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头哗哗地响。张梅婷叹气:“听我的,你别掺和这摊子事儿。不要问了。”
李棠梨坚持说:“你告诉我多少,我把钱凑出来给你。只要你不出去工作,我干什么都行。”
这话一出,张梅婷啪得一下关上开关,朝她发火了。
“十万,那可是十万,你一个月几千块钱工资,从哪儿变出来十万?说什么也不听,都跟你说了不用你管!怎么就这么犟!”
怪不得她这么拼命,原来是十万,整整十万块钱。
“别想这事儿了,”爆发之后,看着双眼通红,跟兔子有一比的女儿,她又软下声:“听话,赌债我慢慢还,总有一天会还上的,你年纪轻轻,千万别干傻事。”
李棠梨静静站了一会儿,泪痕干涸在脸上,一扯动嘴角,就牵拽着出绷紧的痛感。
刚刚情绪激动,现在冷静下来一想,那伙人肯定是使用手段催债了,不然妈妈不可能踩着身体的红线也要挣钱。
在她的社交圈内,绝大多数人短期内确实都拿不出来十万块钱。就算把能借的一个一个问过去借遍,顶多也就凑出一两万。
除了一个人。
晚上,李棠梨点开纪嘉誉的聊天框,对方上次回复她还是在上上个礼拜。
她斟酌着言语,打下借款信息。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按下发送键——十万块钱毕竟不是一个小数字。
况且,之前她也没有主动跟纪嘉誉提过钱的事。都是他嫌丢人,直接打钱到卡上,让她去买些上台面的衣服首饰。
一下要借这么多,出口前难免有点心理障碍。
随意点开他的朋友圈,却意外发现,万年不发朋友圈的纪嘉誉居然在前天更新了一张照片。
拍摄的是黄昏时的海边。天空被染成热烈的橘红色,落日在波光粼粼的海面洒下点点碎金。
唯一一个闯入这副绮丽美景的人,是海中的一个女孩。
虽然她位于照片右下角,但存在感却很强。女孩穿着清凉的泳衣,背对着镜头,看不清五官,夕阳勾勒出柔美的身材,娇媚可人。
是无意间拍下的吗?
李棠梨不安地放大细节,冥冥中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个女孩和纪嘉誉一定是认识的。
她还算了解纪嘉誉的性格。在他们交往的这段时间里,他从来没有发过与她相关的只言片语。
将手机抵住下颌,犹豫片刻,看时间还不算太晚,李棠梨躲到卫生间,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铃声响了好一会儿,才不慌不忙接通。
传来的却是女声:“喂?”
心高高悬起,李棠梨攥紧手机:“你是?”
背景音里模模糊糊透过来纪嘉誉的声音:“手机给我。”
他接过手机:“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嘉誉,你是出去玩了吗?”
纪嘉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查岗啊?对,和朋友出来玩两天。”
出去旅游,连一声招呼也不打吗?
卫生间的灯白得灼眼,李棠梨盯着鞋尖:“我看到你朋友圈的照片了。”
“嗯,”纪嘉誉瞪了一旁笑吟吟的舒冉一眼:“当时玩游戏输了,发着玩的。”
“……你和照片里的那个女孩一起去的吗?”
静了两秒,对面声音渐冷:“李棠梨,你怀疑我?”
李棠梨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生气了,连忙解释说:“因为我很少见你发朋友圈,就想问一问,嘉誉,我没有怀疑你。”
纪嘉誉已经听出她的意思,他嗤笑一声,干脆承认了:“是,我是和她一块来了,那又怎么了?”又不是只有他们两个。
一旁的舒冉收起了笑意,换上一副忐忑的神情。
她做口型:“闹别扭了?”
纪嘉誉没回答她。
他等了等,对面的李棠梨居然沉默了。
他顿时大为光火,声音却一反常态地淡了下来:“算了,你爱怎么想怎么想。既然你不相信我,那就直接分手吧。不用再打过来了。”
“等等!”
电话毫无征兆地直接挂断了。
反应过来的李棠梨手足无措。
她立刻重播了回去。
脑子里一团乱麻,怎么一下闹到要分手的地步了?她的初心明明只是想问问他。
是因为刚刚没有及时回复他吗?可是,得知纪嘉誉是和那个女孩一起旅游,她真的很难不在意。
刚刚接起电话的人,也是她吗?
