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是不是公子你,搞错了?”
白雾弥漫,宋锦愣在原地,以为自己的耳朵被白雾熏的没听清楚。
她一张小脸严肃,将笼屉严实的盖上,随即她把手在围裙上蹭了蹭,上前礼貌地将人请到摊子里:“这位大哥里面坐。”
那人点点头,随着宋锦进去,坐在摊子后面的歇脚处。
摊子后面有一张小桌子,还有两个小板凳,是宋锦往日和雀儿歇息的地方。
宋锦抬手,给对面的人倒了一杯水,她将水杯放到那人的面前,自己也坐下。
这才仔细的这位自称是自己未婚夫的人。
只见他一身素衣,身上背着一个包袱,头发也规矩的束起,喝水间动作自然,长相不算特别出众,却胜在干净。
他明显是赶了许久的路,可是他的衣衫依旧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邋遢。
那人喝了一口水,他看着宋锦,眼神温和,没有任何攻击,像是妥贴的像邻家的大哥哥。
他缓声道:“在下王献,与宋兄在京中是相识,宋兄临离开京都之前给我们定下了婚事,没想到宋兄竟然在半路遭遇了意外,我在京中得到消息之后便立刻起身赶来。”
王献说着,将包裹中的文书拿出来,他将文书放在宋锦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宋兄离开之前我下聘礼时所用的聘书还有聘礼单子,我们合过的生辰八字也在里面,宋姑娘可以看一下。”
宋锦一脸严肃,她伸手将聘书和生辰八字的文书翻开。
通红烫金的婚书上的名字清楚地写着王献和宋锦。
再翻开生辰八字,也的确是她自己的。
宋锦的脸蛋皱成小包子。
一双漂亮的眉毛也簇在一起,显得十分为难。
王献看着面前的少女好像有些顾虑,他思索着建议:“虽然宋兄遭遇不测,但我们之前的婚事依旧照旧。”
见宋锦不言语,王献继续道:“如今你家中并未有其他亲人,我略年长你两岁,婚礼中的事都由我来办,入京之后你暂居宋家,我为你请一个仆妇照顾你,你不必怕。宋兄与我相识多时,你既是我未婚妻,亦是我妹妹,他既不在了,我便是你的亲人,你叫我王大哥就好。”
他说罢,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好像想到什么。
她抬头看向自己,满脸认真:“王大哥,我想问一下,你家也会有家规嘛?”
宋锦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厚度:“这么厚的一本家规册子,得让人背下来那种。”
王献听着宋锦这么问,他一愣。
随即以为小姑娘是怕嫁人,他温和的笑着解释:“我如今在户部是个小文书,家中并不是大富大贵的权势之家,父母也开明本分,他们只有我一个儿子,也是认得宋兄的,宋姑娘不用怕,他们十分好相处。家中也只有一个扫撒做饭的仆妇,还有两个伺候母亲的丫头,日后会分给你一个,还有一个小厮,这便是我家中情况。”
“至于那么厚的家规……”王献失笑:“那只有世家贵族才会这般规范族人,我家只能算是殷实,自然用不上这个。”
他说完,只见宋锦的表情又僵了三分。*
他有些拿捏不明,缓着声问:“宋姑娘可是不相信我的身份?”
宋锦摇摇头。
不是因为不相信,而是因为相信。
甚至她这段时间脑海中一直没想明白的问题也瞬间通透。
她虽然往日不想那么许多,可她又不是个小傻子。
她夫君好是好,可是这些时日,她总觉得夫君身上的岑贵,不像是普通人。
更不像是哥哥能给她定下的婚事。
夫君那夜一身血衣而来,那锦衣华服定不是普通人家能够穿着,后来夫君的样貌,举止,还有举手投足之间露出来的贵气,都与她不太一样。
他更像是天上的人,她踮脚也够不到。
远远的,那么远的距离。
哪怕是躺在她身边也够不到。
反而眼前的王献,便不一样。
他容貌不算出众,但却十分干净,不管是眼神还有穿着,一点都不污糟,他的家世清白简单,自己又有正经的营生,甚至和哥哥认识。
这才像是哥哥给自己选的夫婿。
可是……
宋锦抬头看着王献:“抱歉,我成婚了。”
王献显然没想到。
他原本以为宋锦是谨慎,不肯轻易相信人,可是没想到她竟然成婚了!
王献眉头锁起,他有些担心:“你什么时候成婚的?可是清白人家?他叫什么?”
王献一连问,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他缓和道:“如今你哥哥不在,你我婚事就算不成,但你也算是我妹妹,万不能轻易嫁人耽误终生,你那夫婿可对你好?”
宋锦缓缓点头:“我是三个月前成婚的,那人是个教书先生,叫谢桥。”
“谢峤?”王献低声重复一遍。
“王大哥是认识嘛?”宋锦敛眉问道。
王献摇摇头:“我并不认识,只是京都中叫谢峤的人倒是有一位,是如今的谢家家主。”
宋锦问道:“那他是那个桥,是小桥的桥嘛?”
