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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惊扰 明开夜合 32131 字 2天前

第31章 31“喜欢你这件事,我怎么做才能翻……

晚饭后,程桑榆把后续剧情整理成文档,发送给简念。

揉一揉手腕,目光越过屏幕,去看坐在餐桌对面的人。

郁野稍有咳嗽,但看状态一点也不像发过一场高烧。

年轻人的身体素质真让人羡慕。

明明没必要,但他一直陪在这儿,倒也不是无所事事,而是端着手机,一边打游戏一边陪。

这种时候她才觉得,他还有点大部分大学生的样子。

但和一般的大学生玩着玩着便骂骂咧咧又不同的是,不知道他是技术高超还是情绪稳定,明明是FPS射击游戏,他表情淡定得像在玩模拟经营。

简念发来消息,说在跟塌房男主演的经纪公司聊违约金的问题,等晚点看过了再作回复。

一时半会儿没什么事了。

程桑榆手掌撑住额头,手指轻点,斟酌怎么跟他开口提回去的事。

郁野抬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写完了?”

“嗯。”

“那你回去休息吧。”

“……”程桑榆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郁野操作没停,也不抬头看她,很是平静地说:“不是赶人的意思。继续留你总得有个借口……我已经想不出来了。”

他这个人的招数就是绝无套路,把自己的想法坦诚地讲出来,就已杀伤力十足。

程桑榆好一会儿没作声。要有什么比拼定力的比赛,她争第二谁又敢妄称第一。

郁野偷偷瞟了一眼对面,程桑榆全然的面无表情,好像根本不想接他的招。

他稍有懊恼自己的直接与冒失,耳朵也开始发热。

程桑榆把笔记本电脑合上,“你觉得好一点了吗。”

“嗯。”

“家里有退烧药吗?”

“有。”

“如果温度又升上来的话,及时吃药。”

“好。”

好像没什么要叮嘱的了,程桑榆便拎起一旁的托特包,把笔电放进去,“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

郁野游戏还没打完,却很干脆地锁了屏,起身送客。

程桑榆顿了一下,故作平淡地说:“……我借用一下洗手间。”

“嗯。”

尴尬如有实质地横亘在屋子里。

程桑榆早就想上厕所了,如果不是实在已到极限,她一定会憋着回去。

她快步朝洗手间走去,经过门口时更是刻意屏蔽了一切的回忆与联想。

等她用完马桶,去洗手台那儿洗手时,一下顿住。

加长的白色岩板洗手台,上面放了只黑色托盘,里面是电动牙刷、牙膏和洗手液。

除此之外,还有个灰色半透明的塑料抓夹。

拼多多五块钱的东西,她以为早在两个多月前,它就应该被丢进垃圾桶了。

程桑榆快速地洗了手,有意地不去看它,也不再多想。

她走出洗手间,反手带上了门。

郁野拎上她的托特包,走往玄关,在衣帽架那儿停了下来,取下了她的大衣。

程桑榆走过去,他把大衣递给她,包还是替她拎着,方便她穿衣服。

她穿上大衣,把头发从衣领里捋出来,忽又想到什么,继续叮嘱:“今天暂时不要洗澡,刚退烧抵抗力下降,现在洗澡容易反复。”

“嗯。”他仍是这般回答。

从她提出要回去开始,他就只用单音节作答了,好像明知挽留无用,所以干脆接受现实。

她总是矛盾,心硬与心软交替执政与下野。

她轻咬了一下下嘴唇,停住动作,看向郁野,“你可以照顾好自己对吗?”

郁野抬起眼帘。

“如果一个人搞不定的话,给我打电话。”顿一顿,补充一句,“任何时候都可以。”

她用心包装了自己的善良,使其不会破格得叫人误会。

可这种包装,原本就是一种破格。

郁野盯着她,有点没好气地说:“你快走吧。”

“……”

“再来一次真的要传染给你了。”

程桑榆反应了几秒钟,后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升温,迅速红成一片,幸好有衣领和头发遮挡。

她伸手把包接过来,转身把门打开,有种若无其事的镇定。

郁野却想,她没问“再来一次”是什么意思,那就是完全听懂了他这句话。

一直在装傻。

“姐姐。”

程桑榆手抖了一下,没回头。

所幸郁野声音没跟过来,只是气定神闲地问:“下周三能请你们吃饭吗?”

“……我们?”

“你,斯言,阿姨。”

“为什么请客?”

“给阿加莎过生日。”

一直蹲在郁野身边一起送客的阿加莎,被点到名立即“汪”了一下。

……烦死了,好难拒绝啊。

能拒绝人也不能拒绝狗,她要是说不行,阿加莎得有多伤心。

程桑榆无声叹口气,答应下来。

郁野叮嘱:“开车注意安全。”

程桑榆:“你快去休息吧。”

门将关上的一瞬,郁野忽然问:“密码记住了吗?”

“……没有!你有点防备心!赶紧换了!”程桑榆把门甩上。

她脚步飞快,一直出了电梯,被地下室的穿堂风吹了一阵,才稍有冷静。

/

隔日上午,程桑榆收到了郁野发来的消息,告知她感冒好得差不多了,不必再担心。

程桑榆也就没再分神去想他的事。

上午开了会,管理层讨论了程桑榆提交的后续剧情大纲,一致通过。

这一周挂了停更通知,但下周就得复更,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找到“2.0”的合适主演。

合作的经纪公司发来了简历,运营也在全网筛选,邀请面试。

最后,周五把人敲定,周末确定合同,周一碰了个头,周二就到组开拍了。

换了主演,磨合花了一点时间,但还算顺利,完全赶得上周六复更。

周三晚收工,简念请新主演和剧组吃饭。

程桑榆因为另有安排,没有参与。

开车抵达家里,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

一推开门,里面传来斯言和郁野的说笑声。

——之前同康蕙兰说了郁野要请客给阿加莎过生日的事,康蕙兰坚持把他们请到家里来过,说是去餐馆的话,人家又不能单给狗狗做生日餐,到时候人吃着,狗看着,岂不是搞错了主次?

在家里就不一样了,她炖排骨做牛肉,放调料之前先盛一碗出来,既不费事,又能叫阿加莎也吃上大餐。

门开瞬间,郁野抬头望了过来。

他今天穿着上回穿过的那一件黑色粗针毛衣,露出冷白的手腕与颈项,分明不费力,却有种浓墨重彩的鲜明。

实在好看。

哪怕这一周睁眼闭眼都在看帅哥,早就看得审美疲劳清心寡欲。

斯言也转头:“妈你回来啦!”

程桑榆放钥匙换鞋,说道:“收工稍微晚了一点,路上又堵。你们等饿了没有?”

“没有没有,我跟郁老师拼乐高呢。”

程桑榆点头,径直往卧室走去,“我换个衣服就来。”

她把大衣脱下,换了件更方便的羊绒衫。屋里装了电暖气片,很是暖和。

康蕙兰有关节炎,不能受冻,早几年不舍得开,有一回发作得厉害,整宿整宿地疼,被程桑榆教育了一顿,说不舍得交电费,就得交医药费。之后,就任由其二十四小时开着了。

程桑榆去浴室洗了一把脸,厨房里康蕙兰把最后一个素菜炒上,郁野和斯言起身帮忙端菜。

单给阿加莎拿了一个碗,盛着满满当当的肉骨头。

程桑榆落座的时候,菜都已经端上桌。

两个空位,一个在康蕙兰和郁野之间,一个在斯言和郁野之间。

程桑榆很想问郁野:你故意的吧?你就不能挪挪吗?

她不想兴师动众,就在郁野和斯言之间坐了下来。

郁野把一副干净碗筷,挪到她面前。

大家没什么客套,直接动筷。

斯言咬着姥姥拿手的粉蒸排骨,说道:“所以阿加莎还大我半岁多哎。”

郁野:“应该是七个多月。捡到它的时候,它一个月大,不知道它具体哪一天出生,就把捡到它的1月31日当成它的生日了。”

“还好郁老师你把它捡回家了,这么冷的天气,在医院外面放一整晚的话,都要冻死了吧。”

康蕙兰笑说:“看来小郁从小就热心肠。”

郁野并不习惯被人这样当面直率地夸奖,低头去夹菜,不大好意思。

程桑榆看向斯言,问道:“斯言,你们课上得怎么样了?我们还有一周就要出去玩了哦。”

郁野筷子稍顿,“你们过年不待在南城?”

“对。懒得走亲戚,带她们找个暖和的海岛待一周。”

斯言说:“应该差不多能上完的,郁老师教得比暑假快一点。”

“能消化吗?”

“可以!郁老师教得特别好特别容易听懂!”

郁野又一阵不自在。

吃过饭,郁野坚持帮忙收拾碗筷。

康蕙兰已经见怪不怪了,稍微客气一句,也就随他。

只是忍不住吐槽一句,说厨房就这么小,三个人进进出出的身都转不开。

程桑榆说:“等我挣了钱,一定给您买个厨房大的房子。”

康蕙兰说:“我才不稀罕住。大别墅都没我这老房子舒服。”

碗盘都端上灶台之后,康蕙兰把郁野和程桑榆往外赶。

康蕙兰:“不是不让你们帮忙啊,你们干活的标准我看不上,到时候我还得自己做一遍。”

这倒是事实,康蕙兰有轻微洁癖。

郁野洗了手,跟在程桑榆身后走出厨房。

却见斯言端着一个蛋糕盒子,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斯言小心翼翼地把蛋糕盒子搁在茶几上,笑说:“这是我跟我妈妈自己画的设计图,然后找她开烘焙店的朋友帮忙定做的。”

她解开盒子外面缠着的红色丝带,下一步却不大敢继续了,转头看向程桑榆。

程桑榆抱住上方的盖子,缓慢揭开。

一个方形的青绿色苔藓蛋糕,点缀数朵黄白色的小花,上面摆着一个趴睡的翻糖金毛小狗。

完全是他朋友圈草地封面和头像的复现。

郁野愣在那里。

斯言:“等姥姥出来,我们就拿这个蛋糕和阿加莎一起拍张照吧!”

