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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惊扰 明开夜合 32131 字 3天前

程桑榆忽然顿步,郁野回神,也立即刹住脚步。

她朝着他迈了一步,把脸仰起来看着他,“不要这个表情,好吗?”

郁野一怔。

“我工作之外的人生和时间,注定有一部分固定地只属于我的亲人,我没有办法,请你谅解。可是这之外的部分,已经除了你,没有其他人了。”

郁野垂下眼帘,所有情绪都藏进了睫毛垂落的阴影里。

程桑榆又走近一步,两只手揪住他的衣袖,踮脚。

温热触感很轻柔地在他嘴唇上点了一下。

他睫毛微颤。

破例即是偏爱的同义词。

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捉她的手臂,但终究攥紧了手指没有动,任由她脚跟落地,退远。

“明天见。”程桑榆说。

“明天见。”

/

吃过晚饭,康蕙兰去体验酒店的水疗SPA,程桑榆带着斯言去沙滩边散步。

太阳已经落了,天空是干净的墨蓝色。

斯言赤着脚,把鞋子拎在手里,故意去踩海潮涨落的那一线,当潮水漫上来快要淹过脚背时,她立即开心地尖叫着往后退。

这么玩了一会儿,精力消耗了些,才肯走过来跟程桑榆并肩,可脚趾仍是不停地去爬犁着细软的黄沙。

“斯言。”

“怎么了妈妈?”斯言没有抬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妈妈找男朋友的话,你会不开心吗?”斟酌了好久,还是有些难开口。

斯言立即停住脚步,“有谁在追你吗?……沈叔叔?”

“是有人在追我。”

斯言脚趾一下一下踢着沙子,头低下去,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地问:“……你会再结婚吗?再生一个小孩。”

“不会。都不会。”

斯言头埋得更低,“可是……我们班上的徐源媛,她妈妈在和她叔叔结婚之前,也是这么跟她保证的……现在她妈妈已经怀孕六个月了。”

程桑榆心里一梗,立即蹲下身来,搂住了斯言的手臂,抬头去看她,“不会。我绝对不会。我答应过你的事,从来没有食言,对不对?”

斯言很喜欢程桑榆的一点是,从她三岁开始,程桑榆同她说话,就不再自称“妈妈”了,而是“我”。

是把她的意愿,放在一个同等的位置对待。

“我不想你再谈恋爱或者结婚,妈妈。”斯言把头抬了起来,程桑榆三番两次告诉她,不要压抑自己内心的想法,所以她决定实话实说,“我不想看到你再受伤,再为别人委屈自己,再耽误你自己的工作。”

“如果有一个尊重我的人……”

“我不相信有人可以尊重你,他们一定会要求你结婚,要求你再生一个小孩,要求你任何事情,都以他们为先。”

斯言声音哽咽。

程桑榆立即抱住她,“不要哭,言言。我只会有你唯一一个小孩。我发誓。”

斯言咬紧嘴唇。

程桑榆伸手,拿大拇指把她的泪痕抹掉,“不哭。还在过年呢。我只是随便问问,没有别的意思。”

斯言不再说话。

程桑榆牵住她的手,沿着海滩继续慢慢地往前走。

只有海浪的声音。

“你一定很喜欢那个叔叔吧。”斯言突然出声。

程桑榆一怔……

“当时沈叔叔追你的时候,你并没有来问过我。所以,现在这个你一定是很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

斯言真的太聪明了。

“……是的,我很喜欢他。”程桑榆直言不讳,“所以,我只能保证我绝对不会跟他结婚,不会再生小孩,也不会把他的事情,置于我的人生之前。但我可能……还是想跟他谈恋爱。只是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不会让你知道他是谁,也永远不会把他带到你的面前。”

斯言咬住唇。

“对不起,斯言。我们人生重叠的部分,可能有这么大。”程桑榆把两臂张开,“但还有一部分,我们是完全独立的;而当你长大以后,我们各自独立的部分,还会变得越来越大。这独立的部分是互不干涉的,未来你为自己的人生做决定,我也只是建议,而绝不干涉。”

“所以,你一定要跟那个叔叔在一起是吗?”

小孩子的洞见,总是一针见血。

程桑榆顿时有些羞愧,像是作为母亲的程桑榆,轻轻地扇了作为女人的程桑榆一个耳光。

她讲得再有道理,也不乏粉饰的意味——归根结底,不就是如斯言所说吗。

她沉默下去。

过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斯言的脑袋,轻声说:“我知道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我不会再提了。”

斯言往程桑榆脸上看去,她的表情很平静,可摸她脑袋的动作,却一下深,一下浅,像是心神突然就涣散失落了下去。

斯言张张口,欲言又止。

/

吃过晚饭之后,郁野待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打开了电视机,制造一点声响,跟卓景阳一同组队打游戏。

连带三小时,带得卓景阳段位飞速蹿升。

队内语音里卓景阳很不好意思:“……我得下线了,我住亲戚家里,老玩手机不好意思。”

郁野:“嗯。”

“要不我叫我表弟替我?他打得比我好。”

“……你表弟不会读小学三年级?”

“哈哈哈哈……那怎么会呢……五年级,你要吗?”

“……滚。”

退出游戏,郁野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出门,去别墅区的酒吧坐一会儿,点一杯东西喝。

这边有独立的酒吧与餐厅,不与那边互通,不必担心被人撞见。

刚出门没一会儿,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郁野拿出一看,不期然竟是程桑榆发来的。

【csy:聊两句?】

他愣了一下,赶紧回复。

【YE:稍等。我马上过来接你。】

程桑榆发了张图片,是别墅区的入口,需要刷卡才能进入。

【YE:两分钟。】

程桑榆是从大堂那儿步行过来的,散步是她思考的方式之一。

但今天显然没什么用,她走得一身热汗,脑子却更加的乱哄哄。

在门口站了没一会儿,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郁野是飞奔而来的,距离他发完“两分钟”那条消息,刚刚过去了一分钟多一点。

门从里边打开,郁野两步跑到她面前,呼吸带着微喘。

程桑榆无声地往里走去。

郁野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也没有说话,跟她并肩而行。

推开半高的格栅门,穿花拂叶,到了洋楼门口。

打开门,室内还残留尚未消散的冷气。

程桑榆走去客厅沙发那儿,坐了下来。

郁野去冰箱里找了一瓶水,拧开递到她跟前。

她拿在手里,要喝不喝的。

郁野坐在她身旁,手臂撑在膝盖上,侧头看着她。

片刻,忽然伸手,把她手里的水瓶夺过来,往茶几上一放。

程桑榆看他。

“要当十分钟小孩吗?”

“……好啊。”程桑榆虽不明所以,却还是这样回答。

却见郁野忽然做了一个手指拈住什么的动作,然后开始吹气,吹了几下,手指一旋,一拧。

“……你在做什么?”

“给你扎气球花。”

程桑榆噗嗤笑出来:“好幼稚。”

“小孩子就是很幼稚。”他把扎好的“气球花”递给她。

程桑榆“接过”,沉默地看着他。

许久之后。

“郁野。”

郁野掀了掀眼皮,心脏却在往下沉。她喊他名字的语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程桑榆直直地看着他,“跟我做吧。”

郁野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不要。”

程桑榆愕然。

郁野把目光转过去,看向前方虚空的地方,平声说:“我还没想跟你一笔勾销。”

程桑榆更是惊讶。

过了一会儿,她把头低下去,难言的羞愧变作切实的热气拂上面颊,“你要是笨一点就好了,我就可以把你玩得团团转。”

郁野气笑了,“我这么聪明,不一样已经被你玩得团团转。”

“我哪有……”

郁野还是看着前方:“我订明天回去的机票。”

“不用……”

“我不想待在这儿让你为难。”郁野始终不看她,“你找斯言聊过了,是吗?”

……为什么她身边全都是这样聪明的人,搞得她像个束手无策的傻子。

“……嗯。”

“程桑榆,你道德感太高了。”

“可是你不就是喜欢我这一点吗。”

郁野哑然,自嘲地笑了声。

“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回去了,我就可以趁机拉黑你所有的联系方式。”

“那我也认了。”郁野平静地说。

程桑榆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此刻的郁野,是最初认识他时的那个样子,不用力地去争取什么,得不到不高兴,但也没那么伤心,因为伤心无用,还会显得自己很可怜。

“伸手。”程桑榆出声。

郁野下意识把手摊开。

“把这个‘气球’帮我带回国,我会去找你拿。”

郁野惊讶地转过头。

程桑榆看着他,把脑袋歪了一下,打量的目光更认真,片刻,才点头说道:“穿浅色也好看的。”

“……”

郁野倏然倾身。

这么英俊的脸,骤然凑到这样近,实在让人不知道该把目光看向哪里,只能本能地眨了眨眼睛。

郁野伸手,捧住她的侧脸,凝视数秒,毫不犹豫地低下头去。

他新学的经验是,有些事不必问,因为语言会骗人,但肢体语言不会。

程桑榆很快气喘吁吁,应接不暇,手指插在他的头发里,无意识摩挲,又无力地垂下去。

她被堵在了沙发一角,退无可退,只能不断应承他暴雨一样密集又激烈的吮吻。此刻她暂时放弃了思考出路,掩耳盗铃也有掩耳盗铃的快乐。

许久,直到氧气彻底耗尽,郁野总算退开。

脑袋低下来,靠在她的肩膀上,深重而急促地平息呼吸。

程桑榆手指捏一捏他发烫的耳朵,哑声说:“你好像把我的‘气球花’压破了。”

“再给你扎一个。”

第37章 37“除了你,谁都不可以。”……

后面几天,程桑榆随性地跟着康蕙兰和程斯言出去玩一玩,但大多时候还是瘫在酒店里,看视频,玩一些幼稚的杀时间的小游戏。

她已经离“颓废”这个词很远了,但久违地感受到了某种心志上的消沉,这不是什么好现象,但也没有刻意地去自打鸡血,她相信复工以后自己就会恢复过来。

郁野每天给她发消息,发的最多的就是夜景图,后来开始不限于夜景。

他人一不在眼前,社会性的、理智的那个程桑榆,就开始占据绝对的上风。

有一天她狠下心来整天没有理他,想要尝试能否在一切尚未覆水难收之前,做出杀伤力最小的切割。

她和简念不一样,从来不是那种格外会积极争取的人,她自嘲自己大学学日语,看日本文学那套物哀美学的玩意儿看坏了脑子,以至于看见一切极盛的东西,总会想到它们落败后的样子。

