的咸菜往前推了几下,赵岁岁不好意思地想要拒绝,却实在是推拒不过夹了一筷,他并不擅长于应对其他人的好意,心里也盘算起了在自己家也腌上一些。
待到他们吃过了东西,几人又在这附近查缺补漏地寻找了一番,附近的东西如被蝗虫过境般被他们扫荡了一遍,用的时间却比戚长夜预估的还少了一个多时辰——戚长夜还以为要等到天黑才能将这一片地给挖干净呢。
戚渔和赵岁岁在挖东西,戚长夜便寻了一颗粗壮高大的树爬了上去,他的动作很是敏捷轻巧,赵岁岁才刚刚侧头朝向了戚长夜的方向,便见着他后退几步小跑助力、踩着树干上的一处凸起轻轻巧巧地往树上一跃——他一手便抓住了根处在高处的枝条,与此同时腿上用力,几下便借力翻到了树上。
赵岁岁不免有些看呆了。
话说回来,虽然赵岁岁才是那个货真价实地在村里长大的孩子,在爬树方面却远不比得戚长夜这个“城里人”,他小时候饿狠了上山爬树摘果子时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过,也不知道撞到了哪里脚腕疼了小半个月。
赵家养赵年年这个体弱多病的已经是相当吃力了,哪儿还有银钱带他看郎中抓药啊?实际上他爹甚至险些就又赏了赵岁岁一顿笤帚——他怀疑赵岁岁是为了偷懒故意装伤的。
赵岁岁也是命硬,硬生生地疼了好长一段时间,竟然真的莫名奇妙自己挺了过来。
那时候他还很小,过了几年长大了些才知道这事儿有多可怕,每次回想起来都暗暗后怕,倘若他当时一不小心伤到或挫到骨头,说不定日后就会变成瘸子了……杨东村里有个跛脚老汉,听说就是一次意外伤到了骨头没能好好处理,自此落下了一辈子的毛病。
后来赵岁岁就不敢爬树了。
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戚长夜灵巧敏捷地又往上爬了一段,这棵大树可有些年头,他们三个一起都未必能合抱的过来,戚长夜很快就爬到了树顶。
这片区域虽已超过了村人们平日会进来的范围,但也只是往山里更深入了一些,远没到达真正的深山,也不用担心会出现那种杂草丛生树冠遮天蔽日的可怕场景。戚长夜身上仍挂着那张竹弓,小腿上用绳子一圈圈地缠绑了把匕首,他找了处结实的地方站稳身子,借着高度的优势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赵岁岁安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那边桐哥儿叫他才回过了神,他移开了视线转向戚桐,没看到那边树上的戚长夜将头转了过来。
下午倒是没再有什么山间野物跑到这边,戚长夜的弓箭也没了用武之地,等他记住想记的东西从树上跃下时赵岁岁他们也整理好了背篓。
他们的收获相当不错,戚渔眉眼间尽是喜色,赵岁岁已经见过了戚长夜提回来的那几大木桶的鱼,再看这些野菜时倒是沉稳了一些,但眼里也依旧是止不住的欣喜。
桐哥儿也忘了那颗酸的他差点去见太奶的果子了,叽叽喳喳地跟在戚长夜的身边。
戚长夜无奈地摇了摇头,提着布袋带着他们往山脚走——
戚渔这次摘了满满一大筐的东西,赵岁岁知道他在戚家的处境艰难,不着痕迹地让了不少给他,毕竟他家人少弄多了也吃不完。为了照顾他的情绪赵岁岁做的并不明显,但戚渔在冯家看惯了人的脸色,回了戚家后又处处小心,怎么可能想不明白?他只背着背篓眼眶红红地跟在他们的身后,心中酸酸涩涩的,一时间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他想着和赵岁岁道谢,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正为难着就听前面的戚长夜问了一声:“堂哥,你觉得呢?”
戚渔愣了一下,“什么?”
戚长夜也没在意他的分神:“我说蛇怎么处理。”
赵岁岁接着道:“堂哥是想吃了卖了?吃的话我们回去就把蛇分了,卖的话得等上一两日,这东西得去镇子里卖。”
戚渔急忙摆手:“不不不,这是你们的东西,是五堂弟抓到的,怎么能问我!”
赵岁岁还想再说些什么,戚渔却说什么都不肯收了,他今日已经占了他们不少便宜,怎么好意思再去分那条蛇?
赵岁岁看了戚长夜一眼,只得作罢。
下山的路要比上山好走许多,虽是如此戚渔却仍旧有些发懵,他只得跟在赵岁岁的身后被戚长夜带着往山下走,边走边忍不住地在心中感慨——五堂弟可真有本事啊,这样复杂的道路,他到底是怎么记住的呢?