王献仔细想了一下:“应当是山字旁的峤。”
宋锦点点头:“那不是同一个字,应当是凑巧。”
王献也同意。
毕竟京中都在传谢家家主已经亡故,已经许久闭门不出,应当不是同一个人。
王献看了看面前的小姑娘,他是第一次见到宋锦,他发现这个小姑娘真的很好。
乖巧有礼貌,长得好看。
若是他能早些得到宋兄的消息来接她,兴许她就不会那么着急嫁给别人。
这样一个孤女,若是不嫁人,日子应当不太好过。
他有些怪自己。
今日这信息实在有些大,宋锦自己都有点懵,可是有些藏在雾中的事她又觉得蓦然清晰。
她抬头,见着王献有些懊恼。
她有些不好意思:“王大哥,抱歉,我……”
“此事不怪你。”王献打断她:“若是我能早些得到消息,你便不至于着急嫁人,如今看来你的日子应当还算不错,如今宋兄不在,日后你若是有什么事,便来京都中找我,宋家的宅子我也会帮你看顾,你不必担心。”
宋锦抿抿唇。
她看着面前一脸正直的人,恍然间,好像看到了她哥哥。
她哥哥也应当是个很好的人吧……
宋锦点头:“多谢王大哥。”
“还有,你的嫁妆要何时去取?”王献道:“你的嫁妆如今还在宋家,你既已成婚,那应当取来自用,宋伯父往日行医,家中略有薄姿,宋兄在军中也有军用,你的嫁妆应当尚可,若是你想要用,我回到京都之后托镖局给你送来也可。”
宋锦想了下,她摇摇头:“多谢王大哥,等日后我与我夫君一同去京都取就好,不麻烦王大哥了。”
王献也点头。
虽然他并未有缘与宋锦结成夫妻,但见到宋锦,他便将与宋锋的友情全部落在她的身上。
宋兄的妹妹,就是他的妹妹。
王献深深地看了少女一眼:“这三日我会在崇州休整,你若是有事便来庆来客栈找我。”
宋锦乖巧的点头,随即转身,给王献装了一些新做的糕点。
她将打包好的糕点和婚书一起推到王献面前,那通红烫金的婚帖映着晌午的光,十分好看。
她道:“王大哥,这是我新做的糕点,你拿回去尝尝。”
王献看着那精致的小点心,忽然有些遗憾。
可是别无他法,此间阴差阳错被别人捷足先登,只怪姻缘未到。
他将婚书妥帖收好:“这婚事我便拿回去禀过父母再做打算。”
宋锦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她又将刚蒸出来的白胖馒头给王献装上两个:“那就麻烦王大哥了。”——
晌午刚过,谢峤端坐在四方桌前。
周遭安静,他没有紧锁,手下的笔迟迟未动。
一滴浓墨从笔尖滑落,在纸上洇开。
不多时,外面符沧的声音传来:“公子,属下有事禀报。”
谢峤一身素白,语调清冷:“进。”
符沧推开门,他几步走到谢峤面前站定:“公子,绣翠楼有消息了。”
谢峤将手中的笔放下,他清冷的眼微抬:“讲。”
“属下已经查明,崇州县丞范安是郑家亲信,绣翠楼中的人便是郑家通知范安接待的,应当是齐王。”
“果然是他。”谢峤眼中未有波澜。
他早在宋锦被那个贵人问糕点的时候就隐隐猜到,算一算现在齐王也刚好要到崇州附近。
谢峤指尖微微摩梭:“准备回京。”
“是。”符沧低声道:“公子,这几日属下动用谢家势力探查绣翠楼,谢家分支已经得到动静,公子可要去谢家分支,毕竟公子回京还需要分支助力。”
谢峤原本不想在崇州这般张扬,可是他既然能得到齐王的消息,齐王也不是废物,应当小心他也知道自己就在崇州。
既如此,不如他将身份暴露。
谢峤冷声道:“去散出消息,说最近我受伤在谢家修养,如今已经大好,不日回京。”
符沧低头:“是。”
随即他并未离开,反倒是有些吞吞吐吐。
谢峤抬眸:“有什么,讲。”
符沧有些犹豫:“公子,今日夫人的馒头摊来了位男子。”
谢峤微微挑眉:“男子?”
宋锦往日出摊做买卖,自然会碰到不少男子,为何符沧会单独说这一位?
符沧跟着谢峤多年,自是知道他的脾气。在谢峤的冷眼下,还是硬着头皮道:“那人说是夫人的未婚夫,拿着聘书和八字来找夫人,属下看着那帖子不像是假的……”
符沧一闭眼,心一横:“属下斗胆,敢问公子,当初宋锋说的,可确是让公子娶夫人报恩?”
“是不是公子你,搞错了?”
第42章 【夫君定不是故意骗我的!】
屋内寂静,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
符沧立在原地,额角的汗顺势往下一滴。
后脖颈开始簌簌的冒凉风。
从刚刚开始,公子便一直都没有说话,他安静地坐在原地,甚至连呼吸都没有。
他刚刚说的是实话。
……公子不会是气死了吧?
符沧跟着谢峤这么多年,办事从未有过差错,更不会有人质疑公子。
所以他刚刚是疯了吗?
谢峤如同被雷劈过,他定在原地,面色不明。
冬日阳光明媚,可谢峤却被一团乌云笼罩。
他承认,当时宋锋救他时情况紧急,他当时身受重伤,已经有些听不清宋锋在说什么,只能在他的话里寻出关键的字眼。
若是不再回想便罢了。
可是刚刚符沧那一席话……
谢峤的面色越来越冷。
他闭上眼睛,将当时情景再次回想一遍。
原本藏在迷雾中的景象渐渐浮现,原本宋锋的只言片语也被渐渐串联起来。
当时宋锋拼死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他自己则体力不支,瘫倒在地。
他当时撑着最后一口气,将挂在身上的玉佩交给自己。
最后断断续续的说道——
“谢大人,麻烦你……到崇州的春榴巷……找宋锦……带她回京都,让……娶她。”
谢峤叹了口气凉气。
当时宋锋的口中不断地涌出鲜血,他也身受重伤,耳朵并未似往日灵敏。
只言片语中,他只听到了“谢大人”“崇州春榴巷”“宋锦”“娶她”这几个字眼。
自然而然的,他就以为宋锋是让自己娶宋锦。
可是现在想来,当时宋锋已经知晓自己是何人,他知道两家门第悬殊,若不是贪婪权势,并不会让他娶宋锦。
可是宋锋知晓,他只要一死,宋锦便是孤女。
唯一对她好的,便是让自己帮他带宋锦回京,履行她原本的婚事。
所以……
真的是他……
是他顶替宋锦未婚夫的名头,误与宋锦成婚!
他当初一直难以接受的,一直头疼的身份,竟然是顶替了别人才得来的!
错了。
大错特错!
谢峤的拳头攥紧,他眉头也紧蹙在一起。
他身为太傅,身为谢家家主,此生从无错漏!
却不想在姻缘大事上,他竟然错的彻底!
