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瑜:“我看了监控,确实是自己跳的闸,是隔壁的冰箱短路了,一下子把咱两家的带上去了,确实巧合。”
“那个人也查了一下,监控看不出来,但她一直直走离开了这条街,接下来这段时间我都会关注一下两边的。”
阮盛意轻嗯一声,听着不说话时的电流声,试图寻找一丝安宁。
良久,谢瑜忐忑开口:“老板,你还好吗?小婉都和我们讲了,那你要是接受不了的话……”
“别出去乱说。”阮盛意直了直腰,放下抵着门的腿,又重复一遍,“别出去乱说,她瞒着肯定有瞒着的道理。”
谢瑜懵了,嗯了一声。
阮盛意:“她情况还好,不过需要在医院静养两天,我没有小婉的电话,你转达一下,让她安排好后面的事情。”
“没事的话,挂了。”
阮盛意挂了这边的电话,又打通另一人的电话。
“老师,拜托你个事儿。”
陈越歆嗯哼回应。
阮盛意:“帮我盯一下林斯沐,如果她再出现在你的店里,给我打电话。”
陈越歆:“她蛮久没来的了,听说也没去其她店里哦。”
阮盛意随意一嗯,又按了按自己的手指,“你盯着就好,我就求你这一件事。”
是什么时候寻到了一丝安宁呢?
是谢瑜说,如果她接受不了的话。
接受不了什么?
孩子?
可她还挺喜欢小朋友的,如果是萧温妤的小朋友……似乎也挺喜欢。
萧温妤有宝宝了?
好像也可以。
她接受不了的好像只有,萧温妤为什么这样瞒她,还这样伤害自己。
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了最内侧的病床,护士贴心地拉了帘子,只有一点点惨白的楼道光,和一点点凄冷的月色,交映在萧温妤本就苍白无血色的脸上,连那头栗棕色的长发都救不了她的温度。
好冷。
她是睡着了吗?阮盛意看着那个连睡着了都蹙在一起的眉心,没忍住,轻轻抬手揉了揉,试图揉开那股愁云。
她接受不了的是,分明是不开心的,分明连睡着了都会难过,萧温妤,你为什么要强装开心,为什么要逼迫自己,强装开心。
她把双手塞进自己的脖子里暖了暖,待双手都温暖了些,这才颤抖着手拉开萧温妤的衣袖。
医生说,患者自诉有些恋痛,需要靠痛感才能入睡。
痛感能从哪里来呢?
从衣袖下的这些被划得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伤口中来,最新的还有着新鲜的血痕,被划绝对不超过一天。
阮盛意崩溃了。
她无声地哭着,颤着手轻轻抚上萧温妤那已经有了一定的弧度、但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的小腹,哑声道:“你的妈妈真的很爱你,你也要爱她,你一定要爱她……”
你不要离开她。
因为,你也许真的是她唯一的支柱了。
那一瞬,哭泣的不只是阮盛意,也是阮安。
还有,静静地躺在那里,但一滴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的萧温妤——
第36章
营养液中途换过一次, 打完之后已经差不离凌晨一点了。
萧温妤是在拔针的时候醒的,眼底还泛着晶莹,让环胸站在一旁的阮盛意心都软了一瞬。
是做了什么不太美好的噩梦, 还是心底的恐惧已经深入到了这种程度?
护士拔了针,简单交代了一下就离开了,于是空荡荡的病房里便只剩两个人。
阮盛意靠在窗口, 微微折腰,拦下了大半月光。
她方才折腾自己的员工来送了次衣服,一套她的,一套萧温妤的。
阮盛意此时就换了一套整洁的衣服, 宽大的白毛衣罩着两条穿着休闲裤的搭在一起的长腿,长发披散在身后, 整个人看起来清泠泠的,似月上仙, 不苟言笑,不染凡尘。
目光在空中碰撞一次。
萧温妤的嗓子还哑着, 也不敢看她,盯着不远处的房角,哑声道:“阮老板……”
阮盛意认命般地叹了一口气, 松开胳膊, 走过来,轻轻握住她冰凉的双手,“我气你一次, 你气我一次, 公平了。”
萧温妤凉凉一笑。
阮盛意到底是讲不出来什么重话, 她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道:“睡吧, 我在这里,安心地睡吧。”
“先睡饱了,休息好了,咱俩再聊咱俩的事儿。”
“渴的慌。”女人软了声音,有几分娇弱。
“……”
阮盛意绷着一张脸出去替她接了温热的水,放在最敏感的脖子里暖了暖,确定温度是合适的后才进屋,坐在床边,冷着脸把床摇起来些,又把杯子递给她。
反正她今天别想看到一点好脸色。
至少现在别想。
萧温妤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地啜饮着。
栗棕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缓缓落下,挡住了她全部的神色。
鬼使神差,阮盛意抬手撩开了垂落的碎发。
恰与一双正在偷偷瞄她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偷偷瞄她的人忙收回眼神,轻咳两声,“咳,谢谢你。”声音里的沙哑感终于没那么重了。
阮盛意动了动嘴角,洌声道:“不用谢。”
她想问,这个谢谢和之前的谢谢有没有什么区别。
这个谢谢是什么意思。
之前的谢谢,那些不合时宜的谢谢,又有什么意思。
但她有点讲不出口,最终也只能牵了嘴角,沉声道:“睡吧。”
“……你那儿带皮筋了嘛?头发,有点烦躁。”
阮盛意递给她。
萧温妤拢过自己的头发,在发尾轻轻一约束,叹道:“我都想剪了这,太不方便了……”
阮盛意扶着她的胳膊,颤了颤嘴角,低声道:“别剪。”
萧温妤微愣,“什么?”
“……别剪,我……总之,先别剪。”
阮盛意顺手接过碎发,用手指当梳子,轻轻拢了拢,低声道:“别剪了,别为了孩子牺牲那么多了。”
“不值得。”
萧温妤微微勾了勾唇,双手合在身前,轻声道:“这些事情哪里能用值不值得来形容呢?”
“那还能用什么来形容?”阮盛意埋着头,替她扎好了头发,“那还配用什么来形容?”