翻涌的情绪堵在喉间。

十年前把阿加莎领回家的时候,叶琳总是嫌它,叫个不停,又老是掉毛,屎拉得到处都是,出去跑一圈,一股臭味。

于是,他训练它定点拉屎,教导它不要乱吠,但凡有一点味道就会立即给它洗澡。

这样,叶琳才没把它赶走,可也始终不喜欢,每到累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抱怨:养一个就够累了,还要养两个。

他于是省下自己的肉和牛奶,分给还是幼犬的阿加莎。

叶琳知道了,又将他训一顿。

好像怎么做都不对,听话、考一百分、考更多的一百分、做家务、不做家务做作业……

不管怎么做,都无法让她开心一点。

郁野盯着眼前的蛋糕,“……好。”

程桑榆去书房找出相机,换了一个光圈更大的镜头,架上三脚架,把相机固定在沙发对面,调整参数。

她这边调完,康蕙兰也收拾完了。

斯言给大家排座次,郁野和寿星坐在正中,程桑榆和康蕙兰坐在两侧,至于她自己,跟阿加莎蹲在一起就可以了。

程桑榆对好焦,设定连拍模式,回到沙发上坐下。

她手里捏着远程操作的小遥控器,说道:“准备好了,不要眨眼睛,我马上按快门了,三、二、一……”

一串“咔嚓”声。

如同她骤然超频的心跳。

——在数到“二”的同时,她放在腿侧的那只手,被郁野一把攥住。

非常紧,让人觉得根本不必做挣扎的尝试。

她极力克制,才没有疯狂眨眼,或是转头去看。

“咔嚓”声歇,程桑榆忙说:“好了——先不要动,我看看要不要重拍。”

郁野手松开了,她飞快起身,走到相机那儿去。

查看连拍的照片,有斯言脑袋遮挡,根本看不出来两人的手是握在一起的。

斯言:“怎么样?要重新拍吗?”

“不用,可以了。”程桑榆松了口气。

斯言转头去跟阿加莎握手:“你真棒!”

阿加莎高兴地吐舌哈气。

程桑榆把相机收了起来,郁野和斯言给蛋糕插上数字蜡烛,用“1”和“0”组成了“10”。

蜡烛点燃,斯言拍手唱生日快乐歌,郁野把阿加莎抱了过来,抓住它的两只前肢,做出合掌许愿的姿势。

阿加莎极其配合。

郁野很认真地说:“愿我替你许了。无病无灾,自由快乐。你吹蜡烛吧。”

阿加莎:“汪!”

“哦,我忘了你不会。那你请斯言妹妹帮忙。”

阿加莎:“汪汪!”

斯言:“我帮忙我帮忙!”

程桑榆在一旁,被逗得忍俊不禁。

蜡烛吹灭,分了蛋糕。

阿加莎眼巴巴看着,郁野摸它脑袋,“你不能吃,里面有巧克力,吃一口你小命没了。”

蛋糕还剩了许多,丢了浪费,冰箱里也放不下。

康蕙兰提议送给邻居。

斯言:“我可以带上阿加莎一起去送吗!”

郁野:“可以。它会保护好你的。”

斯言笑说:“我也会保护好它的!”

康蕙兰到底不是很放心她俩单独,就说一起去,正好去一楼瞧瞧今天的麻将摆起来了没有。

一时间,屋里就剩下了程桑榆和郁野。

郁野坐在沙发上,表情很平和,好像这骤然的尴尬,只是她一个人的事。

程桑榆背靠住了侧面单人沙发椅的扶手,手臂撑在背后,这个姿势好像能使她呼吸顺畅一些。

“郁野。”

郁野转头看她。

程桑榆再三犹豫,还是决定开口,刚刚这样胆战心惊的状况,她实在不希望再次发生。

“……有些事,我觉得还是需要说明一下。斯言和我妈很喜欢你,我们都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只要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永远拥有我们的友谊。上次的事情,就让它翻篇好吗……”

郁野打断她:“你以为我没试过吗?”

程桑榆一愣。

“整整三周,我一次也没有去过江滩公园,我还拉黑了你的微信——我猜你根本没发现。孔新语刷到了你转发的四中的校庆宣传,我才知道,我们居然是校友。程桑榆,你觉得为什么那么巧我也回去参加了校庆?我去八仙楼定座,也是因为我在赌你也会去。”

郁野的声音格外的平铺直叙,正因为如此,显出一种认命般的无奈。

他站起身,朝她走过来。

她紧张地攥紧了手指。

郁野在咫尺之距的位置停了下来,头低下去看着她,声音也低了下去:“我知道你把时间改成上午是因为不想见我,有两次我提前一小时出门,在对面的早餐店,等你开车经过,就为了见你一面。我也不想这样,程桑榆。你告诉我,喜欢你这件事,我怎么做才能翻篇?”

程桑榆说不出话,心脏似被紧紧攥住,以至于无法呼吸。

离得太近了,他的鼻息像轻缓的雾气,浮动在她面颊上方,即便不抬眼,也能觉知到他目光幽深,正安静而固执地凝视着她。

郁野呼吸放缓,声音骤然多了两分黯哑,低得几乎就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你点赞的那组照片,都是我在想你的瞬间拍下来的。”

程桑榆睫毛簌簌地眨了几下,克制不住地抬起眼睛,目光还没触及到他的脸,又倏然垂落。

郁野喉结微滚,又往前走了半步。

鞋抵住了她的鞋尖。

时间流速放缓,空气好似也变得黏稠。

唯独心脏,还在疾速跳动,使人感知到了一种真切的疼痛。

程桑榆撑在身后的手,紧紧抓住沙发扶手,好像本能在害怕自己会跌下去。

郁野低头。

她心里警铃大作,毫无犹豫地伸手,一把推开。

郁野后退半步,站定。

“别这样……”程桑榆霍地转身,两臂发颤地撑住扶手。

她清楚自己的防线有多么岌岌可危,禁不起“只是程桑榆”的再一次尝试。

要从那样激烈而悬而未决的情-欲的高处,跌回到平淡如水的日常,重新适应,原本也快耗尽她的意志力。

她知道自己还没有彻底枯萎。

她感觉到郁野又朝着她走了一步。

“郁野!”她不由低喝,“你搞清楚这是在我家……”

“你别害怕。”一只手臂撑在了她手臂的外侧,他声音又低又轻,像是耳语,“……我只是想抱你一下。”

另外一只手臂,从她身侧越过,温柔而坚定地搂住了她的腰,把她往背后一带。

后背靠上他的胸膛,紧绷的身体却丝毫没有放松。

他低下头来,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

声音更轻:“你可以一直一直拒绝我,直到你不想拒绝为止。”

“……你等不到那天的。”

“那也没关系。”

程桑榆手臂放松,身体也脱力一样地软下去,郁野察觉到了,两只手臂都搂住她,让她完全地靠住他。

她在轻轻地发抖,好像很冷一样。

“……你松开我。斯言要回来了。”

“……十秒钟,可以吗?”

程桑榆不说话,在心里计时。

他呼吸就紧紧挨着她的耳朵,干净又滚烫。

数到五,脑袋空白,数乱了,又从头开始。

再数到五。

时间到了。郁野手臂一松,她下意识把他手腕一抓。

郁野一下顿住。

她却反应过来,手指松开,非常无力地推了一下他的手臂。

他虽然不舍,却立即松手退开。

程桑榆撑着扶手,深呼吸几下,站直身体,飞快地往洗手间走去。

郁野退后,在沙发上坐下。

隔门响起哗哗的流水声,与耳朵里不断的翁响重叠,模糊而遥远。

他长而深地呼吸,试图让心脏的跳动缓和下来。

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仅仅只是拥抱,就好像整个人要死去一样。

第32章 32“你在吃醋啊?”

程桑榆在浴室里洗了一把脸,又磨蹭了好久,直到听见外面传来斯言和康蕙兰的说话声,这才打开门,平静地走出去。

“蛋糕分完了?”郁野在问斯言。

“对!我和阿加莎是最佳拍档!大家都好喜欢它,都想要摸它。”斯言回头去找程桑榆,眨着眼睛,惯例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程桑榆还是这句话:“不行。”

“那我让郁老师以后都带上阿加莎一起过来上课——天天都来!”

郁野微笑:“好啊。”

程桑榆:“……”

康蕙兰换了件厚实的外套,下楼去打麻将。

郁野也站起身,准备告辞。

斯言:“不再玩一下吗?”

“嗯……”从程桑榆自浴室出来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敢转头去看她,他亟需去外面吹吹寒风,冷静一下。

郁野挽上牵引绳,“走了。拜拜,斯言。”

“拜拜,郁老师!”

