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他才假装不经意地去瞟她,却见李棠梨表情没什么起伏。
既没有黯然伤神,也没有怫然变色。
……她又在捧着手机看。
纪嘉誉终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了。
第26章 你就这么喜欢纪嘉誉?……
纪嘉誉忍了又忍。
第一次看过去,他还怀疑是自己
眼睛出了问题。
李棠梨怎么可能这么冷静,这么无动于衷?喜欢的人有了其他暧昧对象,当着她的面纠缠不清,她不应该表现地不可置信、失魂落魄吗?
他刚刚设想,如果李棠梨太伤心,他就找个理由先行带她离场。
可是,他所预料的反应,一个也没有出现。
在嬉笑打闹中,舒冉试探性地挽住了纪嘉誉的手臂。见他没有抽出来,她心中窃喜,可一瞥他的正脸,心却凉了大半。
因为纪嘉誉看都没看她。
他微微侧过脸,幅度不是很明显。可眼睛却明目张胆,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平庸的、一无是处的李棠梨。
李棠梨确实看到了他们的亲密接触。
她的瞳孔颤动了两下,马上就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非要往难过上扯的话,其实也包含一些。
但更贴切的形容,更像是不小心撞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时自然流露的错愕。
纪嘉誉想,难道她没有一点吃醋吗?
她不是很喜欢他吗?
很快,大家发现纪嘉誉不说话了。
他那张精致的脸,平时瞧着赏心悦目,这会儿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心情极差。
眼眉间凝聚着一团郁气,了解他脾性的人这会儿心里直打鼓,不知道这位大少爷又要发哪门子疯,连舒冉也知趣地缩回手。
纪嘉誉确实忍不下去了。
但他不想在众人面前发火,显得他很把李棠梨当回事儿似的。
他生硬地丢下一句:“我们有事先走了。”
起身时,他出人意料地一把攥住了李棠梨的手腕,把人硬生生从沙发上拽了起来。
舒冉几近失语,下意识说:“等等,嘉誉……”
他头也不回,不顾身后众人目瞪口呆的神情,把舒冉的挽留也全抛在脑后。
外面在下雨,他三步并两步,迎着雨点拉李棠梨上了车。
一关门,他立马劈头问道:“你一晚上都在忙着跟谁聊骚?”
他的话砸下来,把李棠梨砸懵了。
明明是因为天黑又下雨,顾峙问她怎么回家,需不需要来接她,顺着这个话题多说了几句而已。
他说得太难听,她涨红脸,受不了这种污蔑:“只是在普通聊天,我才没干你说的那种事!”
“普通聊天?”
普通聊天她会露出那种表情?
纪嘉誉脸色铁青,直勾勾地瞪着那部被她紧攥在掌心的手机,想要夺过她手机翻看的冲动异常强烈。
可是他做不到像个怨夫似的翻她的手机,在字里行间查找有没有野男人勾引她的蛛丝马迹。
那岂不是摆明了他在意李棠梨,在意到患得患失要查她手机的程度了吗?
他在乎李棠梨,笑话!
她这种女人,人群里一抓一大把,相貌身材性格样样拿不出手,有什么值得他在乎的?
纪嘉誉一想到这种可能,便浑身不适,活像是被人捉住了把柄。
他强制自己挪开视线,又问:“你认识舒冉?”
李棠梨如实答:“之前在餐厅打工的时候见过一面。”
他怒上心头:“那你看不见她刚刚一直贴我身上?你是瞎了吗,什么反应都没有?”
“是看见了。”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被他用一连串难听的话羞辱,李棠梨这回是真的摸不准他多变的心思了。
“那我应该怎么反应?我能做什么?只要我说了,你就会远离她吗?”她满心不解:“而且,你不是说我们已经分手了吗?”
车里没开灯,纪嘉誉在黑暗里急促地喘了两口气。
好借口,就因为分手,所以这么快就不喜欢他了。
乱作一团的情绪攀升至高峰,他反倒安静了下来。
半晌后,纪嘉誉咧开嘴:“李棠梨,你好样的。”
对,你是什么也做不了。一切都乱套了,是他错了。
车辆行驶在昏黑的雨夜中,黄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落在车顶。
既然已经分手,她这么无所谓,那还忍辱负重呆在他身边做什么?当谁求着她来吗?
他忽然对司机说:“停车。”
“这里吗?”司机迟疑地踩下刹车。
车缓缓停住,纪嘉誉扭过脸,冰冷地对她说:“下去。”
这里离闹市尚有一段距离,抹开水雾弥漫的车窗,往外看去,四野无人,马路上除了他们,连一辆路过的车也没有。
现在已经是深夜,周遭除了雨声,寂静得可怕。
李棠梨的脸渐渐发白,脸上终于露出了他今晚一直想看到的不可置信。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半分解气。
他重复道:“我不想说第三遍。李棠梨,下车。”
李棠梨望着他,眼神和那回她跳入泳池前的别无二致。
在她的目光中,纪嘉誉再度感到胸闷气短。
他往下咽了一口酸涩的凉气,电光石火间,一缕念头划过脑海,快得他无法捕捉到。
但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一刻不停地急切催促他、勒令他,不然就来不及了,必须要想起来!
可是,就在这个紧要的瞬间,李棠梨垂下了眼,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夹杂着疲惫:“……纪嘉誉,你总是这样。”
再待下去也是徒劳。
她推开了车门。
纪嘉誉没想到李棠梨连一句服软的求饶都没有,就直接走下了车。连同他紧随的视线,也随着关闭的车门被毫不留恋地斩断。
风雨倾倒在她身上,她艰难地一步一步往前走,这期间没有回头看过一次。
车里鸦雀无声,司机从后视镜观望,只是黑漆漆的,看不清纪嘉誉具体的表情。
三分钟后,李棠梨已经走出了一小段距离。司机小心翼翼地叫他:“纪少爷?”