空气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阮盛意沉着脸放平病床,看萧温妤躺好了,这才去按灭床头的小灯。
女人再次用虚弱的声音开口,是她转过身去准备拉窗帘时。
透亮的月色已经划过窗棂,只剩一点点尾巴,泛着冷光,让本就宁静的病房更显得安宁。
萧温妤向来以温柔为底色的声音此时也染了几分月色的凉,轻道:“我爱她,她应该也是能感受到的,那就够了。”
阮盛意猛地握紧了窗帘,肩膀微微颤着,目光落在窗玻璃上的倒影。
就只有一点点。
很模糊。
根本……看不清楚。
却也是因为这份模糊,在阮盛意摘下眼镜后更是隐晦不清,看不清讲这话的究竟是她的好邻居,还是曾经那个让她“恨”到了极致的疯女人。
她扶着窗台,背对着病床,咬牙切齿道:“能感受到啊,当然能感受到了。”
“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能感受到你的爱,她会看到你为她付出的所有并将之记在心底,永远地记在心底。”
“你不需要担心她会误解你的行为,因为永远不会,她一定会很懂事,懂事到天然地会靠近你,能够理解你的所有行为,并且依靠你。哪怕不理解,她也会天然认为你是对的,你是正确的,因为你永远爱她。她爱你,就像你爱她那样,你永远爱她,那么她也会永远爱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抖,话语之间的梗塞与泪意愈发浓厚,整个人都趴在了窗台上,从身后就能看出来她为了站着付出了多少力气。
萧温妤偏头看她,看到泠泠月色让她的背影——哪怕只有这么几步的距离,看起来也孤寂极了,落寞极了,亦是,可怜极了。
她上下唇轻轻碰着,试探着说,“阮阮……”
可这像点燃引线的最后一滴火种,这让阮盛意的眼前模糊了。
是安安吗。
她又开始幻听了是吗。
怎么这么巧呢,怎么在今天让她幻听到了来自八年前的声音呢。
“安安,妈妈不疼,你陪妈妈出去走走好不好?”
彼时,蓝白色的病服罩在女人瘦弱的身上,甚至有些兜风。
阮安沉默着抱着愈发清醒的女人离开病床,放在租借来的轮椅上,又取来衣服,一件一件搭在女人的身上,看厚重的衣服压着本就干枯的人又折了些腰,心底更涩。
可阮清什么怨言都没有,她抓了抓阮安的手,“床头柜里还有我让你带来的包,一并拿过来吧。”
阮安洌声问:“那是什么?”
“过户的材料,妈都花过钱了,今天下午就能办好。”
阮清轻轻拉过她的手,牵着少女走到她的面前,看她乖顺地蹲下来,轻轻抚摸她的头顶,又摸着短发有些发硬的发尾,轻声道:“以后,就是妈妈依靠着安安,而不是安安依靠着妈妈了。”
以后有多久。
依靠有多久。
如果真的有以后,就应该撑到房子拆迁,撑到她们的生活好起来。
如果真的想依靠,为什么不能再多一年,哪怕只有一年,她就可以带她离开沙城。
骗子,都是骗子。
于是依偎着窗户的人猛地转过来,似跌似扑,撑在床侧,一双眼中燃燃地烧着怒火。
她压抑着声音,却依旧是从喉咙中挤出了低吼,“那你以为她会感激你吗?”
萧温妤沉默了。
阮盛意冷笑道:“她会,她会用一辈子感激你,然后用一辈子恨自己。”
家庭幸福的人啊,你以为爱是互相宠爱,于是相互感激吗?
不,在无限的付出与无望的回报前,爱是痛苦,爱是恨,爱是绝望,爱是一辈子的负担。
如果没有我,她会不会开心一点。
如果没有我,被打的时候她应该会逃跑吧。
如果没有我,看到那些画面时,她会不会自己离开,而不是为了衣柜里的她,和那个人厮打。
如果没有我,她就不会独自守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抱着哭个不停的孩子,用自己的一生去等待一份所谓的完美的家庭的虚假的承诺了吧。
如果……
爱深埋在短暂的人生中,而恨如影随形,在每个失眠的深夜变成质问自己的尖刀,一刀一刀,捅得她一身鲜血淋漓,喘息不得。
阮盛意握紧了一旁的被子,冷道:“你永远强装坚强,你们永远强装坚强。你以为强装坚强会让孩子觉得妈妈很强吗?不会!只会让孩子觉得自己是个错误,如果没有她妈妈是不是就不用强装坚强了,是不是就不用为母则刚了,是不是就不用去背负那一切了。”声音愈来愈高,愈来愈颤,最后的最后,几乎是咬着牙说:“你可不可以,先爱一下你自己啊。”
啪嗒。
一滴泪落在了惨白的被子上。
在颤悠悠的呼吸声交杂中,依旧清晰可闻。
那一瞬间,她看到的不是眼前这个在朦朦月色下苍白无力的人,更是很多年前那个穿着病号服的人。
她终于鼓足了勇气连走带扑,跪倒在女人的面前,握着她的手,颤着声音说:“你可不可以,先爱一下你自己。”
蓦地,一双泛着凉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阮盛意瞬间失了声,只剩下愣愣地看着她。
“我会试着去爱我自己的。”比常人体温要低些的呼吸轻轻罩在她的面前,“阮老板呢,要不要试着爱一下自己?”
萧温妤低声咳嗽了两声,于是一双眼中盈了些雾气,虚渺渺,却也让她的话多添了几分时代感。
萧温妤的声音真的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像是旧日的收音机,也像旧时的日历,因着病气带了些沙哑,更像是时间留下的痕迹,穿过时空来,轻声道:“爱不是负担,如果爱变成了负担,那另一个人也会很痛苦。”
“她希望你快乐,所以她不会后悔,尽管这个过程会有些痛苦,可对爱人者而言。”
“在看到自己爱的人茁壮成长,快乐生活时,所有的痛苦都不再是痛苦,是爱的前摇。”
阮盛意看着那双眼睛,清透的瞳孔中满满当当都是她。
她问:“可那也是痛苦,不是吗。”
萧温妤不再躲这道热烈的目光,她低声道:“是啊,爱是痛苦的,是绝望的,可也是快乐的,是满足的。”
“世界上没有不劳而获,爱也是。在收获极致的爱之前,总会遇到极致的痛苦。如果你只看到了那层痛苦,是不是辜负了那份真诚的热烈的亲切的爱,呢?”
向来清明的眼睛出现了一丝迷惘。
这在萧温妤的意料之中,她大概知晓了阮盛意先前那句轻松惬意下的早就已经失去了双亲,背后是怎样的绝望与哀嚎。
她柔声说:“网上常有一个话题,说觉得母亲没有自己会更开心。错了,拥有了你们,她们也是真的开心。”
“遇到你,我也是真的开心。”
她轻轻拉过这个惊惧而茫然的人,泛着凉意的手指轻轻按在唇角,一点一点,划过那一道的泪痕,慢慢擦去。
一点一点,跨越了茫茫的时光,擦去了刻在灵魂深处的泪痕。
“好好睡一觉,好吗?”