有时候,刻意地跟某人说话,和刻意地不跟某人说话,动机和效果其实一模一样。

程桑榆也没说什么,蹲坐在茶几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他们还没拼完的乐高。

胸口仍有尚未消退的心悸感。

直到门被打开,她才掀起眼皮,瞧了一眼他的背影,又飞快地收回目光。

门关上了。

斯言回到客厅里,也在蒲团上坐下,继续拼乐高。

茶几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程桑榆拿起来解锁一看,郁野发给她的消息。

【家教|郁野:拜拜。】

程桑榆按了下电源键锁屏,没有搭理。

又玩了一会儿,斯言洗漱过后,回房按时睡觉,程桑榆检查过水电煤之后,也回了自己房间。

康蕙兰今晚不打到凌晨估计不会回家。

程桑榆将相机连通手机,导出照片。连拍的十张稍有差异,把没那么完美的删除了,最后留了三张。

点开郁野的微信,把照片发了过去。

郁野很快回复。

【家教|郁野:谢谢。】

程桑榆仍然没有回复。

切出去,进工作群里看了段后期发过来的粗剪的片段,郁野的头像又浮上来。

【家教|郁野:不理我了吗?】

程桑榆真是不知道如何回复。

过了会儿,打字。

【csy:我可以拉黑你吗?】

好久,郁野才回复。

【家教|郁野:那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程桑榆长长地叹了口气,把手机锁屏,丢到一边。

/

周六复更,评论区反响极好,大家都在说这剧情简直高开癫走。

本集的最后一幕是“2.0”朝跌倒在泥水里的女主伸出手,夜里烟雾弥漫,脸看不大清楚,但氛围感一流。

新主演个子更高,头肩比也更优秀,黑色大衣撑得毫不费力。

他们内部开玩笑说,这岂止整容,还做了“头骨缩小”和“断骨增高”吧。

周六、周日两天加班,提前拍摄春节期间的更新素材。

周日收工,程桑榆约简念去吃夜宵,顺便聊聊。

还是在雲炉,这家一直是她俩的深夜食堂。

点了单,简念喝着大麦茶,有点忐忑:“聊什么?”

“……感情问题吧。”

“……”简念松口气,“吓死了,我以为你要跳槽。”

“跳去哪儿?”

“我听说不止一家在挖你,而且签字费都给得很高。”

“那你消息蛮灵通的。”程桑榆笑笑,“你放心,谁都挖不走我。”

简念不只是她的闺蜜,某种程度,说是“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既然已经提到这个事情了,我就跟你交个底。等年后复工,我准备请专业人士,帮忙重新梳理一下工作室的股权结构,还要调整分红比例,以及划出一部分的员工激励池。”

程桑榆笑:“怎么,要给我多

分钱呀?”

“理所应当啊。我们现在70%的现金流都是你这部剧带来的。草台班子一旦壮大就很容易因为分配不均分崩离析,我就当提前设立防火墙吧。我还想跟你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程桑榆赶忙端起茶杯喝水,又飞快地眨了眨眼睛,“你煽情之前能不能提前预警一下。”

简念笑笑,“来吧,聊聊你的感情问题吧。”

程桑榆小口喝着茶,有点纠结怎么开口,想了一会儿,说道:“几年之前,我有次刷到了一个包,非常好看,就点了收藏。大数据记住了,每次我一打开,就会把它推到我的首页。几万的包,我又买不起,就取消收藏,又点了不感兴趣,眼不见为净。后来过了几个月,我在别的网站上陡然又刷到了。我发现自己还是很喜欢,甚至因为一直没得到,更加喜欢,还差一点冲动下单。”

简念:“男人和包没什么可比性吧?包比男人有用多了。”

“……”

“你自己不都说到症结了吗,没得到。得到了可能就没那么稀奇了。”简念耸耸肩,“真的搞不懂你在犹豫什么?害怕没结果?这不是摆明了的事吗?难道你真的觉得,你俩还能发展到结婚生小孩那一步?”

“我不会结婚,也不会再生二胎了。”

“那不就得了。他才二十……”

“二十一了。”

简念白她一眼,好像在说差一岁两岁的有什么区别,“他要结婚,至少得等到三十吧。你俩能谈上九年还不分,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程桑榆无言以对。

“就先谈呗,二十一岁的年轻男人,有个什么长性的,谈一两年就腻了。”

程桑榆目光低垂,低声说:“他腻了,剩下我怎么办呢。奔四的女人失恋了要死要活的,也太难看了吧。”

简念一惊,“……这么喜欢啊?”

程桑榆把脸别过去,一边喝茶,一边低声含混地说:“……你上次被抱一下就会湿,是在什么时候?”

简念更惊讶,相比于她荤素不忌口没遮拦的,程桑榆妥妥的保守乖巧,这么直白的虎狼之词,她从来没听她讲过。

“……不得了啊桑,那你这回是真喜欢了。”

程桑榆不说话了。

“你要是想听别的建议,还是不要问我了,你也知道,我一直是那种及时行乐的人。既然得到和得不到都会痛苦,那还是得到了再失去,比较没那么遗憾。你想想看啊,你八十岁躺在床上,马上就要咽气,脑子里播走马灯,是不是一定会想,那么帅的一个人,当年怎么就那么怂,没把人睡了再说呢。”

程桑榆笑得差点茶水从鼻子里喷出来。

“而且吧,得不到才是最大的滤镜。因为万一他中看不中用,大树挂辣椒,你不是一下子就下头了,哪还会有心情在这里伤春悲秋。”

“……那不会的。”

简念睁大眼睛:“都验过货了?”

“我不说了抱过吗……”

“展开说说?”

程桑榆当然不肯。

简念谴责:“真是不爱跟你聊天,遮遮掩掩扭扭捏捏的。”

“……不好意思说也不行吗?”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都离过婚的人了。”

“离过婚的人也有基本人权,谢谢。”

简念笑:“懒得跟你掰扯。”

菜端上来,两人开始吃东西,自然而然地换了话题。

吃到一半,程桑榆搁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来了一条微信消息。

解锁点开一看,是郁野发来的。

就一张夜景图。

她心脏怦跳了一下。

放了筷子,点开输入框。

“吃饭了吗”、“在做什么”……各种不相干的回复,打了又删除。

最后输入框还是空白的。

程桑榆把手机一放,干脆不回了。

片刻,左边又跳出来两条新消息。

【家教|郁野:没拉黑我啊。】

【家教|郁野:[图片]】

程桑榆手指点开图片。

那是张截图,对话框顶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一下子戳破了她的云淡风轻。

程桑榆咬了一下唇,打字。

【csy:干嘛?】

【家教|郁野:想见你。】

炭火的热气拂面。

对面简念笑说:“我甚至都不用问,就知道你在跟谁发消息。”

“……”

【家教|郁野:不可以的话,我就过一会儿再问。】

【csy:在雲炉跟简念吃夜宵。你要来吗。】

【家教|郁野:不了。不做你们的电灯泡。】

程桑榆刚要放下手机,消息又回过来。

【家教|郁野:什么时候吃完?】

【csy:还有二十分钟吧。】

【家教|郁野:那我过来接你。】

【csy:不用。我自己开了车。】

【家教|郁野:已经出发了。】

下一秒,一个实时位置共享发了过来。

地图上一个狗狗的头像,定位在泊月公馆附近,随后开始缓慢地向着她的头像移动。

简念:“你再不吃我吃完了啊。”

程桑榆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后面二十来分钟,程桑榆就没能心无旁骛地吃东西,总是忍不住去瞧一眼定位。

吃完,程桑榆扫码买了单。

简念拿包起身:“走吧。”

“嗯……”程桑榆稍有犹豫。

她又瞥了一眼定位,两个头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几乎已经重叠在了一起。

心脏顿时一悬,下一秒就听见门口铃铛一响。

门推开,一股寒风涌进来。

程桑榆立即转头看去。

郁野穿着一件黑色的派克棉服,灯光下,一张脸清晰又漂亮。

他探身往里看,目光在捕捉到她身影的时候,立即勾起嘴角。

却只跟简念打招呼:“念姐。”

简念应了声,瞅着程桑榆,似笑非笑。

程桑榆脸热,抓起手机起身,只说:“走吧。”

郁野掌着门,等她俩出来,把门关上。

简念和程桑榆都是开车来的,车停在了小巷外面的路边,还得步行一阵出去。

三人一道往外走。

简念对郁野说道:“我还没跟你道谢,你姐姐帮我订到一个很划算的场地。”

“不客气。介绍业务给她她也高兴。”

“年后我们工作室成立三周年的酒会,我给你派请柬。”

“谢谢念姐。我一定捧场。”

简念实则跟郁野没什么可聊的,这两句说完也就词穷了。转头瞥一眼程桑榆,她双手抄在羽绒服的口袋里,低着头,明明接收到了她的目光,却不作声把话题接过去。

她也懒得管,反正尴尬的是他俩,跟她没关系。

于是一路沉默地到了停车处。

简念按钥匙解锁车门,赶紧开溜,“桑我先走了,拜拜。”

程桑榆这才出声:“拜拜。”

程桑榆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

郁野朝她走近一步,伸手:“我帮你开。”

“不用,我没喝酒。”

“知道。你休息一下。”

郁野直接从她掌心里把钥匙抢了过去。

车开出去,好一阵程桑榆都没说话。

郁野也没说话,只专心开车。

程桑榆手机振动了一下,群里来了新消息,是今天拍摄的花絮片段。

“2.0”的主演因为长得特别帅,颇得化妆师琪琪的青睐,这视频就是琪琪拍的,主演的各种伸手、点额头、眨眼睛的特写动作,慢放加上BGM,十分勾人。

视频不到20秒钟,程桑榆看了两遍,给琪琪发了一排的大拇指。

郁野瞥她一眼。

她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绷着脸,此刻不知道在看什么,终于露出了笑容。

“在看什么视频。”郁野看向前方。

“我们新主演的特写。”

顿了一会儿,郁野说:“很帅吗?”

这时群里简念@了沈既明,

叫他学一学这种氛围感的拍摄方法,运镜别那么理性直男。

沈既明回复:我还得为了工作变个性向?