纪嘉誉攥紧拳头,胸口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压得他一阵又一阵的反胃。
可赌气最终战胜了其他,他从那个身影上挪开眼。
纪嘉誉说:“走吧。”
他的车与李棠梨擦肩而过,溅起水花。
李棠梨在风雨里左右摇曳,她抹了一把脸,身上的针织裙也逐渐被打湿,冷风刮过来,她打了一个哆嗦,内心泛上更为彻骨的寒意。
雨势大了起来,她又往前走了几步,雨点落在地上,像是一朵朵盛开的花,迷得她看不清前路,脚下一绊,人就摔在了地上。
这个地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被困在雨里,跌坐在地,一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她又累又冷又疼,什么也不想做。
她只想回家,她想再见一面妈妈。
李棠梨冷得指尖发抖,她点开手机,屏幕上的水滴越落越多,怎么也擦不干。
通讯簿里只有寥寥几人,她别无选择地拨通了其中一个人的电话。
男人的声音响起:“喂?”
她嘴唇嗫嚅了两下,没吭声。
敏锐地听到了雨声,对面的人语速加快:“李棠梨,你在外面?”
紧接着是衣料的摩擦声,像是在穿外套。
“是不是需要我去接你?”
“李棠梨。”
他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喊她:“李棠梨,出声。”
李棠梨终于开口:“顾先生。”
她哽咽道:“我好冷……”
顾峙顿住了。
他缓了一下,才能够在她的哭声中说出话来:“报位置。”
导航至她发过来的定位,顾峙立刻下楼,一路风驰电掣驱车赶来。
车灯照彻了昏暗的视野,顾峙终于看见了她。
女孩抱着腿,蜷缩在路边。她把头埋在膝盖上,浑身湿透,瘦伶伶的脊骨在风中发抖,像是一只被弃养的猫。
形单影只、无依无靠,只是远远看着,他的心就不受控地绞痛起来。
头顶好似无穷无尽的雨骤然止住,李棠梨恍惚间抬起头,才蓦地发现,原来是顾峙来了。
男人撑着伞,低头看着她。
他目光沉郁,盯着她泛红的眼尾,爱与恨在心头反复交织,分不出高下。
又是这样。
同样的事一遍又一遍上演,他究竟还要目睹多少次她被纪嘉誉这样随意地对待,自己却只能作为局外人,眼睁睁地望着她掉眼泪?
顾峙咬紧牙。
那个一直被他强压在心底的念头在此刻陡然失去了束缚。
他想,既然纪嘉誉不喜欢她,那又怎么配做她的男朋友?
李棠梨被他的目光刺痛,像是愧对他,她惶然地低下眼皮,见他一向锃亮的皮鞋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泥水。
下一秒,一件外套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
那把伞飘落在地的同时,李棠梨的腰肢被有力的臂膀箍住,另一条胳膊则搂住了她的小腿弯。
她被顾峙从地上抱了起来。
李棠梨只是初时惊呼了一声,没有更多的反抗了。
她甚至乖乖伸出两条湿淋淋的手臂,兜住了他的脖颈,把脸顺势伏在顾峙宽厚而温暖的肩膀上。
从身后,只能看到她的头顶与两条垂在臂弯外晃荡的小腿。
她闭上眼,闻到他身上的一贯木质香,就像是回到了安全的港湾。
顾峙先把李棠梨抱进去,他从另一侧上车。
李棠梨本以为这样就好,可那双手却再度伸过来,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又被顾峙横抱在了怀里。
和他相比,李棠梨小小一团,缩在他怀里。
顾峙生出一种错觉,她就像是为了契合他的怀抱而出生的。
因为外套只能盖住半个身子,顾峙揽着她的肩头,另一只手则搭在了她的腿上。从膝盖到脚踝,他一路摸过去,被雨打得冰冰凉的,像是一块冷玉。
他攥住她的小腿肚,心里没有一点旖旎的心思,只想把这块玉捏在手心,尽快暖热。
他低声问:“还冷吗?”
李棠梨被他的掌心烫了一下,下意识要躲,但男人牢牢握住了她。她后知后觉地想,这个时候,及时抽身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车停在了距离更近的栖月云筑,顾峙直接把人抱到了他的卧室。
李棠梨先在浴室脱了湿衣服,换上了干燥的浴袍。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她捧着一杯热水坐在床沿,顾峙拿着一条毛巾,替她揉擦着滴水的湿发。
过了片刻,顾峙开口:“他把你丢到半路上了。”
这是陈述句。
李棠梨盯着热腾腾的水杯,简短地说:“嗯。”
顾峙动作一滞,拿着毛巾的手垂在身侧。
他总算克制不住,问她:“你为什么不反抗他?是不想,还是不敢?”
她的下巴被轻轻扳了起来,对上了他面无表情的脸。
顾峙凝视着她,沉沉道:“看着我。你就这么喜欢纪嘉誉?”
李棠梨的呼吸微微一颤。
第27章 开免提。
李棠梨对纪嘉誉,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无可奈何。任务所迫,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但涉及任务内容,她一个字也不能跟顾峙透露。
所以她只能承认:“很喜欢。”
顾峙半晌没有作声。垂在身侧的手紧攥着那条毛巾,手背青筋暴起,半湿的毛巾几乎要被他硬生生挤出水。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嘲讽道:“即使他逼你跳进泳池,和别的女人出去旅游,下雨天把你甩在半路,你还是无可救药地喜欢他?”
男人的手指托起她的下颌,力道不算重,但举止中的强硬意味不容忽视。
尤其是那双深灰色的眼珠,好似海啸袭来前一秒的海平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危机四伏。
一旦被留下,掀起的巨浪就会将她卷入深海,她随时有要溺毙的风险。
李棠梨连低头躲避也无法做到。
她个性迟钝而笨拙。遇到旁人的为难,本能会迫使她做出反抗,但通常情况下,这种反抗都十分孱弱。不仅无法击退心怀不轨者,反而会使对方更肆无忌惮。
她也清楚自身弱小,于是,在象征性的抗拒之后,她就可怜地顺从了,任对方施为。
恰如此时此刻。
她敏锐感知到了顾峙的失控,温顺地半仰起脸,像是愿意把脆弱的颈项也一并递到他掌心间,企图用怯态唤回他的理智。
唯有颤抖的眼睫泄露了内心的不安。
然而,见她沉默不语,顾峙得寸进尺,又趋前了半步。
李棠梨眼皮一跳。膝盖处传来细碎的痒意,顾峙堂而皇之地抵在她的膝前。
她垂下眼帘,瞳孔紧缩。他似乎是无意中蹭开了她的浴袍下端,笔挺的西裤直接碰触到了她。
男人的一条腿厮磨在女孩紧闭的两膝之间,深色的布料衬着她因摔倒而泛红的膝盖,又痛又痒。
这太亲密,太不像话了。
私心里,李棠梨一直十分尊敬顾峙,拿他当长辈看。尽管初次见面时闹得很不愉快,但这不妨碍她觉得顾先生善良而可靠。
现在,善良可靠的顾先生将腿挤进了她细细的腿间。
李棠梨终于骗不了自己了。
这些日子被顾峙刻意模糊了边界感的神经迟迟苏醒,警戒起来。但这个时候已经太迟了。
犹如生锈的齿轮艰涩运转,过往的接触一帧帧掠过脑海。
她再抬头看顾峙那张脸,愈是回想,愈是心惊肉跳,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顾峙再次开口:“我……别人就不行吗?非得是纪嘉誉?”