“晚安。”——
第37章
过分强烈的情绪爆发很耗费精气神, 以致于次日旭日高升,阮盛意才被楼道里嘈杂的往来声吵醒过来。
她坐起来时还有些茫然。
凌晨发生的一切太光怪陆离,好像一场梦, 梦里好似有很多人在和她讲话,讲爱讲恨,讲苦讲痛, 可最终都归为了一个人,化为了一个人影。
是躺在另一张床上的这个人。
阮盛意抬手抚了自己的唇角,好像就是从这里开始,那双泛着凉的手一点点抚了上去, 擦掉了她全部的泪痕,又拭去了眼底的泪光。
她是看着萧温妤睡着的, 看她在月色下陷入一片沉静,而后拉了窗帘, 又恍惚地寻了一张空床,躺在一旁。
这就过去了一夜啊。
她简单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放缓了动作,轻轻拉开帘子。
看来昨晚耗费的精气神不只是她一人的,萧温妤也还陷在深眠之中, 扎好的头发有些散了, 脑袋微微偏向一侧,露着另一半洁白而脆弱的脖颈。
这样的动作是很容易激发人的保护欲的,如此脆弱, 如此美丽。
阮盛意坐在床旁的小圆凳上, 沉默地看着她。
萧温妤, 你为什么总是能直接看透我。
你这样, 我想和你冷战都做不到, 甚至是想和你冷一些都做不到。
这种熟悉的失去主权的感觉,一次次地出现在她和眼前这人之间,偏偏她还甘之如饴,被气成这样还愿意留下来,陪她一夜。
如今太阳出来了,理智便回来了。
理智回来了,她这被瞒了这么久的气愤终于是战胜了心底激越不平的情感,再一次成为她思考的主旋律。
……算了。
阮盛意叹了一口气。
她已经没办法对萧温妤生气了。
她摸出手机,昨晚发的信息有回应,这会儿又震了两声,催她去拿。
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东西,是她叮嘱店里值白班的服务员帮她拿些早饭,再带两套换洗衣服,以及一些能及时补充能量的东西。
她还没时间搜的更多,只能照着昨晚黄芷淇讲的东西大概准备一下了。
这会儿冷静下来了,她搜索了一下,很快下了一个有相关信息的软件,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
可是这个软件要填的信息太多了,想看什么东西之前还需要填预产期算孕周,可她哪里知道萧温妤的预产期在哪一天。
她看了会儿,干脆合了屏幕,预备一会儿问完萧温妤再说,恰好此时也走到了病房门口。
阮盛意装好手机,推开门,一道人影却极快速地扑了过来,紧紧抱着她。她忙抬手扶了扶这人,免得两个人站立不稳,再晃倒下去。
心底却软了许多。
萧温妤声音有些抖,道:“我以为你走了。”
连抱着她的胳膊都有些抖。
阮盛意心底更软,绷了一路的弦兀自柔了许多,一颗心缓缓加了些速。她轻轻回抱着她,温声道:“我去取早饭了,你醒多久了?”
“刚醒……”
萧温妤后知后觉有些羞愧,坐回床上时侧脸从耳垂红到了脖子深处。
但另一人却没再看她,也没有评价方才的行为,她只是沉默着拉开小桌板,将两个人的早饭一起摆好,这才撤去遮挡阳光的窗帘,让晨曦的暖光撒了一室的温暖。
暖光照着,脖颈深处的红渐渐退了些。
阮盛意沉声道:“我昨晚问过,可以吃,吃完之后再去做些检查……”
她冷静下来了,声音便也恢复了往日如松声般的清雅透亮,泠泠声响,总是有些神奇的让人安心的魔力。
她就用这份让人安心的魔力,一点点将昨日黄医生同她所讲一一转述,甚至也没有避讳那个手机壁纸的事情,于是萧温妤更是底气不足了。
最后,阮老板十分有骨气地说:“所以,我盯着你,吃饭。”
“同时,你答应我了,会试着去爱自己,我盯着你。”
萧老板难得落入下风,拿过碗筷,看着面前并不油腻的饭菜……
她胃口挺好的。
阮老板是她的调节器,总能排空那些郁结之气,让她吃得下,睡得着。但她不打算现在就告诉阮盛意,她要累计累计,然后多多地夸这个人,狠狠地夸这个人。
也等到她们的关系再缓和些的时候,她好更认真地夸她,而不需要避讳什么。
萧温妤夹着菜,软了声音,“那,壁纸……”
“看过了。”某人理直气壮,“昨晚你睡着的时候,我偷偷看了。”
某些人硬是把偷偷讲的那么大义凛然,让萧温妤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藏的太深,太不应该。
她咳嗽了两声,捏紧了筷子,“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换。”
“不。”阮盛意拒绝了她,“挺喜欢的,留着吧。”
“天天看美女,有助于宝宝长成我这样的清冷感美人,而不是被某些黑心肝的坏人带着,天天绞尽脑汁算计美女。”她恰好剥好了鸡蛋,递给刚被小菜呛了几口的萧温妤,沉声道:“这个也要吃。”
萧温妤喝了口水,这才缓过神来,诧异地看着阮盛意。
这个人今儿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格外的理直气壮,格外的横冲直撞。
但她还是要反驳的,她试着反驳道:“没有天天算计美女。”
“嗯。”
嗯是什么鬼??
某个人提了提唇角,“挺好看的。”
她吝啬地给出了自己的夸奖,“不愧是你。”
萧温妤:……这个人到底怎么了?
阮盛意:“我让人送了两套衣服过来,一会儿你也换一下。我比你高,那个裙子应该会有点长。”
她顿了顿,道:“不许笑。”
这可到了萧温妤擅长的领域了,她柔柔一笑,道:“怎么会嫌弃呢?阮老板的衣服,怎么都好看。”
阮盛意:“嗯。”
萧温妤:嗯到底是什么意思?她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碰着那么大的情绪波动后直接变成了木头的,不会是波动傻了吧?!
阮盛意懒懒抬眼一扫,又提了提唇角:“那张照片的原图,发我一份,只许发我一份。”
萧温妤:“好,没了吗?”
阮盛意:“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比终于能在萧温妤面前拽一张臭脸更好玩的事情了吗?
她是一定要夺回自己的主动权的,这一次,她一定要牢牢把进度握在自己手里,绝对绝对不让萧温妤带着走了!
沉默和冷漠一直持续到了阮盛意送萧温妤进了超声检查室。
她到底是有些绷不住了,背对着超声检查室的门无声笑着,身后忽地传来萧温妤唤她的声音。
“咔哒。”好清脆的一声响。
萧温妤扶着门框,疑惑道:“什么声音?”
阮盛意扶了扶自己险些错位的下颌关节,沉声道:“怎么了?”
