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没有萧温妤想的那么顺利。
阮老板听到这个请求, 首先冒出头的表情是迟疑,而后是低落,闷声道:“要不然, 不看了吧?我的房间,我自己收拾就好。”
萧温妤不催她,只是轻轻握紧了她的手, “总要看的,都在一栋房子里住了,结果还不知道彼此住在哪一间可还行?”
“……就在对面。”声音愈来愈无力。
萧温妤松了松手,微微挑眉, “让不让看?”
感受着掌心迅速抽离的温暖和冷空气倒灌带来的寒意,阮盛意轻叹一声, “好吧,那你……”
萧温妤:“我不笑, 一定不笑。”
就算是墙上都挂满了粉兔子,她也一定不笑!
她发誓!
阮盛意颤了颤嘴角。
她本意并非是不让她笑, 她想说的是,那你看了别太难受。
陈越歆看过,结局是两天都没理她, 完了还语重心长地把她训了一顿, 她不想萧温妤也像那个死女人一样训她,可又舍不得掌心这点温暖。
她偷偷合上手,又深呼一口气, 推开另一间的房门。
手, 便在此刻被猛然握紧。
论大小, 这一间绝对不比主卧小, 这套房子不算六楼一共是130多平, 三千九一平,是这个小城算得上昂贵的房子了,所以布局上也很有特色,被她改成书房那间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客卧,而这两间则都是差不离大小的主卧。
但阮盛意管自己这间叫客卧,因为没有主卧会选这么厚重的窗帘,在白天也能挡的一点光都没有,整个房间只有床头的一盏昏黄小灯,照着铺了一整床的小玩具们。
小玩具们,绕了一大圈,恰恰好围了一个人睡觉的空间。
阮盛意听到身旁人的呼吸陡然重了几分,相握的手也微微发着颤,良久,良久,她似终于泄了气一般,松开了手。
她忙说:“不压抑的,我喜欢这样的布局,你看我的小阁楼。”
“压不压抑的你自己这不是很清楚吗?”萧温妤阴沉着脸,兀自走出两步,顿时感觉好似被阴霾笼罩一般,再抬脚都沉了许多。
阮盛意:“那……你拉开窗帘吧……刚好透透光。”
萧温妤失了言语。她向着卧室内走去,自然也能感受到身后这人向要挽留却又不敢拉她的忐忑,背对着她,轻轻挑了挑唇。
傻不傻呀,她像是那么不懂人心的人吗?还是说,对她竟这般不信任吗?
一想到这人竟怀有对她这般不信任的念头,萧温妤的心沉了一瞬,又痛了一下。
她的那些所谓的好人没好报,在阮盛意那些难以宣之于口的事情前,好像都没那么痛了。
她走到床边,微微折身,低声道:“阮老板真的好厉害好厉害。”
“竟然真的像太阳一样,从黑夜中慢慢升起,一点点,带来光明和温暖。”
阮盛意的眼尾红了。
她看着善于观察万物长于洞察人心的人从一堆小玩具里抽出了一个极特殊的,一个有些残破古旧却非常干净的丑萌丑萌的兔子,轻轻抱在怀中,听到她说:“是这个吧,一切的开始。”
这只兔子是一只手缝兔子,形式陈旧,有点破,但非常干净。她是用一件有些粗糙的绒布包了棉花,缝出来的小粉兔子,手缝线的痕迹有些乱,可以看出来缝线的人并不长于手工。
这样一只兔子在这一众精美的小家伙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就像阮盛意这家伙,在这么一堆人里,是那么特殊。
很容易,就被人一眼看到。
萧温妤轻轻抚着兔子耳朵,手指一寸寸摸过,寻着兔子身上的残损,温道:“这些破损,我会修补。叫声姐姐,我帮你补。”
腰上忽然环了一条胳膊,女人带着几分犹疑的动作,却还是缓缓收紧了胳膊。
阮盛意要高一些,因而她弓了身体,这样才能把头埋进萧温妤搭在肩上的长发里,闷声道:“姐姐。”
温热的呼吸撒在萧温妤的脖颈,激荡了一层细密的疙瘩,又轻轻撞响了她心底的钟,惊起一只雏鹿,在心底乱蹦。
萧温妤呼吸都颤了一瞬,一只手按在这人的手上,调笑道:“好乖呀,小妹妹?”
阮盛意抬手拍了一下她的侧腰,闷声道:“别太过分。”
“你凶姐姐?啧啧啧,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你要不要了解一下这只小兔子的来历。”
“什么来历都逃不过这一声诚心诚意的姐姐哦。”
阮盛意已经讲不清自己这动作到底是为了掩埋自己的羞涩和脸红,还是借着这动作听到了萧温妤咚咚的心跳,推着她自己反倒是更进一步地脸红。
她松开怀抱,偏过头轻咳一声,道:“那年我十四岁,我妈……她有一天做梦,梦到了我抱着一只粉兔子,眼睛是两个黑纽扣,鼻子是一个那种圆的黄的纽扣,她就非要给我缝一个。”
她的声音愈来愈低,也不由自主地回忆着那年的冬天。
阮清是在那时候确诊的那个要命的疾病,不知道是怎么达成了平衡,她清醒的时长渐渐多了些,那年冬天的某个早上,她非要说她家安安有一只粉兔子玩偶,然后就要抢过她的衣服去缝。
那时候,她就那一件绒毛大衣,家里管着她们娘俩的人也烦了,那年就送了那一件过冬的衣服,过去的衣服又拿了回去,给家里的小孩穿。要不是邻居家的大妈给了她一件棉袄,她也很难度过那个冬天。
可时过境迁,这只兔子也成了后来许多个难以入睡的夜晚里,阮清留给她的唯一的慰藉。
手忽然被轻轻握住,萧温妤温软的声音在她耳旁轻响,道:“那我给她缝一件小裙子吧,要粉色的。”
“毕竟没看过阮老板穿这样娇嫩的颜色呢。”
阮盛意看着那双没有过分探究欲望的眼睛,第一次觉得,她其实也可以多说一些。
陈越歆知道的多,是因为那时候的她只有二十岁,她不多说一点,陈越歆不会愿意留她下来,更不会教她做那些谋生的活计。后来出没在她人生里的人,近如谢瑜,对她的过去也只有一星半点的了解,深层的东西一概不知。
可她看着萧温妤,忽然觉得,她也可以多说一些,萧温妤也应该多说一些。
她张了张嘴,手却被轻轻捏了一下,萧温妤勾了眼尾,道:“叫声姐姐,我就帮你,乖妹妹?”
阮盛意:……
不得不说,萧温妤确乎是很懂怎么带她走出情绪泥潭,仅这一句便拽着她脱离出来,心底只剩嫌弃。
这人怎么老想着当姐姐呢?