另一边,纪嘉誉重重摔下电话,心绪起伏。
舒冉探过身,满含愧疚地说:“你女朋友是不是因为那张照片生气了?”
那天玩真心话大冒险,纪嘉誉输了,惩罚是要把那张有她背影的照片在朋友圈挂三天。
她为难地说:“要不然,你删了吧。要是因为这个玩笑害你们分手,我心里过意不去。”
她这么一说,反倒显得李棠梨小题大做了。
纪嘉誉也这么想:“不关你的事,是她越界了。”
李棠梨爱信不信。
其实打一开始,他们之间就不是正常健康的情侣关系,纪嘉誉前期一直拿她当被包养的女人看。
要不是李棠梨太喜欢自己,后来也不会默认成女朋友。
因此,在这段感情的天平里,自始至终都是不平等的。
李棠梨从来没有决定的权力。纪嘉誉可以冷落她,不回复她的消息,和别的女孩出去旅游。
一旦李棠梨反过来,想要干涉他,哪怕只是轻微的怀疑,这种艰难维持的虚假平衡就会被彻底打破。
他们几个人正在一间会所唱歌。见纪嘉誉心情不好,识相地切到几首慢调情歌。
方才纪嘉誉说的话,就连听者都会觉得他对她十分无情。
可舒冉余光扫过去,却见纪嘉誉重新把手机搁在了眼皮子底下。
一个接着一个电话打过来,一直打到第三个,对方意识到他不会接,就不打了,改发微信。
纪嘉誉垂眸,漫不经心地唱歌。眼睛却一直盯着屏幕,从明到灭。
三个电话,几条信息,都没回。
要说他不在意,那何必把手机放在台面上,像是等着人家给他发消息;要说他在意,他
就真的只是漠然看着李棠梨着急,不发一语。
舒冉笑了一声,回想起餐厅里那个怯生生的女孩。
她问:“人家打了三个电话,不回吗?”
纪嘉誉挪开眼:“先晾她几天。”
第19章 她居然还不打算和纪嘉誉……
几天过去了,纪嘉誉再也没有回过她只言片语。
李棠梨时不时盯着这个只有她单方面发消息的聊天框发呆。
身旁的人好像是在说话,却传不进她的耳朵里,如同来自什么很远的地方。
直到耳边炸开一声脆响,她受到惊吓,才恍惚回神。
是顾语琴。她放下拍掌的手,歪头问:“你怎么走神了?”
李棠梨才反应过来,她正在顾家做客,慌张摁灭了屏幕:“我没注意你回来了。”
她们俩坐在地上打游戏,打完一局,顾语琴说去上个厕所。李棠梨掏出手机,不知不觉间,又点开纪嘉誉的头像。
朋友圈的那张照片还是原封不动地挂在那儿,刺着她的眼睛。
“跟我道什么歉?”顾语琴早就看出她今天的反常,她凑过去,隔着很近的距离,伸出指头,轻轻摁住李棠梨眼下泛青的眼睑:“你看起来很累,还好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语琴自小深居简出,她对朋友之间社交距离的把握总是失衡。
李棠梨睫毛抖了抖,本来已经快脱敏了,顾语琴一上手,她还是有些受不了。
可惜身后靠着坐垫,无路可退。
她一边被人家摸着脸,一边老老实实地说:“现在晚上多了一个兼职,这几天睡得晚,没休息好。”
“不是在餐厅当服务生吗?”
“嗯,想多干点活挣钱。”她很含糊地说。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跟顾语琴借钱。只是这样不免有挟恩图报的嫌疑,加上她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她张不开口。
十万,对顾语琴来说只是过一次生日的花费;对李棠梨,却是难以启齿的自尊心。
虽然她自己也清楚,那点自尊并不值几个钱。
顾语琴坐回她身旁,肩并肩紧挨着她:“好辛苦,要不要睡一会儿?”
“没事的,不至于那么困。”
又打完两局,李棠梨捏着手柄,踌躇着问出了今天这趟的主要目的:“语琴姐,我有件事想问一下你。”
顾语琴扭过来看她,示意她讲。
“你知道嘉誉这几天去哪儿了吗?”