萧温妤弯了弯眉眼,轻笑道:“医生说,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和我一起看一看。”
*
阮盛意的衣服不像萧温妤平日里穿的那么暖洋洋的,总是卡其色暖棕色的,她的衣服要冷很多,给萧温妤的这件分体长裙就是很冷诮的黑白拼色。
只不过陷在白色的病床里,倒也没那么明显,反倒衬得躺着的人更加苍白。
阮盛意捏了捏拳,移开自己盯着人看的视线,尽量保持平和心态去看仪器上的画面。
医院为了方便另外在床后放了一台屏幕,黑白的画面正中,小小的姑娘正在一抖一抖。
看的人心都要萌化了。
阮盛意沉默着垂下手,轻轻握住了另一人有些不安的手,讶然的目光碰撞了一瞬,而后温温一笑,共同看向了对面的仪器。
恰好,医生带着柔笑,温声道:“宝宝,来给妈妈打个招呼。”
黑白画面中,一个小小的白点晃了晃。
医生噗嗤笑了一声,叹道:“她真的好乖哦。”
“再打几个嗝,活动活动。”
小鱼形状的家伙确实听话,闻言又开始一跳一跳,在机械的声音里都能听到她的打嗝声,轻轻晃着的白点向外界传达着自己目前很好的消息。
萧温妤抽了抽鼻子,自昨夜开始的忐忑不安终于在此时安定下来几分,同另一人相握的手不轻不重地捏着,蓦地,被另一人握住。
“不许打扰我。”那人目光都不带转的,直直盯着屏幕,声音泠泠。
萧温妤:……?
阮盛意不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板板,好奇问:“那个小点是她的手吗?还是腿?”
医生:“腿儿还不太明显,那个是手。她现在大概就枇杷大小,比手掌大点,很多都还看不清。”
阮盛意:“我看那个网上有很多可以看到脸的彩色的,那个是什么?”
“三维彩超,不过孕妇上次来建档时做过了那个检查了,这次就不需要再做了。”
阮盛意:……好遗憾。
萧温妤还在看她同医生问这些信息,心底正暖,忽地,女人转过来幽幽冷冷地盯着她看,眼底的幽怨快要满溢而出。
萧温妤再次打了一个问号。
回到诊室,黄芷淇已经等了良久,她拿过b超单,翻看着,幽声道:“还好没事,但孩子发育多少会受你的身体影响。一般来说,进入三个月都需得增长个一到两公斤的体重,你没有那么严重的孕反反应,体重却不增反降,再不干预的话这样的情况还会有。”
萧温妤有点心虚,轻咳一声,搁在桌上的手还没收走,另一人又补了上来,轻轻攥着她的手,而后沉声问:“该怎么干预?需要吃什么营养素吗?”
萧温妤今天实在摸不准她的意思,心底忐忑,犹豫道:“你不需要……”做这么多的。
但今天,另一人只消得一眼瞥过来,她就失了继续说话的气力,看着她真的像她的家属一样,同医生仔细沟通着诸多问题。
姣好的侧颜带着一层软绒,在光下泛着暖光。
叮叮咚。
是心跳的声音,不绝如缕。
待阮盛意能问的问题差不多了,黄芷淇叠了叠手,道:“再调理一天身体,明天需要做一些抽血检查。不过问题不大,今天可以回去了,也可以再住一天,你看?”
阮盛意沉吟片刻,道:“在这儿吧,不然我今天没办法盯着她。”
黄芷淇笑了一声。
一旁的当事人疑惑看她二人,“我呢?”
阮盛意:“你要回去吗?”
萧温妤:“……听你的吧。”——
第38章
及至傍晚——
“阮老板……”萧温妤看着那个从保温袋里取着盒饭的人, 温软了声音,“你可以不做这么多的,如果你真的很不愿意。”
阮盛意顿了顿, 疑问一声,“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为什么?
萧温妤勾了勾手指,隐隐绰绰地叹了一口气。
她一开始也以为阮盛意是故意作弄她, 和她闹着玩,毕竟昨夜才那般情绪爆发过,有些不好意思也是正常,她能理解。
可这样过了一天了, 阮老板一整天同她讲的话就是,该出去走一走了, 该吃饭了,该吃点东西补一补了, 该出去走一走了,其余时候便是绷着一张本就冷冷清清的脸坐在一旁看着手机, 应她的话语时也只是随意嗯了两声。
往日也未曾发觉她这般喜欢手机。
也是,往日也未曾真切地同她待一整天。
倘若有那般难以宣之于口的过去,痛到麻木时, 去沉迷一下手机, 倒也……正常。
萧温妤轻轻咬着下唇,喟叹一声,低声道:“没什么, 就是担心你会不开心。”
“嗯, 是有点。”阮盛意听着另一人骤然重了些的呼吸, 垂下头, 开着外卖的饭盒, 温声道:“今天才发现头发褪色了好多,下一次不想染黑茶了,褪色好快。”
她暗自挑了挑嘴角,为又成功逗弄了萧温妤而偷偷开心。
萧温妤顿了片刻,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人实在作弄她,抬手便揪住了这人瘦削的侧颊,忿忿道:“看来阮老板对这件事接受程度很好啊,那让我来揉一揉。”
“不。”阮盛意平静地看着她,抬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从自己的脸上取了下来,按在桌上,“我不接受,我还在生气。”
“但你先吃饭。”她把饭盒推到萧温妤的面前,“你好好吃饭,我视情况减免怒火值。”
萧温妤:……
她的这位好邻居,自从早上和黄医生详聊过之后,严格执行着少食多餐的要求,一顿饭的量总是很小的,到一下午可不只是一顿的,就像现在,她的面前虽然只有十个饺子,但一旁的袋子里还放着些水果,预备当她二人的夜宵。
萧温妤默了片刻,还是拿起了筷子。
阮盛意又挑了挑唇角。
这样才对,要好好吃饭。
看来现在她就须得这样绷着一张脸去“恐吓”萧温妤才行。
早上问到萧温妤的预产期后,她都查过了,现在才刚刚十二周,这个周数,正常来说萧温妤应该要胖一到两公斤的,结果还瘦了两公斤多,这得是把她自己虐待成了什么样子才能做到啊!
这样不行,她必须得哄着骗着,先将这人身体的亏空补上来,才能允她出去做别的事情,不然再晕过去可怎么办?医生说了,长时间昏厥次数过多的话,会影响小白枇杷的发育。
那个小白枇杷好可爱的,萧温妤不珍惜,她珍惜。
好吧,萧温妤也挺珍惜的,她更珍惜!