当姐姐,要付出的可是很多的。
当然,这个深刻的道理,一个多月后的萧老板才理解并亲身体验了一下所谓之代价。
至于现在……
阮盛意软了声音,“姐姐。”
“嗯,乖。”萧温妤抚了抚她的手背,“冰箱有吃的吗?”
“这两天你也辛苦了,今天姐姐给乖妹妹做好吃的,你休息一下吧。”
阮盛意噙了笑,道:“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等下午要去街上看看吗?”
萧温妤轻嗯一声,转身离开了这间黑透了的小卧室,轻轻带上门,长久悬挂在脸上的笑意才松散了几分。
她没有叹气,也没有停顿,平静地走到了冰箱前,抬眼便在冰箱的反光中看到了一个好几天没有好好打理自己、格外枯槁的人。
阮盛意能够慢慢讲出那些深埋心底的恐惧,她可以吗?她给阮盛意提的那些,好像也只有表层一些,更深层的呢?上一段婚姻带来的那些深刻入髓的痛,林斯沐那个人留下的烂摊子,犹还历历在目……
萧温妤轻轻抚上反光之中的糟糕透顶的面容,暗问自己:
你真的做好再进一步的准备了吗?
你真的敢于再进一步吗?
你真的想好,要拖着那个小太阳,一起面对你生活里的一地鸡毛了吗?
她咬了咬下唇,叹了一口气。
不过眼下,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她做饭还是相当不错的。
她进了厨房,而身后那倚着门框的人也直了身体,缓缓关上了房门。
萧温妤快速备菜,简单做了两个菜,又下了两碗面条,扬声唤阮盛意吃饭。
没有人理会她。
她把菜都焖在锅里保温,解了围裙,走到阮盛意的卧室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还是没人。
不安顿时漫了上来,萧温妤道了一声抱歉后推开房门,却看到那人紧紧蜷缩在自己给自己垒的窝里,双膝收缩着,胳膊环在身前,抱着那只有些残破的兔子,眉头紧锁。
睡着了吗?
萧温妤按开小灯,看昏黄的灯在沉黑的卧房里点亮唯一的光,却不能暖透阮盛意的皮肤,眉窝紧紧挤在一起,简直要存下这世界上所有的黑暗。
真的累极了才会睡的这么快,可累极了也会在睡眠时做噩梦吗?
她轻轻按上蹙在一起的眉峰,试图揉开,却像惊醒了沉眠的人,引出一段讷讷吟语:“不要……妈妈……你再清醒一会儿陪陪我好不好……”
什么?
萧温妤心底微沉,按着眉心的手指都轻了一些,又恐惊出她的梦魇,轻声唤她,“阮盛意,醒一醒,你做噩梦了。”
“阮老板?”
“……阮阮?”上一次点燃情绪的好似就是这个词语,萧温妤便试着再唤一次。
果然,女人忽然拥了过来,哪怕神志不清尚在魇中,力气却是出奇的大,紧紧地拥着萧温妤,闷声道:“妈妈……你别走……”
萧温妤鼻头泛了酸涩,轻轻拍着她,道:“是姐姐,不是妈妈。”
“叫萧姐姐,来~”
另一人意识本就在渐渐清醒,闻言,猛地僵在了原地。
萧温妤轻笑一声,“我不会笑话你的,饭要凉了。”
可身上这挂件似要同肚子里那小家伙比谁更无赖一般,抱着她,脑袋都要埋起来,闷声道:“你什么都没听到。”
“……好,好,那起来吧?阮老板~”
“……你,回头陪我去染头发吧。”
又是小孩要求,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这么幼稚呢?
萧温妤无奈又应下她的请求,这人才耍无赖一样松开胳膊,撑着自己缓缓坐直,又仰头打了个呵欠,这才转过来,一双带着雾气的初醒双眸无辜地看着萧温妤。
如果萧温妤早一点偏过头去看她,或者捏着她的下巴不让她仰头打呵欠,她就能看到一双澄澈非常的眼睛,半点困意没有。
可惜,她没想到,也没赶上。
她起身轻轻拍了拍这人的肩膀,笑道:“这是有多累啊,不到一个点竟能睡的这么沉。”
“快些出来,吃完饭再睡,对胃不好。”
阮盛意看着她的背影,眨了眨眼,驱散眸中的雾气,沉声道:“好。”——
第42章
萧温妤那天到底是没能出得了门, 某位老板讲什么都要求她一定要在家里再休息一天,一定要确保她在家里也没有问题后,才能允她出门。
萧温妤也只好被迫陪这家伙看了一下午的电影, 恰好最近新出几个蛮有意思的片子,她一边看,一边钻研阮老板家这套智能家居的用法, 等电影看的差不多了,她也基本上学会了这一屋子的控制方法。
萧温妤靠在软枕上,查了一圈后,侧目看向身边人, 那人倚着沙发扶手,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下面, 抱着一个靠枕看的正入神。
她搁下手机,移过去, 轻轻拉了拉阮盛意的衣服,道:“你看我这样对不对啊。”
阮盛意疑惑看她。
萧老师清了清嗓, “你好,小木同学。关闭客厅窗帘,关闭电视, 打开空调调到26摄氏度。”
阮盛意看着还剩最重要的结尾但就这样黑屏了的电视机, 沉默片刻,勾起笑容:“很对呢萧老师,萧老师你看过这个电影吗?”
萧温妤沉浸在到处喊一嗓子的快乐中, 闻言, 头也不回道:“这不是刚上的?我还没……”
阮老板狠狠砸了砸靠枕, “那我的电影结局谁赔给我!!”
萧温妤抬头看她, 沉默地看着她, 蓦地,哈哈大笑。
如果打成文字发出去一定是能吵死人的眼睛的那种笑。
阮盛意也挑了笑,心底更是生出了几分庆幸。
沙漠玫瑰就是要生的热烈而喧哗才好看,好在她一直都是有足够耐心的人,她一定会一点一点温养这朵花,看她盛放,而后……
偷偷摘进怀里。
她从来都是一个贪心的人,半分利都不会让给别人,不然也不会决然到直接背着全副身家逃离沙城,哪怕需要跨过一个枯寂的沙漠,她也从未退缩过。这次也一样,她要看她盛放,而后,只能为她而盛开。
不允旁的人(除了小白枇杷)来瞧。
萧温妤笑足了,捂着胸口顺了顺气息,道:“那我给你重新播放好不好?小木同学,打开电视,继续播放刚才的电影。”
阮盛意哼笑一声,“这才是对的嘛。”
“你这家伙!”