“别人”是谁?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李棠梨的心砰砰乱跳,她来不及细想,急如风雨地说:“必须是他,不能是别人!”
听到她咬死了不可能,顾峙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呵”,脸色非常难看。
即使预感到了危险的来临,她却无路可逃。
往前是寸步不让的顾峙,她只好下意识往后仰,慌乱中腾出左手支在背后,险些自投罗网地倒在床上。
她真是被吓坏了,只一味地躲避,也不想想,身下是顾峙的床,这和把肉直接喂到他嘴边有什么区别?
应激之下,她的右手差点把热水扔出去,好在一只手迅速稳住了她。
是顾峙出手,牢牢攥住了杯子——以及杯子外的她的手,手掌扣住了她的手指。
动作间杯口震荡,微烫的热水倾洒而出,淋淋泻泻浇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放、放开!”
嘴上打着磕绊,李棠梨要往回缩手,可顾峙不准,他纹丝不动。
那只手宛如一条滑腻的蛇,顺着她的手背一路往上爬,李棠梨眼睁睁地看着男人的指尖轻佻地挑开了自己的袖口——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响了。
啧。
顾峙直起身,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李棠梨像是一尾被打捞上岸的鱼,她胸口起伏,猛地喘了两口气。鼻尖都渗出了细汗,不久前还是冷,现下就完全是燥热了。
她伸胳膊去够,顾峙却抢前拿起了她的手机。
见他连彬彬有礼的样子也懒得装了,傲慢强横地直接干涉,李棠梨朝他摊开手:“还给我。”
顾峙见她咬着嘴唇,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可怜巴巴的。他明明还没做更过分的事,她就被欺负得不行了。
他暗自好笑,心里的阴霾挥去不少,递过手机:“急什么?”
李棠梨刚看清屏幕上的人名,就紧接着听见他开口:“开免提。”
凭什么开?难道和你外甥说什么还要事先经过你的同意吗?
她抿着嘴唇,铃声一阵一阵响。
“不想让我听,嗯?”
顾峙气定神闲地看着她赌气,抬手捻住了她脸旁垂落的一缕发丝,勾在指尖绕圈。
他冷眼扫过屏幕上的来电人,不紧不慢地说:“再不接就要挂了。”
“……不用你管。”李棠梨忍气吞声地嘟囔了一句,向另一侧转过脸,接通后还是打开了免提。
她头顶一沉,顾峙摸
了摸她的头,像是在奖励她的听话。
那头的纪嘉誉扯着嗓子喊:“我在那条路上,你人呢?”
看样子他是去而复返,在原地没有找到她。
但或许是被顾峙扰乱了心神,再面对纪嘉誉,李棠梨已经提不起什么特别的情绪了。
她说:“我不在那儿,你不用找了。”
纪嘉誉执手机的手一僵。
她的声音、语调和往常如出一辙,但就是有细微之处悄悄发生了变化。这不起眼的变化让他隐隐不安。
这种不安令纪嘉誉罕见地选择了低头认错。
他不熟练地跟她道歉:“李棠梨,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半路……我冲动了。你现在在哪儿?”
对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等了几秒,才传出闷声闷气的话声:“我已经回家了。没关系的嘉誉,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
纪嘉誉怔了怔,总觉得她的语气里掺杂着一丝气恼,气哄哄的,像是和谁在闹脾气。
李棠梨的确是在闹脾气,但不是和他,而是和他舅舅。
因为纪嘉誉给她道歉的时候,顾峙在低头给她擦手上的水。
他擦得格外仔细,一根一根顺着指骨擦过去。连窄窄的指缝也要撑开,挤进去揩一圈。
李棠梨抖了一下,洒上去的水是被擦干了,手心又重新冒出汗。
她跟掸灰似的,试图拂去顾峙的手。却反被扣住手腕,男人从容把她捉回来,继续挨个手指擦。
恼火地推了他胳膊一下,硬邦邦的全是肌肉,不仅没推动,没把手机给晃下来。
它虽然就搁在她的大腿上,但已经没有人在乎了。
李棠梨的心思整个被顾峙吸引走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带理不理地听着纪嘉誉的道歉。
纪嘉誉又问:“所以,你不怪我了?”
听见外甥蹩脚的试探,顾峙扯了扯嘴角。
但马上,他听到李棠梨说:“嗯,不怪你。”唇线又抻直了。
放下电话后,顾峙凉凉地问:“就这么原谅他了?”
他倒是还兴师问罪上了。
想起他打电话时故意使坏,软柿子一个的李棠梨忍无可忍:“你怎么好意思说?”
“为什么不好意思?”
顾峙脸上没什么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刚才没有撒谎吗?说在家,其实是和他舅舅半夜待在一起,坏孩子。”
他的声音很轻,像附在她耳边,说一些见不得人的悄悄话。
李棠梨不自觉地捏着手下的床单,他话音刚落,宛若有鬼掐脚脖子,她霍地站起来。
不能再待了。她的直觉告诉她,再待下去,他会不管不顾地捅破窗户纸,再抠进那个小孔,撕开这层心照不宣的伪装。
她自己也清楚早晚要出事,但能拖多久是多久,至少不要在今晚戳穿。
她忙乱地走到门口,与他拉开距离:“顾先生,我有点累了。”
顾峙顿了顿,望了她一眼,没再紧逼她。
“还记得客房在哪儿吗?”