再美的东西都有凋零的那一天,那么争取不争取的还有什么分别。

她不知道郁野有无感觉到她的退缩。

在晾了他一整天之后,他发来了一张天花板的照片。

空荡荡的白色石膏吊顶,没有任何内容,简直像是手机解锁放在那里,阿加莎爪子误触了拍照键拍下来的。

她承认自己被勾起了好奇心,终于回复。

【csy:?】

【郁野:你的气球花要没气了。】

程桑榆心脏仿佛被紧攥了一把,酸涩而无法呼吸。

【csy:氢气球才会飘起来。】

【郁野: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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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回国,休整一天,初八复工。

复工之后就要开始紧锣密鼓地赶当周更新,又有两个新入职的编剧需要带教,同时还得分出一部分精力,帮简念筹备周年庆酒会的事。

这酒会原本在年前就要举办,被男主演“塌房”一事耽误,好在简念与卢楹沟通及时,依然拿到了那宴会厅顺延之后的档期。

事情全都堆在一起,程桑榆每天都忙到深夜才回家。

在那张天花板的照片之后,郁野就没再给她发过消息了。

他是高自尊又敏感的人,在察觉到她的消极态度之后,必然不会再采取信息轰炸的方式维系存在感。

程桑榆从列表里捞出沉底的狗狗头像,点进去盯着那张空白的天花板。

她在地板上坐下来,双臂趴在床上,脑袋枕上去。

没有水的浮力把她往上托,只有地心引力不断地把她往下拽。

好累。

还没洗澡,丝毫不想动弹。

上滑屏幕,没翻多久,就找到了阿加莎生日当天,发给

他的照片。

她把照片点击放大,盯着屏幕中的脸。

细看才知道他紧抿着唇,那时候一定好紧张吧,因为在心里演练要如何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

即便这样,他的脸还是好漂亮。

灵魂亦然。

他是她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最孤郁又最璀璨的人。

舍不得、放不下又拿不起。

/

酒会在周五。

简念贴心不占用周末时间,周五下午就没再布置硬性任务,让大家手头没事的,就可以出发去往酒会场地。

地点不在翎悦酒店,而是翎悦旗下的另一个子品牌“枕水山房”,定位更偏休闲养生,这些年刚刚兴起,去年才落地南城,这也是为什么卢楹能够帮忙争取到比较实惠的价格。

简念和沈既明先去了会场做准备,程桑榆差不多是最后一个走的,载着蹭车的几个编剧妹妹。

工作室定了几间房作为休息室,到的时候,琪琪等人正在给大家化妆。

程桑榆没什么兴致,衣服都是周末简念拉着她去逛街时买的。

她放了东西去把裙子换上,琪琪看得有点呆,“……桑姐这裙子好衬你,你白得发光你知道吗?”

程桑榆笑:“我们一般这么形容电灯泡。”

琪琪把她拽过来,“我给你化妆。”

琪琪这个人,有点“看人下菜碟”,帅的美的,她就更加精雕细琢,偶尔还会灵感爆棚整点花样。

从琪琪今日化妆的时长来看,程桑榆觉得自己应当是被归到了“有灵感”的这一档。

妆化完,琪琪又给她认真做了发型。

简念经过,“啧啧”叹了一声:“东方蓝宝石。裙子我挑的,我眼光好吧?”

简念穿的是一身西装,她个儿高,有172厘米,穿中性风格简直毫不费力。

琪琪:“姐你这样我要磕你俩了。”

简念把程桑榆肩膀一勾,“也不是不行,桑你觉得呢?”

程桑榆丢个白眼,“你先把你昨天加上的‘182’删了再说这句话。”

裙子是缎面的,程桑榆不大敢坐,怕起了褶不好看。漂亮裙子就是这样,人伺候衣服而不是相反。

三月倒春寒,外头起了风。

程桑榆走到窗边去关窗,简念走过来观察天色,怕晚上下雨。

程桑榆低声问:“你给郁野发请柬了吗?”

“发了。但他说不一定能来。”简念低头看她,“上回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赏光,怎么这回就改口了?”

程桑榆叹气。

“你这个表情,是期望他来,还是不期望他来?”

程桑榆沉默少顷,“我不知道。”

七点,酒会正式开始。

枕水山房临水的一个宴会厅,天黑之后,通明灯火倒映水中,浮光潋滟。

除了工作室的人,还有些合作伙伴,程桑榆作为创始人之一,少不了要协助简念做一些社交来往的工作。

她九分心神在酒会上,还有一分,始终留意着会场门口。

结束了一场同行交流,简念拍拍她的肩膀,“我看你一直喝酒没怎么吃东西,去歇会儿吧,我把沈既明叫过来应酬。”

“沈老师i人……”

“他就是死人今天也得给我支棱起来。”

没有惊动旁人,程桑榆拿上手包,从侧门走出会场,去往洗手间。

在走廊里,差点与一个穿灰色西装套装的男人撞上。

她说句“抱歉”,往旁挪了一步。

男人却定住脚步:“唐太太?”

程桑榆眉心微蹙。

那人忙说:“我姓郑,跟唐录生做过生意,几年前我带我夫人,跟二位在莫干山吃过饭的,还有印象吗?”

程桑榆:“没有。”

“不记得也正常。唐太太……”

“唐录生没跟你说过我跟他已经离婚了?”

“说过。”

“那为什么这么称呼我?”

“我不知道你姓什么……”

“那你应该先问,而不是上来就直呼‘唐太太’。”

男人挑了挑眉,“那么,请问您贵姓?”

“有什么指教吗?”

“没有……”

“那我们不会打交道,你不用知道我姓什么。”程桑榆不再理他,略过他径直往洗手间走去。

男人站了会儿,笑了笑,转弯去了旁边的餐厅。

一落座,唐录生便立即给他添茶,殷勤笑问:“郑总,你看还要不要再添两个菜?”

被称作“郑总”的男人手拿茶杯,喝了一口,“猜我碰见谁了?”

当然不必猜,他自会往下说。

“你前妻。”

唐录生一愣,“她怎么在这儿?”

“唐总,你前妻这么有风韵的女人,你居然跟她离婚,实在让人怀疑,你这个人看人的眼光不大行。”男人半开玩笑的语气。

唐录生讪讪一笑,“郑总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这座位能看得见门口,你自己看吧,等会儿她回去肯定会经过。穿蓝裙子的,你看看我是不是认错人。”

程桑榆补过口红,拿上装手机的手包,离开洗手间,向宴会厅折返。

枕水山房是南城一位有名的建筑设计师亲自操刀设计的,整体建筑将玻璃这种材质运用到了极致。

此刻这条走廊的尽头,便是一扇木框玻璃窗,高及天花板,框住了庭院里一棵完整的百年古树。

程桑榆走到窗前,把手机摸出来拍照。

调到0.5倍,依然不能将整棵树完整摄入。

她退后两步,忽然发现画面的最边缘,有两道人影走了进来。

她心脏突跳,愣了下,把手机放下来,走到玻璃窗前,拿手掌笼了笼,避开了灯光干扰,往那边看去。

除了郁野,还有个陌生女人。

离得稍远,长相不能完全看得清楚,但能明确感知是个气质温婉的美女,她穿着一条挂脖的黑色连衣裙,头发披散,似乎喝了酒,脚步稍有虚浮。

她手臂勾着郁野的肩膀,几乎半个身体都靠在他身上。

两个人经过那棵树,往庭院的门口走去了。

程桑榆站在原地,直到两道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左边是酒会会场,她脚步往左拐,又突然顿步,仓促转身,往相反方向快步走去。

枕水山房像个玻璃迷宫,几次拐弯之后,彻底迷失方向。

她走到户外,穿过了一条建在水上的走廊,才知外面下起了小雨。

走廊到底,再拐个弯,看见了一间灯火幽黄的玻璃屋,里面寂无人声。

在门口停步,探身往里望去,这是个玻璃花房,里面各类花木蓊郁而高茂,像个室内的小型植物园。

走进去一看,还有整墙的木质书架,书籍塞得满满当当,临窗支着一张书桌,一旁的人字梯上也堆满了书本。

比起花房或者植物园,这里更像是某个植物学家的培育室兼书房。

程桑榆在书架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垂着头一动不动。

坐了一阵,听见玻璃噼里啪啦,抬头见雨下得大了。

书桌前的那扇窗户没关,寒凉夜风夹杂雨丝飘了进来。

她穿的是吊带礼服裙,扛不住倒春寒的冷风,又怕雨打湿了人字梯上的书,犹豫了一会儿,起身走过去关窗。

窗户开得很高,大约是为了平日给这些植物们通风换气。

她够不着,只好踩着椅子爬上书桌。

窗户是朝外开的折叠窗,她找到了卡扣,解除固定,正在下拉操作杆时,听见后方传来脚步声。

程桑榆蓦地回头,“不好意思……”

她以为是酒店工作人员,但在看见来人的脸时,一下愣住。

年轻男人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甚至还正式地打了领带。

即便方才远远地看过了这一身装束,等他走到跟前时,那种清贵无匹的冲击力还是非同一般。

他在书桌前顿步,抬眼,“你在做什么?”