*
萧温妤再次到店里,距离她上一次过来已经过了五天了。
李婉那小姑娘一见她来,泪汪汪地就凑了过来,眼泪鼻涕一把抓地抱着她,呜咽道:“老师,你吓死我了!!从今天起我要盯着你好好吃每一口饭,排每一项工作,呜呜呜,吓死我了。”
萧老板今儿心情不错,专门挑了一套暖白搭卡其色长裙的内搭,外面套了一件暖棕色的加绒风衣和一条深棕围巾。但被李婉这么一哭一抱,她的深棕围巾算是直接下岗了。
萧温妤有些无奈,轻轻推了推她的脑袋,“好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别哭啦。”
她身边这怎么都是小泪人啊,一个一个哄下去,今天的生意还怎么做?
好在李婉很快止住了泪花,她擦着泪水,断断续续道:“老师,阮老板真的人好好啊。”
正在放衣服的萧温妤挑了挑眉,“怎么说?”
李婉抽泣着说:“那天晚上她跟我聊了好久,一直在宽慰我,说这不是我的问题。我知道我也有错,我应该多催你吃饭而不是老顺着你的脾气的,但是她一直说不是我的错,一直安慰我,还说只有我一个人的这两天会给我多发点工资。”
萧温妤越听心底越暖,心底那只雏鹿跳的也越欢快,可还是压了眉尾,扬声道:“你……?”
李婉忙说:“我没要!我当然没要,这是我理所应当的!”
萧老板抬手夹住她脸颊的软肉,冷道:“我是说,什么叫顺着我的脾气,嗯?”顺着两颊,还轻轻向上提了提。
她看着李婉泪汪汪的双眼里迅速攀升了一层恐惧,噗嗤一笑,松开了夹着她的手指。
她怎么会真的生气呢?况且这小家伙还给了她这么有效的信息,她哪里会生气呢。
李婉也意识到了方才那不过是逗弄,手捧着脸颊,笑出声,道:“老师这次真的越来越有活力了,真好啊!有活力的老师,才是漂亮的老师!”
她这话侃的萧温妤脸热,作势要敲她,女孩抱着脑袋躲向一旁,道:“老板,我去准备工作了!您慢慢看!”
萧温妤笑着骂她,这次的笑是从眼底而生的笑意,暖洋洋的,就和她身后偷偷溜进来的阳光一样。
她带着阳光,上了二楼。
今儿来还有一件事,就是收拾东西搬到阮盛意那个家里去。那二楼这棵树就很值得讨论了。
不搬,每天来这里拍照记录也不是不行,可她也有想看的时候,倘若不搬,总有些不太方便。
可若是要搬……
树体部分并不艰难,重点是树顶这张照片,要一并搬过去吗?虽然被拍到的人已然知道了这张照片的存在,可并不知道她如此早的便将这照片贴在了这里,贴在了她的心坎上。
更何况,那家伙现如今……
算了,这棵树就留在这里吧。
萧温妤贴好这一次拍到的照片,脑袋轻轻靠在照片上,缓了缓,低声道:“对不起啊宝宝,妈妈以后再不舒服,都会好好吃饭的,你……”
尽管这孩子的来处不得她欢喜,可这孩子如今却切切实实待在她的身体里,同她共喜共悲,还这么乖,如何能不叫人动容呢?
萧温妤合了合眼,温声道:“你一定要乖乖长大,健康长大。”
收拾妥帖后,她下了楼,已经有约好来拍证件照的学生上门了,见她来了,眼睛都亮了一瞬,“老板,你终于回来啦?哎呀,我今天这假真是没白请!”
萧温妤腼腆地笑了笑,抚了抚鬓发,道:“你快坐下吧,是团购的套餐吗?”
“是的呢,我可是坐了半个点的车从北市赶过来的。本来想的看不到风情万种的萧老板了,还好,你回来了,哎呀我这钱花的也算值了。我可以升级一下套餐吗?”
萧温妤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拿过一旁的发夹夹起她的头发,轻道:“抱歉,那就需要重新等排期了。”
“哎~好吧,太遗憾了。”
萧温妤一手扶着后腰,抬手给这人画着证件照的淡妆,蓦然想起初见那天阮老板好似也被人这般问询过。
其实她那个位置什么都听得见,其实她也知道阮盛意靠在那里,是在听她和陆珂的闲聊。
有些事情,来来往往之间,谁能讲得清因果缘由,谁能说得出心意澄明呢?
萧温妤想着,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
李婉忽地探头,道:“老板,前两天有个和你长的很像的姐姐来找你。”
萧温妤被这姐姐的称呼弄得一愣一愣的,反应了一下,这才想到她说的应该是萧言月。
萧言月是浓颜系的长相,皮肤天然就好,要她要的也早,被叫姐姐……好像也挺正常。
萧温妤压下笑容,问:“然后呢?”
李婉撇了撇嘴,道:“好凶,她看你不在,凶巴巴地说让你有空回家一趟。”
“她说她原谅你了。”
萧温妤心底一跳,笑声就从唇齿间流了出来。
客人微仰头让她化妆,询问:“老板,你还有姐姐啊?”
萧温妤平声道:“她说的是我妈妈。”
一个脾气很炸裂的西北大妞,却长了一张水乡的脸,也是靠这脸才把随着单位一起调过来的赵雯骗到手。
所以她的颜控应该遗传自赵雯,不过比赵雯强一些,毕竟阮老板这个沙漠里钻出来的人都没有萧言月爆裂。
结束一早上的工作,她才给家里去了一个电话。
“喂。”毛毛躁躁的声音登时就从电话听筒里传出来,大猫炸毛道:“萧温妤你还活着呐?我以为你死在医院里了,啊?这么久了连给家里来个电话的意思都没有吗?我说跟你置气就真的一个电话都不打啊?啊?”
萧老板自知理亏,她倚靠在吧台上,脚尖微微踮起,一手搅着自己的头发,待萧大猫骂的差不多了,这才温温软软地开口道:“妈,我错了。”
萧大猫最吃这一套,带着一股江南飘飘悠悠的清香,一句话就能抚平她的全部焦躁。
要不然这么多年怎么会被赵雯吃得死死的,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果然,电话另一端的人瞬时便偃旗息鼓,良久才撑起半口气,故作硬气道:“错哪儿了?”
萧温妤声音更低更软,道:“您不是原谅我了吗?”
大猫彻底失了反抗的力气,连着你了好几声没有说出个所以然,紧跟着电话就被一直候在一旁的赵雯夺过去,在电话这头甚至能听到颇为嫌弃去一边儿去的驱赶声。
萧温妤心底更软,余下的手不自觉地便抚上了小腹。
赵雯温了声音将她这几日的状况仔仔细细地盘问了一遍。涉及身体切关,她又已经进过医院了,萧温妤便挑挑拣拣地将诸多问题都讲了讲,不过最后落脚点还是在营养不良上。
只这一条就足够电话那头的老人长叹一口气,沉默良久,轻声道:“小妤啊,你真的不想回家吗?”