“记得的。”
女孩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极了小鸡啄米。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搭在门把上,生怕他亲自领着她过去。
打开门,李棠梨听见身后人叮嘱:“回去记得洗个热水澡,早点睡,晚安。”
又恢复成一派温文尔雅的样子了。
她的嘴张了张,只吐出来两个字:“晚安。”
她走后,顾峙坐到了床沿上。床单被她搓揉得泛起褶,他慢慢抚平了它。
*
由于及时喝了感冒药,所以第二天醒来,李棠梨居然没有什么不适。
洗漱时,昨晚的一幕幕记忆犹新,她既震惊又疑惑,搞不懂为什么顾峙会对她生出不一样的心思。
她照着镜子,仔细端详着自己,左瞧右瞧,实在看不出有哪里吸引人。更何况,他还是纪嘉誉的舅舅……
但现在不是细想的时机,她盘算该怎么尽快离开这里。
可李棠梨很快意识到这是徒劳的。即使当前设法离开这栋别墅,但回到公寓里,不还是要每天和顾峙抬头不见低头见吗?
前后的退路都堵死了。她粘在了顾峙这些日子里精心编织的蛛网上,脱身不能。
正忧心忡忡,门被叩响,来人是上回给她送耳环的那位阿姨。虽然看出她在压制,但神情依然很讶异。
她今早被顾总临时叫来,手里捧着他交代的两身衣服,说是让客房的李小姐选好后帮忙穿上。
她才五十岁出头,还不至于老眼昏花。这位李小姐……不应该是纪少爷的女朋友吗?
为什么顾总会给她送衣服?
李棠梨低下头,两身裙子,分别一白一粉。色彩明丽,剪裁利落高级。每一套还精心搭配了耳环、项链等配饰。
她好歹跟了纪嘉誉几个月,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翻到隐藏在衣领下的logo,她立时反应过来,这两身衣服没有几万块钱恐怕打不住。
再加上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李棠梨如同碰到烫手山芋,猛地移开了手。
她摇摇头:“阿姨,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麻烦您和他说一声。”
第28章 你男朋友没教过你?
诶哟,李小姐怎么不肯收?
难不成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顾总赶着献殷勤,人家女孩还没同意?
阿姨悄悄打量李棠梨,没觉出有过人之处。
可架不住顾总乐意呐,又送衣服又送首饰。男人一旦对谁上了心,什么缜密成算都要撂在一边,心思浅得藏不住。
真是怪了,顾总向来洁身自好,连半条花边新闻都没有。一朝铁树开花,就直接不管不顾地开到自家外甥墙脚了?
人家安生呆在屋里,他的枝叶却不甘寂寞地伸进窗户里去,缠住她,要勾引本本分分的好姑娘与他一同出墙。
又或者,是李棠梨欲擒故纵、手段高明?
阿姨眼观鼻鼻观心,尽职劝了一句:“李小姐,这都是一番心意。”
谁的心意?又是什么心意?
“手段高明”的李棠梨心里有鬼,坚持不收。
阿姨只好把衣服原封不动地放下,退出去了。
不到两分钟,门又被打开,这回连敲门声也省了。
顾峙推门而入。
他掠了一眼明显紧张起来的李棠梨,咔哒一声,掩人耳目地关上门。
他问:“裙子都不喜欢?”
李棠梨眸光闪烁,小声说:“这不合适。”
顾峙面无表情:“纪嘉誉送的就合适?”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客房很宽敞,可与顾峙独处时,四面转而变得逼仄,天花板也沉沉压下来。
女孩低着眼眉,奢望维持住脆弱的假面:“……太贵重了。”
“是个好理由。”顾峙颔首,像是在赞赏她脑子转得很快。
他迈开步子,朝她不慌不忙走去:“李棠梨,我很好奇,你当初为什么会去夜场工作?第一次见面,你看上纪嘉誉什么了?”
“因为,因为……”
身前的男人步步紧逼,李棠梨下意识往后退,直到小腿肚猛地磕到床脚,她回头看了一眼,心扑通扑通乱跳。
眼见就要被他逼上床了,她急中生智,从右侧绕了个圈子,快步走到门前,恰好和两人一开始的位置发生了调换。
顾峙也不恼怒。他是一个耐心的猎手。
如果说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在吃之前,他会更享受把瑟瑟发抖的小老鼠含在嘴里,挑弄到湿淋淋的过程。
他顿足回首,淡淡地说:“因为钱,对不对?”
李棠梨已经没有心思去应付他的话了。
她摸索到门把手,悬起的心随之落下。顺势一推,马上就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时——
门纹丝不动。
顾峙进来的时候把门反锁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又推了推,随即才意识到这点。脑中紧绷的弦濒临极限,她紧张得第一下没捏住那个小小的圆形旋钮,第二下才顺利拧开。
好不容易推开一条缝,门外却响起了熟悉的声音:“……阿姨,你知道我那件灰色的毛衣放哪儿了吗?”
纪嘉誉在外
面!
李棠梨蓦地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她出神的契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闯入了视野上方。
这扇她费尽心思打开的门,被这只手轻而易举地合上了。
顾峙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她被彻底困在了这个方寸之地。
完了。
李棠梨错失了最后的机会。她匆匆转过身,背紧贴着门。
顾峙轻描淡写地戳破了昨晚的心照不宣,明目张胆地撬外甥墙角:“既然这样,比起纪嘉誉,我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腰间一紧,他的另一只手掐住了李棠梨的腰,把她堵在门前,进退两难。
这和昨晚雨夜时的抱法截然不同。
宽大的手掌先卡上侧腰,像是仔细丈量她的尺寸,五指缓慢合拢,把她完全地扣在手中。
指尖不经意地压住女孩凹陷的腰窝,酥麻感从他碰触的地方迅速蔓延开,李棠梨哆嗦了一下,半个身子发麻。
她两手握拳抵着他的肩膀,眼睛霎时间涌上潮意。
吓成这样还要强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峙的心里跟明镜似的,在他面前,李棠梨那点心思和透明的没区别,何况她装傻蒙混过关的演技太过拙劣。
他低下头,温热的鼻息洒在她脸颊,激起一片潮红。变本加厉地抚弄上她发烫的脸,心底咕噜咕噜地涌上来一阵怜爱。
本来人就迟钝,偏偏被卷进这种情感纠葛,她才二十岁,能有多丰富的社会经验?这会儿自然是害怕得六神无主,又不敢反抗。
他语调狎昵:“怎么不开门了?开门让他看看我们,好不好?”