群里一排一排的“哈哈哈”刷了起来。

程桑榆也忍不住笑,顺口回答郁野:“嗯。毕竟是花了很多钱签的。”

郁野不再出声。

雲炉离枳花西路不远,一会儿就开到了。

这个点不堵车,车子拐进去,进小区,开到停车位上,郁野极其的轻车熟路。

车子停稳,郁野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

程桑榆下了车,拎上后座的包,关上车门。

郁野走过来,把车钥匙还给她,很平静地说:“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说罢直接转身。

程桑榆稍愣,“……你怎么回去。”

郁野没睬她,脚步不停。

程桑榆快走两步,把他手臂一抓。

他顿步,转头看了一眼。

程桑榆立即松手,有点无奈地笑了笑,“我惹到你了?”

“岂敢。”

程桑榆很少见郁野这样阴阳怪气地闹脾气,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不理你,是不知道跟你说什么。”

“你可以不理我,但你不能双重标准。”他顿了一下,撇过脸,很是不悦地补充,“还当着我的面。”

“啊?”

郁野朝她迈了一步,伸手。

程桑榆不解。

“给我看一下有多帅。”

“……”程桑榆总算反应过来,“你在吃醋啊?”

郁野抿住唇,不作声。

“没你帅。真的。”

郁野还是不作声。

程桑榆把手机解锁,点开视频,“给你看好吧,你自己对比……”

郁野突然伸手,把她手机拿了过去。

程桑榆看出他把视频切出去了,随后点了几下,不知道在操作什么。

“……你别拿我的微信乱发东西!”她着急踮脚,要把手机夺回来。

郁野转了身,手臂举高,没让她够着。

几下点按之后,直接将手机锁屏,扔进了棉服的口袋里,往后退了两步。

程桑榆想也没想,赶紧上前去摸他的口袋。

还没够着,手腕被他一把攥住,她立即翻腕挣扎,没挣开。

他手指张开,顿了一下,下滑,蓦地紧紧地扣住了她的五指。

指掌温热,带着一点薄汗。

一瞬便松开。

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手机,往她手里一塞,两只手抄进口袋,退后两步,飞快转身,跑进了夜色里。

……就说纯情是种传染力极强的病毒。

程桑榆心脏砰砰乱跳,好一会儿才回神,解锁手机。

他没拿她的微信乱发什么东西,只是把她给他的备注改了。

删掉了“家教”的前缀,只剩干干净净的,郁野。

第33章 33“你操心我啊?”

程桑榆订的腊月二十九的机票。

原本补课计划在腊月二十七这天结束,但斯言去她奶奶那儿玩了一天,耽误了一节,就顺延到了二十八这天。

程桑榆昨晚加班到很晚,到家时斯言都已经睡了。

早起吃早餐,才有空询问斯言昨天去奶奶家的情况。

自上回唐录生做了看剧途中把人撂下这么不靠谱的事情之后,斯言去奶奶那儿就没那么频繁了。

年纪大了的人,对于年轻的生命天然有种渴慕感,总觉家里有个小孩,才有点生气,若唐家还有别的孙辈还好,偏偏就斯言这一个,因此,这一段时间斯言去,王书珍和唐孝荣都比以前客气了不止一星半点。

斯言觉得心理负担大,累,还是不爱去。

但毕竟要过年了,且春节期间都不在南城,这一趟去的性质相当于提前拜年,总是避免不了。

她现在渐渐学会了把这种事情,当成一门不喜欢的作业来做。作业就是作业,做对了就行,不必投入什么感情。

斯言咬着素菜包子,说道:“奶奶问我,你最近谈恋爱没有。”

程桑榆顿生警戒,“……她怎么突然问这个?”

斯言说:“我听奶奶说,爸爸的女朋友跟他分手了。好像是因为前阵子爷爷不在家,奶奶犯肠胃炎,爸爸让他女朋友去照顾,照顾得奶奶不大满意。爸爸跟她吵了一架,她就提分手了。”

程桑榆是见识过王书珍的挑剔程度的,一个年轻小姑娘,没名没分的,跑去伺候还被挑一身毛病,但凡有点气性都不会继续了。

还好那姑娘没傻到底。

不过转念又想,自己跟唐录生结婚,不也是在这个年纪吗。

看来还是她更傻一点。

康蕙兰撇撇嘴:“他女朋友把他踹了,他们家突然又来打听你找没找对象,什么意思啊?觉得你伺候得好,想跟你复婚,换你回去继续伺候?”

程桑榆:“可能就攀比心理吧。管他的。”

斯言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程桑榆:“妈妈,你不要跟我爸复婚。”

“绝对不会。”

吃完早饭,程桑榆却没立即走,端上笔电,坐在餐厅里磨蹭起来。

康蕙兰问:“你不去上班啊?”

“急要一个东西,去公司做来不及了,我弄完了发过去再走。”

康蕙兰:“哦。”

程桑榆开着空白文档,刷着手机,想起来了就往文档里随意敲两行字。

看见时间即将指向9点半,她起身回卧室换了衣服。

待了一会儿,听见外头传来敲门声,这才不紧不慢走出卧室,走到餐厅,合上笔记本电脑,放进包里拎起来。

斯言跑过去开的门,笑着打招呼:“郁老师早!”

“斯言早。”

郁野进门,目光从她头顶越过,愣了一下。

程桑榆肩上挎着包,紧抿着唇,正一边低头发微信,一边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他抑制微涌的心潮,低声说:“早上好。”

程桑榆这才抬眼,仿佛有些惊讶:“已经九点半了?”

“嗯。”

“完了完了来不及了。”程桑榆看向斯言,“言言,最后一节课也要认真听。结课了记得跟郁老师说谢谢。”

斯言:“好!”

“我走了宝贝。”程桑榆顺手摸了摸斯言的脑袋。

斯言:“上班加油!”

郁野就站在鞋柜边,没有立即往里走。

程桑榆顿了一下,走到他旁边去,他才自觉地往里让了一步。

程桑榆打开鞋柜,取出一双中筒靴搁在地上,若无其事地换鞋。

郁野还没进去。

程桑榆终于忍不住抬眼:“不上课吗,郁老师?”

郁野很难控制嘴角上扬的趋势,“这就上。”

他原本以为,过年之前已经没机会见程桑榆最后一面了。

/

程桑榆加班到晚上十点,总算收工。

大部分紧急的工作都完成了,剩余没做完的也暂时冻结,等年后继续。

到家斯言还没睡,正跟康蕙兰一块儿收拾行李箱。

他们老一辈的都有个习惯,总会带上一大堆“以防万一”的东西,把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

程桑榆看见客厅里立着两口28寸的大箱子,已经想吸氧了。

“一周的换洗衣服加一套长袖,泳装、墨镜、遮阳帽、防晒霜,常用药……除了这些,剩下的全部拿出来。”

康蕙兰:“就带这么点,万一……”

“我额外批准您可以多带两块红披肩。”

康蕙兰哈哈大笑。

箱子放倒,程桑榆监督康蕙兰往外掏东西,看见她从夹层里掏出了两罐老干妈,简直无言以对。

康蕙兰:“我怕吃不惯嘛。”

“实在吃不惯也有中国超市,万一你半夜想吃老坛酸菜面,我也一定想办法给您变出来好吧。”

康蕙兰就不说什

么了。

最后,行李精简到两个20寸登机箱,一个大容量背包,全部搞定。

程桑榆洗漱之后,去床上躺下,最后一次确认手机上的机票、酒店、电子入境卡等信息。

微信消息这一刻发了过来。

【郁野:睡了吗?】

【csy:准备睡了。】

【郁野:旅行顺利。】

【csy:谢谢。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郁野:新年那天就没有祝福了是吗?】

【郁野:那很难快乐。姐姐。】

……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

过了一会儿,程桑榆才回复。

【csy:休息了。晚安。】

【郁野:晚安。】

就在她准备切出去的时候,一张夜景图发了过来。

是从泊月公馆的露台上,看出去的江岸灯火。

只有这张图,没别的内容。

好像无需她回复,只需要她知道就行:

我在想你。

/

康蕙兰女士这样的高精力社交牛人,非常适合旅游,不管什么环境,把她放进去半天她就能如鱼得水。

斯言英语流畅,康蕙兰又懂得随机应变,她俩试着出去玩了半天,发现没有程桑榆这个动不动喊累的拖油瓶,根本毫无影响,于是就心安理得地把她撇下了。

程桑榆乐得在酒店泳池边一躺一下午。

程桑榆提前在酒店最好的餐厅定了位,斯言和康蕙兰白天玩够之后,回房间洗了澡,换上鲜亮的新衣服,便去往餐厅吃年夜饭。

餐厅里不止她们一个中国家庭,没一会儿康蕙兰就跟人家混熟了,两桌互相推杯换盏,把原本稍显冷清的年夜饭,变得热闹非凡。

吃完饭,九点钟左右回到房间。

程桑榆订的是一个大套间,一家人住在一起热闹一些。

原本这趟旅行,康蕙兰是不同意的,嫌贵。

程桑榆给她算了一笔账,出门旅游过年的开销,比起回老家那一堆绝无可能再收得回来的人情开支,其实贵不了多少,还能省下一堆的麻烦。

酒店里电视打开,播放节目,三人或坐或躺,各自玩手机。

程桑榆是管理层,少不了要在工作群里发发红包,维系故旧亲朋、合作伙伴的关系。

一晚上没消停。

零点前后,拜年消息更是一条接一条地冒出来,打地鼠一样层出不穷。

直到过了零点三十分,才大体处理完毕。

程桑榆划拉了一下对话列表,再三确认有无遗漏。

最后发现,某个人根本没给她发消息。

按照他现在的作风,多少有点反常了。

她主动发了条祝福。

【csy:新年快乐。】

好一会儿都没有得到回复。

程桑榆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又一个人病趴下了无人照料,但转念一想应当不会,过年怎么样都会跟家人在一起,他只是跟家人不亲睦,并不是断绝关系。

大约单纯在忙。

这时康蕙兰浴室走了出来,催促程桑榆赶紧去洗澡。

程桑榆放下手机起身,趴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斯言忽然喊道:“妈,郁老师给我发了红包,我收不收呀?”