将胳膊支在靠枕上,顾语琴却望向了李棠梨的侧后方。那扇原本严丝合缝的门,现下微微敞开了一条缝。
但开门的人只是静静站在外面,没有要走进来的意思,聆听着她说的每一个字。
唯独一道瘦长的影子从窄小的缝隙内渗出来,黑沉沉的,钻进屋子里,似乎要淌到正在说话的女孩身下。
顾语琴不揭穿,回答说:“哦,小鱼啊。他应该是去海边度假了,没告诉你吗?”
“那他有没有说过,是和谁出去的?”
顾语琴假装思索:“我想想,还是那几个人吧?”
细数了几个人名,她话锋一转,压低声:“对了,我听大姐说,他最近好像还认识了一个女孩,是舒家的远亲,叫什么舒冉?”
舒冉?
李棠梨眼皮一跳,这名字有点耳熟,可她明明不认识这个人才对。
不对,她霍地想起来了,这是原小说剧情前期女二的名字!
在白月光回国之前,舒冉是男女主感情线发展中最大的阻碍之一。她三番四次暗中挑拨男女主感情,让女主吃了大亏。
舒冉和男主交往了两年。即使分手后,依然以解语花的身份伴随其左右。
两人不是恋人却胜似恋人,行为举止十分亲密。如果没有女主,或许最后和男主修成正果的会是她。
原来,在这个时间点,舒冉就已经出场了吗?
纪嘉誉的异常一下变得有迹可循。照片、莫名的怒火、急切地要求分手,这一切是不是都在说明,纪嘉誉已经喜欢上她了?
紧接着,李棠梨意识到一个接踵而至的可怕事实——任务失败了。
连这次最后的机会也错失掉,她是不是永远也不回去了?
顾语琴的声音不大不小:“棠梨,你难道是怀疑他们两个……?”
李棠梨摇摇头,脸色煞白地说:“我不清楚。”
没料到这件事对她打击这么大,顾语琴一时有些失语:“你……”
在这时,门被及时叩响了。
顾峙出现在门口:“下来吃饭。”
她们起身,顾峙望见像是丢了魂似的李棠梨。
三个人坐电梯下楼,李棠梨脑中乱糟糟的,半是恐惧半是茫然,不知不觉走在了最前。
她没发现,顾家兄妹刻意落在她身后。
顾语琴轻轻地说:“哥,我没想到她会这么难过。”
她顿了顿:“她好像真的很喜欢小鱼。”
顾峙无言,半晌后才沉沉嗯了一声。
用餐的只有他们三个人,顾淑凤今天不在家吃饭。
餐桌上异常寂静,只有碗筷器皿偶尔的碰撞声。
李棠梨味同嚼蜡,比顾语琴一个病人吃得还少。但为了不扫兴,还是强行往嘴里塞。
顾峙的左手搁在餐桌上,他攥了攥,启唇道:“吃不下不要勉强。”
李棠梨放下勺子,扯出一抹笑:“抱歉,浪费了这么多,我今天有点不舒服。”
想到这次任务失败后未知的后果,她彻底失去了玩闹的心情。晚饭后没逗留多久,就提出告辞。
令她有点惊讶的是,顾峙穿上外套,说是要一同送她。
两个人又隔着一条河,分别坐在后座两端。
走到僻静的路段,昏黄的光线与黑暗在车内不停交错,她额头抵在车窗上,面容忽明忽暗地闪现,流露出憔悴和难过。
顾峙突然说:“怎么坐那么远?”
没防备他会出声,又是这种没头没尾的问话,李棠梨一时懵了。
顾峙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坐过来。”
这种略显强硬的态度,其实正适合此刻六神无主的李棠梨。她乖乖往旁边挪了挪,虽然没挪多少,好歹拉近了一点距离。
“你好像有些心事,介意和我说一说吗?”
他升起挡板,隔绝了司机的视线。现在,后座彻底是属于他们二人的私密空间了。
李棠梨没注意到,她只是点了点头,不愿多说。他毕竟是纪嘉誉的亲舅舅。
没想到,顾峙的下一句话却直接戳破了那层窗户纸:“是因为纪嘉誉吗?”
他怎么也知道这件事?
李棠梨朝他望去,见顾峙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忙将视线瞥下来,停在他交握的手上:“嗯。”
“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
还能有什么打算?她浑浑噩噩地想,纪嘉誉已经为了舒冉和她分手,她并不认为自己有让男主回心转意的魅力。
任务正式宣告失败,不过是时间问题。
然而,在顾峙的眼中,她的沉默却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他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眼珠沉得暗不透光。
一言不发地靠在后方,凝视着毫无所察的李棠梨,神色几乎有些阴鸷。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她居然还不打算和纪嘉誉分手!