萧温妤低下头,道:“阿妈,我不回去,也不住这个小阁楼了。我租了一个房子,租金不贵,刚好。”
赵雯意识到了什么,试探道:“不是租金贵不贵的问题,这孩子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你回来,余下的钱都攒下来不好吗?”
一旁还隐隐约约有大猫的爱回不回不回拉倒的声音。
萧温妤忖了一下,还是如实讲:“租金不是钱,而且我也挺想照顾她一下的,挺好的。”
“是对面那位年轻有为的小老板?”
萧温妤轻嗯一声。
赵雯也不好再多讲什么,讲了一句回头给她送些吃的后便挂了电话,转过身一把抓住旁边这个快把沙发刨出坑的大猫的爪子,烦躁道:“你到底在闹什么?女儿现在不回来了!”
萧言月一愣,凶她干什么?她都原谅那个兔崽子了!难道还要她亲自去把她请回来吗???况且当初生气到极致的又不是只有她!!
赵雯现在则是看到这张脸就烦,小的看似乖乖巧巧实则主意正的吓人,这个大的为了陪她办了早退之后更是天天在家烦她,她管不了小的还管不了大的吗?
她把猫爪往一边一扔,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裙子,凶道:“中午自己点外卖吧!今天没心情做饭!”
萧言月:???等会儿,这事情可就太严重了。关键词是什么来着……
她低头想了会儿,快步跟了上去,殷切道:“赵老师,你说的那个年轻有为的老板是谁啊?她是不是把你气到了?我去给你找场子怎么样?”
赵雯转身进了卧房,冷笑一声,“你还是早点准备下一个红包吧!”
言毕,啪地带上了门,险些砸到门外这只大猫的脑袋。
萧言月靠在门上揉着鼻子,软了声音:“赵老师,老婆,大宝,我错了……”
可揉着揉着,声音就不对了,动作也渐渐缓了下来,片刻后,萧大猫猛地站直身体,爆裂一声,“那个兔崽子是谁?!我要去会会她。”
“去什么去。”门内人看她生气了,自己莫名就不气了,拉开门笑吟吟道:“人挺好的,长的也漂亮,还是邻居,你别去横插一脚。”
“……”
赵雯轻轻勾了勾她的衣领,“中午吃什么?”
“你做的,都行。”
“那就白水面吧。”
“……还是带点荤腥吧赵老师。”
大猫耍着赖皮把这个人圈进怀里,下巴垫在肩上,道:“不过那个老板……”
“再看几天,等几天再去。”
“好~”——
大猫:爱回不回不回拉倒!
还是大猫:你们什么时候带我漂亮孙女儿回来一次啊?
又是大猫:你俩忙去吧,小家伙归我了。
继续大猫:滚滚滚,你俩别来,小家伙睡得正香呢,你俩爱去哪儿去哪儿呵呵!
第43章
平淡如水的日子无甚风波地一天一天过去, 两个人也很有默契地保持着“合租”的生活,先前的迤逦还在,但两个人对进一步发展的事情都保持着心知肚明的克制。
毕竟, 大部分时间她们俩都不在家里吃饭,作息差距也很大,经常是萧温妤已经睡熟了的时候, 阮盛意才刚刚进门。
在这个问题得到有效的解决之前,阮盛意并不打算挑破什么,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刻意调整自己的时间,去迎合萧温妤的时间, 在给两个人的关系带来什么压力或是失衡。
在走出最后一步之前,她更需要做好充足的且不迁就的准备。而在这方面, 她认识的人里,陈越歆首当其冲, 是最为合适被询问的那个人。
“呦,得空来我这儿了?”
陈越歆收好shake杯, 看着一身长袄单肩挎包的女人,黑茶长发挑了鬓边两绺随意一束,剩余的便搭在身后, 显着她那优越的颈线, 挑了挑眉,“收收你的冷气,招来人约你喝酒小心回去之后不让进家门哈。”
阮盛意推了推镜框, 蹙眉道:“不要胡说, 我们只是合租。”
“嗯~她合租你的房子, 还住的都不让我进的主卧, 啧啧啧, 谢瑜都和我说了哈。”
阮老板把包甩到吧台上,勾过一旁的凳子坐下,闻言冷了声音:“她倒是积极的很,现在不怕你了?”
“她早就不怕了。”陈越歆耸耸肩,拿过一旁的单肩包,“这次给我带东西了吗?本子,笔?”
阮盛意面无表情地接过来,翻开一页,平声问:“怎么调整营业时间能损失的最少,我想把作息掰正。”
陈越歆嫌恶道:“零帧起手?都不带个敬语?哎,你在人家萧老板面前也是这样吗?”
阮盛意皱了皱眉,重新开口:“请问……”
陈越歆忙抬手拦下她的话。
救老命了,看这座大佛死着一张脸跟她说话真的心脏都会漏跳一瞬,也不知道萧温妤怎么受得了这个人的。
她抚了抚心口,道:“你就调整就好了呀,首先门口贴个牌儿说你要改营业时间了。你要是想抓一抓那些来得晚的人,这两天她们来消费的时候都半折半送地做个顺水人情就好。不过你还想着做这个生意啊?你那个位置,离学校不算远,改个别的活儿不比你现在做这个好多了?”
阮盛意快速记录了她的话,而后沉声道:“最近生意不好做,能不动还是不要动,学生的消费力只是看上去多,其实已经被那边的老店分吞完了,我没必要去抢。”
“也好,你自己心里有数也好。”
“不算有数,只是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很费钱,就算要动弹也得等后年才能开始动了。”
陈越歆捏了捏眉心,压低了声音道:“你真打定主意要追她了?那孩子可是……”
“是她自己的。”阮盛意不惧不慌,目光微跃动,同眼前人碰到一处,道:“我相信她。”
“……好吧好吧,你想好了就行。不过,这样你俩之后还打算再要一个吗?我知道有辅助手段,可以确保是一个人生,这个……”
“我不要。”阮盛意随意翻了一页,道:“我的基因,一半是疯疯癫癫,一半是欲求不满,有什么传承下去的必要吗?”
“……她知道吗?”
“一点点,我情绪失控的时候应该被她看出来了一点。”
“剩下的呢?你打算怎么告诉她?你现在不担心你俩是盖上棉被的纯聊天了啊?”