可是……
他现在竟然有些卑鄙的想,若是这个错误一直这么下去,那个未婚夫从来不曾出现,那宋锦便永远是他谢峤的妻。
不对。
谢峤蓦地睁眼,他原本清明的眼睛带着些猩红。
现在也是一样。
即使是他顶替了宋锦未婚夫的位置,宋锦依然是他的妻。
在他们圆房的时候,他已经决定。
此生他与宋锦不死不休。
没有人能够改变他的身份。
永远不能。
“符沧。”谢峤冷冷开口。
“公子!”见着谢峤终于开口,符沧也敢喘口气,他刚刚真的要吓死了。
谢峤的眼神坚定,带着不容置疑和丝丝急切:“随我去崇州谢家,让其准备婚礼。我要在崇州成婚,让阿锦入族谱进宗祠。”
谢峤起身,身上带着凌厉。
他的身份是顶替来的又如何,反正阿锦喜欢的是他,只要他与宋锦成了婚,宋锦便是他的妻。
谁也抢不走——
午后的春榴巷人并不多,如今还未到正月十五,街上的人陆陆续续已经复工。
宋锦收了摊子,慢悠悠的往回走。
她好看的眉头簇起,指尖揪着衣角,面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其实刚刚她跟王大哥说,她夫君叫做谢桥,只是同名而已是在骗人。
其实她也不知道夫君的名字到底是哪个字。
谢家。
家规。
这段时间往日的种种,都显示着夫君的身份一定不一般。
那夜夫君一身血衣而来,兴许不是他所说的路遇劫匪,而是因为其他。
或许是因为仇家。
那她便不能暴露夫君的身份。
可是她又不傻,枕边人的身份她就算不能确定,心中也有七八分猜测。
她慢慢地往家走,树上的一朵雪花融化成水,滴在她的鼻尖。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天晚上她不小心在绣翠楼里沾上暖情露,在和夫君圆房之前,她好像看着夫君在写些什么。
当时她有些着急,还埋怨过夫君怎么不快点。
后来夫君终于放下笔与她圆房,那之后呢?
宋锦仔细回忆着。
当时她脑袋迷迷糊糊地,身上也累的连一只手指头都没有力气。
反倒是那个身体不好的夫君一脸精神。
他不仅把他们都清理干净,还将未写完的东西写完,最后在她的耳边叨叨了些什么。
隐约间,她好像听见了。
是聘书?
那她之后怎么再没有见过?
宋锦想着,她走到门口,脚步略停。
她抬头看着面前已经有些陈旧的门。
一门之隔,她知道夫君就在屋子里。
可是她现在并不想见到他,也不想跟他说话。
夫君根本就不是她的未婚夫,如果夫君要是知道,她该怎么说?
她还没想好。
宋锦站在门口犹豫。
她的脚尖随意地踢着小石子,指尖揪着衣角。
第一次,她不太想见夫君。
而此事,有些陈旧的门却“吱呀”一声被打开。
相隔一门的人出现在她眼前。
宋锦有些愣,她表情呆呆地,脸上有些犯愁。
可在见到谢峤的瞬间,她的面色恢复如常。
好似从未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微微扬起嘴角:“夫君,你这是要出门?”
谢峤依旧穿着那身粗布袄子,可是着袄子与他格格不入。
越发的格格不入。
宋锦看着谢峤,头却第一次微微低下。
面前的小姑娘明显是有心事。
她往日乖巧,从未有事瞒他,那些不该看的画册子也只是她淘气。
若有大事,她那么单纯,绝不可能欺瞒。
她这副表情,明显是因为知道了自己并未是她未婚夫。
她在为难,或许还有些生气。
只不过现在看她,好似并没有想要说清楚。
她想要暂时隐瞒。
也罢。
谢峤叹了口气。
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自己的妻,这点绝不会更改。
现在也确实不是解释的好时候。
不如等他一切都安排妥当,他们大婚之前,他再将一切全盘托出,那时她也应当会理好自己的心虚。
“嗯,我有事出去,今日应当很晚才会回来,你不必等我。”谢峤淡声道。
宋锦点点头:“好。”
她侧身,给谢峤让出路,她依旧揪着自己的衣角,有些踌躇:“夫君你小心一点。”
谢峤心头一软。
就算是她现在心里烦乱,但依旧不忘关心他。
他柔声应道:“好。”
谢峤说罢,他抬步离开。
宋锦看着谢峤离开的背影,直到他走了老远,再也看不见人影,她才进院子,将大门关好。
宋锦悄悄地回到屋中,她认真的将屋里的门关好,立在屋中,她环视四周。
这屋子原本是她的,可是现在周遭却有谢峤的东西混在其中。
谢峤来时并未有行礼,现在屋中的东西,也都是他来了之后才置办的。
几身里衣,还有两身粗布外衣,剩下最多的,便是书稿。
宋锦往日从来不动他的书稿,那些字她看一眼都要头疼。
可是她现在却站在那些书稿前,素手上前,一本一本的仔细翻找。
不多时,在最底处,她看到了那张眼熟的纸。
她抿唇,伸手将那张纸张开。
一共有两张,都是夫君亲手写的。
不似她今日看到的她与王献的聘书,那聘书鲜红烫金,十分贵重。
现在这纸张只是平常,是夫君往日抄书用的。
可是,这便是他的聘书。
那纸上龙飞凤舞,即使在十分着急的情况下,谢峤的字依旧好看。
聘书上的话极好,就算宋锦不太通诗文,也知道那都是极佳的字。
可是她现在并不在乎这个。
她更想知道的是……
一双杏眼向下,她最终定在落款处。
那落款处是夫君的名字——
“谢峤。”——
从谢家分支回来,谢峤有些筋疲力尽。
崇州谢家人口并不是很多,他们也从未去过京都谢家本家。
如今见到家主,他们便有些手足无措,生怕招待不周,更怕家主在崇州又遭遇什么不测,他们没办法对京都侯府交代。
崇州谢家主事已经年近七旬,听到家主要在崇州成婚,他比自己成婚那年还要紧张。
谢峤应付完他们,已经很晚。
马车停在春榴巷,符沧轻声对着里面的谢峤道:“公子,春榴巷到了。”
“嗯。”许久,谢峤的声音传来,他伸手将车帘掀开,只身出来。
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粗布袄子,与离开时候无异。
符沧见着谢峤下车,他问道:“公子,可否要属下近随?”