程桑榆抿住唇,没有作声,转回去,继续关窗。

下拉杆是液压式的,并不费力。

“嗙”的一声,折叠窗完全闭合。

风雨被隔绝在外,室内更加寂静。

程桑榆拍了拍手,后退转身,到了书桌边缘,目光并不看站在一旁的人,只落下去去找椅子。

脚正要往下踩,手臂被人一扶。

仿佛是怕她跌下来的下意识动作。

她猛的把手臂一挥,动静大得他身不由己地后退一步。

程桑榆也没料到自己反应这么大,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对情绪的控制能力

明显不如平常。

“我……”她想解释,话没出口又觉得算了。

也不打算借助椅子了,在桌沿上坐了下来,双腿下落,打算直接就这么下地。

郁野又来扶。

她又坚决地推开,不遗余力。

他膝弯挨住了椅子,被推得直接坐了下去。

程桑榆动作一顿。

手掌撑住了桌沿,往他脸上瞧去,英俊脸庞覆了一层薄霜,嘴唇抿作一线,极有一种倔强的神色。

空气里有风雨的潮湿气息,混着她身上的酒味,他衣物的香气……还有一股陌生的香气。

程桑榆低头,不自觉地凑得离他更近。

这一下她闻出来了。

他衣襟那一块,沾了香水的气息。

花香调混着一点脂粉味的女香。

程桑榆第一反应是笑,好像这样才能掩饰自己真实的心绪。

她不大想去分辨此刻胸腔里横冲直撞的情绪,具体都有些什么,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会被这样低级的愤怒和嫉妒支配,以至于快要失去理智。或许是酒精开始发作,觉得眼前这张脸,变得遥远又模糊。

灯光在他的背后,看不清楚他的眼睛。

程桑榆忍不住倾身,伸手,拿手指挑起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抬了起来。

干干净净的一双眼睛里,情绪非常淡漠。

“郁野。”

他与她对视,没有作声。

“只要是比你大的,谁都可以,是吗?”她声音冷静得没有丝毫情绪。

他眉心微蹙,张口要作声,程桑榆已收回手,“你出去吧。”

“我……”

程桑榆双脚落地,直接赤脚踩在石板地面上,一只手抱住了手臂,侧过身再也不看他。

“出去。”沉闷风声一阵一阵涌入耳中,她两只手臂都抱了起来,声音也更加的冷硬坚决,“我们以后都不要见面了。”

她坚持着没有转头,隔了好一会儿,听见椅子被推开了,其后脚步声响了起来,朝向门口,越来越远,渐至无声。

程桑榆脱力般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靠住了书桌桌沿。

高跟鞋歪在一旁,她无暇顾及,就这样赤脚站在冰冷的地面上。

花房四面八方都是玻璃,噼里啪啦的声响密实环绕,人像住在雨的囚笼里。

胸腔很空,像是心脏被谁整个地搬出去,运走了,而她就站在这里目睹这桩偷窃,无动于衷。

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

不知过去多久,混沌的雨声里,骤然又响起了脚步声,踏着石板路,十分清晰。

程桑榆愕然转头,目光越过幽绿深茂的植物,往门口望去。

确实是郁野。

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件西装外套。

她手臂上起了一层粟粒,不是因为冷,她很清楚。

他步伐很干脆,毫无犹豫地走到了她面前,径直把西装外套披到了她的背上。

他两手抓住衣襟,没有立即松开,头低下来,低声地说:“不知道你的外套在哪儿,也不好去打搅你同事,这是我的,你先穿着。很冷,你不要感冒。”

雾气漫上眼眶。

程桑榆没有说话,只是不眨眼地看着他。

他也在看她,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颓然地开口:“我不知道你刚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程桑榆,如果是‘谁都可以’,那对我也是一种解脱,可偏偏不是。除了你,谁都不可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低垂,将眼睛匿入阴影之中,“我很早就来了,一直不敢去见你,因为不确定你还想不想见我。我知道你很犹豫,这都没关系,我说过我有的是时间,我可以等,只要你明确地告诉我你需要我,不管你犹豫多少次,只要你找,我永远会去见你。”

缓了一下,他继续说道:“我说不会再问我们的关系,从来都是真心话。程桑榆,我只要你给得起的东西。如果刚刚你说的再也不要见面,是你的真心话,我也尊重你的意见,现在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他声音比窗外的雨声更要潮湿。

说完,不再作声,停了一会儿,两手松开了西服外套衣襟,捏住衣领,往上拽了拽,使它更完整地盖住她,不至于滑落下去。

随即退后一步,一只手抄进了长裤口袋里。

等她的宣判。

一秒、两秒……

心跳声和雨声混在一起,很难再清晰读数。

程桑榆眨了一下眼睛,雾气濡湿睫毛,她仰面去看他,声音发哑:“我的气球花还有气吗?”

郁野一愣,把眼睛抬了起来。

“有。永远都有。”

热意涌上眼眶,无法克制。

她的心脏又回来了,比以往更加剧烈地跳动,以至于只感觉到某种切实的钝痛。

程桑榆往前一步,两臂直接攀住他的肩膀,踮脚。

微凉的触感挨上来的瞬间,郁野大脑空白了一秒钟,然后毫不犹豫地抬手,搂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抱坐上了书桌。

他在她发丝垂落笼住的一片阴影里去看她,她眼里还有未干的水雾,这么漂亮的眼睛,这一次是因为他而潮湿。

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四目相对,呼吸一起一伏。

心跳声快要将雨声都淹没。

终于,郁野低头,呼吸挨住她的鼻尖,一瞬便落下去,咬住她的唇,毫无缓冲地侵入,找她的舌尖,凶狠吮咬。

程桑榆紧紧搂着他的后颈,热烈回应,她不知道眩晕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这个吻,只感觉复位的心脏又产生另外一种空缺的痛感,好像仅仅接吻已经无法缓解。

外套落了下去,他们都无心去管,只顾不遗余力地去攫夺对方的氧气。

许久,程桑榆气喘吁吁地把脸退开,脸埋在他的颈窝处,挨住了他轻薄滚烫的皮肤。

“郁野……”

“嗯……

“……怎么办,我喝了酒。”

郁野有些不懂她的意思,“喝酒怎么了?”

“我现在很想要你,但我不确定是喝了酒,还是本身就很想要你。”

“……”郁野满面通红,闷声说,“我怎么知道。”

她喝酒不喝酒,都突如其来、毫无缓冲地语出惊人,怎么好判断。

第38章 38“原来是这个味道。”……

程桑榆是正常酒量,应对一般社交全无问题,但今天因为心不在焉,不知不觉喝得接近临界值。

此刻头晕得厉害,她在郁野肩头趴了好一会儿,仍无明显缓解。

“郁野。”

“嗯?”

“我包里,有张房卡……”

她感觉到他身体都紧绷了一下。

“……你扶我过去休息一下。”

“哦……好。”

程桑榆笑:“失望啊?”

“……”

郁野俯身,把程桑榆的鞋子拿过来放到她脚边,搂腰从桌上抱了下来。

穿好鞋,又给她披上西装外套,挽住她的手,离开玻璃花房。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程桑榆想起问道。

“你经过户外回廊的时候我正好看见了。”

那些在程桑榆这儿曲折难辨的迷宫回廊,到了郁野那里却驾轻就熟,他只在客房区那儿多瞥了一眼房号,而后便穿过铺了地毯的长廊,顺利抵达房间门口。

“……你不是经常来吧?怎么路这么熟?”程桑榆瞥他。

“姐姐,这比我玩游戏过的地图简单多了。”

刷卡进门,沙发和床上都堆着同事们换下的常服,程桑榆把沙发上的衣服拿起来放到床上去,蹬掉高跟鞋,在沙发上躺下。

郁野拿了一瓶纯净水,拧开了递给她。

她喝去小半,递给郁野。

脑袋挨着手臂,枕在扶手上,把眼睛抬起来,看向他:“你喝酒没?”

“没有。”

“那麻烦你去帮我跟简念打声招呼,然后开车送我回去,可以吗?”

“好。”

郁野朝门边走去,程桑榆说:“房卡你拿走,我等下懒得起来给你开门。”

“可是没灯……”

“没关系。”

“好。”

郁野正要取卡,程桑榆勾了一下手指。

他立即乖乖地折返回来。

程桑榆发现了好玩的,伸手,拍了一下身旁的沙发,“坐下。”

他依言坐下。

“……你是狗狗吗,让你做什么你做什么。”

郁野挑眉,“你喜欢吗?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是。”

他最懂得,一秒钟叫她心花怒放。

程桑榆笑着再把手指勾了勾,他低下头来。

她快速地亲他一下,“去吧,不要让我等太久。”

郁野出去之后,程桑榆头枕沙发扶手,平躺下来。

酒精制造的眩晕几如浮力,又把她往上托,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像泡在烈阳下的泳池里。

但过了好一会儿,人都没回来。

程桑榆不知道郁野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比如被简念留在那儿,非要让他喝几杯不可——这种可能性很小。

她想打个电话,但手机在手包里,手包在茶几上。

她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才挣扎着坐起身。

却听“滴”的一声,厚重门扇被推开了。

她正要出声,被来人抢断:“桑你快过来!郁野跟唐录生打起来了!”

程桑榆惊得一秒清醒,确认自己耳朵没出问题,立马起身穿鞋,飞快朝门口走去。

“唐录生怎么在这儿?”

“不知道。”

简念走在前,程桑榆跟在她身后,两人脚步生风,虽忙不乱。

“打得很凶吗?”

“倒还好,已经被沈既明拉开了。”

穿过走廊,到了临近会场的地方,那儿有间茶室,门口站着小周,不远处会场门口,还有人在探头往这边望。

简念解释:“被太多人围观不好,就把他俩关茶室里去了。”

“……”可以,非常行之有效的做法。

小周上前迎了一步,“桑姐……”

“没事。”程桑榆抓住门把手,“交给我吧。”

门打开,里头的人齐齐望过来。

茶室被长桌一分为二,郁野抱臂站在最里面的窗边,面色沉冷,眉头紧拧。

长桌这边的圈椅上,坐着唐录生,一侧脸颊红肿得像个发面馒头。

旁边站着沈既明,手臂虚张,仿佛唐录生一旦行动,就要把他按坐回去。

程桑榆进来的瞬间,唐录生立马一脚踹向桌子,“程桑榆,你他妈要不要脸?”

程桑榆没搭理他,只看向简念,问:“他们谁先动的手?”

简念尴尬:“郁野。”

“……”程桑榆一下失去了三分立场,但仍旧没理唐录生,越过长桌,径直往窗边走去。

到了郁野跟前,才发现他嘴角旁有一道血痕,像是一拳冲脸留下来的。

程桑榆仰面看他,伸手要去碰,他把头偏了一下,似有淡淡的难堪。

程桑榆便将手收回,轻声问:“动手前唐录生说什么了吗?”

郁野不看她,淡淡地说:“我不会告诉你的。”

如此,程桑榆也能猜到,大抵是对她或者他们侮辱性质一类的言辞。

程桑榆抱住手臂,看向唐录生:“你想怎么解决?报警?”