几人一路回了山脚戚家,戚长夜将大门打开将东西放下,他去取了从徐家那边拿过来的篮子,同赵岁岁招呼了一声:“我送堂哥回去,顺便看看村尾那边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赵岁岁点头:“好,早点回来。”
他目送着戚长夜与戚渔走远,这才关上大门进了院子,倒是没往屋里面走,而是去柴房拿了张小木凳来。
赵岁岁坐在院前不远处,背回来的背篓就放在一旁,安安静静地摘起了带回来的野菜。
桐哥儿跟着跑了大半天,这么一会儿也有些累了,却不肯听赵岁岁的话进屋休息,也拿了张小小的木凳坐在了他的身边,陪着他一起弄那些野菜。
戚大哥今日肯定是不能早回的,先前戚长夜就同他说过这事儿,村里人盖房都是乡里乡亲亲戚朋友帮搭把手,戚长夜当然也不能免俗,当然,他要是想也能三言两语就推脱过去,戚大伯肯定不会有意见,但转念一想他在这村里总共就这么几个熟悉的人,一点小忙也算不得什么。
何况……赵岁岁看了看不远处的房间。
何况有了漏雨先例在前,山脚戚家的院子肯定也得好好修缮上一番,听戚大哥的意思是想在入冬之前就将房子修好。这边的冬日格外寒冷,在村子里面还能有些往来的人气儿,这儿却只有他们家这孤零零的一座,等降了雪落了白更是漫天遍野一片苍茫,桐哥儿只要回忆起来就止不住地打冷颤。
“下雪还好,最怕的是漏风,一阵一阵的吹的哪里都冷。”桐哥儿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赵岁岁揽过桐哥儿的肩头。
他知道这滋味,赵家的柴房也四面漏风,墙缝门缝窗户角啊,处处都能刮进来阵冷到心底的寒风,阴恻恻的吹的人骨子里生疼。
“今年不会了,”赵岁岁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前段时间戚大哥还想着准备冬衣的事情,虽然现在时间仍早,但戚家缺的衣服实在是太多太多,赵岁岁来戚家时可是什么都没带,全身上下只有那一件已经被裁成布条的破衣服,从头到脚都得扯了布重做,桐哥儿和戚五倒是还有两身过冬的衣服,但房间漏雨那日戚长夜收拾屋子时赵岁岁在旁看了一眼,已经破烂磨损的不成样子了。
村里小孩的衣服都是改了穿穿了改,小孩子几个月就能窜上一大截,桐哥儿的自不用说,戚大哥的倒是还能凑合着穿,但……赵岁岁舍不得。
——怎么能给戚大哥穿那样破烂的衣服呢?
赵岁岁心里盘算着等入了冬便去裁几块好些的料子,旧衣里的棉花倒是还能用,戚大哥刚刚给他分了银钱,他自己再攒上一些,准能给戚大哥换身体面好看的衣服。
就是冬日的衣服不太好做,款式简单的夏衣他一天就能赶制出一身来,填了棉花的冬衣却要花费上好几倍的时间,赵岁岁手里忙着心里想着——得早点准备,免得等天气转冷冻到戚大哥。
他这样想着,唇边也隐隐弯起了些弧度,赵岁岁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摘完了野菜清扫了院子又去舀了两木桶水将后院的菜园子仔仔细细地浇了一遍,土地上已经覆上了层青翠的绿意,戚大哥也不知道是在哪儿买来的种子,个大饱满粒粒充实,出的也都是让庄稼人最喜欢的壮苗,赵岁岁只看着便喜欢的紧。
待他浇过了水,赵岁岁又去将镇上和戚家买来的种子都拿了出来,仔仔细细地一垄垄地种下,前前后后忙活了半天,回家这么久竟是一刻都没停下来休息。
大头跟在他的身后,在菜园子里跑来跑去的,小爪子在刚刚浇过的湿润泥土上按出了一个个印记,赵岁岁生怕它踩坏了菜苗,放下手里的木桶又开始往外赶起了狗。
等他将这些事情全部弄完……差不多也到了该准备晚饭的时间了。
他在门前张望了半天,也没见着戚长夜的身影,赵岁岁心里止不住地打鼓,有些想去叫戚长夜回来,又怕自己过去耽误了他们的事情。
今天晚上肯定是要做那几斤牛肉的,已经在家里放了一天一夜了,再过一晚很难保证会不会坏掉,但他实在是不会做这东西,倒也不是不能当鱼肉猪肉那样给直接炖了,只是牛肉太珍贵了,赵岁岁心里总是没底。
更不用说戚大哥似乎已经对这块肉有了安排。
赵岁岁想了又想,提着那块肉看了半天,最后还是将肉给放了回去,转而进里屋叫了戚桐:“小桐能不能在家看一会儿院子?我想去村尾找你阿兄问些事情。”
桐哥儿仰起脸看他,认真地点了点头,瞧着又乖巧又听话,赵岁岁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叫了因为被赶出了菜园子正蔫头耷脑趴在一边的大头一起。
这还是赵岁岁在来到杨溪村后第一次单独主动离开戚家,不知为何他心里竟然还有些紧张,院子周边一片荒芜,那些遮挡视线的杂草早在他刚来到戚家时就已经被戚长夜给清理的干干净净,因着天气已经开始转凉的缘故,路边土地里的杂草也泛起了秋黄,大头细声细气地“嗷嗷”叫着,蹦蹦跳跳地往前跑了好几步,又转过头来回看赵岁岁。
他笑了笑,跟在大头的身后加快了步伐。
进村只有这一条路,赵岁岁快步走了一会儿,终于能遥遥看见村尾立着的那几栋房屋,有一道身影正背对着房屋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起先他还以为是戚大哥回来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刚分别了几个时辰的戚渔。
“岁哥儿?”戚渔叫了他一声,“你怎么过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赵岁岁看了看他:“找我?”