李棠梨声如蚊呐:“纪嘉誉在外面……”
“怕什么,怕他看到吗?”
看她紧咬嘴唇,顾峙目光晦暗,轻轻摁住很久之前就肖想的唇瓣,他不受控地侧过头,意乱情迷地凑了上去。
“等等一下……”
李棠梨慌张地偏了偏头,不让他亲。
嘴唇顺势落在了她的侧脸。她的皮肤又滑又嫩,顾峙来者不拒,他张开嘴,很过分地咬了一口。
李棠梨的脑袋轰隆一声,他、他怎么还咬人!
顾峙含住她软乎乎的脸肉,用略尖的犬牙坏心眼地磨了一下,磨得她发出微小的痛呼来。
其实,李棠梨是很知道审时度势的道理的。用更直白的话来说,就是怂包子一个。
当顾峙做出一些暧昧不明的举动,她尚有胆子推搡;他动真格要搂抱、亲吻她,李棠梨就不敢反抗了。以为自己动一下,对方就会更过火。
没人告诉她,这从根儿上就是错的。因为她这副想躲又不敢多躲的模样,别人反而会更得寸进尺。
所以,活该被坏男人又嘬又咬,弄得她半张脸都粉扑扑、湿漉漉的。
真可怜,连叫也不敢叫出声,生怕被男朋友发现自己跟他舅舅躲在房间里乱搞。
顾峙撑起身子,抵了抵后槽牙,终于止住了之前在书房时就想咬她的那股冲动。
一瞧,李棠梨已经忐忑地闭上了眼睛,像是在等着他亲上去。
顾峙失笑,心里发痒,宛如一簇小触须在挠他的心房。
李棠梨终究没躲过。顾峙还是吻了上来。
她暗自哀鸣,但很快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了。男人的嘴唇微凉,果冻一样的触感,沉郁的木质香攫取住了她的呼吸。
她最后的底线是闭紧牙关,但顾峙捏了一把腰,她就被迫启唇,任由他毫无障碍地攻城略地。
唇齿相接时,她敏感地缩了缩脖子。
可背后是不能推开的门,她无能为力,喉咙里溢出嗯嗯呜呜的碎音,因为太重太深,眼角也闪烁着盈盈泪花。
身后是冰冷的门,身前是滚烫的呼吸。大半身子倚在顾峙怀里,她整个人都被亲得晕乎乎的,像喝醉了酒。
……他鼻子太挺了,压在脸上有点痛。
还好李棠梨一直羞怯地阖着眼,不然她就会正对上顾峙的眼睛。
因为顾峙没有闭眼,他眼帘半垂,从中流泻出一线粘稠的暗光,直勾勾盯着她颤抖的睫毛。
在几个月之前,他绝不会想到今天的情形。
与纪嘉誉隔着一扇门,沉迷地和他的小女朋友接吻。
正被撑得难受,客厅又传来纪嘉誉由远及近的语声,距离越来越近:“我舅舅昨晚在家?他最近不是出差了吗?”
李棠梨打了个激灵,倏地转醒。她焦急地拍打了顾峙两下,可他却置若罔闻,甚至还故意加深了。
加上她实在喘不上气了,红着眼睛咬了一口。
顾峙这才“嘶”一声退出来,口腔里渐渐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他摸着她的脸,气息不稳地说:“接吻也不会,你男朋友没教过你吗?”
不提就算了,一提李棠梨更气了——他还有脸说,纪嘉誉根本就不会这么粗暴地伸进来,也不会把她的嘴唇亲到发疼发肿!
她眼尾泛红,委屈地说:“好痛。”
倒打一耙,再疼有被她咬出血的顾峙疼吗?
“对不起,是我没注意。”
顾峙干脆地道歉。
为了表达自己真诚的歉意,他内疚地俯下身,盯着她红润的嘴唇看了两秒,又突然在她嘴角处啄了两下,李棠梨都能隐约尝到铁锈味。
“你不要亲了……”她带着可怜的哭腔,刚刚还是恼羞成怒,这会儿就真是求饶了,担心他又要那么亲。
李棠梨挣扎了一下:“放开。”
顾峙是很善解人意的。
闻言,他听话地松开手臂。李棠梨却脚下趔趄,两条腿被亲软了,人顺着门,差点一出溜滑下来。
像是早有预感,顾峙及时又把她拦腰携起来,从容地说:“还要不要抱?”
好丢脸。
李棠梨耳垂红得滴血,她自暴自弃地靠在他胸膛上,不吱声了。
外面渐渐没了纪嘉誉的声音。静默片刻后,顾峙搂她的手臂紧了紧,带着一丝忐忑问道:“和他分手,可以吗?”
李棠梨有些心虚。
心虚是因为她和纪嘉誉已经分手了。但就算这样,她也不能答应顾峙。
还有任务在身。
只要任务没有宣告失败,她就必须攻略纪嘉誉,维持喜欢他的人设。
这是事实。可一想到要拒绝顾峙,她莫名地如鲠在喉,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李棠梨低低地说:“不行。”
她的话宛如冬日寒风,顾峙喉结一滚,近乎祈求地轻声说:“真的不行吗?我比他更有钱,我更喜欢你……”
李棠梨默不作声。
他苦涩地勾起唇角。
她不愿意分手,那他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真当她见不得光的情人吧?
望着一言不发的的李棠梨,顾峙心底止不住发冷,其实他早就清楚自己的下场了,不是吗?