他那个外甥对她根本没有一丝尊重可言,让她穿暴露的服装,对她忽冷忽热,逼她跳进冰冷的泳池,甚至背着她和别的女人出去旅游,这无疑于公开出轨。
即便如此,李棠梨依旧对他甘之如饴。哪怕得知他的背叛,也息数原谅,甚至不愿提起分手这两个字。
她就这么喜欢他?
顾峙的心头泛起难言的酸涩。
是他把纪嘉誉有出轨苗头的事透露给顾语琴,好让她找准时机告知李棠梨。
别人知道了,或许还要盛赞他为人光明磊落,哪怕是外甥做了错事,也绝不徇私包庇。
究竟是不是光明磊落,出于好心还是私心,顾峙自己也说不清。
可在这一刻,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居然在嫉妒纪嘉誉。
他很少会生出嫉妒心。
豪门贵胄,含着金汤匙出生
的天之骄子,自小接受精英教育,吃穿用度都是金字塔最顶端的一小撮人。
在一片坦途的人生里,顾峙很少碰到什么求而不得东西。他想要什么,最终都会得到。
所以,从来不需要这种无能、卑微的情绪。
然而,看着李棠梨为纪嘉誉暗自神伤,名为嫉妒的毒蛇死死缠缚住了他的心。
往常的理智被蚕食得所剩无几,顾峙感到胸口发闷,他解开领口,敞露出一截锁骨,不受控地冷笑了一声。
这令李棠梨不知所谓,觉得顾先生今晚有些古怪。
车内再度安静下来。
为了避免街坊邻里人多眼杂,司机按照她以往的要求,将车停在了离家两站地之外的公交车站。
道过谢,正要下车,身后却传来了男人不辨喜怒的声音:“送你到家门口。”
李棠梨客气地说:“不用了,就剩几步路,我在这里下就好。”
“说地址。”
他们停在一颗树下,斑驳的树影遮挡住了顾峙的脸。
李棠梨看不清他的神情,却本能地察觉到不对。
她把话咽了下去,小声跟司机指路:“往前走,右拐。”
一直行驶到楼下,车才缓缓刹住。
顾峙扭过脸,见李棠梨又缩回了窗边,右手还紧紧握着把手。
他顿时有些懊悔,明知她胆子小,还是吓到了她。
他低声说:“抱歉。”
车门一开,李棠梨不带半分犹豫,立刻下了车。
坐在车里,顾峙没有第一时间开走,而是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单元门里。
他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自己今晚都做了什么。
三分钟后,车再次起步。
可刚开出去五十米不到,司机看了眼后视镜,放慢了车速,迟疑地说:“顾总,李小姐又下来了。”
“什么?”
他诧异地回过头,去而复返的李棠梨跑过来,她不停地朝着车的方向挥手,极力试图拦住他的车。
女孩带着哭腔的喊声划破了寂静的黑夜:“顾峙!”
第20章 这样就看不到了,哭吧。……
李棠梨关上车门,概因顾峙今晚的不同寻常,她连招呼都没打,像是后面有人在追似的,匆匆三步并两步,头也没回地进了楼。
离家门还有几步之遥,她忽地发现,家门似乎是虚掩着,没彻底合上。
张梅婷睡前都要检查两遍窗户和门,在安全问题上历来非常谨慎,不可能这么粗心大意。
觉察到不对,一股不祥的预感陡然窜上心头,李棠梨奔到家门,一拉开门,脸霎时间褪尽血色。
屋里像是被洗劫过,衣服被褥全被翻箱倒柜掏了出来,连锅碗瓢盆也都悉数扫到地下,满地都是碎玻璃片。
在一片狼藉里,她赫然看见张梅婷侧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妈!”
李棠梨失声扑过去,伏在她身上,接连慌张地唤了好几声。张梅婷不省人事,只有微弱的呼吸,必须要马上送去医院。
脑海中一时吓得只剩下本能,她抖着手掏出手机,下意识要叫救护车。
车?顾峙有车!