正在翻着笔记的人顿了手,沉默片刻,道:“怕。但是现在……”
她蹙了眉,犹犹豫豫道:“她眼下的情况,比这件事要更紧急那么一点点。”
陈越歆看着她,眼眶忽然就有点发热。
她这个学生什么品性她最清楚,看着寡漠至极的一个人,心底把谁都惦记得牢牢实实的,可她惦记着所有人,是平等且普通地惦记,一旦有人碰到了她心里那块逆鳞,抽身比抽水机抽水还快。
这是第一次,有人碰到了那一块儿,不仅没有逼退她,反倒是让她讲出了这句话。
陈越歆心底便只剩一句话:这小家伙,是真的喜欢上那位萧老板了。
不过剩下的部分可不是二分之一,而是一座彻底隐于深海的冰山,倘若处理不好,恐怕会撞得山崩船碎,两败俱伤啊。
陈越歆想着,轻轻顺着阮盛意的头发,道:“那你要好好想,也要关切一些你自己,你也是肉体凡胎,不是不死不灭的金刚。”
“……嗯,知道了。我还有几个问题,咱们快些,一会儿我要去接她。”
“?她那儿不是有阁楼吗,这么急着回家?”
“不是,她今天有个大外景,会很累,我去接她,她陪我去染头发。”
“……人家已经很累了。”
“她说的,我说调时间,她不愿意。”
陈越歆正活动着指关节,闻言,咔哒一声。
呜呜呜,谁还没有老婆了,她回家还能扑进老婆怀里哭呢!
*
萧温妤的大外景是接的附近学校的活儿,要给学生集体拍统一的蓝底儿照片,要的很急,学校干脆就直接找到她,一看是以前的老师家的孩子,简单商量了一下后就定了下来。
负责人握着她的手说:“如果最终效果不错,估计以后这样的活儿都得找您,咱们学校摄影的老师请长假了,您看这事儿弄的。”
萧温妤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调试着机器和打光,偏头看了眼门外已经排好队等着拍照的孩子们,温温一笑,理了理头发道:“这样的活儿一年几次大概?”
“您看啊,每年十月份给高一的孩子拍入学的,十二月给高三的孩子拍照片,明年三月六月还有一些需要留很多照片的活计,绝对不亏的。”
萧温妤暗自思量着,又指着李婉去支好打光板,这才温声道:“那以后有这样的活儿,您联系我,联系我阿妈或者妈妈都可以。”
“当然了当然了,萧老师赵老师都是咱学校的优秀离退教师,我要早知道您干这行,我肯定一开始就联系您了!那我让她们开始进来了?”
萧温妤点点头。
先进来的是个偷偷化了淡妆又收拾了头发的小姑娘,一看就是个喜欢捯饬自己的孩子,看到支好的反光板眼睛都亮了一瞬,坐下后看到对面这个拍照的不是往常那个凶巴巴的摄影老师,而是前段时间网上小火过一把的温柔摄影师,眼睛更亮。
萧温妤和煦开口:“嗯,就保持这个笑容,来看镜头,不要眨眼。”
这所县城高中承载了全县连带着下面乡镇的高中生,每年或多或少入学都能有好几百号人,饶是正常人拍一下午腰都受不了,更遑论萧温妤。
她趁着下一个班的学生还没过来,站起来满屋子溜达,活动着自己的腰和微微有些发紧的肚子。
她抚着肚子,暗暗想着:这家伙,她老妈给她挣奶粉钱呢,能不能懂点事?
李婉抱着一条发热腰带过来,略担忧道:“我们要不然拆成两天拍吧?”
萧温妤摇了摇头,“这一次很关键,明年上半年那两次我都拍不上,想要稳定地接学校的单子,这两次都得拍好。”
“流量是一时的,这些稳定的大单子才是你在小城开店能坚持下去的根本,也是能撑着你自己去走摄影梦的根本。”
李婉腼腆一笑,“知道了,那老师要不要带一下这个腰带?”
“不了,剩的不多了,再接再厉。”
又拍完几个班,门外有些吵嚷,萧温妤向后靠了靠,偏头看出去,“门外在嚷什么?教学楼里还吵吗……”
她扶着腰探出头去看,是两个成年人在吵,左边的看起来年纪不小,正指着右边那个冷漠地靠着墙的女人骂。
自萧温妤这个角度看过去,女人一张瘦削脸苍白冷峻,银框眼镜松松搭在脸上,有些下滑,上身黑色衬衣下身黑色西装裤,身体靠在墙上也难掩体态的优越,只是实在太冷。
周围看戏的学生也都站了三尺远。
萧温妤不喜看戏,也不想听到成年人在教学楼里吵,打扰学生学习,清了清嗓,扬声道:“学生好好站队,快些拍完就可以回去上课了。”
不知道是回去上课太没诱惑力,还是眼前的戏太好看,没有一个人理会萧温妤。
她蹙眉叹气,又要开口,肩上忽然落了一双手,传递着熟悉的让人安心的温度。
她惊喜抬头,是带着鸭舌帽和口罩,只剩了一双眼睛和眼镜露在外面,在她开口前比了一个嘘。
是了,阮老板还是不喜欢出现在舆论不可控的场所。
阮盛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而后冷声开口:“站好,排队,拍照。”
她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冰冷严肃,又一副凶神恶煞的装扮,就连正在吵架的一对儿都停了下来。
阮盛意:“您二位可以继续,当然,这里是学校,我觉得有什么话回去说比较好。”
年长一些的人泄了气,而那个抵着墙而站的人闻言直了直腰,转过来,一手插在口袋里,跟在阮盛意的话后面,道:“所有人,站好,拍新生照片。”
班主任说话就是比其所有人都管用。
阮盛意拍了拍萧温妤的肩膀,“去拍吧,拍完就可以下班了。”
“那你等我。”
“当然了,我可是以你的小妹的身份混进来的,不跟着你一起可出不去。”
萧温妤温温一笑,“好呀,妹妹等我哦。”
阮盛意:……坏了,我怎么摆了自己一道——
第44章
结束工作后, 李婉直接下班回家,因而开车回街上的人只有两个人。
萧温妤插好安全带,这才开口:“我以为那个被骂的是没穿校服的学生呢, 没想到居然是班主任,她好年轻啊。”
阮盛意挂档的手都踉跄了一下,呵笑一声:“是啊是啊, 又年轻又有为,脸还好看呢。”
萧温妤一手撑着头,靠在车窗上笑看她,看她讲完之后还撇了撇嘴, 哈哈一笑,侃道:“一会儿阮老板要不然染深红色吧?应该很配。”
阮盛意没好气道:“谢谢你没让我染成墨黑色呢。”
萧温妤憋笑:“那不成, 醋不是墨黑色的。”
阮盛意后知后觉,哎呀一声, “好啊!你挖苦我。”
她话锋一转,“我们不是合租室友兼邻居吗?我怎么会吃邻居的醋?萧老师太自作多情了~”
“哦, 是吗?那我去问问我妈这个年轻老师的联系方式了。”
不对啊,这时候难道不应该反问她她们之间难道还没到吃醋的关系吗?怎么就要去问联系方式了??