戚渔点头:“刚刚村子里来了一辆马车,说是来找五堂弟的,路过村尾时往山脚去时刚好让五堂弟给瞧见了。”
“他好像和车里的人认识,进到车里说了些什么,出来就说要往镇子里去一趟,说是为了昨天的事情,让我过来和你打声招呼。”
“戚大哥进镇子里了?”赵岁岁睁眼了眼睛。
戚渔点头,也有些不敢相信:“五堂弟好像和驾车的人很熟悉,那人还叫他哥呢。”
那可是马车啊!村里人只敢远远瞧上一眼的马车!走路上遇见了都得小心避开,生怕冲撞了车里的人。
马不像牛,几乎每个村子都能凑出几户养牛的人家,马却只有那些大户人家才舍得养,一方面是价格太高寻常人家养不起,另一方面也是远没有骡子或牛那样实用,毕竟牛除了日常拉车外还能下地干活,村里人买东西总是会更注重实用方面。
“五堂弟没说是什么事情,只说今晚可能赶不及回来,让你和桐哥儿晚上关好院门注意安全。”
赵岁岁大抵能猜到一些,应当是同福酒楼的人找过来了,戚长夜没有专门告诉他自己和同福酒楼的生意,但也没故意瞒着什么,赵岁岁又不是傻的,问了两句赶车人的样貌心里就有了数,他又与渔哥儿说了几句话,努力压下了心头莫名泛起的失落。
村里到镇上路途遥远,就算是坐着马车也得要上大半个时辰,镇上不像村里每晚都有宵禁要关闭镇门,一旦过了时辰再想要进出就只能等到第二天早上了,赵岁岁默默算了算时间,又在心里长叹了一声。
“谢谢渔堂哥,我知道了。”赵岁岁捏着手里的篮子:“我把这篮子给徐家送去。”
“嗯”,戚渔带他朝着村尾走去,顺便给他介绍了番村尾的人家,因为房屋数量本就不多,赵岁岁听了一遍便全部都记了下来。
徐家的房子与戚渔的那座并列在一处,戚大伯和几个戚家的汉子正热火朝天地干着活,不过才短短两日的功夫,房子已经打好了地基隐约有了个大概的雏形。
“岁哥儿来了?”戚大伯眼尖,一眼便看见了他们两个。
因为戚长夜的缘故,他对赵岁岁的印象极好,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戚大伯总觉得戚五恐怕会是戚家这一代小辈里最有出息的那个,他自己倒无所谓,家里的几个孩子要是能与戚五处好关系自然是最好,岁哥儿和他家侄子关系亲密,指不定未来就会成为他的侄夫郎,对他的态度自然也差不了。
赵岁岁余光扫了一眼,果然在不远处的道路上看到了两列明显的车辙印,他弯眸朝着戚大伯打了声招呼,简单说了自己的来意。
戚大伯摆了摆手:“那户就是老徐他家。”
赵岁岁上去叩响了大门。
开门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妇人,先前赵岁岁在村口的那棵大树下与她见过一面,徐氏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赵岁岁今天会跑过来。昨儿个戚长夜买了鸭蛋走后她就一直在想着这两个人,今天上午干完活计又找了个借口去村头听了会儿八卦,倒不是有什么坏的心思,纯粹是听说的流言内容和亲眼见着的事情存在了太大的出入后产生的好奇心理罢了。
她上午才听人说了不少戚五和赵岁岁的事儿,雨婶子那人也不知道是和戚五有什么仇怨,说了半天嘴里没一句好话,徐氏听了一会儿就找借口离开了,如今见着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时间还以为是她上午打听人家的事情现在被找上门儿了。
赵岁岁看她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只得又重复了一遍,顺便将篮子往前推了推。
徐氏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接过了篮子,有些愧疚还有些心虚。
——这不是挺好的人吗,第二日就来还篮子了,村里怎么就传的那么难听啊。
赵岁岁长的好态度好,说起话来也温温柔柔的,她公公还在戚五那儿赚了几十铜板呢,再想起昨天狠狠怼了她一下害得她身上现在还隐隐作痛的雨婶子,徐氏几乎立即就偏到了戚家人这边。
等她当家的回来她可得好好和人聊聊,这流言可真是害人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