毕竟那好似就是曾经的她,只是她的妈妈没有遇到心软的老板,而是遇到了一生的浩劫。命运之神再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能和萧温妤相遇,她又怎么能不珍惜呢……
阮盛意掩在镜片下的长睫轻轻抖了一下,重重压下后又缓缓抬起,将泪光压回眼底深处,沉默着打开自己的饭盒。
萧温妤:“……你为什么可以吃这么香的?还要在我面前吃??”
阮盛意莫名看她:“又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不也是你吃清淡的,我吃这些重口味一些的嘛?”
萧老板抿了抿唇。
她的胃口在昨晚过后好了许多,看到美女陪着一起吃饭就更好了些,偏今天开始要少食多餐不说,阮老板已经让她吃了一天的清汤白水了。
怎么可以这样。
她想吃肉。
她隔空点了点浮在红油上的鸡块,“阮老板,想吃这个。”
阮盛意好笑看她,轻轻撑着下巴蓦地贴近她,轻声道:“萧老师,你这是撒娇吗?”
萧温妤:“……”是就是吧,总之她想吃那个。
可无情的筷子轻轻按在了萧温妤的筷尖之上,女人弯了弯眉眼,轻道:“不可以呢。”
“萧老师,我还在生气,你也不想明天我继续生气吧?”
“……这话是这么用的吗?”
阮盛意挑了挑眉,“不然呢?”
“……”
萧温妤歇了一口气,低下头,勾过自己的头发。
可阮盛意哪里有一点生气的样子,阮老板生气的模样她又不是没有见过,今次这分明是借着生气这个理由逗弄她,处处牵制她。
真的是。
一次性筷子夹了一块过了水的肉放在萧温妤面前,还有女人颇无奈的忍痛割爱的话语:“给吧。”
“这都没味道了。”
“你的胃不好,原先那是中辣,你吃不了。”
萧温妤扶了扶额,认命道:“你不应该是妹妹。”
阮盛意没搭话,只是垂下眼眸,沉静地看着她。
又想到了中午趁萧温妤睡着,她同黄芷淇的对话,对话的核心留一个,昨晚说的那个什么抑郁症,需要用药吗?还是怎么才能好?
隔着手机屏幕她都能感受到黄芷淇的无奈,黄医生说:“不太能用药,很多药都用不了。它和产后抑郁相同也不同,更多是突发的激素问题和心理问题,没办法对症下药,更多是靠心理干预治疗。”
“如果她的情况渐渐好转了,那说明陪伴也许就足够了。”
阮盛意蜷了蜷手指,反问:“可是有些问题不解决,堆在那里始终是钉子,尽管人在慢慢变好,万一爆发了呢?”
黄芷淇的正在输入中闪动了良久,最后,道:“我不是心理医生,我推荐你问问精神科的。但,每个人心底总会有一块疤痕,割不掉也不能割,不如慢慢遗忘。”
好完美的一句废话鸡汤。
可气人的是这话偏偏是对的。
毕竟许久以前的萧温妤沉默而寡言,总是一副活人微死的模样,可最近的她好似确实慢慢在变好。
如果这时候提起来过往那些烦心的事儿,莫名给心底那道伤痕添了几笔新血,她总觉得有些得不偿失,也许还会适得其反。
可那些伤痕连带出来的一些东西,不仅仅是萧温妤心底的刺儿,也是她心底的刺儿。
比如,初见的那天,她去而复返到底是想做什么。
中辣的砂锅鸡被阮盛意吃的没滋没味,最后顶着微微有些红肿的嘴唇收了两个人的盒饭时,萧温妤凑过来看了几眼,道:“不行你也别吃这么辣的了,对嘴巴不太好。”
“萧温妤。”阮老板忽地开口。
另一人愣了愣,“怎么了?”
“今天,你开心吗?”
目光抢在话语前抬了起来,于是抢在眉眼弯弯前看到了萧温妤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茫然,紧随其后的才是温煦,扬了声音:“开心啊。”
“今天一直闷闷不乐的,不是阮老板吗?”
阮盛意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声,暂时放弃了寻找答案的计划,坐到一旁,“那就休息一会儿吧。”
“你打算干什么?”
阮盛意从塑料袋里拿出来一个苹果,平静道:“谢瑜给的,她说陪床一定要削一个苹果,不然不够有仪式感。”
果然又逗笑了萧温妤,她侧靠着床,笑着说:“那阮老板会不会一刀不断地削苹果皮呢?”
“当然。”阮盛意垂下眼,手指抵在刀尖,平缓地削着均匀的苹果皮。
笑话,这可是她平时给客人炫技常用的手段,若是连这点基础的都不会,她这个酒馆也没必要开了。
她呼吸沉稳,于是另一人的呼吸也渐渐稳了下来。
良久,阮盛意削下来了一道宽窄一致薄厚均匀的苹果瀑布,放好刀又擦了擦手,抬眼后才发觉另一人靠在床上睡着了。
食欲的再次觉醒,困意的渐渐恢复,这些都是人的身体和心灵慢慢恢复健康的标志。
更何况,她睡着了也足够好看,哪怕是纯素颜,睫毛也足够长而翘,渐渐暖起来的皮肤带了些许的血色,似躲进了头发的帽子中。
阮盛意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侧颊,却和一双有些茫然朦胧的眼睛碰到一起。
她温声道:“睡吧,我不会走的。”
不会让你焦急到靠不顾自己的拥抱来确认我存在的实感。
*
次日的检查也很顺利,医生拿到检查的结果后仔细看了下,给两人下了让人安心的医嘱,却也叮嘱道:“如果之后再一次出现这样的长时间昏厥的情况,就需要做一些脑部的检查,到那时就需要用到一些带有放射的仪器了,所以……”
她看着萧温妤,语重心长道:“这次别再满口答应,回去之后却糟蹋自己的身体了,有什么事情总能说清楚的,试着说一说吧。”
萧温妤默默捏了捏手指,应了下来。
阮盛意又和医生独自聊了一会儿,最后提着一个袋子出来,同坐在门口等她的人微微对视又错开目光,平声道:“走吧,回家。”
萧温妤跟在她身后,挑了唇角:“阮老板问的比我这个当事人还久,问什么呢?”目光却是忍不住落在了那个袋子上。
“问转院的事儿,我不信任县医院,回头转去北市的市院比较好。”
萧温妤默了片刻,低声道:“我没有车……”
“我有,两辆,够用了。”
“我不开剁椒鱼头。”
“……”
萧温妤感觉自己从这阵无语中读出了一句话:你还挑上了?嗯?