思及此,李棠梨一骨碌爬起来,扭头往楼下冲。
老小区没有电梯,楼梯间的声控灯不灵敏,她跑得太急,险些从台阶绊跤滚下去,半点也顾不上,只恨自己只有两条腿,迫切地希望快一点,再快一点。
直奔楼下,那辆车却马上就要开走了。
胸腔炸出呼哧呼哧的喘声,亲眼目睹希望的流逝,李棠梨拼尽全力朝他挥舞手臂,第一次完整叫出他的名字,却是黑夜里一声充斥着绝望和无助的叫喊:“顾峙!顾峙!”
车里的顾峙立刻道:“停车!”
“顾、顾总!”
司机吓得一个急刹,没想到一向镇定从容的顾峙竟然不待车没停稳,就直接推门跨了下来。
看李小姐这样,明显是出了事儿。司机赶紧停好车,也想过去帮忙。
他下车,只瞧见那位李小姐跟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握住了顾总的手臂。她喘着气急切地说了什么,顾总脸色一变,动身也往楼里跑去。
步伐匆匆间,他回头朝想跟过来的司机比了一个手势,意思是留下,把车倒回来。
很快,顾总背着一个失去意识的中年女人出来,身旁是亦步亦趋的李小姐。
“去最近的医院!”
几人上了车,司机一脚踩下油门,片刻没有耽误,直奔医院而去。
在急救室外等候时,李棠梨抵墙而立,心急到一定程度,人反倒是木讷了。表情空白,不知如何反应。
顾峙站在对面,见她就这么魂不守舍地站了半个小时,像是一尊木雕。
直到依旧处于昏迷状态的张梅婷被推出急救室,她才重新活过来,眉宇间有了一丝生气,紧张地凑过去询问医生具体情况。
好消息是,张梅婷是短暂性脑缺血加过度疲劳引发的昏厥,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可是,没等李棠梨松口气,医生就再度残忍地打破了希望。由于张梅婷本身的基础病症复杂,有脑卒中的风险,需要留院观察。
下午她出门时,张梅婷还好端端的,不忘叮嘱她路上小心;夜里回来,人就神志不清躺在了病床上。
李棠梨不傻,真相也并不难猜。联系起这些日子张梅婷的异常,今晚肯定是那伙催债的人找上了门。
他们先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恼羞成怒,就对张梅婷动手推搡,导致她跌在地上,就此昏迷过去。
自责、恐惧、难过,种种复杂的情绪冲上心头,望着病房里的张梅婷许久,李棠梨忽而背过身。她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怕她受到太大打击,一旁的顾峙叫她:“李棠梨?”
没得到回应,他快步走到她面前,突然一顿。
她在流泪。
默默啜泣道:“对不起,我就不应该……都怪我……”
如果她没有因为说错话惹纪嘉誉生气,如果她没有犹豫跟顾语琴开口借钱,或许他们也不会狗急跳墙找到家里来。
是她太天真,以为事情尚且有回旋的余地,以为自己晚上加班加点熬夜做兼职,多打一份工,就能拦住妈妈白天出去干活。
李棠梨想,她才是真正的元凶。
她哭得满脸都是水,用手去擦,手上也沾了泪,怎么也擦不完。
望见那双流泪的眼睛,顾峙呼吸微滞。
有一种隐痛迅速击中了他。她滚烫的眼泪没有掉在地上,而是掉在了他胸口上、落在了他掌心里。
明明是毫不相关、没有一丝相似性的独立个体,是本该一生都不会相交的平行线,然而为什么她的痛苦能漫过虚空,传递到他的身上?
哭声渐渐大了,李棠梨情绪崩盘,无法抑制住了。她捂住自己的脸,不想让别人看到这副脆弱的神情。
顾峙伸出了手臂。
大手抚住她的后脑勺,轻轻一带,把这个可怜的女孩顺势压在了他的怀里。
他低声说:“这样就看不到了,哭吧。”
李棠梨紧紧揪住他的胸襟,熟悉而温和的木质香簇拥过来,她把脸埋在顾峙的胸膛上,终于无所顾忌地哭起来。
深夜医院的走廊里,高大的男人半抱着哭泣的女孩,两人之间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氛围,吸引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的注意。
是情侣吗?