“报警?”唐录生冷笑,“你跟你女儿的家教跑来开房,报警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

“你是什么身份也配替我丢脸?”程桑榆丝毫不怯,“天底下哪条法律也管不到我跟我男朋友开房吧?”

郁野蓦地把脸抬了起来,惊讶地看向程桑榆。

“男朋友?”唐录生骂了句脏话,他把上回程桑榆说的那人对上号了,更是恼羞成怒,“找个小十几岁的男朋友,程桑榆你可真牛逼,你还得意上了是吧?”

“我是挺得意的。我能找到说明我魅力大,你女朋友把你踹了,你也不至于迁怒旁人吧?”

“那他妈是我踹了她!”

程桑榆才懒得跟他掰扯细节,“你既然不想报警,那我们私了?”

她从包里掏出手机,微信解除拉黑,给唐录生转了三千块,再度把他拉黑,“三千块,你开点药绰绰有余,剩下的钱去精神科挂个号查查脑子。”

唐录生霍地站起身。

沈既明立马去按他肩膀,把他往回拦。

郁野也在一瞬间往前挪了一步,把程桑榆护到身后。

程桑榆轻声说“没事”,郁野回头看了她一眼。打女人这种事,唐录生还干不出来。

唐录生语气更冲:“程桑榆,等你妈你邻居知道这事儿,看你还得不得意得起来!”

“小孩儿吵架才找父母,你今年几岁?随便你讲,怂一秒就算我输好吧。”

“……你真是连斯言的脸面都不顾忌了是吧?她妈给她找的家教实际是她的姘头,你看她那些同学家长怎么评价你!”

程桑榆一下咬住唇。

论下作程度她肯定比不过唐录生,因为她有软肋。

“行了吧,别上纲上线了老唐,你出轨那会儿,怎么没想到会影响斯言?”出声的是简念。

“我没出轨!”

“我跟桑晚半小时到你不就出了吗?是桑说的提前行动,给你和那女的留个体面。一条遮羞布,你还当个尚方宝剑用上了。”

唐录生面色铁青。

“行了行了事情就到这儿。”简念开始息事宁人,给唐录生戴高帽,“老唐你也不是坏人,你也有心要做个好爸爸,我相信你为斯言考虑,不会把这事儿抖到她面前去的,是吧?”

唐录生哼了一声,“我看程桑榆根本没资格抚养斯言,我会考虑上法庭重新裁定抚养权归属问题!”

“上法庭斯言也得去,你跟桑对峙起来,你以前做的那些事儿,斯言可都会知道。你确定要打啊?”

“面子问题”永远是对付唐录生的不二法门。

简念有时候也会跟程桑榆感叹,读书那会儿的唐录生真不这样,虽然彼时好面子的特征就初见端倪,但在一个十几岁学生身上,只会表现出“够哥们儿”、“讲义气”等尚算正面的特征。

这些优点,到他大学毕业为止,都还算维持得很好,不然程桑榆也不会毕业就跟他领证。那时候是真觉得能跟他一辈子。

是进入社会之后,开始发生变化。

他原生家庭不算差,但确实无法提供上流阶层的人生体验,他最开始做业务员,一个小小主管就能对他吆五喝六;甲方又都是有钱人,各个手眼通天权势压人。这种情况,自然就滋生了未来有一天也能权势压人的欲望。之后辞职,自己做生意,从小老板到大老板,欲望没被满足,反而越发膨胀,因为人上永远有人。

到今天,完全被钱权欲望异化,变得庸俗势利、面目可憎。

有时候与其说是唏嘘校园爱情童话的幻灭,不如说是在唏嘘,那个听说同学家里有困难,第一个带头组织捐款的唐录生,已经彻底死了。

唐录生一把搡开沈既明,憎恶地瞟了程桑榆一眼,拂袖而去。

静了一会儿,简念有些尴尬地问:“你们……什么打算?”

“我想先回去休息。”程桑榆向着郁野所在的方向,稍偏了一下脑袋,“处理一下。”

“行。”

程桑榆转头,看向郁野:“我回房间去拿下东西,顺便跟同事打声招呼,你等我一下好吗?”

“嗯。”

像是为了给这约定增加一些分量,程桑榆把手包和手机都塞到他的手里,“帮我拿着,马上过来。”

“好。”

程桑榆跟着简念和沈既明离开了茶室,反手把门掩上。

沈既明顿步,“我回会场了?”

作为这件事完全的局外人,他相对更加尴尬。

程桑榆点点头,诚恳说道:“谢谢你沈老师。”

“不客气。”

等沈既明走远,程桑榆才问简念:“他俩因为什么打起来你听见了吗?”

“前因后果没赶上,就听见了郁野动手前,唐录生说的那句。”

“说了什么?”

简念摸了一下鼻子,“你还是别问吧,也不是什么好话。唐录生现在

什么德性你也知道,那张嘴比粪坑还臭。”

“你说吧,没事。”

简念叹声气,“唐录生的原话是这样:我睡腻了的女人,也就你这个傻比当个宝。”

简念回到会场,环视一圈,在窗边找到沈既明的人影。

她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难得安慰:“郁野这人挺好的,其实老沈你输给他不算跌份。”

沈既明没作声。他这下彻底成“死人”了。

程桑榆回到房间,拿上自己的常服和郁野的西装外套,把房卡转交给了简念,去往茶室找人。

郁野拿着她的包和手机,仍然站在原地等候。

那姿态真的……很乖。

如果不是他不久之前刚把唐录生揍成了猪头,她真的会觉得,他这个人一定像绵羊一样纯良。

程桑榆走到他面前,伸手,勾了勾他空着的那只手。

他手指动了一下,把她的手紧紧握住。

在茶室明亮灯光下去看,才知道她身上这条墨蓝色缎面吊带裙,衬得她皮肤有多白,简直像是白梅梢头的一点新雪。

“走吧。”程桑榆歪了一下脑袋,“男朋友。”

郁野嘴角上扬。

刚刚她那样讲的时候,她就捕捉到了他愕然而惊喜的目光。

他说他只要她给得起的。

这恰好是她给得起的。

两个人乘电梯到了地下车库,找到程桑榆的车。

郁野把衣服放去后座,坐上驾驶座,拿出手机,输入地址导航。

程桑榆听着导航报出来的目的地,“……你要送我回家?”

郁野转头看她。

“你决定。送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程桑榆身体往后靠,歪着脑袋看着他,眼睛里有种暗昧的笑意。

郁野直接把导航切掉了。

“……不用导航吗?”

“回我自己的家不用。”郁野平静说道。

程桑榆没忍住嘴角上扬。

枕水山房临近郊区,开回市里要半个多小时。

程桑榆有心要跟郁野聊聊天,但很快在微微的晃动里睡着了。

睁眼的时候,已经在泊月公馆的地下车库。

驾驶室寂静昏暗,仪表盘都熄灭了。

郁野抱着手臂,目光没什么焦点地望着车窗外。

等得很耐心。

好像就这么等下去也没关系。

程桑榆静默地注视他许久,心里被一种难言的情绪填满,像是加了柠檬的温水,又暖又涨又酸涩。

“郁野。”

郁野转过脸。

程桑榆坐直,手掌撑在排档上,朝他倾身。

一只手揪住了他的领带,顿了一下,抬眼,直勾勾地盯住他,轻声说:“我酒已经醒了。”

她清楚看见,郁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她仰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停顿数秒,往上找到他的唇。

温热呼吸停在他嘴唇上方,却迟迟不落下去。

他喉结再次微微滚动。

片刻,她呼吸偏转了一下,舌尖轻舔过他嘴角的血痕,“疼吗?”

“不疼。”

尾音被吞没。

郁野起初只想正常地回应,可程桑榆的这个吻,明显是冲着撩拨他的心火而去的。她退远,把舌尖探出来一点,等他忍不住主动凑近去衔咬,又倏地往后躲。

两次下来,郁野直接伸手,一手掐住她的腰,把她更近地搂向自己,另只手捧住她的侧脸,固定住不让她再闪躲。

缎面长裙如同第二层皮肤,紧紧贴在她身上,滑腻而柔软。

他手掌从腰侧逡巡而上,很快将其揉出一片片的褶皱。

排挡隔开了两人,实在难以施展。

程桑榆心脏快速跳动,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非常艰难地从郁野的攻势里夺回一口氧气,轻推了他脑袋一下,把头低下去,靠在他的肩膀上。

“……现在呢?”

“什么?”郁野哑声问。

“想跟我做吗?”

郁野呼吸滞了滞。

片刻,他才低声说:“……你喜欢我吗?”

“喜欢才能做?”

“对。”

车厢里安静极了,对话夹杂在仍未平息的微喘里,几如耳语。

程桑榆忍不住笑:“……你觉得我不喜欢你吗?”

“我自己感觉的不算,我要听你亲口说。”

程桑榆笑着抬起脸,“你这么聪明,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你第一次亲我的时候,我会回应,除了喜欢你,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只是那个时候喜欢的程度,没有你那样深,明白了吗?”

“现在变深了吗?”

“当然。”

“多深?”

“那得你自己试。”

郁野瞬间面红耳赤。

程桑榆故意笑出声,伸手去揉他的耳朵,“怎么回事啊,这么容易就红了,我也没说什么呀。”

郁野脑袋往后仰,无奈:“……迟早被你玩死。”

“我怎么可能舍得。”程桑榆笑,“你家里有那个吗?”

“什么……”郁野反应了一下,“怎么可能会有。”

“那去买一下?”程桑榆歪头,“你不好意思的话,我去也行。”

“……”

“当然,你觉得还太早了,想要慢一点的话也可以。都由你决定,好吗?”

郁野庆幸她不是个坏人,不然自己真能被她玩得渣都不剩。

“你先上去吧。密码没改。”郁野伸手,按下她那边的安全带,瞥她,故意问,“不会没记住吧?”