“不必。”谢峤抬手:“告诉谢家分支,如今还是低调为上,还有,我的身份暂时不要让阿锦知道,一切如常。”
今日宋锦刚刚知道未婚夫的消息。
等到宋锦有一日想通来问他,他再将所有的事情全盘托出。
到时候他们坦诚相待,绝不再有秘密。
一切等到宋锦准备好了再说。
月色正中,月光伴着凉意将谢峤的身影拉的老长,清冷的月光下,他抬手将院子门打开,轻声回到屋中。
屋中影影绰绰,一只小小的蜡烛在燃烧,似在寒夜中等他。
他走到床榻边,看着半遮起的床帐中,有一道小小的身影在安稳的睡着。
谢峤疲惫的心瞬间柔软。
他稍看了一会儿,待身上的寒意消散,他除去外衣袄子,轻轻地躺在宋锦的身侧。
他微微阖眼,享受着这一刻的温馨。
随即他听到一道小小的心声传来——
【唔,夫君回来了,他不会发现我在装睡叭?】
【今天王大哥说,他才是我的未婚夫,夫君根本就不是哥哥给我订婚的那个人。但是没关系,我相信夫君,他定不是故意骗我的!】
第43章 【谢公子】
夜色静谧,谢峤与宋锦一同躺在床榻上。
少女的心声干脆透明,谢峤听着,嘴角不自觉的勾起笑容。
他忽然觉得,日后到了京都,不管他一日有多忙碌,等到回家的时候,看见宋锦在等他,一切就都不算什么。
就像现在这般。
月色被窗子隔住,屋内只有一支小小蜡烛。
谢峤侧头,看着乖乖巧巧躺在一旁的宋锦,他忽然想要解释。
月色正好,只有他们夫妻两个。
没有别人,也别的事,不会有人来打扰。
可是……
【好尴尬啊!不知道要怎么跟夫君说未婚夫的事,天!能不能让我消失啊救命!】
谢峤的话卡在嘴边。
他的嘴角又有些看不见笑意的勾起。
他都能想象到背对着他的宋锦现在一定像是一只想要找个角落钻进去躲起来的小猫。
要是现在把她挖出来,她说不定会炸掉。
算了。
谢峤微微阖眼,平躺在宋锦身侧。
宋锦却在此时忽然转头,她看着像是睡着的谢峤,眨巴眨巴眼。
【唔,前两天是行房的日子,夫君果然忘了。】
【忘了就忘了叭,也不能怪他,反正我也受伤了,总不能……】
宋锦还没想完,她看到谢峤的眼睛蓦地睁开,他侧头,与宋锦对视。
宋锦想要装睡都来不及!
她呼吸下意识地一滞。
救命!
夫君怎么醒了?
宋锦像是被抓包的小坏蛋,她小小声:“夫君……”
随即她身子一腾空,只觉得自己的腰被人揽过去。
宋锦揪住被角。
谢峤长臂一揽,将宋锦捞到自己的身前。
他微微侧身垂头,与宋锦额头贴贴。
小暖炉般的温度传来。
谢峤呼吸深了深,声音也有些哑:“阿锦,要做吗?”
宋锦:“唔?”
刚刚她只是在心里想了想,怎么夫君就跟能听见她在想什么一样。
还是……
夫君和她想的一样?
宋锦没回答,她的眉头微敛,显然有些为难。
【我都在想什么啊啊啊啊!】
【我到现在还在想这件事我真的是没救了!】
【但……】
【和夫君睡我好像也不亏!】
少女在耳鬓厮磨中天人交战。
谢峤将少女的犹豫尽收耳底。
他的嘴角又又又勾起。
他这个乖巧的小妻子,果然还是这般馋他,若是让她离开自己去嫁别人,他都不敢想,宋锦得有多难受。
一定会哭成一个泪人。
谢峤这么想着,他轻轻地哼笑着。
随即他的唇先点在她的耳尖,又到她的脖颈,感受到她略微的后退缩起。
他低声道:“要吗?”
他提醒道:“你的那本时册应当空了一格。”
他贴贴道:“所以,要继续吗?”
虽然嘴里征求着宋锦的意见,可是他的手完全不是那么想的。
宋锦的指尖都要快把被角给揪坏。
她点点头:“要的。”
不要白不要。
听到宋锦的回答,谢峤又清清冷冷的笑了一声,像是冬月里的碎冰。
他亲了亲宋锦的嘴角。
夸道:“好姑娘。”
他的小妻子乖乖巧巧的,永远不会骗他。
他的小阿锦干干脆脆的,永远不会说谎。
他的小姑娘痴痴醉醉的,永远醉心于他。
她是他的好姑娘。
宋锦闭着眼睛,把自己完全交给谢峤。
只觉得今夜的夫君好像和之前不一样。
他格外温柔,对她亲亲搂搂,甚至还把唇贴在她心间的疤痕处。
宋锦微微咬唇,嘴里抑制不住的轻哼出声。
唔。
谢峤听到小姑娘的轻哼,他的眼中也沾了些许韵色,是别人都看不到的风景。
甚至连谢峤自己也看不到。
他的动情只能让他的小妻子看到,可她偏偏闭着眼。
岂不是浪费?
谢峤勾起一抹邪笑。
他趁小姑娘不备,轻轻咬了她一口。
宋锦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处一痛,在意识到夫君做了些什么之后,她不可置信的睁眼。
眼神里面全都是迷茫和吃惊。
谢峤安抚的又亲了亲,随即道:“阿锦,睁眼,看着我。”
宋锦抬眼,看着完全与平日不同的谢峤,她有些害羞。
她下意识地躲避。
【哼,才不要听话!】
【才不要看!】
谢峤听着,他略一惩罚。
小姑娘就泪意盈盈的看他,好像在控诉他的失控,最后还是睁着一双杏眼,将谢峤的动情全部收入眼底。
一夜恩爱。
日出之前,谢峤停下,他亲了亲宋锦的眼睛。
一双杏眼已经有些红肿,他略有些抱歉。
他看了眼外面,快要亮起的天。
谢家还有些事要他去处理,他马上就要离开。
谢峤附身,对着半梦半醒的宋锦低声道:“阿锦,今日我有事要出去,不必等我。”
宋锦迷迷糊糊地“嗯”了声。
像是被人打扰了好眠一般,翻身过去。
谢峤面色餍足,他给宋锦压了压被角,转身离开。
直到听到关门声,原本睡着的宋锦却睁眼。
她从床榻上起来,抬手抹了下自己的唇。
不亏的。
睡夫君不亏的!
可是……
昨夜她在看到那张写着“谢峤”的聘书的时候,她就在想一件事。
她怎么也没想到,夫君就是那个谢家大菩萨!
所以樊老爷的事就是谢峤处理的。
所以她当时说,要谢谢那个谢家大菩萨的时候,夫君肯定在笑话她是个小傻子。
所以夫君那个时候其实就可以坦白自己的身份,可是他却一直都没有说。
不对。
夫君到现在也没有说。
其实她昨天想的也并不是假的,她知道夫君肯定是有自己的苦衷才不和她说自己的身份。
她真的没有生气。
她只是有点介意。
宋锦叹了口气,默默地下床,将自己的衣服收拾起来,成了一个小包裹。
夫君是谢家家主,那么个高门大户,不论如何都不会娶她一个孤女。
或者是阴差阳错。
或许是因为夫君需要一个假的身份留在崇州,所以才与她成亲。
对。
就是这样!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夫君与自己成亲两个多月都没有圆房,甚至自己连他的手都没有碰到过一下!