伏在他身上的女孩肩膀微微耸动,缩在他怀里哭泣。
男人揽住她,下颌情不自禁地贴住了她的发顶,亲密地熨帖着她的每一次颤抖,无言地安抚她。
哭了一阵,李棠梨才稍稍止住。
她有些筋疲力尽,因而没有第一时间挣脱,而是靠在他的臂弯上,抽噎着挤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呃,把你的衣服蹭脏了。”
顾峙垂眼,见她像是哭累了,睫毛上还挂着点点泪珠,他缓缓放开她:“好点了吗?”
她点点头,站稳,依然有些抽噎,但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
脸上湿漉漉的,很不舒服,身上没带纸巾,李棠梨拿袖子胡乱去擦,蹭得脸颊泛起一片红。
看着看着,顾峙就皱起了眉。人家没说什么,他倒是心疼起来,觉得她
太不爱惜自己。
他低下头,捧住了她沾满泪水的脸。
女孩的脸就被包在他宽大的手心里,下颌被带着上抬,冰凉的手指拭去眼角的泪珠,在一片泪花朦胧中,李棠梨对上他的眼睛,心重重一跳。
顾峙不自知,他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此刻的眼神。
但这眼神却令李棠梨立刻撇开了眼,她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这一步像是敲醒了他,顾峙落空的手在半空中虚握了一下,放回身侧。
在短暂的无言后,李棠梨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做足了心理建设才开口,但声音乍听还是十分僵硬:“顾先生,我想请您帮个忙。”
“可以。”
“是这样的……”说了几个字,李棠梨突然反应过来他已经答应了。
她准备的那些说辞一个没用上,诧异地说:“可是你都没有问我是什么事。”
顾峙颔首:“什么事都可以。我跟你说过,你救了语琴,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我说过的话都算数。”
他言语平静,话语间有一种笃定的可靠感。像是哪怕她出了天大的乱子,他也有办法摆平。
他这种笃定极大地稳住了李棠梨的心绪,于是,她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听完,顾峙发现,其实她们母女真正的隐患并不是债务,而是穷追不舍的债主。交出这十万块钱,很大可能会喂大他们的胃口。
他同样目睹了李棠梨家里混乱的情况。上门暴力催债,债主显然是涉黑小团伙,那个老小区已经不能待了,她们的当务之急是如何保证自身安全。
李棠梨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她焦虑地说:“那我们是不是应该马上搬走?”
这被顾峙冷静地否决了:“来不及了。搬家不是小事,租房和搬运都需要时间。今晚你可以在医院陪护,明天呢?你睡在哪儿?”
见她语塞,顾峙推出了他的解决方案:“我在枫湖湾有套公寓,安保系统上个月刚升级,人员出入管理很严格。”
李棠梨睁大眼睛,住到他家里吗?
没等她把拒绝脱口而出,他补充说:“我是这么考虑的。那套公寓离语琴长期就诊的私立医院不到十分钟车程。我在那儿认识几位专家,如果你同意,可以安排你母亲转院,做个全面检查。”
闻言,李棠梨又沉默了。
是啊,专业的私立医院,顾峙又与专家相熟,她完全没有理由拒绝。
可又是借住,又是转院,身为她“男朋友”的舅舅,简直不能再贴心、再周到了。即使是纪嘉誉,做的也不能比他更好了。
没有退路的李棠梨接受了这份沉甸甸的好意,不好意思地说:“真是太麻烦你了,顾先生。”
“你当时也救了我妹妹,不必客气。”顾峙淡淡地说:“为了方便联系,你记一下我的电话。”
“啊,好。”李棠梨摸出手机。
第二天,张梅婷终于醒了。
她看着陪护在病床旁一脸憔悴、为她整夜提心吊胆的女儿,终于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出了实情。
昨晚真实情况的确就如李棠梨推测的那样。一听到那伙人是敲诈勒索,李棠梨瞬间联想起了顾峙说过的话。
转院和搬家迫在眉睫,必须提上日程了。
昨天干脆加上了他的微信。家里已经不安全了,顾峙说以防万一,如果要回家收拾东西,就提前联系他。
李棠梨不敢冒险,乖乖按照他说的做。
消息发过去,本来以为顾峙忙于办公,应该要等一会儿,没想到,不到五秒,顾峙就回复了。
【一小时后在医院门口等我。】
干脆利索,是顾峙一向的风格。时间地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不让她有多余的揣测和担心。
在纪嘉誉那里,等上五天也不一定能等来他的回复。
不过,她疑惑了一下。
顾峙昨晚不是说派人来吗?但看他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是要亲自来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