喜欢上早就有男朋友的女孩,这种不道德的心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他的喜欢完全是错误的。
但他毫无办法。他竭力克制过了,可是没有用。每一次尝试不去想她,最终的结果却只是让自己更难过。
将女孩散落的发丝拨回耳后,他面容平静地说:“抱歉,吓到你了。作为赔礼,选条裙子换上吧,我叫司机先把你送回去。”
见他转身要走,李棠梨内心一阵发紧,下意识地拽住了他的衣角。
见顾峙回过头,那双眼睛在灰蒙蒙地下雨。
雨水落在她心尖上,李棠梨一哽,几秒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外面有人。”
顾峙垂眸,自嘲地说:“你放心,不会被你男朋友看到的。”
第29章 谁要和你跟没事儿人一样……
在那个意乱情迷的清晨过后,为了平息不可告人的心境,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彼此回避。
先是李棠梨在医院一呆就是一整天,很快被张梅婷察觉异常。问出什么事儿了,
她只是羞惭地摇头,不肯说。
但顾峙比她做得更绝。
他对待工作颇有几分宵衣旰食的架势,以往是规律的朝九晚六,如今更为刻意地早出晚归。
共享晚餐的时光也被取消,两人连一个照面都打不上。
一连两日,他们仅剩的交集,就是失眠的李棠梨在深夜听到他开锁进门的声音。
他脚步沉沉,只有在路过她房门时,会轻微地滞顿一下。
明明住在一间房子里,却像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李棠梨频繁地想起那天临走前顾峙那双眼睛,就连坐在纪嘉誉面前,也无法停止住思绪。
是我让他难过了吗?
直到纪嘉誉出声:“不好吃吗?”
李棠梨一惊,扬起微笑:“没有,挺好吃的。”
看出她的心不在焉,鲜美酥脆的羊排在味蕾处流连,纪嘉誉却味同嚼蜡。
为了道歉,他将约会地点安排在A市地标建筑顶楼,还特意砸钱预定了露台江景位。
他难得这么上心,肯拉下面子给李棠梨赔礼道歉,就算难能可贵了。打小他就只受制于妈妈和舅舅,连小姨顾语琴跟他也不是很对付。
毕竟那晚他一时冲动,赶李棠梨半路下车时正在气头上,等理智归位,越想越不安,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深更半夜,一个衣着单薄的女孩独自待在荒郊野外,又是下雨天,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可驱车赶回原地,她已经不在那里了。又叫司机前后绕了几圈,连个鬼影都没看到,才急切地给她打电话,这才得知她早就回家了。
当时李棠梨接电话的口吻略带火气,纪嘉誉自知理亏。
可今天再见面,纪嘉誉左看右看,硬是没看出她脸上有丁点和他闹别扭的意味,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这恰恰是当初他最满意李棠梨的地方,随叫随到、毫无怨言。是的,顺从到了哪怕有别的女人腻在他身边暧昧,她也面不改色。
他曾经觉得这叫喜欢。
但他现在有点动摇了,望着眼前的李棠梨,他隐隐冒出一个念头:她的百依百顺,果真是因为喜欢他吗?
这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刚冒出来,纪嘉誉心里咯噔了一下。再看李棠梨时,她身上一贯的乖巧与顺从就格外不顺眼了。
纪嘉誉的情绪向来直来直往,李棠梨觑见他放下刀叉,也跟着停止了用餐。
西餐不太合她的胃口,每次她都会为了不扫兴而塞几口。在一起这么久了,纪嘉誉却对此浑然不知。他只是不关心她而已。
李棠梨轻拭了一下嘴角,心底漫上疲惫,又得绞尽脑汁地揣测他的情绪变化了。
她努力给自己洗脑,想想任务,一切都是为了任务,如果不完成的话……
蓦地,她心头一动,对啊,之前关于任务失败的下场,其实全都出自个人揣测。
这次的任务失败,到底会发生什么?如果不维系喜欢男主的人设,又会有什么后果?
没人能解答她,却适时地在她心间埋下了一颗种子。
这顿午饭吃的双方都魂不守舍。
因为要继续隐瞒和顾峙在同居的事,她还是让纪嘉誉送回了原地址,后续又辗转坐公交回的公寓。
一推开房间门,李棠梨先是一愣。因为正冲着门的书桌上,多出来了一盏台灯。
谁买的不言而喻。
天色尚明,打开灯也看不出任何效果。
然而,她还是觉得这盏灯照得屋里豁然开朗。
晚上,顾峙踩点回家,但他一瞥,见次卧的灯依然未灭,就一反常态地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坐在沙发上等待了片刻。
果然,那扇紧闭的门很快被打开了。
女孩穿着浅黄色的睡衣,她扶着门把手,尴尬地没话找话:“顾先生,你回来了?”
抱过亲过表白过,还跟他装不熟,叫什么顾先生。
明面上,顾峙淡漠地点头:“有什么事吗?”
李棠梨望去,男人从容地倚着靠背,端坐在黑黢黢的客厅。
手机屏自下而上打着一束冷光,衬得他五官凌厉陡峻。眼珠如同无机质的玻璃球,能看穿她的一举一动。
目光交错间,她局促地道谢:“谢谢你买的台灯,很好用。”
原来是为了这个。
顾峙撇开视线:“不用谢。”
“还有,”李棠梨硬着头皮说出了下午一直酝酿的话:“这里是你家,你不用为了我……这么晚才回来。”
“……你真善良。”顾峙讥讽地说。
只是一盏台灯而已,就感动得令她冰释前嫌,大度地不再计较他的越界,全然忘却了前几天被他压着亲到腿软的教训了。
现在被他骗,不知道以后还要被谁骗?
碰巧,屏幕在这时熄灭了。
他上一句话轻得就像一声叹息,李棠梨没听清:“什么?”
顾峙改用了正常的音量:“我说,谢谢你不计较之前的事。晚安,李小姐。”
最后三个字被刻意咬得很重。
他的礼貌绵里藏针。李棠梨听得不自在,但又说不上具体是哪儿出了问题,缩回房间里了。
独自身处无人可见的暗室中,顾峙神色森冷,他扯开领口,满心满眼的不痛快。
他不想要李棠梨友好的感谢。反而阴郁地想,谁要和你跟没事儿人一样和好?
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不在意。
思绪偶尔紊乱至极时,顾峙就会生出一种极端的情绪——得不到她的喜欢,那他宁愿让她讨厌甚至恨上他,也不要沦落成她人生中一个无关紧要、平平淡淡的过路人。
关于顾峙的情绪起伏,李棠梨无从知晓,她正在考虑回去工作的事。
以躲风头为由,她难得趁此放松了一段时间,不用整天疲于奔命。尤其是在她辍学打工后,这种闲暇时光就变得极为宝贵了。
休息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她正打算下个礼拜正式复工,但顾语琴却抢先一步,联系上了她。
她发来了邀请:“棠梨,过几天有没有兴趣想出去玩?”