夫君根本就不是因为身体不好才不跟她圆房,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
想到这,宋锦的心蓦地一凉。
那天晚上,若不是因为她中了药,夫君根本就不会跟她圆房的吧?
宋锦的眼睛有些红红。
所以,夫君根本就不喜欢她。
得到了这个结论,之前夫君的一切奇怪好像都能够有解释。
因为不喜欢她,所以才跟她保持距离。
才不跟她圆房!
才不跟她说自己的身份!
才逼着她看那些她根本就不喜欢的家规!
因为不喜欢她,所以他才一直淡淡的,保持着疏离,什么十日一次的行房,根本就是他敷衍的借口!
那后来呢?
夫君那夜被迫与自己圆房,因为夫君是个古板的君子,所以他才准备负起责任。
世家大族对于她这种身份要怎么负责呢?
是带她回去做个没有名分的外室,还是将她带进谢府,成为一个妾室?
难怪夫君一直都要她背那些家规,原来是让她日后进了谢家之后,要循规蹈矩。
日后他成婚之后,她要乖乖的,不要与主母生气,更不要争宠!
只在后宅当一只乖乖的小鸟就好。
或许,他这个岁数已经在京都成婚了!
宋锦忽然想到那天晚上她送轻红姐姐回王家的那天。
那样深的院子,她看一眼都觉得冷到骨头里。
更别轻红姐姐再从那个院子出来的时候,就是一具尸体。
这便是大户人家的妾室。
悄无声息地任凭摆布。
是生是死,就只要人家的一句话。
她不要。
她才不要这样!
她是喜欢夫君的脸,夫君是她见到过的人中最好看的,她可能一辈子都再也碰不到这样的人。
可是她才不要变成别人的妾室,别人的外室!
她就算再馋夫君,也还是自己小命最重要!
日后没了夫君,她就算是找不到一样的,可是还有别人!
对对。
那个琴师。
那个猎户!
都可以的!
对对!
京都肯定还有很多好青年,到时候就说自己是个小寡妇,让王大哥给自己再找一门婚事。
她有嫁妆,在京都里还有房产。
她到时候在京都置办一个小铺子,她现在有钱的,肯定能自己养活自己!
到时候就算找不到夫君这么好看的,但找一个顺眼的,也应当不是个难事。
她又摸了下自己的唇,夫君的温度好似还在上面。
昨夜……
虽然昨夜她和夫君还这样那样。
没关系,她不亏的。
就算是临别一夜!
反正是夫君欠她的!
宋锦想着,她圆圆的小脸十分认真。
她之前在家规上看到过的。
夫君和她虽然拜了天地,但是他们并没有入族谱,并不算是夫妻。
何况,就算是把她当作妾,谢家也应当按照礼节给她抬进门。
她只要不点头,谁也不能强迫她。
可是若是夫君想要把她带回去当一个外室呢?
夫君那样古板,他已经与自己圆房,肯定是要负责到底的。
她不能跟夫君走。
他那样强势古板,跟他说不通的!
宋锦面色沉沉,她将收拾好的小包裹妥帖的放在旁边。
还好,夫君还不知道她未婚夫的事,若是夫君知道,他今天肯定不会放心的离开。
夫君说,他今日要很晚才回来。
好机会!
在他回来之前,她得走!
她得立刻就离开!
可是总不能这么不清不楚的离开。
要不然按照夫君的那个脾气,肯定是要把她给抓回来的。
不如说明白。
宋锦想着,她坐到四方桌前,将一张纸铺好。
她慢慢地起笔。
【夫君……】
可她刚写完,便一下顿住。
她想了想,把纸揉成一团扔掉,又沾上墨汁重新写到——
【谢公子。】
第44章 谁是她的谢公子!!
夜色渐渐淡开,朝阳划破月色。
宋锦在四方桌前面色认真。
天光破晓,日光照在纸上,娟秀的字迹工整。
借着日光,宋锦又写了几个字,随即停下笔,神色有些凝重。
在离开之前,她得去办几件事。
她将写了一半的信仔细地藏起来,背起往日的小背包,踏着清晨的光出门。
她先去摊子上如往常一样蒸了几屉馒头,又跟往日总买她馒头的客人说解释了下之后一段时间自己有事不能出摊,让他们不要扑空。
晌午之前,宋锦将摊子仔仔细细的收好。
她瞧了眼自己的小摊子,还有点舍不得。
宋锦在摊子前坐了会儿,忽然想着万一要是有一天她在京都混不下去了,就回来继续摆摊也行。
这么想着,她抽了下鼻子,背上小背包离开。
她一路向西,往城东的桃花庵去。
城东的桃花庵离城中不远,就算不是什么黄道吉日,但香火也是极旺。
桃花庵虽然叫桃花庵,但却不仅仅只管桃花。
不管是求姻缘求子求财还是求长命,庵中一概来者不拒。
宋锦刚刚踏进桃花庵里,便看到正殿前的巨大香炉中正燃着浓浓的香火。
大家都在殿前虔诚地跪拜。
宋锦忽然想到上次自己来这。
她清楚地记得是因为先要求一求自己和夫君的姻缘。
她还信了那个道士,求了个同心符。
可是什么用都没有。
看来橘兰姐姐说得对,那个臭道士就是骗钱的!
宋锦这么想着,她四周张望了一下,发现上次卖给她同心符的那个道士根本就不在。
好像之前她来的时候,也没有见过那个道士。
果然,自己就是被骗了!
宋锦小小的皱眉。
她上前进到殿中,一眼便看到正在一旁给人解签的真人。
她站到旁边,看着她前面的那个少女一脸喜笑颜开的拿着签文离开,自己才坐在真人面前。
桃花庵中的真人是个约五十岁的道士,他留着一把长长的胡须,显得仙风道骨。
他摆弄着面前的签,笑着问道:“小施主,你可要抽一签?”
宋锦摇摇头,她直接道:“师父,我想替人供一盏长明灯,就希望……”
宋锦想了想:“就希望他长命百岁。”
真人笑了声,他手中的签筒晃晃,哗啦哗啦的声音传来:“小施主,你这是给自己的郎君求?”