另外一边,康蕙兰拿起手机看了一下,也说:“唷,小郁也给我发了。”

程桑榆赶紧解锁自己的手机。

她这里还是她发的那条“新年快乐”。

……什么意思?专门针对她是吗?

“发了就收吧。”程桑榆说。

丢下手机去洗澡,再不理会。

那条新年祝福迟迟没下文,程桑榆也懒得管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隔空得罪了他。

洗完澡回床上躺下,房间熄了灯,康蕙兰和斯言陆续睡着,到一点半,程桑榆最后一次查看和郁野的对话框,仍是没有回复。

锁定手机,准备睡觉。

屏幕就在这时亮了起来,通知有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隐约预感叫她心脏微悬,点开一看,果然是郁野发来的。

【郁野:如果我做了什么没有边界感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csy:?】

他没回复,直接丢过来一个实时位置共享。

点进去一看,狗狗的头像,几乎与她的头像重叠。

就在这酒店里。

程桑榆心脏狂跳。

下一条消息,是一张照片。

不用点击放大,也能一眼看出来是酒店大堂。

【郁野:你的祝福,我想当面跟你说。】

程桑榆握着手机,几次深呼吸,还是没法让心跳平复下来。

她动作轻缓地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拖鞋,蹑手蹑脚地走去客厅。

卧房与客厅之间有隔断,房间里铺着厚实的地毯,一点翻找衣服的动静,不会惊扰到正在休息的人。

程桑榆换好衣服,拿上房卡和钥匙,飞快下楼。

将出电梯时,她深深呼吸数次,稍平静了些,才朝大堂走去。

这里与国内无时差,将近凌晨两点的大堂里,灯火辉煌,却寂无人声,只有音响里二十四小时播放轻缓音乐。

她一眼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人。

手臂撑在扶手上,坐得稍显懒散,穿着件岩黑色的宽松短袖衬衫,和几乎同色的短裤,渔夫帽压得很低,手机淡白的背光照在脸上,没什么表情,格外显得眉目疏冷。

程桑榆还未出声,他似有所觉,忽然把头抬了起来。

目光一定。

冰雪一样的冷淡消散,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

程桑榆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脚底灌铅,难以迈步,

郁野坐在那儿等了等,微微挑了一下眉毛,手机锁定丢进短裤口袋里,而后站起身,抓住一旁银色行李箱的扶手,朝她走过来。

停在她面前,低头,注视了她一会儿,才郑重地说:“新年快乐。”

有微微的热气拂面而来,大约他刚到不久,都还没坐得凉快下来。

程桑榆一时哑然。

她在心里算,他是什么时候出发的。

郁野好像能读心,“吃过年夜饭就过来了。抱歉,没跟你说……”

“……随便乱跑,你父母不管吗。”

“他们管不着。”

重音放在了“他们”上面。

程桑榆不自在地捋了一下头发,转头去看前台墙上悬挂的时钟,“你住几楼?赶紧上去休息吧。”

“我有点饿。”郁野做了一个捂住胃的动作,“能陪我吃点吗?”

“去哪里吃?这附近……”

“我叫客房服务送到房间了。”

程桑榆不说话。

郁野也不说话,只看着她,好像在等她做决定。

“……你住几楼?”

郁野扬起嘴角,“你跟我走就行。”

他推上行李箱,却是往大堂外走去。

“你不住这里吗?”

“临时当然订不到。”

“那你订到哪儿了?岛上就这家酒店条件最好。”

郁野没回答。

而后程桑榆便看见门外停了辆敞篷区间车,穿着酒店制服的司机,冲着他们露出十分和煦的笑容。

“……你不是住这里的独栋吧?”程桑榆立即转头去瞧郁野。

“对啊。”

“真是多余替你操心。”

郁野脚步一停,低头笑看着她,“你操心我啊?”

“……”

司机下来把行李箱放了上去,郁野走到车边,正要上去,发现程桑榆顿住了脚步。

他自然看出了她的犹豫,把脑袋歪了一下,笑问:“怕?”

“别对我用激将法。”程桑榆面无表情。

“哦。”

他收敛了笑意,也不作声,就站在那里等着她。

好像她不愿意,转身就回去,他也能接受这个结果。

沉默之间,只闻风里隐约的海浪声。

程桑榆叹声气。有些事,她真有那么想拒绝的话,根本连发生都不会发生。

她往前走了两步,抓住扶手,坐上区间车。

“就二十分钟啊,你吃完我就回来。”程桑榆预先划定红线,“我都困死了。”

“好。”

深夜热度褪尽,从棕榈叶间吹来的风,带着咸潮的凉意。

程桑榆头发没扎,风吹得发丝拂上脸颊,她伸手捋了捋,看见郁野在看她。

她偏头看回去,他立即别过目光,手臂搭在座位前方的横杆上,下巴抵上去,闷声说了句什么。

程桑榆没听清,“什么?”

郁野更加不看她,只死死盯住前面司机的后背。

“我说你很漂亮。”

第34章 34“程桑榆,张嘴。”

程桑榆现在被夸最多的就是“靠谱”、“温柔”、“让人安心”,工作室里大部分员工都比她年轻,她看他们跟看弟弟妹妹一样。

鲜少有人这样直白坦荡地夸她漂亮。

程桑榆:“你把滤镜摘下来再说话。”

郁野抬手,做了个摘眼镜的动作,随即转头,盯住她三秒钟,“怎么没有变化。”

程桑榆把脸转过去看海的方向,无法控制嘴角上扬。

独栋别墅区独踞海湾,享有一整片的黄金沙滩。

“我们住哪儿谁告诉你的?”程桑榆问。

“阿姨。”

就知道不会有别人。康蕙兰说二十八中午那天留郁野吃了中饭,大约就是那时候闲聊,被郁野套了话。他这个脑子,不用来搞学习,做别的事情一样聪明得可怕。

“还好你们选了免签国。”

“不然?”程桑榆瞟他。

“不然就只能想办法骗你接我的视频电话。”

“……你每天能不能多钻研一些正经事。这次考了多少名?”

“第一。”

“……”

“你没理我的那一阵,除了学习也没别的事做。”

程桑榆失笑,“那你还不跟我说谢谢。”

“给了你正反馈,你再来一次怎么办。”郁野又把下巴枕上手臂,声音含混,又有点郁闷,“你比我打过的任何一款解谜游戏都难。”

程桑榆嘴角始终没能压得下去。

很快,区间车停了下来。

司机卸了行李,用英文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提进去,被郁野婉拒。

漂亮的白色小洋楼,入口藏在疏阔的蕉叶后方,夜里地灯亮起,指示一条通往里面的石板路。

万向轮碾过路面,辚辚作响,却很难掩过骤然提速的心跳声。

从进入院内这一刻开始,他们就都不再说话了。

沿路花木扶疏,两道影子落在地上,穿行于驳杂的树影之间。

到了门前,郁野把小行李箱拎上台阶,伸手从短裤口袋里摸出房卡。

“滴”的一声,房门打开,室内照明也在顷刻间全部亮起。

郁野推开门,拿手掌住,回头来看。

程桑榆抱住手臂走了进去。

门厅开阔,贴着棋盘格的瓷砖,她听见身后行李箱被推了进来,轻轻的“嗙”的一声,门被合上了。

她没回头,目光去找餐厅的位置。

却听细微的“啪”的一声。

门厅瞬间暗了下去。

程桑榆愕然回头,郁野已经一步走了过来,径直伸臂揽住她的腰,把她转个身面向他,用力往前一搂。

她几乎是身不由己地撞进他的怀中。

大脑空了一瞬。

他身上的热气和香味,混着一阵海潮的气息,整个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好像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胸腔内凭空出现的某种空缺感,骤然就被填满了。

抱住她的那一瞬,她下意识伸手抓住了郁野的手臂,这本是一个推开的预备动作,却在一瞬之后,将手臂无力地垂落下去。

郁野低着头,脸颊紧挨着她的颈侧,深深呼吸,不知是在试图平复心跳,还是在嗅闻她皮肤的气息。

“程桑榆……”郁野声音哑得不得了。

“嗯?”耳中嗡响不止,她也快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了。

“……我可以亲你吗?”

“不可以。”

“我可以不问……”

“……不问什么?”温热呼吸持续地盘旋于耳畔,叫她也开始升温。她脑袋里乱哄哄的,思考明显迟缓了起来。

“我们的关系。”

程桑榆愣了一下。

“你是真的这样想……还是仅仅想以退为进?”

她感觉到郁野的呼吸滞了一下。

心脏塌软,由不得她讲出更绝情的话,这个男孩深夜千里奔袭,只想见她一面。

程桑榆把手抬起来,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脑袋。

“别讲违心的话。你也知道我没有那么差劲……”她长长地呼吸,认真说道,“我在考虑。你给我一点时间。”

郁野倏地把头抬了起来,垂眸注视着她。

客餐厅的灯都还开着,门厅这一隅只是相对昏暗罢了,这光照足可以让他们把彼此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他明显是惊喜到有些诧异,仿佛她已经在考虑这个事实,就已远超他的预期。

“……我有的是时间。”声音低哑地落下来。

程桑榆沉默。

“但是……”郁野目光深了两分,“我真的不可以亲你吗?”