*
“所以,今年想去哪儿?”
老宅里,顾峙扭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顾语琴。
综合考虑顾语琴的身体及心理状况,顾家也不可能真让她不出门。庄园再大,失去自由,日复一日待下去也得疯。
所以,每年顾家这几口人会集体旅游两次。
由于顾语琴体质差,所以他们挑选的大多都是环境幽静、远离闹市的景点。
沙发另一头的顾淑凤回忆了一下:“听说隔壁C市新开了一家温泉旅馆。我有几个朋友去过,都说环境和招待很不错,坐落在山林里。”
顾语琴很感兴趣地说:“好呀,我也想泡温泉。不过,我想把棠梨也叫上,可以吗?”
虽然略有诧异,但顾淑凤没提出异议。妹妹难得交朋友,只是一同出去玩一趟,也不算过分。
毕竟自从纪嘉誉进入叛逆期后,就觉得和家人出去旅游十分枯燥无趣,经常会与几个狐朋狗友结伴前往。
而顾语琴这次只是想多带上李棠梨一个人,当然没什么问题。
大姐都同意了,顾峙顿了顿,同样说:“可以。”
即使李棠梨表示已经“原谅”了他,顾峙也没有改变早出晚归的日程。
他和李棠梨的距离被再度拉开,就连出发去温泉,也是找了个理由,故意先独自出发。
办理完入住,他站在二楼,大部队才姗姗来迟。
纪嘉誉和他的朋友们先来,人多嘴杂,效率就变慢了。再加上后来很快进门的顾语琴她们几个与其他游客,大厅基本上有十几号人。
顾峙就站在二楼,静静看着他们无序地喧闹。
可在错落的人潮中,他下意识搜索起了某个具体的人影。视线穿过一切不是她的闲杂人等,最后自然而然地截留在了李棠梨身上。
就是在这个瞬间,顾峙望着她乌黑的发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捏了一把。
……无药可救了,顾峙想。
第30章 你别这么凶
一只手拍在他肩上,顾峙侧目,关望津从后面硬挤过来:“你聚精会神看什么呢?”
赶巧了,为了招待两位合作伙伴,他比顾家早一天来的。
顾峙说:“看人。”
楼下的人杂乱无章,关望津一眼瞅见了轮椅上神色恹恹的顾语琴。
一路过来,她人有些乏了,脑袋恹恹耷拉着。嫌纪嘉誉那伙太吵,这会儿正没精打采地把玩着站在一旁的女孩的手。
那女孩远看着瘦瘦小小的。也是脾气好,任由她玩。
关望津纳闷地问:“你妹妹旁边那姑娘是谁啊?”
对方不语,以为是自己没说清,关望津伸手指了指她:“就那个。”
顾峙这才简略地答:“语琴朋友。”
“朋友?哪儿来的朋友……”关望津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噢,我记起来了,就上回你说救了她一命的李小姐。那也不对啊,她不是你外甥女朋友吗?怎么……”
遥望着众星捧月的纪嘉誉,他留了几分面子,没把话说透。女朋友就在边上,他身边却还杵着另一个漂亮姑娘。
关望津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他们之间暗流涌动,关系绝对不一般。
岂料,顾峙不仅不领情他替外甥遮掩,反倒把遮羞布撕下来一把扔到地下。
他冷声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和别人不清不楚搅合在一块了,也不舍得和她分手。”
关望津听着这话,觉得分外别扭。琢磨片刻,顾峙这话里话外怎么有点醋?
这吃的是哪门子醋啊?
酒店置身于山涧中,沿河而建。这个月雨水丰沛,湍急的水流冲撞在黑色的礁石上,激起阵阵白色的泡沫。
再往外望去,就是深绿色的后山,覆满了葱茏的树林。
李棠梨与顾语琴住的是双床房——这是顾语琴强烈要求的。她没经历过宿舍集体生活,所以这次提出要住一起。这是唯一一间有露天温泉的客房。
李棠梨为此趟行程特意购入了一身泳衣。黑灰色,连体款式,上面是半袖,下面是平角短裤,非常保守的选择,符合李棠梨的性格。
顾语琴打量她,看得李棠梨脚趾都不自在地蜷缩,才弯腰打开行李箱:“也行,但我另外给你准备了一套,你穿一定好看,要试试吗?”
那是一条樱桃红格纹的吊带裙式泳衣。泳衣被塞到她怀里,李棠梨都没看清,只顾慌张地问:“我穿这个吗?”
等她换好出来,顾语琴把李棠梨直接拽到全身镜前,重重点了下头,十分认可自己的眼光,她念念有词:“真漂亮,就是好像买大了?”