宋锦本想点头,可她想了下,谢峤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夫君。
她摇头:“不是郎君,是恩人。”
真人了然:“恩人啊,贫道懂。”
他起身,拿出来了几个长明灯:“小施主你看看这几个长明灯,可要选哪个?”
宋锦看着面前的三款长明灯。
她半点都没有犹豫,指着那个又高又大上面还画着吉祥纹样的灯:“就这个吧。”
真人意味深长的“哦”了下,他将那盏灯拿出来:“看来是大恩人。”
宋锦没有反驳。
俗话说嘛,一夜夫妻百日恩,她已经和谢公子做了那么多夜的夫妻,之后就算是要分道扬镳,之前的她也不能否认。
她从不骗自己。
她是喜欢夫君的,喜欢他的脸,他的身段,还有在床榻间的卖力。
而且之前她就想过,要给谢家的大菩萨供一盏灯的,只是她没想到那个谢家大菩萨就是自家夫君。
总之,他值得那个最大的灯。
香烛袅袅间,宋锦亲手在长明灯上写下谢峤的名字。
这一次,她可真的没有写错。
宋锦见着那盏长明灯被点燃,高高供于最高处,心中畅快许多。
谢公子骗她那么多事,她不仅没有生气,还给他供了盏这么贵的灯。
她可真是个以德报怨的好姑娘。
谢公子知道了也一定会很感动!
宋锦肯定的点点头,她瞧了一眼那盏灯,而后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宋锦如往常一样回到春榴巷,她推开门,发现谢峤并没有回来,才悄悄地松口气。
她回到卧室,将今晨没有写完的信认真写好。
宋锦一字一字写的十分认真,比她之前念书的时候还要认真。
这次没多久,她便顺利地将这封信写好。
她稳妥地折在信封*中。
她起身到厨房,将一直放在厨房里面的鹿鞭拿过来,并着之前安叔给的大补丸,妥贴的放在一个锦盒里。
那锦盒被压在信下。
宋锦认真的摆放了位置,信还有临别礼物,她想的甚是周全。
随即她又觉得要更稳妥一点,翻找出之前她看得一本话本子,将里面的和离书挑挑拣拣的写了一份留下。
宋锦看着桌子上的东西,觉得十分周全。
还未彻底开春,白日还是短。
宋锦做完这一切,已经过了晌午,她算了算,一会儿她要出去找个牛车,得趁着天黑之前出城。
宋锦又环视了一圈卧房。
漂亮的杏眼定到床榻上的青纱帐上,昨夜的火热从她的脑海里冒出来。
脸颊瞬间烧红!
宋锦抿抿唇。
这个青纱帐是她当初用心给夫君选的,可是现在在里面的那些回忆她都应该忘掉。
应该全忘掉!
然后去找下一个更好的。
宋锦做事干干脆脆,她这么想着,便迅速地将青纱帐拆下,扔到燃着的火炉中。
床帐质量上乘,只堪堪碰到火,便迅速地燃烧起来,没有呛人的烟味,只有丝丝轻烟。
没多久,青纱帐便只剩下一些残片。
宋锦松口气。
她像是放下所有记忆,干脆地拎着自己的小包裹,转身离开。
只剩下一缕再也握不住的轻烟盘旋。
春榴巷的街口尽头便有租车行,车行里都是走南闯北的老伙计,跟巷子中的人很熟悉,也很是妥帖。
宋锦背着小包袱走到租车行,里面的老伯是宋锦外祖父的旧识。
见着宋锦来,他迎过去:“锦丫头,你这是要背着包袱去哪儿啊?”
宋锦乖巧道:“老伯,我要租辆车去京都,麻烦你帮我找个可靠的大哥。”
老伯点头:“哦哦,明白,你爹妈家还在京都,反正你外祖父家也没人了,应当去应当去。”
老伯说着,从椅子上起身:“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找个稳妥的,肯定给你安全送到京都。”
宋锦往日没自己出过远门,她甚至连崇州都没有出去过。
原本想着能和夫君一起去京都,看来现在是不行了。
她感激道:“多谢老伯。”
老伯摆手:“没事没事。”
老伯岁数大,但是动作却不慢。
没一刻钟,便给宋锦套好了牛车,还给宋锦找到了一个可靠的大哥。
老伯道:“正好你二壮哥要去京都送点山货,你就跟着你二壮哥的车去吧。”
宋锦没什么可挑的,她赶紧上车,斜斜坐在货物旁:“那就麻烦二壮哥了!”
二壮哥抽抽鼻子。
他比宋锦大上十岁,算是认识。
他憨厚,和他家的那头老牛一样。
他不好意思的搓手:“没事妹砸,二牛哥肯定给你安全送到家。”
宋锦点点头。
她就这么斜挎着坐在二牛哥的牛车上,小腿一晃一晃的就往城门口去。
踏着夕阳的最后一缕。
宋锦跟着牛车缓缓离开崇州。
夜未深,春榴巷的巷口停下了一辆马车。
谢峤在马车里端坐,眉头深锁。
今日一日在谢家分支忙碌婚礼事宜,他虽是着急,但却不想一切从俭。
给他的小姑娘,他想要一切都是最好的。
今日他亲自定下他们的喜服,一想到宋锦的身量是他昨夜亲手量的,他就忍不住勾唇微笑。
他们的喜服很好看,他特意叮嘱过绣娘,在喜服的里衣,绣上精致的小兰花。
那小花可爱,很是衬她。
诸多事宜十分繁琐,他累但心里却满足。
一想到宋锦很快就要变成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是谢家家主的正妻,是谢家宗妇。
他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暖意往外涌。
他知道的,宋锦年幼,那些沉闷的家规她不喜欢,这段时日也没看多少。
更不要提跟那些世家大族打交道。
宋锦这些她全都不会。
可是没关系,只要她是自己承认的唯一的妻,那只要有他在谢家一日,便不会有人敢置喙宋锦一句。
她只要慢慢学。
或者,继续做自己也好。
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就好。
一想到昨夜他们两个的温存,他就有些控制不住。
这不像他。
他之前根本都不会相信自己竟然有一天会被这种事情控制。
他无奈的笑笑。
定是他听到宋锦的心声太多了,无意之间,被那个小姑娘给带偏。
不过没关系,他是她夫君,偶尔想想那些,无伤大雅。
想到这,谢峤忽然急切地想要见到她。
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妻子。
马车一停下,谢峤便迅速地下车。
符沧快步跟在谢峤的身后,在谢峤推门,他便懂事的立在门口。
谢峤推开院子门,他下意识地朝灶间看。
他顿在原地,有些疑惑。
灶间并没有生火,甚至连屋里也都没有光亮。
谢峤敛眉。
难道阿锦不在家?