“……瞧不起谁的记忆力。”

郁野勾了勾嘴角。

“你不怕我跑了啊?”程桑榆继续逗。

“你想跑就跑。”顿一下,“明早去你家把你抓回来。”

程桑榆笑得肩膀乱颤。

程桑榆拉开车门下了车,郁野重新把车启动。外面在下雨,便利店在一公里外,开车更方便。

乘电梯上楼,输密码打开门,阿加莎先扑上来。

程桑榆陪着它玩了会儿,起身去冰箱里拿了瓶水,喝过之后,打算先去洗澡。

她没带换洗衣服。

思考一瞬,往郁野的卧室走去。

他都做过那么多次没边界感的事,她偶尔做一次,很公平。

郁野在便利店里买齐东西,开车返回泊月公馆。

指纹解锁打开门,穿过玄关,往里一瞥,一下顿住。

客厅的顶灯关了,只亮着一旁的落地灯,电视里在放最近热播的某部电视剧。

程桑榆屈腿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抱枕。

身上穿着他的T恤衫,长度堪堪盖过大腿丨根。

出去一阵,本觉得已经冷静下来,血液又开始上涌。

他面不改色地走进去,程桑榆淡淡地瞥来一眼,“回来了。”

“嗯。衣服打湿了,我洗个澡。”

程桑榆“嗯”了声,下巴低下去,拿抱枕掩住上扬的嘴角。

洗澡就洗澡,还要找个完美无缺的理由。

弟弟真好玩。

大约过去十五分钟,郁野从浴室出来了,穿着灰色短T和居家长裤。

头发半干,还有几缕柔软地塌落,没有梳,有点乱,但反而与他这张清峻的脸相得益彰。

郁野瞥了一眼,没有过来,脚下拐了个弯,去往厨房。

声音传过来:“我给你买了卸妆水,你要用吗?”

“哇,谢谢。”

“浴室洗手台上。”

“好。”

程桑榆立即放下抱枕起身。她用他的洁面乳洗过脸了,但毕竟没有卸妆水那么干净。

洗手台上有个袋子,打开来,里面卸妆水、洗面奶、牙刷、一次性内裤、卸妆棉、洗脸巾……应有尽有。

程桑榆关上门,拆开干净内裤换上,随后拆出几片卸妆棉,对镜清理。

拿水浇面的时候,门被轻叩了一下。

“请进。”

程桑榆扯出一张洗脸巾,擦干水分,往镜中瞥一眼。

郁野也看着镜中,她的脸像一轮洁净皎白的明月,“缺什么吗?”

“不缺。”

程桑榆把用过的洗脸巾丢进垃圾桶,转身。

他身体立即站直了两分。

似乎紧张得不得了。

程桑榆轻笑一声,朝着他走了两步,抬头。

他屏住呼吸。

她伸手,却是一把揪住他灰色短T的衣领,凑近了细细嗅闻。

郁野莫名:“……你在做什么?”

“我在闻有没有香水味。”

“啊……”郁野瞬间扬起嘴角,表情有点掩饰不住的得意,“原来你那个时候在吃醋。”

程桑榆一顿。

“我好像跟你说过。”郁野低眼看她,“我有个异父异母的姐姐。”

程桑榆露出尴尬的表情,“所以那是……”

“嗯。她胃疼,又喝了酒,她男朋友——可能也不算男朋友——来接她,我把她送去车上。”

“胃疼还喝酒。”

“可能想让那个男的心疼。她有点恋爱脑。”

“……你也不遑多让吧。”程桑榆笑说。

郁野做了一个耸肩的动作,仿佛在说,那又怎样。

“你真的相信我那么快就换了目标?”郁野问。

程桑榆不作声。

“你想顺势跟我一刀两断,是吧。”

“……你一定要这么聪明吗?”

“你不就喜欢聪明人吗。”

程桑榆轻笑一声,无法反驳。

因为无人及时说下一句话,气氛顿时安静下来。

呼吸的声音一时显得清晰。

郁野瞥了程桑榆一眼,克制住了没有吞咽,“我……”

话音还没落,揪着他T恤领口的两只手,就径自绕过他的肩膀,搂住后颈。

连同她的吻一并挨上来的,还有她的身体。

他们身上有一模一样的香气,根本无须漫长铺垫,几秒钟后,冷却的空气就升温到了一个粘稠而燥热的程度。

郁野手掌按着程桑榆的腰肢,克制地逡巡摩挲,她挨得很近,两个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因此,即便隔着衣服,亦能感知到某种不同以往的柔软。

“程桑榆……”他呼吸仍然挨着她的嘴唇,只要愿意,一低头就能继续吻她。

“嗯?”

“你没……没穿吗?”

“对啊,怕你不会解。”她故意说。

“……”郁野轻咬了她嘴唇一下,“下次不许擅自替我省略步骤。”

“下次。”程桑榆在他怀里笑得仿佛雨打花枝。

郁野收拢手臂,搂住她的腰,陡然把她一把抱起。

“去哪儿?”

“你说呢。”

“……就在浴室其实也可以的。”

郁野发现了,他越坦诚展示自己的不好意思,她越会变本加厉地逗他。

“第一次我喜欢传统一点。”他绷着脸说。

程桑榆伏在他肩头,只是笑,尤其听到他经过客厅,叮嘱阿加莎“等下别来挠门”,更是笑不可遏。

直到郁野打开了卧室门,又将它踢关上,旋钮反锁,往床边走,把她往灰色的床单上一掷,她才感觉到了一丝心慌。

她后背落到床垫上,轻微回弹,下一刻,郁野揿灭顶灯,拧亮台灯。

一团影子俯身而来,膝盖分跪在她身侧,手指轻轻掐住她的下巴,凝视她一瞬,低头,咬住她的嘴唇。

带了一点轻微的惩罚性质,很快变成追随本能的互相纠缠。

没多久,这吻沿着一线潮湿轨迹到了她的颈侧,又落到她的锁骨之上。

停留了许久,她感觉到他有在她皮肤上制造一点痕迹的意图,但最终放弃了。

挨住她锁骨皮肤的嘴唇,因为热气蒸腾而不再湿润,变得些许干燥。

手掌按在她的腰上,仍然犹豫,许久,才踌躇着伸进衣摆里往上挪移了一寸,却又立即停了下来。

“郁野。”程桑榆出声

“嗯?”他以鼻音回答。

“……你谈过恋爱吗?”

“明知故问。”

“需要我教你吗?”

“不要。我自己会探索。”

“那你怎么还不开始?”

“……”

激将法某些时候对他有奇效。

下一刻,程桑榆便被一掌温热覆笼,她忍不住蜷缩了一下,皮肤直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已经很有没有体验过,这种仿佛直抵中枢神经的强烈触感。

离婚以后,性丨需求这件事,用玩具花十分钟就可以解决,就和去711买一盒便当,热一热然后吃掉一样,快速、高效、略感乏味,因为只有生理满足而无心理抚慰。

她没有那么高频的需求,每个月固定在排丨卵期前后,响应激素的感召。除此之外,偶尔有想法,也需要跟懒得事后清洗小玩具的惰性做斗争。

她都不知道,这件事对她仍然有种神迷目眩的吸引力。

T恤被推高,堆拢在锁骨处,她知道下一瞬会发生什么,还是忍不住悬起心脏。

而当期待落实,仿佛拼上最后一块拼图,严丝合缝的舒爽。

但只是一瞬。

因为另一边被冷落了。

她鼻腔里“嗯”了一声,忍不住伸手去搂郁野的脑袋,朝着另一侧推了推。

郁野立即明白过来,顺应她的期待。

他没有忍住抬眼去看,灯下她的皮肤一片绯红,眼里带着几分雾气笼罩的迷离。

他一直在微微颤抖,无法控制,好像是刚拿证的新手司机,被迫立即开上高速公路,那种紧张无法靠心理克服,是一种纯粹生理层面的反应。

程桑榆手臂来搂他的脑袋,手指伸入他的发间,腿支了起来,膝盖似乎无意识地夹蹭他的腰侧,仿佛极度的无所适从。

他没有吃过猪肉但是见过猪跑,这种明显动丨情的反应让他脑中轰然。

像在做梦。可他也根本没做过这样的梦。

程桑榆第一次觉得前丨戏多余,但这是郁野的第一次,她想怎么样都得让他来掌握节奏,哪怕乱七八糟毫无章法。

他好像是个从没吃过糖果的小孩,被丢进了一个满目琳琅的糖果屋里。

这个喜欢,那个也喜欢,于是这里抓一把,那里抓一把,这个咬一口,那个也咬一口。

这就是他的吻落下的规律——毫无规律。

所幸他总记得随时过来吻她的嘴唇,不然她一定会被那种推高到临界值的空虚感逼得疯掉。

灯光昏黄,月光一样陈列在她的皮肤上。

郁野亲她微微泌汗的额头,手臂伸到她的背后抱住她,好使她与自己贴得更紧。

可她像一段水一样,柔若无骨,仿佛根本捞不起来。

“姐姐……”他哑声说,“你好软。”

程桑榆被折磨惨了,第一次体会到“延迟满足”其实是项顶级的酷刑,她只有气声:“我不是软……”

“嗯?”

程桑榆看他,他好像是真的不懂,而不是装傻。

她实在忍不住,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捉住一根手指。

牵引手指越过织物的边缘,梳开灌丛,在成熟浆果炸开后的罅隙之间停留。

郁野脸烧得通红。

她把他的手指拿出来,灯光下,指尖一层浅浅的透明的水光。

“你可以……”

“我早就可以……明白吗?我一直在等你。”程桑榆气喘吁吁。

她看见他目光变得深黯,明明充满欲色,却矛盾地显出一种清澈的无辜感。

他目光盯着自己的手指。

下一瞬,低头舔了一下。

程桑榆脑中炸开。

“原来是这个味道。”他仿佛是真的感到好奇。

“……”程桑榆脸也涨得通红,心说你快杀了我吧。

已经探过路,第二次,无须她的指引,他也能自行轻车熟路地找到。

程桑榆忍不住抬腰,同时把脸别了过去,朝向那盏台灯,紧紧咬住唇。

只要她愿意,稍微撑起身体就能看见他修长漂亮的手指,如何出现又消失。

她不想打断他自得其乐的进度,只好继续在已经快要把她淹没的海潮里保持清醒,充血过度真的会感觉到疼痛,努力转移注意力也无法缓解。

她想,她才是

要被他单纯但恶劣的好奇心玩死了。

终于,郁野收回湿漉漉的两根手指,过来拥抱她,把吻落在她唇上的同时,捉住她的手,往下拉。

手指在松紧带处遇到一点阻力,而后滑落进去。

她“嘶”了一声。

郁野看她。

“不得了……”她说。手掌丈量出来的结果,比拥抱的感知要惊人得多。

郁野耳朵要滴血,望着她,半晌,好像还是忍不住,低声含混地说了句什么,她努力听才听清楚,他说的是:“……比你前夫大吗?”