再想一想阮老板平素里无语的模样,更可爱了,遂压低声音笑了笑。
好在今天确实不是剁椒鱼头,不然萧温妤都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那辆小车了。
开车这一路是寡言的,但萧温妤的心底却是舒适且温柔的。她坐在副驾,感受着较之往常更为平稳的车子,心底兀自升起一阵暖意。
她的好邻居,真好啊。
春城不大,县医院到她们那条商业街也不过十多分钟的车程,看着停车场愈来愈近,萧温妤预备收起安全带,另一人稳稳地将车停靠在路边,抬手按住了她的手,目视前方,平声道:“萧温妤,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第39章
咚咚咚。
是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
萧温妤看着窗外逐渐西垂的太阳, 在天边散着最后的橘红,那点橘红灼烫着她的眼睛,点点滴滴, 烫的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安全带,缓缓呼出一口气。
横竖最大的秘密都已经被知道了,阮盛意还能问些什么?不过是问问过去, 问一问这个孩子,亦或是问一问林斯沐的事情。
她的好老板好生体贴,在病房时顾念她的身体,只是绷了两天的脸, 硬生生将这一肚子的好奇憋到了这会儿,等到了确定这一切都好的时候, 这才这样忐忑地问出口。
萧温妤想了想,道:“我自己讲吧。”
阮盛意微讶看她。
讲什么?这人难不成有什么读心术, 知道她要问什么?
可女人对着她微微一笑,眉头凝在一起便有了一重化不开的愁雾, 剪水秋瞳中盈了一层渴求。
于是她也讲不出拒绝了,向后一靠,平声道:“你先说。”
萧温妤偏过头, 目光虚虚实实地散落在门把手上, 轻道:“最初,是七月份多。林斯沐从外地回来,我想了很久, 和她说离婚。她却和我说, 这次出去看到了很可爱的小朋友, 如果能有一个我们两个人的孩子, 是不是可以不离婚。我拒绝了。”
“那天晚上我喝了点酒, 翌日她才告诉我她昨晚递给我的水里有提前化开的药,我想吃避孕药,又被她限制自由,她说陪她演一场戏就同意离婚,我那时只想离婚,也没有去深思,更没有想到所谓的吃药也好,不是因为她想要宝宝……”
萧温妤吸了吸鼻子,鼻头已然泛了红色,声音也越来越哑,摇摇欲坠的泪珠悬在下睫上。
她哑着声音说:“是因为她要给她的追求者编造一个家里有管的很严很黏她的妻子的戏码,玩起来的时候才会更刺激。”
阮盛意看不下去也忍不下去了,她绷着一张脸想问的不是这个,想要的也不是这个效果。她探过手,轻轻擦掉眼尾的珠色,心疼道:“别说了。”
“不,要说的……”萧温妤按下她的手,按在中控台上,而后直直地用一双潋滟水眸看着她,道:“我没告诉林斯沐这个孩子的存在,她问我时我说那次的药没有成功。因为这个孩子只是属于我的,只是我的宝宝。”
“彼时我没有再建立一段亲密关系的打算,可我……大概是因为从小长得很好吧,我觉得我可以养好这个孩子的,在我自己的家里,毕竟这个孩子看基因也是以我的为主,她就是我的孩子,不会和林家有任何的瓜葛。”
萧温妤轻轻咬了咬下唇,道:“我会把她养的很好的,一定的。”
“你会的。”阮盛意试着抽了抽被按着的手,无果,无奈一笑,抬起另一只手越过中控台,轻轻抚在她的脸侧,温声道:“一定会的。”
这么温暖懂得爱人的人,怎么会养不出来可爱的孩子呢?
时间都默了一瞬,橘黄的阳光又坠一寸,自前玻璃投进来,却只勾勒了半张脸的光景,同眼尾的红互相衬着。
白皙的面庞上便有了一道生机盎然。
养了两天,确确实实有了点鲜活气息了。
所以,须得多养养。
阮盛意静静地看她,寡言片刻,待她泪光渐退,温了声音道:“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她并不担心萧温妤同那个什么林大小姐还会有什么勾连不清的事情,也不担忧这孩子在萧温妤心底的地位和存在,毕竟就像那天晚上她想到的一样,这孩子是萧温妤重要的依靠,算得上是她的所有,自然,不会让旁的人去拿这孩子做要挟。
她担心的,是她自己。
阮盛意说完那句话后便沉默了。
萧温妤主动讲出了一些过去,本没有必要,其作用讲到底也不过是想要安她的心,尽管两人如今的关系,还只是比好朋友略进了一步罢了。
这就显得她接下来的问题有些不识时务,又有些破坏此时这旖旎气氛。
萧温妤也意识到了目前这份忐忑,她轻轻离开这双捧着她的手,自己给自己擦着泪光,嘟囔道:“那你不早说。现在我心底最深重的秘密都被你知道了,你要替我保守秘密啊。”
她勾了勾唇角,笑着说:“那你说吧,我听你说。”
她用最笨拙的方式,替阮盛意减轻着心理的负担,温温柔柔地告诉她,别怕,你说吧,我都可以回答。
阮盛意捏紧了拳,道:“那,八月份那会儿。”
萧温妤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呼吸陡然一重。
于是阮盛意缓缓掀了眼皮,直直看她,看着那双含着水光的桃花眼,沉声道:“你为什么,去而复返。”
这个问题是一个概括性的问题,其下还有几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主动亲我?为什么又在我偏头拒绝后,讲一声谢谢。
后来的谢谢她如今已然明白了缘由,唯有这一声,她不明白,也不理解。
但她不需要尽数诉诸于口,她相信萧温妤能懂她的全部心意,也相信萧温妤如果想说,会将答案全部都告诉她。
她直视着女人的剪水秋瞳,其内慌乱一瞬,茫然一瞬,而后又渐渐平静下来,挂上了一道笑意,“这么久不提,我以为你全然忘了。”
“那是我的初吻。”阮盛意平静道,却换来了极惊讶的目光。
萧温妤下意识退了半步,道:“对不起,我……”
阮盛意没让她真的退开,她追上去,轻道:“所以,你可以给我解释。”
她轻轻握住另一人的手,“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初吻还在也不是因为什么保守纯洁,这些之后再说。现在,你先回答我。”
这次才是真的准备回答,因为失落浮了上来,萧温妤翻过手掌,同这人掌心相贴,得了温暖的推助,适才缓缓开口:“那天,我是想找点理由堕/落一次的……”
阮盛意的心狠狠揪痛了一下,眼圈霎时泛了红。
萧温妤错开她的目光,低下头,抿着下唇,道:“那时候我在想,我从小得到的教育都是温良恭俭让,是要做一个正直而善良的人,做一个好人,因为好人有好报。”
“可为什么上天没有给我好报?”