谢峤推开卧房的门,借着月光,他一眼便看到床榻上空空荡荡。
那件昨夜他们还在里面恩爱的床帐消失不见。
谢峤心下一空。
一种不安油然而生。
这房间里面不对。
哪里都不对。
还不等他仔细环视,便一眼看到了四方桌上的东西。
是一封信,还有一个锦盒。
谢峤走到四方桌前,他面色冷得骇人。
直觉告诉他,这信里面一定是不好的东西。
他手冰凉,没有一丝血色。
他身量纤长的站在桌前,月光把他的影子拉的老长,修长好看的手指将那封信拆开。
称呼刚刚入眼,谢峤的心头便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拳——
谢公子是谁?
谁是她的谢公子!!
第45章 他的小妻子尚且年少,再教便是。
【谢公子,见信如晤。
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我们两个的亲事应当只是一个误会,现在误会解除,我们各自归为,一切安好。
另外,十分感谢你帮我解决掉樊老爷,我已经在桃花庵给谢公子供奉了长明灯,祝你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虽然知道我们的婚礼做不得数,但为防万一,我还是留下和离书一封。
礼物也是给谢公子的,还请笑纳。】
谢峤往日一目十行,看过的书便过目不忘。
短短的一封简信没有古语的佶屈聱牙,通俗易懂,不出几眼便能看完。
可是就这么短短的一封信,便令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谢峤面如冰霜。
这样简短的一封信。
这样通俗的几句话。
这样不经雕琢又朴素如常却真心实意的简信。
堪堪几句话,宋锦就将他们之前的那些恩爱全部化为乌有!
好。
好好好。
好得很。
谢峤嘴角被气出冷笑。
他都能想象出来宋锦在四方桌前写信的样子。
小姑娘借着朝阳的日光,身上还带着他的温度和气息。
脖颈处更是处处都是他控制不住留下的痕迹。
她就这么坐在这里,杏眼圆圆,满脸认真,几句话就将他们之前的恩爱全都打发了!
好个冷心冷肺的小姑娘。
明明昨夜她还在心里理解他有苦衷,他们昨夜明明在床帐中那般恩爱。
明明在他早上离开之前,她还那般娇憨的对他撒娇。
明明她对自己都是醉心醉意,只要见到他就想入非非,馋到不行。
这两日他为了他们的婚礼而忙的焦头烂额。
可是一想到是为了她,一切都值得。
她怎么敢?
怎么能!
只用这么几句小孩子都能看懂的话就把他给打发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算什么!
他谢峤在京都世家中这么多年,又在寺庙中清修过两年,心绪早就旁人不能比。
就算是现在让他面对死亡,眼睛都不会眨。
可是这个小姑娘,在短短的三个月间,就能将他的平静如镜的心思搅出波纹。
现在,这个让他再次堕入凡尘的小姑娘,竟然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把他给打发了。
没有留恋,没有解释,更没有哭闹!
就这么简简单单,干干脆脆。
像是恩客一般,天亮了,就提上裙摆离开!
她当他是什么!
她好大的胆子!
谢峤心绪涌动,猛地一股热流从胸口翻涌而上。
一股暖流在他的嘴角处溢出。
谢峤抬手,手背蹭过嘴角。
一抹鲜红出现在他的手背上。
他随意地看了一眼,蓦地瘆人的冷笑。
原本如神仙一般的人如今沾了血色,在月光下,像是玉面修罗。
也是。
他倒是忘了。
宋锦这个小姑娘,一贯是胆子大的。
在他的面前偷偷看春宫图。
在他的身侧偷偷的想少年。
在以为他听不见的地方,偷偷的说喜欢!
阳奉阴违。
心思活路。
这个小姑娘一贯是这样的!
她甚至会在自己的心中也在骗人!
昨夜的什么理解,什么恩爱,都是在骗他!
昨夜,她明明在心中还在苦恼要怎么与他说自己未婚夫的事。
可是现在,被抛下的竟然是他!
是那个她夜夜说喜欢。
说喜欢到不行的夫君!
谢峤冷笑着,他沾着血迹的手将宋锦留下的锦盒打开。
里面是一根用粗布包裹住的东西。
还有一小瓶药。
谢峤将粗布揭开,借着月光,那根还有些新鲜的野物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谢峤在京都中春日时常去围猎,一眼便认出这是什么!
在意识到这是什么礼物的瞬间,谢峤嘴角的冷笑忽然变了样。
加了些邪气,和平日里不同。
是在床榻上恩爱时的才能看到的模样。
若是被宋锦看到,她定会害怕着缩着逃走哭泣。
谢峤看着面前的礼物。
鹿鞭。
另一个不用想,都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药丸。
好好好。
好一个祝他身体康健。
还一个祝他万事如意。
她倒是在品尝尽兴过后,还不忘造福后人!
谢峤将锦盒关上,抬手将那封没拆开的和离书扔到炭火炉子中。
火星翻涌间,他看到了炉子里还未烧尽的残片。
那青色的床帐只剩下未燃尽的几片。
好好好。
昨夜他们还在恩爱的床帐,她竟然这么干脆的就烧掉。
所以……
这样就想一下抹去那些回忆?
谢峤微微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经恢复如常。
无妨。
他的小妻子尚且年少,心绪未定也是正常。
把人追回来,他再教便是。
他缓了口气,张口唤人:“符沧。”
符沧一直等在外面的暗处,听到谢峤的召唤,他迅速出现:“公子。”
只见谢峤只身站在冷月之中,周遭气息冷冽,连符沧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谢峤信步向前:“去查夫人现在何处,是不是去找昨日那人。”
符沧刚刚称是,随即外面的暗卫便传了消息回来,鸽子落在符沧的手边,他将鸽子上的消息解下,扫了一眼便对谢峤道:“公子,夫人现在已经出城。”
谢峤眸色一敛:“旁边可有他人?”
符沧摇头:“只有一个车夫,夫人是独自离开崇州的,并未与她未婚夫一起。”
她自己?
这小姑娘胆子是真的大,竟然敢独自出城!
谢峤面色未变,眉头却敛在一起:“备车,我们去接夫人回来。”
符沧也没想到小夫人竟然这般有种。
竟然撇下公子,自己一个人出城!