程桑榆忍不住笑出来,“你总算有点普通男人的糟粕了。”

“……你没回答。”

……她也没法直白的回答啊。

程桑榆手指收拢,感觉自己握住的是一颗活蹦乱跳的心脏。

他也轻“嘶”了一声。

“这样说吧……是我买假的,都不敢选的尺码。”程桑榆把目光别过去,热气一阵阵袭上面颊,“……坦白说我现在有点害怕。”

“……你用过假的?”

诡异的抓重点能力。

“……只是个比方。”

当稍觉尴尬的时候,接吻就好了。

程桑榆撑起身体,把嘴唇送上去,唇齿纠缠,呼吸越发混沌急促。

他不舍得离开,拿个东西的间隙都要回来继续吻她,而后才顺着锯齿撕开。

她相信好学生一定在没人的地方熟读过使用说明了,不必让她手把手教。

她放心躺倒下去,久违地在这种等待做准备的过程里,感受到了一丝尴尬而悸动的期待。

他的身影落下来,手臂撑在她的脑袋旁边,深深地注视她的眼睛。

虽然她有点害怕,但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因为他很慢很耐心。

顶起腰腹逢迎,是一种本能反应,程桑榆两臂抱住他的肩膀,感受那种从虚空中被紧紧锚定的踏实感。

可是没有超过十秒。

郁野“呃”了一声。

程桑榆愣住了。

然后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摸摸他的耳朵,“没关系,第一次……”

她往他脸上看,却发现他的表情特别坦然,一点难堪也没有。

“……你不尴尬吗,我安慰你的词都想好了。”

“为什么尴尬。”郁野望着她的眼睛,明明耳根都红透了,声音却显得很寻常,“姐姐里面这么舒服,这不是很正常吗。”

“……”程桑榆立即去捂他的嘴。

搞了半天,还是拼不过他这种天赋选手。

他把带笑的气流喷在她掌心里。

她手往回收,但没能抽开。

他扣住她的手腕,低着头,睫毛垂落,把吻一个个地落在她的手指上。

珍惜到近乎虔诚。

第39章 39“那外面呢?”

郁野处理掉报废的保护措施,又回到她的身边,紧紧将她搂入怀中。

外面雨还没停,是淅沥、连绵、温柔的春雨。

这样空气微冷的雨夜,相拥入眠想必会是一件顶级惬意的事情。

前提是……她的水位不要这样居高不下、濒临溃堤而仍无任何实际有效的缓解。

程桑榆现在觉得,把节奏交给郁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此刻,他在稍有舒缓之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侦查探索。

他不再全面撒网,而是重点关照,并开始观察她的反应。

比如,认真比较牙齿的啃咬,和指尖的擦刮,哪一个更能引起她强烈的反馈。

程桑榆确实享受前-戏,除非它漫长到耗尽她的最后一丝耐心。

她实在忍不了了,继续下去非得死掉不可。

深呼吸两次之后,骤然伸手,搂住了郁野的肩背,偏头,在他耳畔停留一瞬,嘴唇凑近,挨住他柔软的耳垂,张口咬住。

郁野身体一滞,躯体不受控地微颤了一下。

黏湿的吻,从耳垂到颈侧,最后停留在他锁骨下方。

他一低头,即可看见她微垂的睫毛遮住了眼睛,头发从肩头散落,挡住了起伏的趋势,若隐若现,形成黑白分明的视觉冲击。

他才知道,方才程桑榆几乎零互动地由他自行探索,根本是一种新手保护。

此刻她如一条水蛇一样,每一次缠绕,都使他的氧气稀薄两分,体温和心跳更是迅速飙升。

在纾放之后,硬度原本并无明显变化,此刻更甚之前地快速充血,达到一个叫他能够明显感知到痛觉的程度。

程桑榆这时候抬眼,轻而缥缈地看他一眼。

他顿觉脑中轰然。

理智土崩瓦解。

他伸臂,从枕边拈过一枚新的,低头,一边做准备,一边拿深黯目光注视着她。

程桑榆从他的眼神里,解读出了某种危险的预兆,心脏提了起来,下一瞬,她的肩头被他一把扣住。

她躺倒下来的同时呼吸一滞……

郁野一定有所察觉,他不再说话,只用极为幽深的眼睛凝视着她。

程桑榆不得不将脑袋别过去。她还没习惯被郁野注视。

而郁野把头低了下来,偏过去找她的唇,深深吻她,声音黯哑得几有一种颗粒质地,“姐姐……一层只有这一户,隔音很好……”

程桑榆呼吸之间,是沐浴露的香气,和微咸的汗水的气息。

视线渐渐模糊,那盏造型简约的台灯,似乎在微微晃动,明明酒精已经代谢掉了,却仍然深陷一种几如醉酒的晕眩。

没有任何技巧,只有绝对力量。她没有多久就被撬得张嘴出声,从鼻腔和喉咙发出破碎而甜靡的声响。

郁野把额头抵在她光洁的肩头,这动作简直像是虔诚的叩问。

喜欢从来不是什么开不了口的事。

世俗眼中的不应该,也不具备任何真正的审判意义。

他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清楚,程桑榆喜欢他,比她讲出来的要深刻得多。

否则,没有其他别的感情,会容许他这样不遗余力地侵入——只要他愿意,伤害她简直轻而易举。

诚如猫狗只会在绝对信任的情况下,暴露自己柔软的肚皮。

目之所及的范围,没有计时工具告诉程桑榆持续了多久。

但她觉得,实际的时间,一定比她感知到的要长得多。

因为外面雨声已经停了,整个室内寂静得只有他们制造的声响。

她喉咙和嘴唇也都开始发干,这是不断发声后的缺水现象。

与之相反,以往倘若能持续到这么久,大约她已经要因为干涩而疼痛抗拒了,此刻却仍似吸饱了水分的云朵。

风吹草动便绵雨霏霏。

她一直是心理驱动的类型,只有情绪处在高位,生理反应才会被调动到高亢的程度。

而郁野,她从心理和生理都好喜欢。

郁野鼻尖有汗,低头时滴落在她的锁骨下方,他瞳孔幽暗,凝视时心神都要跌进去,成为他的俘虏。

“程桑榆……”他突然暗声低唤。

第一个字哑滞了一下,没有发出,听来更似去姓唤名。

她一定是喜欢他到了了不得的程度,才会被这样亲昵的叫一下名字,心里就涌起了悸动的潮汐。

“嗯?”

郁野不说话,只是低头来吻她,仓促又急切。

她明白了,拥住他的脑袋,热烈回吻。

“可以叫我名字吗……”

“郁野。”程桑榆声音也发哑。

郁野身体一滞。

风暴瞬间停息。

片刻,他在退离的同时,再度吻住她,热烈、温柔又绵长。

过了许久,他才微微喘息着把头抬了起来。

程桑榆看他的眼睛,像是打湿过一样的深黑,眼底有化不开的浓郁的情绪。

“……程桑榆。”

“嗯?”

“我说我爱你的话,会把你吓跑吗?”

程桑榆怔了一下。

或许正因为年轻,才敢这样坦荡直接。

她哑然失笑,“……我有那么怂吗?”

“有。”

他手正捧着她的脸,她偏过去把他的指节轻咬了一下,以示抗议。

郁野退远,处理掉了狼藉的保护措施,再回到原处,俯身拥住她。

声音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询问:“你是不是没有……”

“哦。”程桑榆抬手揉揉他的耳朵,“没关系,我比较难。不是你的问题……我里面不是很敏感。”

“怎么会没关系,这不公平。”郁野抬起头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忽说,“那外面呢?”

程桑榆还没来得及给反应,他已倏然往下退去。

让人惊叹的行动速度。

他的手

掌贴住了她的膝盖,像是封温热而叫人脸红心跳的预告函。

施力分开的时候,程桑榆立即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不用……”

他当然不会听,抓住她按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按回到她身侧,而后决然地低下头去。

程桑榆手臂抬了起来,搭在自己眼前。

即便不去看,也能感知,郁野正在认真地注视。

过了很久。

“……你在看什么啊。”程桑榆在今天晚上第一次感觉到了真正的羞赧。

郁野掀起眼帘,看她一眼,勾一勾嘴唇,露出一个有点坏的笑容,“姐姐是视线感应的吗?”怎么只是看一下,就会出水。

“……”

程桑榆抬腿要去踢他,被他一把扣住了脚踝。

体力悬殊的情况下,这类反击只不过是往对方手里送武器。果真,郁野抓着她的脚踝,干脆直接将她整个人往下一拖。

膝弯搭在他的肩膀上,他肩背低伏。

脑袋匿于阴影之中,叫她只能看见他后背,两片微微凸起,形状漂亮的肩胛骨。

含混的水声里,听见他模糊的声音:“……像桃子。”

他这个人,纯情到了色-情的程度。

程桑榆无法不紧绷身体,拿手臂紧紧挡住脸。

郁野一定察觉到了她持续许久而放松不下的紧张,过了片刻,他把头抬起来,很认真地询问:“不喜欢吗?”

“不是……”程桑榆看着他唇边微闪的水光,不知道怎么解释,“次数不多,所以……”

“那是他不喜欢?”