“……”

“别讲违心的话。”他原句奉还。

程桑榆立即抬手,手掌抵住他的胸膛,但还没来得及用力把他推开,就被他一把攥住,紧紧压在他的心口处。

攥得手指发疼,挣脱不得。

他往前迈了一步,迫使她后退,后背抵上百叶式的柜门。

滚烫呼吸在她鼻尖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钟,吻就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他轻咬她的唇瓣,十分急切,仿佛此刻他感到饥饿的并不是他的胃袋。

程桑榆脚底发软,即便心口涨得要命,却还是保持着微妙的抗拒姿态。

郁野松开了攥着手指的那只手,往后扣住了她的后脑勺,与此同时,哑声说:“程桑榆,张嘴。”

脑中嗡的一声。

他舌尖就这样闯了进来,略作停顿之后,便毫无犹豫地攫索她的呼吸。

她身体脱力般的发软,他大约也察觉到了,搂住她腰的那只手臂更加用力,防止她这样坠跌下去。

再作抗拒,就成了纯粹的故作姿态。

程桑榆抬起两臂,绕到后方,紧紧搂住他的后颈,主动回应。

心跳加速,血液奔流,眩晕如同天旋地转。

“程桑榆……”郁野呼吸粗沉。

她时快时慢,时重时轻的吮吻,让他应对不暇,只能笨拙地回应。

程桑榆手掌垂下去,揉一揉他滚烫的耳朵,换气间隙低声说:“学得太慢了,第一名。”

“……”

好胜心被激发,郁野正要再试,门铃突然响起。

程桑榆惊得立马伸手,把郁野一掌推开。

她背过身,环抱双臂,往里面走了走。

郁野顺了顺呼吸,走过去把门打开。

酒店送餐人员,端着盖着银质保温罩的托盘。

郁野同他英文交流过后,自己接了过来。

送餐人员说了句“祝您用餐愉快”,把门关上了。

郁野端着托盘,往餐厅走去。

程桑榆站在门厅,尴尬得无所适从。

郁野放下托盘,却立即折返回来。

来势汹汹,程桑榆不知他要做什么,下意识后退。

他不作声,直接抓过她的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稍作俯身,搂住她的膝弯,把她打横抱起。

程桑榆一惊,坠落的恐慌叫她下意识搂紧了郁野的肩膀,双腿却开始挣扎。

但郁野抱得稳稳当当,她除了蹬掉自己的凉鞋,没能阻止任何。

“……你干什么?”她又羞又恼,但斥责都是低声,好像大声一点,就会叫不存在的第三人听见。

郁野没说话,抱着她穿过门厅,到了客厅靠窗的沙发上,直接坐了下来。

她就坐在他的腿上。

“……你不吃饭吗?”

郁野没好气:“你只给我二十分钟,还问我吃不吃饭。”

“……”

郁野不再说话,仰面看着她,伸手把她的发丝捋到耳后。

指骨碰到她的脸颊,这动作叫她瑟缩了一下。

他温热手掌轻挨着她的下颔,目光落在她脸上,认真地凝视。

程桑榆陡然相信,他可能是真的觉得,她好漂亮。

可是他也好漂亮,从眉骨到鼻梁到嘴唇,没有哪一处不完美,第一次见到他时,即便只是匆匆一瞥,也这样觉得了。

客厅灯火通明,长久而热切的注视,让程桑榆有无所遁形之感。

她扛不住,低下头去,把脸往郁野的肩窝处躲。

他偏过脑袋,目光和呼吸都追过来,声音沉哑:“……再教一次好不好,姐姐?”

并不是问句。

话音未落他就含住了她的嘴唇,舌尖直接闯进去,热烈得好像方才的打扰并未发生。

身高差被弥合,这个姿势他们都要方便得多,可也挨得更近,对彼此体温、呼吸和生理的变化更加一清二楚。

好学生不需要再教一遍,每一次剿缠都进攻性十足。

她头晕目眩,心脏里像有火花在噼啪燃烧,耗尽了氧气,又涨又痛。

腰肢发软,全靠郁野的搂抱作支撑。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支烈日暴晒之下融化的雪糕,瘫软得一塌糊涂。

这个吻绵长而密实,开始让程桑榆觉得无法呼吸。

她伸手去推他的胸膛,手掌也是软的,两下,才做出了切实的往后推的动作。

郁野立即停了下来,缓慢睁开眼睛。

她睫毛微湿,目光迷濛,合身的黑色吊带长裙,勾勒出纤秾合度的轮廓,正随呼吸一同起伏,脸颊和锁骨附近的皮肤,俱是薄红一片。

郁野别过目光,不敢再看,伸手把她搂进怀里。

深深呼吸,做一些平复心跳的徒劳尝试。

对时间的感知失衡,不确定已经过去了多久,程桑榆没去看手机,也不说话,就这样伏在郁野的怀里,听着窗外一阵一阵的海浪。

再贪婪几分钟。

毕竟今天是新年。

第35章 35“抱得这么紧啊,姐姐。”……

他好好闻,像一支清新的海盐冰淇淋——尝起来也像。

或许因为这样,陷在他的怀抱里,被这样的气息包围,再怎样调整呼吸,也无法使心脏完全平复下来。

原来真有生理性的喜欢,仅仅拥抱,心脏就充实轻盈得不可思议,晕眩得像是浮在云端。

“你去吃饭吧,等一下要凉了。”程桑榆轻声说。

“不要。”

“我陪你。你吃完了我再回去。”

郁野仿佛在考虑。

程桑榆抬起头,他也把眼睛抬了起来,明明是很浅的瞳色,却也有幽深不见底的感觉。

郁野开口:“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

“我都还没说完。”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程桑榆手指点了一下他的心脏,“别得寸进尺。”

郁野哼笑一声。

程桑榆手掌在他肩膀上撑了一下,坐直身体,刚想下地,想起拖鞋掉了,“去帮我捡过来。”

“好。”

郁野这样说着,却忽然收紧手臂,仰头,又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

快得她根本来不及阻止。

她瞪他一眼,他只是笑着耸耸肩,这才搂着她的腰,抱她在沙发上坐下。

郁野起身,拾起了客厅地板上掉落的两只凉鞋,走到她面前,俯身把鞋子放在地上,自然地伸手,把她脚踝一扣,套上凉鞋。

程桑榆极力克制,才没有挣扎,或者干脆一脚把他踹开。

……这个人,怎么纯情的态度做出来的事,总是让人倍感色-情。

程桑榆穿好鞋起身,稍微理了理衣裙,环视一圈,看见洗手间,说道:“你先吃。”

郁野“嗯”了一声,自己去往岛台那儿洗手。

程桑榆洗了一把脸,从洗手间出来,走去餐厅。

夜间餐食简单,一份奶油意面,一个小食拼盘,再加一小碗蔬菜汤,一个橙香布丁。

郁野抬头看她一眼,把银质甜点勺和布丁拿起来,放到她面前。

程桑榆笑:“干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有时候可以是。”

程桑榆拿起勺子,舀一勺送进嘴里。

她不饿,注意力也不在吃的上面,随意地吃着,权当是陪他了。

“你今年在哪里过的年?”程桑榆问。

“我妈那儿。”

“气氛还好吗?”

“没注意。只在想会不会误机,飞机会不会晚点,到了会不会你已经睡着。”

程桑榆轻咬了一下小勺,“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临时起意。天黑的那会儿,突然觉得,今天必须见到你。”

他说话时没有看她。

程桑榆已经了解,这是他不好意思的表现。

意面剩下了三分之一,小食拼盘剩了一半,郁野放下叉子,不再吃了。

程桑榆也把所剩不多的布丁放下。

郁野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

他已经站起身。

走到门口,郁野把门打开,转头看她一眼,眼神里明显有些不舍,也有些仍然不敢与她直视的闪躲。

走出门,一直到了停靠区间车的地方,他们都没有作声。

好像需要足够的沉默,来消化方才发生的事。

程桑榆顿步,“我自己坐车回去就行了,你回屋去吧——我又不是明天就不见你了。”

显然是后面这句话,说动了郁野。

他点了点头,“那明天……”

“明天睡醒了再看。”

他又不说话了。

程桑榆笑了一声,忽然一步靠近,仰头看他,低声说:“你耳朵一直这样很可怜,今天先放过它吧。”

这下不只是耳朵,他颈项和脸颊的整片皮肤都烧了起来。

……他总觉得她真正要说的可能不是耳朵。

程桑榆把脚踮得更高,脸离他更近。

带着橙子香气的呼吸,像团雾气萦绕于鼻端。

他抿住唇,身体也不由地紧绷。

很不应该在这种“还在考虑”的阶段,主动做些什么,可真的忍不住,因为他红着耳朵的样子,实在可爱。

程桑榆偏头,嘴唇飞快地在他的耳廓上碰了一下,又立即退远,“早点睡,晚安。”

“……”

他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程桑榆后退两步,抓住扶手上了车,车开动的一瞬,朝他挥了挥手。

风又把她的发丝吹起来,漂亮的脸在夜里渐渐远离他的视野。

彻底看不见的那一瞬,郁野后退一步,原地蹲下,把烧红的脸埋进臂间。

吹了七八百米的海风,仍然没有让程桑榆完全冷静。

在门口下了车,穿过大堂进电梯。

走到房间门口,她背靠着门边墙壁,又缓了好一会儿,才刷卡打开门。

浴室在另外一边,不必担心动静会传到卧室里。

程桑榆拿上睡衣,快速地冲了一个凉,刷牙之后,熄灭了灯,轻手轻脚地回到卧室。

房间是三个单人床并列,不至于互相影响。

程桑榆把手机背光调到最低,打开微信。

郁野发了两条消息,一条问她到了没有。

另外是一条备注“新年快乐”的转账。

很诡异的数额,233块。

【csy:到了。】

她琢磨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233”是个什么鬼,在被子里掐了自己一把才没有笑出声。