“我在大学入学时遇到的林斯沐,她比我大一届,但我俩同龄。那时候她真的很会玩啊,她陪我拍外景,给我当模特,我们两个人吵吵闹闹分分合合,我知道她心不定,所以一直没有说过定下来的事情。”
“是她主动提的定下来,因为她的妈妈想让她定下来。她又说想让我在家里待着,不要出去继续拍照了,我就把房子搁置了,在家待着。然后,我的噩梦就开始了……不过那不重要,只是让我发觉,好像活的像她一样堕落才会开心,所以我去了今醉。”
“但我发现我没办法。”
萧温妤说着,轻轻环上自己的小腹,身体更曲,像是要把自己埋起来一般。
“在点单时我顾念到了她,虽然那时我还不知道她有没有出现在我的肚子里,毕竟那段时间的我情绪不好,生理期也很乱,可我还是避开了酒精。我想说要不然试着抽烟,但又不敢,于是觉得自己很没用,干脆坐在那里发呆。”
“然后,你出现了……”
萧温妤还清晰地记得初见那天的感受,女人穿着黑色长款风衣,单肩挑着包从门外走进来,从光中走进来,冷漠而平静的目光一扫而过,甚至都没有刻意停留。可也是这样的一个人,率先注意到了她的不开心,带着饮料坐在了她的对面,那般生疏而忐忑地撩拨她。
她想,酒精和烟都不可以的话,Xing可以吗?
那个东西,不美好但荒唐,却是很容易让人沉沦其中,至少在彻底空白的那一瞬间,她不会再去想那些过去的痛苦。
可这个笨拙的撩拨者却在最后一刻又收回了触角。
两次都在最后一刻收回了触角。
就是两次的克制,最终让萧温妤清醒过来,否定了自己的所谓的堕落计划,她看似四平八稳地离开了更衣室,却在出了门后落荒而逃,那一整晚都睡得极不安生,同样也看到对面的窗口,醒了睡,睡了又醒。
她问心有愧,实在是问心有愧。
也是从那天起,在她试过了很多的东西后,她突然发现,最好用的工具是痛,把心脏上的痛一点点转移出来,一点点痛就可以换来很多很多的安逸。
萧温妤讲完了,而后彻底陷入了沉默。
她想了想,补了一句:“对不起,利用了你。”
在另只手伸过来时,她静静地待在原地,不动也不躲避,静看这人要做什么。
做什么她都接受,这是她应该的。
可那只手只是轻轻搂过了她的脖子,安抚一般地顺着后脊,阮盛意的声音此时此刻是那般的让人安心,静道:“真是有够傻的,那么多堕/落的方法,居然只想了烟酒和xing,xing还知道找个美女下手。”
萧温妤:……
阮盛意平静的看着她,任波涛汹涌,试图淹没两个人,她在浪底询问:“那现在呢,我对你来说是什么?”
震天的声响吵得萧温妤的耳廓发疼,在茫然中,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愣愣开口:“是,很重要的人了。”而后她才发现,那般震天的声音,是她自己的心跳盎然。
她看到阮盛意勾了勾唇角,似乎满足地笑了一笑,而后附身过来,拦下了她下意识的后退。
咔哒。
勒在肚子上的安全带忽然松了几分,压力便被新安装在椅子上的装置分至到了大腿两侧。
萧温妤诧异低头:“这……”
阮老板得瑟翘唇,“你这回答,朕心甚慰。如何,惊喜吗?”
萧温妤柔了目光,“自然是惊喜的,你什么时候安装的?”
另一人只是笑笑,平声道:“但我还没原谅你,等你身体再好一些,一起出去玩一次,我就原谅你。”
萧温妤哪里还能说什么,连连应好。
她看着这人向外倒车,疑惑道:“现在这是去哪儿?”
阮盛意熟练地拨着方向盘,正色道:“带你回家。”
“我的家。”——
第40章
说是回家, 萧温妤心底除了疑惑,还有几分憧憬。
疑惑在阮盛意平素里都是住在阁楼,没有听说她还有个房子啊?但阮老板既然说了回家, 她便对这个“家”有所期待,但也有些奇怪。
萧温妤:“你要回去拿东西吗?”
阮盛意目视前方,平声道:“萧老师, 我说的是带你回家,不是让你陪我回家。”
萧温妤:“啊?可是我……”
阮盛意皱了眉,不悦道:“你那边全都是刚装修过的板材,临街隔音不好, 对面还是个就算在冬天也能吵到凌晨一两点的酒馆,怎么好好休息?”
萧温妤被她怼的讲不出来话, 迟迟,道:“可是……”
“你休息不好, 小白枇杷怎么发育?她不能永远都是个小白枇杷吧?我可跟你说,我比你期待, 她长出来我可是要第一个抱的!”
萧温妤:“……”
等会儿,等会儿,等会儿。
她错过了什么?为什么阮老板直接越过了她和这个小家伙结成联盟了??还有小白枇杷是个什么称呼?为什么就变成了她要第一个抱了?
萧温妤按了按太阳穴, 准备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解决, 她说:“她有名字,她叫萧安琪。”
“安……”阮盛意晃了晃神。
她自是知晓安琪来源于英文名angle,是天使的意思, 可听到这熟悉的字, 心底多少是有些感慨。
倘若这angle翻译成了其她的汉字, 其内就是蕴含了再多天使的含义, 恐怕选用它做孩子名姓的人都会少很多。
阮盛意舌尖轻抵上颚, 松了一口气后道:“安好啊,安心的安,安宁的安。”
这一次,这个安字能带来它应该带来的庇护和温暖了,真好啊。
她反问道:“不过,小家伙知道吗?她同意吗?”
萧温妤因着方才的奇怪表现还在看她,闻言,低头拍了拍小腹,“我说了,不同意可以举手,她没反对。”
阮盛意嗤笑一声,“萧老师,我查了,胎动在十五六周多才有机会感受到,你这是欺负小孩儿。”
“嗯,我的,就欺负了。”
阮盛意又是笑,这次的笑透到了心底,一点点驱散了她心底的霾。
也许,曾经有个人就是这样期待着她的到来,并且全身心地爱着她,真不错。
萧温妤又说:“另外就是,阮老板同我什么关系呀?宝宝出生,肯定是阿婆和婆婆先抱,怎么你先呢?阮老板还要陪着我一起吗难道?”
阮盛意没有急着回答她,而是缓缓停下了车。
萧温妤骇然,“你不会要把我放下去吧?这是在哪儿?”
阮老板无语看她,叹了一口气后,道:“到了,我的家。”
她越过扶手台,蓦然靠近了萧温妤,近到甚至可以看清她眼上的睫毛,听到她的呼吸与心跳,听她沉了声音道:“我不收房租,换一个先抱安琪的机会,可以吗?”