阮盛意想争夺手机,另一人连声哎她, “一尸两命啊一尸两命, 你想好。”
阮盛意:……
她还是默默握紧了方向盘。
萧温妤抚了抚胸口,松了一口气,“好啦, 阮老板怎么会吃我的醋呢?逗你的逗你的。”
阮盛意更是沉默。
她很想说她会啊, 她就在吃醋啊。
可她和萧温妤目前是什么关系呢?她怎么有资格讲出来这些话呢?
沉默到最后, 便只剩下了一声轻哼。
只是这声轻哼听起来就更像是, 你知道就好。
良久, 久到沉默都已经填满了整个车厢,萧温妤靠在一旁,懒声道:“你一会儿想染什么头发?”
“雾霾蓝黑。”
萧温妤双眼一亮,“我那儿有一套特别适合雾霾蓝的衣服,你要不要不染那么黑?”
“太扎眼了,而且……”
萧温妤松懈一口气,靠回去,“你不拍照。我险些忘了。”
阮老板轻轻活动手指,敲了敲方向盘,低声道:“你……别发出去,也好。”
空气诡异地流动着,萧温妤抿了抿唇,低声道:“所以,老板为什么不想拍照?”
这个问题总要问的,话头总要被堆在这里的,与其苦苦等待,不如趁着聊到这里挑破之。
哀怨宜解不宜堆。
阮盛意忖了片刻,道:“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嗯……总之,不是很想被家里看到任何的机会。”
这也不算撒谎,只是隐去了她背负的钱财和过去。
只是听起来更像一个荒诞无厘头的借口,这借口无用到她自己都有点不信,暗自握紧了方向盘的下摆。
可另一人只是勾了勾唇,“也是,我们阮老板如此年少有为,还是不要被家里那群人攀上亲戚,互相磋磨的好。”
阮盛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轻应了一声,心底微松。
让她再想一想该怎么讲,让她再想一想。
发型师问阮盛意要染什么头发时,她余光看着坐在一旁翻看着图册的人,想了想,道:“雾霾蓝,可以不漂吗?”
“掉色会很快。”
余光中,翻看图册的人停了下来,还没有抬眸过来看她,但阮盛意笑了笑,道:“没事,掉色快刚好换得快。”
“漂一下吧,不然掉色了很斑驳。”
“一起来的,不好让人家等太久。”
发型师看了眼旁边椅子里的人,哈哈一笑,“早先就听说商业街那边邻里氛围不错,哎呀,还一起来染头发呀?”
萧温妤轻轻搁下图册,温温一笑,“漂一下要好久?”
“漂一遍染一个,不到两个点吧,好在阮老板这本身是黑茶,底色不重。”
萧温妤:“漂吧?”
这是个很考验默契的疑问句,没有主语,但被点到的主语却是心知肚明,微微昂首,“漂吧。”
萧温妤:“刚巧我的栗棕色也掉的差不多了,在她这间隙给我也做一下吧,不过我容易过敏,可能需要一些高标准的玩意儿。”
发型师笑了笑,“您等好吧,现在这铺开的货都是顶上了天的标准,全都是孕妇都能用的,除了漂发的,那都是化学试剂没办法,其她的您放心随便用。”
“毕竟这玩意儿不论是做的人用的人,还是我这种给您上色的,咱都是给咱人做的当然要体谅咱人的身体不是?”
萧温妤笑了笑,坐在一旁解开自己绑在一起的头发,微微垂落的头发挡住了不少的笑意,虚虚渺渺。
也当落了另一人盯着她瞧的视线,那人便缓缓收回了目光。
终于,不会到处讲自己这有些负面的消息,而是挑个理由扯走了吗?
阮盛意知道极大可能是因着她也不想让宝宝的存在被更多人知晓,毕竟多一人知晓就多一份风险。可就在方才,她才恍然明悟,萧温妤好似许久未曾再提起她离婚的事情,不再像以前那样把这件事挂在嘴边。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来着?
她揣着这点心思,任另一人握着自己的头发折腾。
好像,是从她们吃完粥底火锅回来,萧温妤就不再逢人就说了。
为什么?
等染完头发,天色都已近全黑,没有日光,阮盛意头顶的蓝色也体现不出来她的优越,被炽白的顶灯照着,只能显着脸色更白,甚至有些苍白。
因为今天没带妆。
萧温妤就坐在一旁看着发型师吹干这人微微卷曲的长发,手指无意识地蜷着,想要勾过来一绺长发,握在手中。
这个人果然是很适合蓝色的,冷冷清清,却又不像白色那般冷清到心底,不留一丝温度。阮盛意的冷是藏着温暖的冷,是触过去不会冻手的冷,是她给自己构造了一层防御装置的冷。
走到车边,萧温妤扯了扯这人的大衣系带,“回店里。”
阮盛意温声应道:“今天好晚了,不了吧。”
萧温妤伸手勾过一绺头发,轻轻握着,道:“今晚是最好看的,蓬蓬松松的,明天就收拾不出来这个效果了。”
她在撒谎,她怎么会收拾不出来这个效果呢?
阮盛意看出来了她在撒谎,毕竟这发型严格来说并不难。
目光流动间,传递着涌动不平的情愫。
最终,阮盛意还是嗯了一声,拉开车门,看着那个人坐在车上,预备关门时,车门被轻轻顶住。
萧温妤仰头看她,眸光微润:“阮盛意,你别太迁就我,我这个人生出依赖会很可怕的。”
阮盛意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动作也许会很油腻,她微微倾身,胳膊抵在车门上,担着自己的脑袋,让自己完全而彻底地融进萧温妤的目光中。
她温声道:“你最好多适应一些,再多一些。”
她就这样带着满眼涌动的暗潮,带着温软湿热的呼吸,微垂眸同另一人长久对视。
她渴望自己眼底的情愫能通过对视流淌进另一人的心底,希冀这些温情能帮着自己能快一些拼凑好她的心脏,然后,让她住进去。
她不知道去吃那个诡奇的火锅那天她做对了什么,可她现在迫切地想要作出些什么,来自基因深处的渴望在鼓噪着她,催促着她。
在她还能克制住自己,还没有步入那两个神经病的后尘的现下,让她多拥抱一些,就这么一点点。
蓦地,女人伸出手来捧上她的双颊,手指顺着晾了一个半点有些凉的脖颈一路上滑,轻轻捧上她的耳后,而后,停在那里。
阮盛意本该沉在旖旎浪漫中,但温凉的手指触到耳后的一瞬便绷直过来,张了张嘴,但耳后已经被人按住。
萧温妤蹙了眉,手指微微滑动了一下,似要确认自己有没有摸错,而后才凉声问:“你这耳朵后面怎么有这么长的疤?”