【csy:红包我不是不能收啦,但是有件事你先知道一下。】

【郁野:?】

【csy:我前夫以前叫我“桑桑”。】

过了好半天,郁野才回复。

【郁野:退给我。】

几乎都能脑补他冷着脸的样子。

程桑榆憋着笑把转账退回。

郁野转手给她发了一个520块的。

【csy:小孩子不要学这种风气。】

再次退回。

以为那边就消停了,这时候通知栏突然弹出支-付宝到账的提示。

她点进去一看,一个昵称为“YE”的“陌生人”给她转账1314块。

【csy:你拿我手机号试的?】

【郁野:对。】

【csy:同学,你真的很没边界感。】

【郁野:反正

也不是第一次了。】

程桑榆憋笑憋得肩膀微微颤抖,她毫不怀疑再聊下去她今天不要想睡觉了。

【csy:有点俗,知道吗?】

【郁野:知道。】

【郁野:但是还是会发。每个节假日都会。你习惯一下。】

【郁野:这是追女孩子的常识。】

【郁野:是我的奖学金。我自己赚的钱。】

真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防御。

程桑榆笑够了,才又打字。

【csy:我准备睡了。你也休息吧。】

【郁野:我尽量试试。】

【郁野:我能再做一件没边界感的事吗?】

【csy:什么?】

【郁野:……算了。】

程桑榆却瞬间明白过来,怪她超强的联想能力。

这话题太危险,不能往下聊了。

【郁野:睡吧。晚安。】

【csy:晚安。不用再回复我了。】

犹豫三秒,引用了“我能再做一件没边界感的事吗”这一条,回复:可以。

手机锁屏,屏幕朝下往旁边一扔,把脸埋进枕头里,再不看它。

/

早上八点,程桑榆被斯言摇着肩膀晃醒。

“妈,我跟姥姥准备出去玩了,你要去吗?”

程桑榆快三点才睡,此刻如同畏光的吸血鬼一样把被子拉过头顶,痛苦呻-吟:“……几点出发?”

“现在呀。”

“……早餐呢?”

“我们已经吃过了。”

“……我可以不去吗?”

“可以。我们吃饭碰到昨天一起吃年夜饭的那家人啦,他们邀请我们一起去水上乐园玩。”

那地方不远,过去就三公里不到,设备完善的公共场所,不大会有什么安全隐患。

程桑榆问:“你跟姥姥可以吗?”

康蕙兰一针见血:“我俩可以,带上你就不一定了。”

程桑榆笑了一声:“那我再睡会儿?”

“你想睡睡吧,平常上班也不容易。别睡太晚啊,十点半就没早餐了。”

“谢谢妈。您真是我亲妈。”

康蕙兰哭笑不得。

康蕙兰和斯言走之前,贴心地替程桑榆拉上了窗帘。

她重新沉入睡眠,等再醒来,已是下午一点钟。

静音的手机上,积累了数条微信消息。

拜年的那些程桑榆暂时没理,率先点开了狗狗头像。

【郁野:hello】

两小时前发的。

【csy:刚醒。】

那边秒回。

【郁野:你没出去玩?】

【csy:没起得来。】

下一秒,语音电话拨了过来。

振动的声音,多少把她吓了一下。

接通,郁野的声音像七点半清透而微凉的晨光传过来:“你睡了十个小时?”

“……不行吗?”

郁野笑:“吃饭没?”

“没有。”程桑榆边说,边往浴室走去。

“我过来找你一起吃?”

“你没吃吗?”

“陪你吃。”他修改说法。

程桑榆不确定康蕙兰和斯言什么时候回来,让她们撞见,很难用“巧合”这样的说法解释过去。

她犹豫的这一下,郁野又说:“也可以来这边,我让人送过来。泳池还不错,你吃完可以游一下泳。”

“多不错?”

“我拍了张照片,发你看一下。”

程桑榆正在洗脸,手机放在了一边,这时候懒得拿起来,顿了两秒钟,直接说:“确实不错。”

郁野低笑一声:“……可是我都还没发。”

“……”

“半小时,大堂门口等你?——半小时够吗?”

“差不多。”

“好。那等会儿见。”

为了方便,程桑榆直接穿上了泳装。

分体式泳装,上衣是吊带,裤子的形制更似热裤,这一身只需在外面披上一件防晒衫,就可当做日常穿着。

带上换洗衣物,擦好防晒霜,带上遮阳帽和墨镜下楼去。

郁野就坐在靠门的沙发那儿,渔夫帽和墨镜齐备,会让人怀疑是哪个出来度假的明星。

程桑榆走过去,他站起身,把手机揣进裤子口袋。

他今天也是一身黑,衬衫的颜色比昨天那件要浅了一点,有很不明显的水鸟花纹,走近了才能发现。

“下午好。”他声音有点儿懒。

“你几点起床的?”

“十点。”

“十点到现在在干嘛?游泳去了?”

“没。随便待了会儿。主要在等你起床。”

“……那真是久等了。”

“不客气。”郁野勾一勾嘴角。

两人一起走到门外,坐上区间车。

午后阳光毒辣,晒得海面都像是褪了色。

程桑榆戴上帽子和墨镜,转头看了郁野一眼,“夏天穿黑色不热吗?”

“热。”他又像昨晚那样枕在前面的横杆上,“但是你好像喜欢看我穿黑色。”

“……”这是怎么发现的?

郁野转头看她,把嘴角扬起,表情有点狡黠,“我穿黑色的时候,你看我的频率比较高。”

程桑榆预感今天自己又要笑上一整天。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孔雀开屏都这样令人喜欢。

到了别墅,从大门穿过院子,直接去往后方的泳池。

这边泳池都是独立的,白色瓷砖,湛蓝池水如一整块的托帕石,四周热带植物阴凉蔽日,朱槿花红得热烈,池畔几张躺椅,羽状叶片投下影子,随风摇晃。

程桑榆在躺椅上坐了下来,郁野叫她稍等,转身进了屋。

片刻,端着一个托盘出来。

托盘里是一份午餐,并两杯冷饮。

程桑榆不客气地拿起了刀叉。

郁野拿出一杯冷饮喝了一口,翘着腿往后靠,把自己身体陷进躺椅里。

有墨镜遮挡,他可放心把目光转过去打量程桑榆。

看她小口吃着茄汁意面,拿纸巾蘸去嘴角沾上的酱汁,偶尔端起饮料杯,把吸管吸出声响。

是很常见,也很可爱的程桑榆。

程桑榆早餐没吃,因此这一份套餐吃得七七八八。

她放下叉子,拿纸巾擦手,郁野起身,收拾了餐具,把餐盘端回餐厅,喊人来收拾。

重回到泳池边,程桑榆已经戴着墨镜躺倒在椅子上,双腿交叠,嘴里咬着吸管。

印象里第一次见她穿这样短的裤子,她个子中等,但比例不错,躺在那里更觉得双腿笔直又修长。

他只好别过目光,否则觉得多停留一秒都是冒犯。

“你什么时候回去?”

郁野一顿,望过去:“这才第二天就开始赶人?”

程桑榆笑:“这只是一个单纯的疑问句。”

“都可以。你什么时候真的想赶人了,我就回去。”

程桑榆又笑了一声,转过眼,瞥了瞥郁野,“你不游泳吗?”

郁野有些踌躇的样子。

“不会游?”程桑榆问。

“会。你怎么不游?”

“我等三四点钟,水再晒热一点。”

“现在已经不算冷了。”

“那你干嘛不游?”

郁野转过脸来,隔了墨镜,看不清他的视线,但仍能感觉到他是在盯着她。

就这样盯了她四五秒,他蓦地取下墨镜往边桌上一放,随后开始解短袖衬衫的扣子。

衬衫脱下来,扔在躺椅上,站起身,走到泳池边,轻盈地跳了下去,像一条鱼一样破开了水面。

程桑榆咬住了吸管。

如果不是摘下墨镜的用意太明显,她一定会这么做。

被墨镜滤过一层,仍觉得阳光下他白得发光,宽肩窄腰,线条紧实,是她最喜欢的那种薄肌的类型。

他真的有点像是为她量身定制的杀猪盘,怎么会每个点,都这么讨她的喜欢。

郁野泳姿标准,每一次蹬腿转身都分外轻捷,水的阻力仿佛不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两圈过后,他忽然朝着程桑榆这边划臂。

程桑榆不由地坐直了身体。

郁野游到了池边,两臂一撑,上半身探了上来,骤然伸手,一把摘下她的墨镜。

猝不及防,程桑榆整个人一呆。

他手指勾着墨镜,笑得有点坏,“这样看不清楚一点?”

“……”

“要给你摸一下吗?”

热气一阵阵涌上面颊,程桑榆非常正直地装傻:“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郁野盯着她看了少顷,递回墨镜,仿佛在对峙中败下阵来。

程桑榆去接。

未防手腕被一把扣住。

心里一惊。

他伸手一拽,她身不由己地被从躺椅上拉了起来。

再一拽,整个人扑向泳池。

“噗通!”

“你干嘛!我不会游泳!”程桑榆两手掐住郁野的手臂,脚下乱踩,试图找到池底站稳。

“纸老虎。”郁野歪头笑了一下,抓住她的手往外扯,似乎要把她扯开。

程桑榆吓得本能抬臂,直接环住他的肩膀,紧紧缠绕。

郁野声音从头顶落下,带着完全不加掩饰的笑意:“抱得这么紧啊,姐姐。”

第36章 36“我还没想跟你一笔勾销。”……

如果这是在陆地上,程桑榆早就把郁野一掌推远了。

可这是在水里,会游泳的人永远理解不了旱鸭子无所依凭的惊恐。

郁野也察觉到了,程桑榆似乎是真的害怕,立马将她的手臂绕到自己颈后,手掌托住她的腰。

“……你别动!我要淹死了!”