“……嗯。”

之前,只在升入大学两人刚刚破戒的时候,有过比较频繁的尝试,那个阶段,大约她提任何要求,唐录生都会照做。

小孩出生之后,两人做的次数本身就屈指可数,感情进入倦怠期,唐录生就更不愿意费心取悦了。他又是有点大男子主义的人。

有时候,程桑榆会觉得唐录生才是在过性-生活,而自己不过是这过程中一件有血有肉会呼吸会反应的道具。

这种觉知,无疑是催生她萌发离婚念头的初始原因之一。

她可以不要,但不能只有她在付出,却得不到同等回馈。

那次数不多的尝试里,唐录生也不是那样的心甘情愿,而一旦感觉到对方的勉强,她也就兴致锐减。

无暇再分心。

因为郁野陡然越发投入,好像在以实际行动驳斥:不喜欢这件事,简直荒谬得不可理喻。

新手郁野遇上半新手程桑榆,天赋高的直接绝杀。

程桑榆在高中时学过一个地理术语叫“溯源侵蚀”,是指河流在源头或上游区域,向源头方向进行的侵蚀过程。

她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刻骤然想到了这个或许并不完全贴切的术语。

她感觉自己就在被缓慢地“侵蚀”,向着更深更远处的河流源头。

不知所措是理所应当的,当她被骤然抛掷在这样全然的臣服与取悦中时。

她手掌无力地搭在郁野的脑袋上,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将他推远,以结束这样庞然到难以适从的愉悦,还是更贴近地将他禁锢,挑战自己的临界值,直到完全坠陷。

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体两面的同一个选择。

而不必选择,郁野已经替她做出了回答,以极其生疏、耐心却强势的侵蚀,在数分钟内,破开了她摇摇欲坠的堤防。

那瞬间程桑榆只觉心跳停拍,脑中空白,呼吸艰难,仿佛濒死。

郁野起身,抓起旁边干净的衣物,快速地擦了擦脸。

回到她身旁,紧紧将她搂入怀里,分摊她将要过速的心跳与震颤。

“郁野……”她声音如同断线珍珠。

“嗯。”

她手掌贴在他颈侧的皮肤上,仰头。

郁野立即领会,低下头来深深地吻住她。

皮肤上沁出的汗水在蒸发,带来细微的凉意,心跳与呼吸却久久不能平复。

程桑榆在郁野怀里歇了好久,仿佛就此永远搁浅也无所谓。

“我说……”程桑榆声音干哑。

“嗯?”郁野把脑袋偏了一下。

“传统的第一次,才不会……”

“哦。我这里的传统是这样的。”他扬眉笑了笑,有点得意,好像在没有任何参考答案的情况下,答对了一道极难的,包装为附加题的必答题。

他怎么会这么可爱。

第40章 40请凌驾我、征服我、塑造我。……

程桑榆在上轮结束时就感觉到渴,此刻喉咙里已经干得不行。

她伸手摸一摸郁野的脑袋,吩咐:“去帮我拿瓶水好不好?”

他一贯很细心,但毕竟没经验,有些事无法面面俱到。

郁野立即起身,捞起长裤套上。

程桑榆瞥去一眼。

室内昏暗,方才大部分的时间,他们都是裹在被子里进行,所以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视觉上的完整观感。

一闪而过,颜色很漂亮,且还保持在一个相当昂扬的状态,很具冲击力。

程桑榆脸热,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果然长了岁数,很多事心态也会发生变化,换做以前,她绝对不会好意思去关注这样的细节。

现在,在社交媒体上刷到帅哥的照片,会从头到尾审视一遍,脸、身材和氛围都好看的,才会“留牌子赐香囊”,加到自己理直气壮命名为“参考素材”的收藏夹里去。

至于郁野,她可以把那个素材文件夹删光,就留下他一个。

给他宠冠六宫、夜夜笙歌的待遇。

郁野穿好裤子,预备往外走,朝她瞥了一眼,又几分别扭地停顿一瞬,蓦地伸手,把T恤抓了起来,套头穿上。

程桑榆被子拉过脸笑得直颤抖。

她真的很想知道,到什么阶段他才不会这样害羞。

反锁的门被打开,外头立即响起阿加莎的叫声。

程桑榆朝门口瞥去。

郁野蹲在那里挠阿加莎的肚皮,哄它说外头下雨了,今天没法出去遛弯。

很温馨的一幕。

只要她不去联想他长裤里面其实挂着空档。

阿加莎缠着郁野的小腿跟他进了厨房,被他投喂了一点零食,并得到明天一早就带它出去玩的承诺之后,总算安静下来。

郁野拿了一瓶水,回到卧室,反手关门,往床上瞥去。

程桑榆也把衣服套上了,正背靠床头,低头发微信消息。

他走到床边,拧开水瓶,略有踌躇:“你今晚还回去吗?”

程桑榆嘴角上扬,目光没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来,“你想我回去吗?”

“……你自己决定。”

程桑榆在给康蕙兰发消息,一方面报备今晚不回家的情况,一方面打预防针,假如唐录生找过去了,不管他说了什么,都不必有太大的反应,等她明天回家了再说。

康蕙兰问: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周六,斯言要去好朋友灿灿家里玩,不用过多操心。

程桑榆把“中午之前”四个字删除,改成了“晚饭之前”。

康蕙兰没什么异议。她平常养花、跳舞、打麻将,充实得很,家里有没有人,对她影响不大。

程桑榆这时候才掀眼看向郁野,笑说:“真的吗?那我现在就走了哦?”

“不信你舍得。”

“那你对自己蛮有自信的。”

郁野瞥她一眼,仿佛想提出某个论据,来增加己方的威信,但话没说,耳朵已经泛起薄红。

他把拧开的水瓶塞到她手里,别过目光说道:“喝水。”

程桑榆当然不会放过他,一边举起水瓶,一边瞟他,笑问:“你刚刚想说什么?”

“没什

么。”

“不好意思说啊?”

“……”

程桑榆直起身,膝行到他身旁,手肘轻撞了他一下,笑说:“你说嘛。”

不在那个过程里,他必然是没有那么孟浪的,有些话只有被情-欲催生到某种程度,才会突破耻感,讲得出口。

可是她就是想听此刻这个显得霁月光风的郁野来讲。

郁野掀眼,目光落在她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终于面无表情地凑到她耳边,把她的头发捋到耳后,仿佛想使她听得更清楚一点。

他声音确实低得稍有分神就听不清了,只如一缕轻微的雾气钻入耳中:“我想说,姐姐刚刚把我脸打湿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说完,他耳根顿时烧得通红。

这个人,自伤一千也要杀敌八百。

程桑榆差点被水呛住。

他飞快的把脸别了过去。

程桑榆面不改色地递过水瓶:“喝水。”

“不喝。刚刚喝饱了。”

刚刚……

热气只往脸上蹿升,程桑榆忍住了才没有目光闪躲,她对抗油然而生的赧然,盯住郁野,要笑不笑的。

一些游戏里常有一种技能,属于狂战士那一类的角色,就是燃烧血条进行输出。

伤害极高,但血条下得也极快。

郁野已经只剩一层血皮了,被程桑榆盯了不到三秒钟,就扛不住了,接过她手里的水瓶喝了一口,拧紧,准备起身。

他喝水时,喉结滚动的样子,有种干净而不自知的性-感。

程桑榆倏地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往后一推。

他身不由己地仰躺下去,程桑榆抬起膝盖,跨坐在他身侧,往前挪了两步,盯住他。

他仰视的视野里,程桑榆穿着他的白色T恤,空荡宽松,从领口露出一线漂亮清晰的锁骨。

郁野一动不动,忽见她把头低了下来。

就在他以为,她将要来吻他的时候,却听她轻笑一声,腰腹往下一沉。

潮湿温热,即便有长裤的布料相隔,亦是清晰得不得了。

郁野瞳孔微放。

这才意识到,她仅仅穿着上衣。

她手掌撑在他的肩膀上,低头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空气变得凝滞,让人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节奏……

郁野忍不住抬起手臂,要去挡住自己的脸。

程桑榆却把他的手腕一扣,按回原处,阻止了他的操作,一并把他要侧到一旁的脑袋扳正。

她就是要他注视着她。

她两臂交叉,抓住了身上T恤的下摆……

郁野的本能反应是闭了一下眼睛,下一秒立即睁开,喉结急促地滚动了一下。

灯光昏暗,从她的斜后方照过来,勾勒出了一道边缘模糊的轮廓,她身前大半都融进了阴影,且被披散的长发遮住了重点。

即便如此。

郁野手肘一撑,立即坐起身体。

程桑榆没有阻拦。

他把他滚烫的呼吸,也融进了那片阴影里。

程桑榆双手拥住他的脑袋,发出短促的气声,持续一阵,手滑落下去,也揪住了他的上衣下摆。

无所阻隔紧紧相拥的一瞬,郁野只觉得那种战栗,是一种纯粹的精神层面的反应。

“郁野……”程桑榆哑声喊他。

“嗯。”

“抱我去那边,我怕我会掉下去。”

郁野往后拥住她,挪动到靠住床头,而当他看见她顺手拿过了旁边纸盒里的银色方形包装时,才明白她要他挪过来的真正用意。

他早知道她那双手漂亮极了,他握过,并不是那么的细腻,但柔软、温暖,富有力量。

手指利落地沿着锯齿撕开,拿出半透明的橡胶制品。

他不只是面红耳赤,而是整个人都被丢进了某种缺氧而高热的环境里,眼前都有种热气濛濛的模糊感。

不好意思看,却又无法挪开视线。

明明是同样的事,她来做,那种视觉与触感的冲击,足以将他的心脏击穿。

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她往前挪了一点距离,手掌撑在他的腰腹上,随后沉下去,他亲眼目睹它如何一寸一寸地消失于阴影之中。

郁野实在无法不抬起手臂挡住脸,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程桑榆呼吸靠过来,亲了一下他的耳朵,他才感觉到自己在发抖。

她轻笑了一声,“郁野,看着我。”

郁野条件反射地把手臂放了下去,露出眼睛。

联想到去年夏日将要结束的那一天,是很自然的事。他去演她创造的角色,她也是这样命令。

坐下。

抬头看我。

他就是在那种不合时宜的工作场景里,觉知了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浑浊的欲-望。

请凌驾我、征服我、塑造我。

最好也爱我。

程桑榆看着他,忽说:“你们小狗……”

郁野挑眉,“什么叫‘我们小狗’?”声音有点哑。

“……你先听我说完。”

“嗯。”

“你们小狗,不是喜欢标记领地吗?我允许你……做个标记。”

她之前就察觉到了,郁野似乎很想在她脖子或者锁骨处留个吻痕,但可能考虑到会给她造成困扰,所以克制住了。

她注视着他,拨开头发,在最雪白的地方,点了一下, “这里看不到。”

郁野耳中嗡响。

倾覆与颠簸之中,郁野忍不住仰头,挨近她手指点过的地方,颤抖地吻上去。

/

程桑榆歇落在郁野的怀中,两臂无力地抱住他的肩膀。

后半程她体力耗尽,由郁野自行接管。虽然还是没有成功,但她知道自己这一次已经无比地接近那个最高点。

郁野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程桑榆被薄汗浸湿的额头。

她大约体能消耗比较严重,伏在他的怀里,好久都没有动弹。

他喜欢可以整个地抱住她的感觉,喜欢她头发里散发出的热蓬蓬的香气,也喜欢她皮肤上汗水蒸发之后留下的清咸的气息。

他把她的手也抓起来,握在手里,一根一根地捏她的手指。

人在语言都无法表达喜欢的时候,总会依照潜意识做出一些孩子气的举动。

“几点了?”