她接受了她的孩子的名字,并且执拗笨拙地展现着对小家伙的喜爱和接受。
萧温妤抚了抚胸口,试图压下去乱跳的心脏,无果。
太近了。
太近了。
再近一些就可以复刻初见那日的盛景了。
萧温妤有些不敢看,脑海中逐渐空白,也忘了该说什么。
咔哒。
是安全带被解开的声音。
也是一盆冷水浇了下来,透心凉的声音。
阮盛意退了回去,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确认一切妥帖后开了车门,道:“下车吧,到了。”
“离街上不远,走过去十分钟的路程,开车要绕道,但五六分钟就够了。”
“对了,你回头可以把你阁楼上的东西都简单收拾一下,改日一并带过来。在那之前,先用我添置的东西吧,你的那一份我都查过,是符合孕妇使用标准的。”
阮盛意按了电梯,又随意道:“不过现在标准都越来越严了,基本上都符合,随便用。”
萧温妤这时才迟缓道:“你到时候如果在,想抱,当然可以抱。”
阮盛意哈哈笑了,“萧老师你还在想啊?”
萧温妤偏头看她,在心底暗道:难道你不想了吗?
可这张脸上的表情稀松平常,她看不太出来有没有什么变化,只能默默在心底又添一笔,又叹一声。
她真的有点摸不透阮盛意如今的想法了啊,还有那个出去玩……
“你先前讲的出去玩,是……”
恰好电梯到了楼层,阮盛意走在前面带路,微扬声道:“就是出去玩呀,萧老师要快快的养好身体,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就开车出去玩。”
“去很远的地方吗?”
阮盛意缓了脚步,道:“不远,我们向西去,去看沙漠的星星。”-
“我家挺远的,出来要穿过一个沙漠。但是也挺美的,如果你想去玩,我可以陪你去。”
萧温妤默了。
这份突如其来的邀请,好沉重,她有些不太担得起来。
阮盛意的态度似远似近,可她的行为却处处都像是伸出了一根稳健而强壮的绳索,绑在了萧温妤的身上。拽着她,拉着她向上去,攀上情绪的高峰,而后征服它。
好难。
但她忖了一忖,轻嗯一声,“好,我们一起去。”
阮盛意拉开房门,引着萧温妤进去,关好门后,柔声道:“开灯。”
暖色柔缓的灯光自玄关处一路开向客厅,向来者展示着房间内的布局。
萧温妤扫了一圈,“你做了全屋智能?”
她知道,也劝过赵雯和萧言月在家里装一套,可两位老人都以不想折腾为由拒绝了。
毕竟是小城市,年轻人不算多,有钱有折腾的心思的人更少,于是做这个的也算不得多。
阮盛意笑了笑,应下来这个询问,拉过一旁刻意做的高一些的凳子给她,道:“回头你的鞋放在上层柜子里,这样取用都方便。”
“这房子我没打算出租,所以都是按着我自己的使用习惯做的,也懒得分柜了,这里凑合一下就好。”
“拖鞋是防滑的,这套房是三室两卫两厅,五带六所以送一个小阁楼带露台。阁楼没装修,有一间客房被我改造成了书房,有床但没必要住。所以一间卧室一个卫生间,不冲突。洗衣机和热水器在主卫,你随便用。”
她絮絮叨叨地介绍着房间的大致情况,萧温妤便随着她的介绍欣赏着整间房的装潢。
整体是偏浅色的简约风,到处都显着干练与时尚,客厅的一角有一个旋转的楼梯,应该就是通向阁楼的。
但也没有一味的追求潮流,譬如厨房就没有“听信谗言”做成开放式或者半开放式的,依旧很好地做了分区,让整间房更好打理一些。
很快,走到了算是目的地的地方。
阮盛意忽然想起了什么,开门前挠了挠头,道:“这里是主卧,你一会儿不许笑。”
萧温妤敛回四处打量细瞧的目光,点了点下颌,“笑什么?”
阮盛意泄了一口气,“算了,你肯定会笑的。”
她拉开房门,奶白色的房间里首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大床和……
床上的一只大粉兔子。
萧温妤想,也许在几天以前,阮老板邀请她来家里做客,她看到这只兔子可能真的会笑一笑,会说她可爱,可如今再看到它,心底只剩一阵阵讲不清涟漪的波动,一下一下,轻轻刮蹭着她的心,有点痛,也有点暖。
这只兔子,在过去的这么多年里,到底在阮盛意的人生里担当了怎样的角色,这才让阮老板如此惦记着啊。
她走过去,握住垂在身旁的兔耳朵,低头看了良久,轻声问:“你抱过吗?”
“装修好以后,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阮盛意随着一起坐在床边,“不过你放心,这里都差不离装修好半年了,早就把甲醛那些放干净了。”
萧温妤深深地望她一眼,挑唇笑了笑,转而整个人埋进兔子中,深吸了一口气。
阮盛意,阮老板,她的好老板,她这默默无闻却将一切都安排得尽善尽美分外妥帖的好老板。
如果这兔子对她那般重要,那再叠加一份气息,再叠一份温暖,可不可以让她更开心一些。
这也算是,她为数不多能回报阮盛意的了吧。
吸完兔子,萧温妤直起身,道:“你邀请我住过来?我住哪儿?”
阮盛意看着她,温了声音,“这儿。”
萧温妤错愕,“主卧?那你住哪儿?”
阮盛意轻轻握住她的裙角,轻道:“我没有刻意让你,但主卧太大了,又太亮了,我睡不着。”
“倘若不是此事,我最喜欢的还是我的小阁楼。”
逼仄的小阁楼,只有一扇窗户的阴暗房间,床榻又小又窄,最多也只够一个人住,居然能被称为最喜欢吗?
萧温妤的呼吸抖了抖,缓缓平稳了呼吸后,竭力克制着自己想要拥抱阮盛意的冲动,轻轻握住她的手,道:“阮老板真的好优秀啊。”
话题跳跃的速度太快,阮盛意惊诧抬头,于是恰好撞进了满是欣赏的眸中。
心跳都凝滞了一瞬。
萧温妤却翻过手来同她掌心交叠握在一处,任暖意在掌中流淌,温声道:“七年的时间,对有些人来说连长大都不够,可阮老板却独自打拼出来这么大的一份家业,好厉害啊,也好优秀啊。”
“萧温妤……”阮盛意看着她,又移开目光,低声道:“我不是好人,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萧温妤:“是非好坏我有评断,不许你说。”
她微微一笑,又说:“既是如此,让我看看坏人给自己的房间布置成什么样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