胸围正合适,被圆满地撑起来了,就是腰空了些,不过好在是掐腰设计,不算很突兀。
镜子里的李棠梨眼神闪躲,她不习惯于这种甜美俏皮的风格。其实,这身泳衣很衬她的肤色,细细的吊带略显性感,又不至于过分暴露。
顾语琴突然冒出来一句:“棠梨,你尺码好小。”
手比自己小,个子也比自己矮。
虽然成天坐轮椅,但顾语琴也遗传了顾家人身材高挑的基因。此时,她站在李棠梨身后,双手穿过局促的女孩腰下,丈量她的腰围。
比划了一下,就将下颌抵在她的肩膀上,咯咯地笑。
和她相差一个码,和哥哥就差得更多了。
李棠梨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但顾语琴很快就恶作剧挠她痒,她们闹得滚到地板上,一齐咯咯笑。
中午在屋内用餐,下午有人敲开了房门。屋外是一位接待人员,原来顾语琴预约了下午游览后山。
同行还有住在同一层的另外几位旅客,其中就包括关望津和顾峙。
后山植被茂盛,开发痕迹较少,只修了一条平整的小径,大多数地方仍保持着原始的状态。
这里远离车马闹市,只有偶尔飞掠的鸟鸣和风吹过枝叶时的摩挲拍打声。
走走停停观赏景色,深入到小径尽头,是一座简单翻新过的庙。
打眼看去,里头立着一方墓碑,上头的字迹在百年风雨吹打下已是支离斑驳,只能依稀辨别出几个繁体字。
接待人员介绍说,这是距今七百多年前一位崔姓地方官员与其妻冯氏的合葬墓。
两人同年同月同日下葬,碑文大意是:愿生生世世,永为吾妻。
虽然这对夫妻籍籍无名,他们的独女却是那位举世闻名的女宰相。她专门修建了一座供奉母亲的庙宇,在她还活着的时候,香火连绵不绝。
斗转星移间王朝覆灭,庙宇也随之衰败。但幸运的是,这个墓地保存良好,没遭到盗墓贼的毒手。
传闻来过不少贪图财宝的盗墓贼,但吊诡的是,很多侥幸走出墓地的人没几步就气绝身亡。后来再也没人敢打这儿的主意了。
微风拂过,露珠从叶子上划落,滴在下方的李棠梨的颈项上,蜿蜒滑落至衣领下。
寒意袭来,她着凉打了个喷嚏,鼻尖发红。
在她身后的顾峙从头到脚扫视了她一遍,皱眉道:“不怕感冒,又穿这么薄。”
一直没怎么说过话,一开口语气还硬邦邦的。出门前随手套了一件开衫,李棠梨小声辩解:“我没想到林子里这么冷,你……”
她放软声音:“你别这么凶。”
本事没涨,对他的脾气倒是大了不少。
顾峙哼笑一声:“把拉链拉上。”
他们站在树林边缘处,背对着稀稀拉拉的人群,像是有心要躲避开旁人的视线,悄悄地独处片刻。
可这一幕却还是被其他人尽收眼底。
一个是关望津,一个是顾语琴。
他们表现得未免太熟络了。有过亲密接触的男女才会下意识模糊掉正常的社交距离。
比如现在,顾峙往前走了两步,就差直接贴上李棠梨了,而李棠梨呢,也没什么见外的反应,像是早就习惯了他的逾矩。
关望津敢打包票,就顾峙这个距离、这个站位,眼睛稍稍往下一探,连人家包裹在衣领下的一小截脖颈也能顺着缝隙瞧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顾峙看她的眼神。
他还站在了风向上,不动声色地替身前人挡住了冷风。
男人的风衣衣襟被吹起来,柔柔蹭到女孩身侧,像是把她给包在了他的风衣里。
关望津顿感自己的世界观崩塌了。
老天爷,这哥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声不响地搞出一个惊天大新闻。
怪不得在俱乐部怎么问他都咬死不说,老顾真行啊,这放谁身上都难以启齿。
单身三十年,好不容易动心,看上的是却是个比语琴还小的姑娘,明面上还是自家外甥的女朋友。
这要是别人,关望津顶多事不关己地吹个口哨,打趣说哟,玩这么花啊。
但这可不是什么其他人,是从小就是五好少年,长大后成了事业强人,克制自律到他们一度怀疑他真是阳痿的顾峙!
他现在想想都有点头疼。
这两个人没心没肺的,洞察奸情的他倒是先神经兮兮环视一圈,才骤然反应过来纪嘉誉压根没来。
天上掉了几滴雨点,顾峙提议趁早往回走。
手机一直揣在兜里,回到酒店,李棠梨才发现有条纪嘉誉的未读消息。
一说起纪嘉誉,上午在大厅时的尴尬场景还历历在目。
纪嘉誉的那伙朋友们似乎完全没有料想到她今天居然也在,本来和舒冉有说有笑的,扭头一看到她,顿时就诧异地噤声了。
但李棠梨是有提前告知纪嘉誉这件事的。可即使知道她会来,纪嘉誉还是带上了舒冉。
顾语琴抢着说要和她住一起的时候,他也不发表任何意见。
现在他正在浴场外的休息娱乐区,让她赶紧过去。
这回,纪嘉誉倒是没和舒冉紧挨着坐。
他独自坐在一张藤椅上,撩起眼皮,态度又变回了不冷不热:“下午没在混浴看见你。”
李棠梨说:“我跟着他们去后山转了转,没及时看见你的消息。”
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酒店工作人员电话里也问过他,不过他心想一个破树林有什么好转的,就没去。
暮色四合,吃过晚饭后,李棠梨就有些犯困了,她去卫生间捧水洗了一把脸,正在闭眼擦干,腿上倏地有点凉。
先瞥了一眼小腿上的水珠,才望向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的舒冉。
舒冉双手湿淋淋的,不紧不慢地倾身把水龙头关上。
这手段也太幼稚低劣了。
李棠梨不高兴的抿着唇:“你甩到我身上了。”
舒冉看也不看她。照着镜子补了补口红,悠悠道:“这儿就我们两个人,你没必要装了吧?上回算你赢了一局。”
三句话里两句都没明白,李棠梨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我赢了?”
舒冉终于面向她,讽刺地笑了。
“演技真好,我小看你了。之前你在夜场攀上纪嘉誉,而我现在能站稳脚跟,都是各凭本事,何况,不都图他有钱有势吗?上次是你手段高,我留在那儿下不来台,我也认了。这次可没那么容易了。”
她仰着头走了,姿态像是一只炫耀羽毛炫丽的孔雀。
李棠梨思忖,舒冉大概是以为上回是自己耍手段,才诱使纪嘉誉带走她。
那她真是误会了,她哪儿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左右纪嘉誉的行动。
回到房间里,几个人玩腻了台球,看人都全了,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李棠梨很害怕玩这种随机游戏,她心理素质不强,每次看那个透绿色的空酒瓶在桌面上旋转,下一秒就好像要停在她面前,心都悬到了嗓子眼里。
然而,一连七八次,都没轮到她。
正以为今晚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结果又过了一轮,瓶口不偏不倚地指向了她。
好在游戏刚开始,为了暖场子,目前的指令都还比较正常,例如看手机最新一张照片、模仿某个指定的人等等。
别人问她:“真心话大冒险?”
“真心话。”
然而,今晚沉默地有些不同寻常的纪嘉誉突然开口了。
他接过话茬,问道:“上回聚会,你是在和谁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