她还疑心是不是她看错了,毕竟也只是一闪而过,谁料想她本是想渲染旖旎,却摸到了这层疤痕,摸起来足有一指长,贯穿了整个耳后。
摸起来不似烫伤,反倒是像刀疤。
阮盛意敛了眸光,低声道:“幼时划的,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你小时候是九几年乃至两千年了,阮老板,那时候划这样一道痕难道还会留这般长的疤?拿什么划的?”
阮盛意却不愿提起往事一般握住了这只手,拿到身前,低叹一声,“回店里吧。”
她很想用自己的伤疤来治好萧温妤,也确实试着用自己的伤治好萧温妤,可真真切切问到这些苦楚时,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故事很好讲,不过是阮清第一次发病时神志不清,摔烂了一个瓷碗,她又碰巧地摔在了瓷碗碎片上,便割了这么长的鲜血淋漓,用自己的血换回来了阮清的意识清明,后来又不懂养护,另一个正常人沉迷于声色犬马不愿教她,反复发炎红肿,最终就留下了一道长疤。
可讲完之后呢?
讲出来,就代表她已经要把自己基因里最卑劣的两股,剖开给萧温妤看,然后问她——
你怕不怕?
别了吧,还是让她偷偷体验一下爱吧。
她坐在主驾上,沉默地发动了车,待车内该亮的灯都亮过一遍,又因着黑夜渐渐归于暗淡后,车内昏暗至极,只剩模糊人影。
阮盛意这才压低了声音道:“萧温妤,如果我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坏到我向你隐瞒了天大的事情,你……”
还会喜欢我吗?
她咬了咬唇,“还会想和我做邻居吗?”
可我还是不想放手,我好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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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话音渐落, 车子也顺道地发动了,平稳地行驶在夜路上,在合理范围内调整过的大灯认真地履行着它的职责。
车子里面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沉默到阮盛意都不敢偏头去看。
良久, 副驾驶上似乎有摸索着的动静,而后是头顶的扶手被拉开的轻响,最后才是萧温妤悠长地叹了一口气, 幽幽道:“阮老板,你总在车子开起来了的时候讲这种话题做什么?”
“你让我这种极其容易一尸两命而且现在暂时还打不过你的脆皮,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这问题问的跟阮盛意背着尸山血海的深仇大恨一样,她生怕她回答的不对了, 下一秒阮老板直接撕下来一层人皮面具,手里拿着水果刀邪笑着说:“我就是某悬赏五百万的逃犯, 那道疤痕实际是我人皮面具的边缘,被你发现了你就跑不了了桀桀桀桀。”
萧温妤被自己这想法逗乐了, 忍了忍,没忍住, 空闲的手掩着唇就笑了起来。
对不起她上学的时候乱七八糟的小说实在是看太多了。
阮盛意本就紧张,听到那话更是心底泛凉,听她一笑更紧张了, “你笑什么??”
握着方向盘的手抖了一抖, 车身就跟着抖了一抖,吓得副驾的人忙一手握紧扶手一手捂着小腹,“喂喂喂, 你好好开车!!”
阮盛意冷静了一下, “抱歉, 但我说的是真的。”
萧温妤又笑, 抢在她问询前开口, “阮老板是有女朋友了?”
“……那是我初吻。”某人声音幽幽,带着些许幽怨。
“那杀人放火了?”
阮盛意忖了忖那两个疯子的行径,道:“应该不会。”
萧老板骇然靠上门板,“啊?!什么叫应该啊?这事儿只有会和不会,没有应不应该!”
阮老板迟疑道:“……那,不会。”
到这儿萧温妤明白了,应该又和阮盛意那点只是展露了一点点就格外让人心疼的过去有关,也许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那道疤痕的答案了。
她顿了一秒,又扬了声音,插科打诨道:“人命关天的事儿,你怎么能说的这么犹犹豫豫的?”
阮盛意:……那她该怎么说?
她呼出一口气,“不会。”这次斩钉截铁了。
萧温妤好似也松了一口气,稳稳当当地坐回位置上,“那还能有啥迫切大事儿?不杀人放火越货,不道德败坏做恶,还能有啥?你也混过街头,然后从良了?”
阮盛意默了一瞬。
唔姆,她刚开始做酒吧那会儿确实跟着陈越歆……
“等一下,为什么要用也?”
萧温妤轻笑一声,“因为我妈以前混过,后来对我阿妈一见钟情,就不混了,从良了,去当了个高中数学老师。”
“……”这个转变它有点太大了点也。
高中,还是数学,还是三十多年前。
某位高中学历的曾不良少女一时被惊到不太能讲的出来话,轻咳几声,幽声道:“萧老板真是家学深厚。”
萧温妤不理她这暗戳戳的挖讽,反问道:“所以你刚刚想说的坏到底是什么?”
但方才那点氛围已经被搅扰得支离破碎,阮盛意张了张嘴发觉她好似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干脆闭上嘴,送了一口气出去,道:“算了,不说了。”
另一人不应不评,只轻轻勾了勾唇角,在深凝的夜色里勾了一抹浅淡的笑。
*
站在第四种原色门口,阮盛意忽然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虽然天冷了太多,所以晚上这都没什么出门的人了,店里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但她站在自家店的对面看着里面忙碌的员工们,多少有点于心不太忍。
也有点暗爽。
但她早该如此,陈越歆在培养了几个能干的调酒师后就默认自己不再是店里固定刷新的npc,每天出现概率随机地点随机,还开始向着市里发展其她产业,她虽然没有陈老板那样的野心,但从店里把自己解放出来也是应该的,况且她这里远没有乐鑫热闹,只能小赚,所以不需要那么多人看着。
在她无处可去的时候可以每天待在那里消磨时间,但现在,她确实需要重新规划自己的安排和营业时间了。
以及,虽然不能动这里,但她应不应该琢磨着去做个其她的产业,她还是有点余钱可以做点小本生意的。
萧温妤拉开门,侧身看她,“你要回店里一趟吗?”
阮盛意回神,摇了摇头。
萧温妤笑了笑,按开一室的灯光,“那我去取衣服,你等我过来化妆?”
阮盛意的目光却落在了一旁的传单上,她走过去,拿起单子,“摄影比赛?邀请你的吗?”