郁野哭笑不得,“别怕。不会。你放松一点。”

程桑榆不再缠得那样紧,郁野这才搂着她,缓慢地到了入口的扶梯区。

这儿水浅,他低头提醒:“你试一下,可以踩到底。”

程桑榆双脚落地,水只淹过腰部,她松了口气。

郁野:“对不起。我以为你会游泳。”

“……我也想啊,就是学不会。”

“你穿泳衣过来的,所以……”

“不会游泳的人,也有泡在水里的资格。”

郁野笑了声,把她的手臂从肩膀上拿下来,引导她抓紧扶手,确定她抓稳之后,自己在水里退了一步,转身,划动手臂,霍然退远。

一副避之犹恐不及的态度。

程桑榆:“……你什么意思?”

“我想我最好离你远点。”他声音闷闷地传过来。他已经游到了泳池的另一侧,身体都沉在水里,只有脑袋和肩臂露在水面上。

目光望向别处,并不看她。

程桑榆立即明白过来,笑了一声。她方才那样八爪鱼一样地箍着他,又胡乱动弹的情况,对他而言恐怕确实是个考验。

防晒衫很轻薄,漂浮在水面上,彻底打湿了,她将其脱了下来,搭在扶手上。

缓慢地走往池沿,双臂攀在上面,一步一步地往水深处挪,挪到心理安全的极限位置,把脚放松,划了两下,双腿上浮。

她就这样懒洋洋地趴在池边上,任由浮力把她往上托。

泡在水里,原来是这个意思。

郁野在另外一边看得忍不住笑:“程桑榆。”

“干嘛?”

“你好搞笑。”

程桑榆哼了一声。

这样趴了一会儿,听见身后传来破水的声音,她不是很敢轻易打破自己与浮力建立的微妙平衡,就没有回头去看。

郁野游到她身旁,将双臂往池边一搭。

离得很近,手肘几乎要挨着手肘。

“要我教你游泳吗?”郁野转头看着她。

“不要。中年人体面所剩不多,不能把狼狈轻易暴露给对自己有好感的人,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郁野趴在手臂上笑得肩膀微微颤抖,“姐姐,你也太坦诚了。”

程桑榆懒洋洋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不会被吓跑。”郁野露出一只眼睛看向她,“而且,明明一直是我比较狼狈。”

他打湿的头发发色更深,皮肤沾了水,白皙得仿佛透明。眉眼净澈,黑白分明,实在闪亮得有些过分。

“你哪里狼狈。”

“我都不敢靠近你。”他闷声说。

程桑榆弯了弯嘴角。她想,坦诚对方对自己有极强的性吸引力,至少在她这里,是很受用的一种肯定和赞美。

这么漂了一会儿,程桑榆双臂趴得有些累,将脚往下压,踩住池底。

郁野就在这时朝着她挪了一步。

她心脏一悬,生怕他又要使什么坏招。

他没有,只是偏头看着她。

阳光从疏阔的叶间洒落,散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反射在他脸上。

明明动作是静止的,一切却都在晃动流转。

程桑榆呼吸滞了一下。

在他凑过来时,果断地伸出手掌往他额头上一抵,把他脑袋推回去,“不可以。”

郁野看着她,光斑在他的眼下轻轻摇曳。

“昨天是破例……我已经对你破例太多次了。”

郁野扬起嘴角,“你应该知道,破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那也要适可而止,我不想让自己好像在吊着你。”

“如果我说我不介意。”

“你有你的原则,我也有我的。”程桑榆看着他,神色认真,“我至少需要问一问斯言,对我找男朋友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郁野默了一瞬,“她反对的话,你就不接受吗?”

“我要知道她反对的理由,是对人,对事,还有两者都有。斯言对我的重要性,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如果一件事情会伤害她的话,我肯定不会去做的。”

郁野陷入沉默。

他发现人的态度很多时候由立场决定。

当年他站在斯言的立场,现在却仿佛站到了卢家栋的立场。

这种错位让他有些不舒服。

他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知行合一。

“当年你妈妈告诉你她找了对象,你是什么想法?”程桑榆问。

郁野没有第一时间出声。

程桑榆忙说:“不想回答也没关系,我只是……”

“不是不想回答……有点不知道怎么说。”郁野转头看向前方,声调平静地陈述,“她一个人带着我很辛苦很累,如果有人为她分摊,我没有反对的立场。但她好不容易离婚,又要重新投入这样的关系,为另外一个人燃烧生命……我觉得不值。我可能期待她能像你一样。”

程桑榆总算知道,郁野最初靠近她的理由。

“一个人陷入困境,如果没有助力,很难从那种困境中挣扎出来。”程桑榆语气更加恳切,“当时我有我妈妈帮忙带小孩,有简念拉我一把,还有我爸去世对我造成的刺激……各种内外因素的叠加,才让我能走到今天这条路上。你妈妈未必没有那个意愿,只是当时可能缺少了一些天时地利,就只能被惯性推回她原本的轨道。你不要怪她,我想她肯定也已经尽力了。”

郁野哑然。

视野内的风景,变得有几分模糊与扭曲。

对于叶琳,他的态度一直非常复杂,尤其遇见程桑榆这个叶琳的“对照组”之后。

人都天然倾慕闪闪发光的灵魂,而经程桑榆点拨,他才意识到,他对叶琳隐隐的失望,实在是有些傲慢。

“没有怪她……只是遗憾。”

“这些话你跟她讲过吗?”

郁野顿了下,“没有。”

“适当的时候,可以告诉给她听,我想哪怕她不会做出改变,也会受到一些启发的。”

郁野没有作声。

“很难开口是吗?”程桑榆笑了声,“你们这些小孩,对异性可以那么直白,对父母就含蓄得不得了。不管是什么感情,不讲出口对方都不会明白的。”

半晌,郁野说:“知道了,程老师。”

程桑榆伸手轻轻打了他手臂一下,“越来越讨厌了。”

郁野哼笑一声。

默了一瞬,郁野问:“你父亲……”

“患癌症去世的。发现就是晚期,医生只建议姑息治疗,半年就走了。”程桑榆声音格外冷静,“……那时我跟唐录生的婚姻鸡飞狗跳,对我父母完全疏于关注,如果早一点敦促他们年年体检就好了……他临走之前跟我说,对我没有别的遗言,我的名字就是他的遗言。”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郁野靠近一步。

水流被推开,又重新聚合。

她陷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温柔得没有除了安慰之外的任何意味。

/

在池子里泡够了,程桑榆爬了起来,擦干水,垫上浴巾,在椅上躺下。

下午四点的阳光,晒得空气又热又干燥,阳伞下的阴凉,却足够的恰意。

郁野游了两圈,也从泳池里起来,擦过水分之后,第一时间拿起衬衫穿上。

程桑榆笑了一声,“谢谢款待?”

“……”热气袭上面颊,郁野绷住脸,“限时放送,没有下次。”

程桑榆笑出声。

这时,手机上来了消息。

程桑榆看了看,说道:“晚饭可能不能跟你一起吃了,斯言她们在回来的路上了。”

“嗯。”郁野没什么失望的情绪,反倒煞有介事地说,“奸夫的待遇是这样的。”

和那会儿演顾星燃时说“私生子的待遇是这样的”,语气一模一样。

程桑榆要笑岔气,“这个身份谁认证的?”

“我自己。”

怎么会,仅仅跟他打嘴仗都这样开心。

他真的是,亦庄亦谐、亦动亦静、宜室宜家。

躺了一会儿,半湿的泳衣一直穿在身上终究不舒服,程桑榆拎上换洗衣物,问郁野借用浴室。

“一楼二楼都有。”郁野坐在椅子上,没有跟进去的打算,“有什么需要给我打电话。”

程桑榆顿步,仿佛认真求教的语气:“洗澡会有什么需要?”

郁野转头看她,有些无奈又有一些郁闷,“姐姐,这样逗我你很开心吗?”

“开心啊。”

“……”

程桑榆洗过澡,换上干净衣服,把头发吹到半干,走回到泳池边。

日光开始西斜,天空的颜色变得浓郁。

郁野还坐在那儿,仿佛是发呆一样的望着远处椰林的方向。

她相信她离开了他也不至于无事可做,可那种骤然无聊下来的心情,想必还是很难排解。

“我准备走了。”程桑榆出声。

郁野“嗯”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顿了一下。

她穿着一件烟粉色的吊带裙,和同色系的衬衫外套,裙身轻薄,有缎面光泽,风吹的时候仿佛烟霞流转。

郁野起身,“我也冲个凉,等我一下。”

程桑榆点头,“我去门口等你。”

程桑榆绕过泳池,走去前院,打开门,走到路边去。

穿过椰林就是海滩,已经聚集了许多散步的人。

她靠住门边的柱石,给康蕙兰发了微信,打开相机,拍了几张照片。

没等多久,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程桑榆回头,隔着半高的格栅门望进去,郁野换了一身浅亚麻色的衣服。

她忍不住笑,“完全不营业了是吗?”

“反正穿你喜欢的你也看不到。”

郁野推开门走出来,跟她并肩,沿着干净的道路往前走去。

海上风大了些,吹得棕榈和椰树簌簌招摆。

郁野没有作声。

好像沉默能使相处的时间拉长一些。

可当区间车出现在视野中时,也就明白所谓的“长”也只是一瞬。

在喜欢上程桑榆之前,他并不觉得,“孤独”这个词和他有什么关系。

“郁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