郁野把一旁她的手机捞了过来,按亮屏幕看了看。

“快一点了。”

“……”

让她这样的社畜,连续做上几个小时的体力活,实在是太为难她了。

“准备睡觉,可以吗?”

“好。”郁野搂着她的手臂,“你要不要去……洗一下。”

“要。”

这样说着,程桑榆暂时没动,直到感觉自己这样下去会直接靠在他身上睡着,才打起精神起身。

冲过澡后,她换了一件干净T恤——刚刚那件被郁野临时拿去擦拭,已经不能穿了。

她回到床上躺下,眯住眼睛,将睡未睡的时候,感觉到灯被熄灭了。

不一会儿身后微沉,郁野躺了下来,从背后搭住了她的腰。

她扭头亲他一下,“晚安。”

“晚安。”

她眼睛闭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说,“那个……你自己解决一下?”

生龙活虎地硌着她,实在是打扰睡眠。

“不用管它。一会儿就好。”

“确定?”

“嗯。”

又过了许久。

程桑榆动了一下。

郁野立即把手拿开,退远了,“抱歉。不挨着你了,你睡吧。”

程桑榆叹声气,“……你能保证十分钟结束吗?”

郁野保证不了。

相比上一次,每一次的时间都在渐进式地拉长。

黑暗放大了呼吸、体温和气息,程桑榆没有想到自己仍然可以这样轻易地就被调动起来,只是精力上实在吃不消了。

她不得不采取一些出其不意的手段。

郁野“嘶”了一声,头皮发麻。

以他有限的经验,根本禁不起这样猝不及防的两次夹绞。

他有点气恼地把程桑榆的脸扳过来,轻咬她的嘴唇,“姐姐,搞偷袭胜之不武。”

“有用就行,我管你的。”

“……”

等折腾着清理过后,再度陷入黑暗,程桑榆已经累得不行了。

她猛然想起自己上次跟唐录生口嗨说的“四次”。

真是报应。

显然四次只是她的上限,而不是郁野的。

/

程桑榆有些择床,每次出差睡酒店都要熬好久才能睡着。

这一次是体力耗尽强制关机。

醒来的时候,看见遮光帘缝隙间露出了一线白亮的天光。

她知道自己应该睡了很久,但当摸过手机看见是12点19分的时候,还是震惊了一下。

可能是她这段时间,睡得最沉最舒服的一次,梦都没做一个。

卧室里没有人,那些乱七八糟的衣物也都不见了,旁边床头柜上,叠放着一套衣服,是她昨天穿礼服裙之前换下的常服。

她拿过来,那上面有一股清新的香气,她常在郁野的身上闻到,应当是他用的洗衣液的气息。

衣服洗过,烘干了。

她把衣服换上,穿上拖鞋走到门口,打开门,客厅里传来电视的声音。

郁野清清爽爽地坐在地毯上,正端着手柄打游戏,旁边卧着阿加莎。

大约听见了开门声,他目光望了过来,“中午好。”

非常平静的语气。

程桑榆“嗯”了一声,“我洗漱下。”

郁野点头:“外卖要送到了。”

洗漱完毕,程桑榆走出浴室。

郁野已经没在打游戏了,电视里画面暂停在存档菜单。

餐厅里,他正从保温袋里把外卖餐盒拿出来,摆上餐桌。

程桑榆走过去时,他都没有抬起看一眼。

程桑榆盯住他。

皮肤白的人就是这样,耳朵稍微泛红,就明显得不得了。

程桑榆勾了勾嘴角。

以为他多淡定呢。

跟她一样,心里越有波澜,越要表现得若无其事。

餐盒打开,郁野把主食和筷子递到她手边。

他穿了件宽松的黑色T恤,胸口印着一个狗狗从窨井盖里探出头的白色logo。

程桑榆坐下夹菜吃饭,努力克制不要去回想昨晚的癫狂,但稍微有点困难。

“……几点起的?”

“8点。”

“这么早?你们年轻人不需要睡眠的吗?”

“阿加莎在挠门,怕吵醒你,带它出去遛了会儿。”

“还在下雨吗?”

“没。”

程桑榆小口咀嚼,“下午什么安排?”

“没安排。你要加班吗?”

“说不好。我还没看微信消息。”

郁野点了点头。

两人在这平静得极不自然的氛围里吃完了饭,郁野收拾餐盒,程桑榆过去客厅刚刚郁野坐的那个位置坐下。

阿加莎靠过来,她一边轻挠它的脑袋,一边解锁手机去查看微信消息。

没太多要紧的,除了简念,在上午连续两条消息未得回复之后,丢来一个“埋头苦干”的表情包。

程桑榆回给她一个句号。

很快,简念回复:吃得好吗?

程桑榆发个“捂嘴”的黄豆小人,就不再回复了。

过了一会儿,郁野走了过来,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坐下,游戏手柄在茶几上,他没有要拿的意思。

程桑榆转头去看他一眼,他仍是平淡寻常的表情。

程桑榆抬手,指了指对面一扇紧闭的门,“那是什么房间?”

“书房。”

“可以参观一下吗?”

郁野点头起身。

书房面积很大,与其他房间一脉相承的简约却不失格调的装修风格。

除了基本的书桌和书柜之外,还设置了投影仪。

投影仪对面只有两个坐垫。

程桑榆走过去,在坐垫上坐了下来,“怎么不弄个沙发。”

“因为这样有看露天电影的感觉。”

郁野打开了投影仪,走过来,把遥控器递给她,在她身旁坐下。

两人膝盖无意间挨了一下。

程桑榆手肘撑在腿上,托着腮,拿着遥控器翻找片库。

当然没什么想看的,她心思根本不在这个上面。

无意识地往后翻了好多页,始终无人说话。

侧面有扇窗户,遮光帘没有拉上。

这么亮的光线,根本不适合开投影仪。

而似乎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了这个漏洞。

郁野起身,“我把窗帘拉上。”

程桑榆蓦地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郁野已经起了一半,被这样轻拽了一下,立即坐回去。

程桑榆仍然不看他,一只手依旧没目的地按翻页键,另只手却从手腕滑下去,扣住了他的手。

“窗帘拉上你就看不见了。”

“什么?”郁野转过头来。

“你做的标记。”

郁野呼吸一滞。

仿佛那故作淡定的空气,早就充满了可燃气体,一粒小小火星,就能将其引爆。

程桑榆转过头,看住他的眼睛,“……替你省略掉的步骤,你要补上吗?”

书房门没关,程桑榆未敢发出声音,生怕阿加莎听见动静冲进来,那她将会尴尬得找地缝钻进去。

她后背紧紧靠住了白墙,双臂撑在身后,仿佛不自觉地挺起胸廓。

雪色上一抹人为的暗红痕迹,郁野盯住看了一会儿,低下头去。

程桑榆低眼,看见丰茂的黑色头发,垂落的长睫毛,高挺的鼻梁,和薄红的嘴唇,以及时隐时现的舌尖。

他手指按在她的后背的搭扣上,却似乎并不着急去练习如何解开。

而在程桑榆这里,从边缘拨出来的半束缚感,实际上比解开要刺激得多。

之后,郁野起身回卧室拿来了剩下的保护措施。

一盒六只装,他昨天买的时候,本以为绰绰有余,但现在只有硕果仅存的两枚。

进门时,顺便关上了门。

郁野坐在坐垫上,抱程桑榆坐在他怀里,青天白日或许和犹抱琵琶半遮面更为相宜。

搭扣解开了,但没有脱下,她上衣是一件宽松的套头薄针织衫,领口褪到肩膀以下挂住,半身裙堆拢在膝盖以上,一切都在裙身笼住的阴影里悄然进行。

淡白天光从纱帘里透进来,室内像是开了柔光滤镜。

程桑榆有个瞬间觉得,自己穿着这样一身,在这样的白天里做这种事,和工作日的间隙偷跑出来跟人偷-情,也没什么两样了。

漫长午后,时间浪掷。

他们把纸盒里的东西消耗一空,终于休战。

程桑榆已经多年没有体验过“纵-欲”的感受,像被掏空了一样满足又疲惫。

临近傍晚,程桑榆准备告辞。

她把衣服整理好,认真洗过脸,又把蓬乱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做这些的时候,郁野就倚靠在洗手间门口,抱着手臂看着她。

“可以提一个无理的要求吗?”程桑榆看镜中的他。

“嗯?”

“我们先瞒着斯言,可以吗?”

郁野相信她讲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定充满了愧疚。

“……抱歉。”

“不用道歉。成年人的世界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姐姐,能不能不要总是抢我的台词。”

程桑榆哈哈大笑。

郁野执意要开车送程桑榆回去,返程正好找个地方吃饭,并带阿加莎透透气。

车开进了小区,停好以后,郁野抱了程桑榆一下,很干脆地下了车,牵着阿加莎小跑离开了。

正值黄昏。

落日熔金,散落在江面上,风吹过时波光粼粼,辉煌潋滟。

郁野拍了张照,点开微信,打算发给置顶的人。

习惯性地下拉菜单列表,刷新了一下网络状态,发现程桑榆的头像变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

仍是截图,但这回没有台词。

只有个女孩子,举着红酒杯,做出wink的表情。

他看过的日剧不多,这部恰好看过,因为周星驰《喜剧之王》中“我养你啊”那一段名场面的经典BGM,正是取样了这一部日剧的主题曲。

《悠长假期》。

截图是女主角叶山南。

男主角濑名秀俊小她6岁。

郁野双臂搭在栏杆上,黄昏的风像只温柔的手,把他的头发揉乱。

他把脸埋进臂间,没有忍住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