“啊。”萧温妤含混地嗯了一声:“是小婉带回来的,她想去估计,我有什么参加的必要,我拍的那点东西……”
早就没了精气神了。
她压了压嘴角,这才不至于将剩下的话一并带出来。
阮盛意低头看着传单,想了想,“你拿衣服,然后上楼躺一会儿吧,我自己给自己化妆就行。今天都累了一天了,你不累,小家伙都累了。”
那人还真上了二楼,声音自里间飘飘渺渺传出,“还真别说,她长的还挺快,我感觉肚子都有点肉眼可见的小弧度了。”
阮盛意挑了挑唇,手上拍照动作不停,温声道:“你太瘦了,我看网上有些13周多的有些肚子都很明显了。”
“不是嘞,是因为这姑娘懂事儿,把她的家按在了后壁。据说后壁胎盘不显怀,希望如此。”
萧温妤安静了,不知道是在找衣服还是在装点那棵安琪成长记录树了。
说来也奇怪,在一切都挑破以前萧温妤还老问她要不要去二楼看看,但在二楼的东西被发现以后,萧温妤不愿意把树搬回家里,也不再允她去二楼看了。
阮盛意总觉得那天晚上在二楼的惊鸿一瞥,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阮盛意快手拍好摄影比赛折页的所有信息,将手机塞进口袋,在听到萧温妤下来时拿起来一旁的粉底,然后惹来了一声嫌弃。
“哎呦,阮老板就是再天生丽质也禁不住不做个底儿直接上粉底吧?你刚刚在干嘛,怎么连底儿都没做。”
阮盛意面不改色:“处理了一下谢瑜她们发过来的信息,她们还没适应我这样放权的生活。”
“唔,说起来……”萧温妤把衣服放在一旁的小沙发上,走过来,拿来她自己放在店里的护肤品小样,边画边说:“你那个能做成长久生意吗?”
照相馆是可以的,特别是她心情好了点之后开始琢磨找点稳定的营生之后,她把县高中来找她拍照的事儿和萧言月讲了,大猫女士冷哼一声,说了一句那群老东西到底是眼睛没瞎就把电话撂给了赵雯,估计是也懂了萧温妤的意思。
春城不只有一个县高中,还有三个初中五个小学乃至于好几个幼儿园,如果之后能把生意都不动声色地引到她这里来,每年的一系列照片其实是相当稳定的收入,特别是明年开始这个收入还是从九月份开始的,到那时小家伙已经四五个月了,她就可以脱开些手了。
但她的流量也好,人脉也好,都不太能帮得上阮盛意。
果然,阮盛意沉了片刻,道:“先做着看吧,手里还有点余钱,但不太敢有大动作,最近生意不好做。”
萧温妤微惊:“你手里还有钱啊?对面一套临街商铺,你那个房子也不小,两辆车怎么也二十来万了。哦哟,是个富婆呢。”
阮盛意沉默着抬手握住她的手腕,轻声道:“如果是富婆……”
她心底总是有一些原始而又热烈的冲动,催促她去讲出来些什么,可她的理智又擅长克制,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撇了撇嘴。
她讨厌死自己这个破烂性格了。
萧温妤的手也落在了她的唇角,轻轻揉了揉,低柔了声音道:“别说,我也还没想好。”
阮盛意的心一惊,睁眼看过去,但另一人却已经扭过身去拿自己的大红色唇釉,似不耐烦地轻啧了一声,“我刚刚不来你是不是打算用我这化妆台上的东西?”
仿佛刚才的低柔声响都是梦幻。
尽管她们之间已经发生了许多这样不声不响就翻了篇的梦幻了。
阮盛意回了回心神,看萧温妤拿了一根一次性毛刷沾了点唇釉,要给她涂,抢在那之前道:“难道萧老板的东西不好用吗?”
萧温妤盖着她的脑袋来了一巴掌,“讲什么呢?不能做那个丧良心的事儿,我这儿用的和我自己用的没差别哈。”
待口红这一项过去,阮盛意才再一次得了讲话的机会,笑道:“那干嘛不让用?”
“小样是送的,省钱。”
阮盛意:……行吧。
该省省该花花,就该这样算账。
萧温妤看她撇了嘴,乐了,“不开心啊?”
“……无酒精的饮料其实比有酒精的更难做。”
哎呦,这是暗戳戳讽刺她那小样省钱的言论呢。
萧老板呵呵一笑,决定一会儿吓死她。
她低过头来补了两道眼影,支着这张脸放远了些,微叹一声:“你简直是天生的模特。”
身高腿长,头身比很完美,身材还很不错,这张脸天然地泛着冷意,之前黑茶色长发的时候还没那么戳她,现如今一头雾霾蓝,像是自深海钻出来的美人一样寡冷寡冷的。
这要是还在邺城就好了,如果还在邺城,她就可以拉着她去拍水下大片了,她这深蓝色的头发顶着唯一的天光,太美了。
“我这儿有偏蓝调的美瞳你要不要试一下?难得拍照就拍一次全面的,你度数多少?”
“左四百五右三百。”
萧温妤讶然,笑了一句这么巧啊,啪啪拆了俩日抛给她,珍贵的阮盛意捧着这玩意儿的手都在抖。
天老奶,是日抛!!
萧温妤道:“这是之前一个客人自己带来的,刚好跟你度数一样,巧吧?”
“现在无酒精的饮料还难做吗?”——
第46章
那天晚上, 拍照的那天晚上,阮盛意失眠了。
这事儿挺稀松平常的,但她那天晚上失眠的原因, 是她又一次拒绝了一个吻。
怎么就发展到意乱情迷到想要亲吻彼此了呢?
阮盛意翻了个身,第一次恨自己的窗帘太厚,将窗外的惨白月光遮了个完完全全。
说起来, 也许是那时候的氛围,就和现在一样,昏昏沉沉,最能扰人心弦。
拍照的房间为了调节灯光, 直接拉了全部的灯,而后沉黄色的灯从阮盛意的正前方打过来, 又抬了抬灯,经过了一系列阮盛意看不懂并感叹不愧是摄影师的操作后, 萧温妤终于喊她看镜头,咔嚓连续拍了好几张照片。
萧老板按着相机, 微垂着头仔细看着,良久,“你要来看看吗?”
阮盛意不懂流程, 她茫然四顾, “这就拍完了?”
她们方才做了好久的准备呢,难道就这么快?
萧温妤噗地笑了,“怎么会呢, 怎么也得拍个十来个动作吧, 好不容易逮到这么舒心的模特, 不得好好用一下?”
“那行吧, 拍完了你一起看吧。”
最后一套动作, 要用到椅子,先是一个长腿的高凳。
阮老板今晚分外听话,她一条腿垂下,另一条腿轻轻踩在长凳半中腰的横杠,一只手撑着下颌,目光却被萧温妤要求着要“含情脉脉”地看着一旁的花。
含情脉脉。
阮盛意以前不会,但现在会了。
她看着一旁摆着的假花,呼吸抖了一下,下一瞬,如水的柔情便裹住了那束花,眸光微微跃动着,似有无限情愫将扑过去,紧紧将之抱紧。
握持着相机的人有些愣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