上次他去追小夫人的时候,就发现小夫人的脚力不错。
他迅速道:“是。”——
绣翠楼里,熏香浓郁。
往日原本热闹的绣翠楼如今却是安静雅致,只有阁楼中传来丝丝琴音。
仆从们在绣翠楼里行走,却没有人言语,大家都一片死寂,生怕惹到阁楼上的贵人。
这几日阁楼上的贵人一直都没有下楼,兴许是行动不便,兴许是因为其他。
他们只低头做自己的事就好,知道了太多,说不定小命不保。
一曲终了,裴朝稳住琴弦。
齐王半靠在矮榻上,他一双凤眼微眯,手杖就放在他的手边。
琴音停下许久之后,齐王才淡淡开口:“今日的曲子也好,你先下去吧。”
裴朝抱着琴起身,低声称了句“是”。
这段时日他虽日日给贵人抚琴,但中间隔着许多纱帐,他并不知道其中的贵人是谁。
不过好在并未对他的琴艺有什么不满。
裴朝抱着琴出去,正好碰到了端糕点进来的侍女。
那糕点也还是精致,可并不是宋锦做的。
裴朝忽然想到,那日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宋锦。
也不知道那日她回家,她夫君可有误会?
算了。
等过几日贵人离开,他在回去之前,去看看宋锦,是解释,也是告别。
裴朝一离开,阁楼上便重新恢复寂静。
只有冷风吹拂着层层轻纱。
跟着侍女一起进来的,还有阿钟。
他站到齐王身旁:“王爷,有事禀报。”
齐王懒懒的捏起一块糕点:“说。”
“王爷让我查的事情我已经查清了,宋锦不是崇州人,她父母都在京都,她是在京都出生的,只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了外祖父家,一直没有回过京都,与鸢夫人相像也只是偶然。”
齐王有些遗憾:“是这样啊。”
“还有一件事。”阿钟面色凝重,他道:“谢峤这几日出现在崇州,他对外声称是在崇州谢家分支养病,可是却是不然,他是这几日才回到谢家,现在正在筹办婚礼。”
“哦?”齐王十分惊讶,丹凤眼饶有兴趣的抬起:“京都那么多名门贵女都没有入谢峤的眼,如今在崇州他竟然这般着急的娶妻,可是谁家的姑娘?”
阿钟道:“是宋锦。”
“是她?”齐王摇了摇头,“倒是可惜了她那张脸蛋。”
齐王笑了笑,手中的糕点只吃了一口:“去,既然郑家手脚不利索,我们便帮帮郑家。”
他将糕点随意地扔在盘子中:“就看这谢峤,有没有命成亲了。”
阿钟自然明白齐王的意思。
他道:“王爷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月色渐升,宋锦乖巧的坐在牛车上,她将怀里的小包袱抱得紧紧地。
这小包袱里面可是她全部的家当,是她到京都开小铺子的本钱。
不过还好,那块金子她已经贴身藏在里衣里,别人是看不出来的。
而且她这次出门,特意穿了一件还带着补丁的袄子,别人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她肯定穷哈哈的。
谁能想到她怀里有那么一大块金子呢!
入夜之后,天就凉了下来。
宋锦坐在牛车上好久都没动一下,身上就算再厚的袄子,现在都带着一股凉气。
刚刚天一黑,宋锦就找了块厚实的头巾将自己的头和脸都遮住。
只剩下一双圆圆亮亮的杏眼。
她揣着袖子,问道:“二壮哥,我们药走多久才能到下一个镇子啊?”
二牛哼哧着走,他呼吸间都是哈气:“估计着明日下午才能到,妹砸你要是累了,就靠在货垛上睡一会,把袄子裹好别冻到。”
宋锦有点担心,二壮一直在走,都没有上车:“二壮哥,你要不然也上来呢?”
“不用不用,等到下个镇子,我就把牛换成马,这样就快了,妹砸你不用管我,自睡吧,这一路我走了好多次,太平得很,有二壮哥在你不用担心。”
宋锦点点头。
她实在是困了。
昨夜她一夜都没睡,早上又起来写信,现在眼睛都累的直打架。
宋锦实在客气不了:“那好,我先睡了,二壮哥你要是累了就歇会。”
宋锦掏出一大块肉干:“二壮哥你先吃点,好有力气赶路。”
二壮有些不好意思的接下,上来就啃了一口,赞道:“香!”
宋锦笑了下,一双杏眼像是月牙儿。
她没再说话,只斜靠在货垛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
隐约中,她好像听见极远处有马车声传来。
那声音由远及近,马上就要追上他们。
宋锦的眉头皱了下。
她很困,尤其是这牛车一晃一晃的,走的很稳当,她就更困了。
可就这么半睡半醒着,她感觉到一股危险好像在缓缓将她包围。
她像是一只小兔子一样竖起耳朵。
她的眼睛眼皮实在是太沉,只能迷迷糊糊地想,她今天那封信写的很清楚了,没什么担心的。
夫君他才不会追来。
就这么想着,她便听着马车声越来越近,最终掠过他们,在他们前面不远处停下。
牛车被生生截住,二壮也被吓了一跳。
只见那辆华丽的马车上下来一个身影,那身影踏着月色而来,最终停在牛车前。
还不等二壮开口,他便被符沧带到一旁。
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是宋锦再困她也醒了。
她坐在牛车上,杏眼模糊的睁开,见到面前的人,她下意识地乖巧的喊:“夫君……”
叫完人,她蓦地清醒。
原本迷糊的眼神清明,她眨眨眼,礼貌地重新唤——
“谢公子。”
第46章 骗人的少女可不乖。
听到宋锦的一句“夫君”,二壮也知道眼前男人的身份。
他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实是宋锦的那个夫君。
之前他在集市上看到过一眼,自家媳妇还唠叨了好久。
原本他还想问宋锦去京都怎么没有和夫君同去,现在看来应当是两口子吵架。
符沧见二壮不再挣扎,他放开钳制二壮的手。
符沧低声道:“我家夫人与公子有些事情要说,小哥你一会儿就可以赶着车走了。”
他掏出一袋银钱递给二壮:“这是我们夫人的车费,烦请收下。”
二壮看了眼宋锦,有些犹豫。
符沧直接将钱袋递给二壮:“多谢兄弟这一路的照顾,还请兄弟出去不要乱说。”
二壮人虽然老实,但也明白符沧的意思。
这是给钱不要让他乱说的的意思。
本来就是夫妻俩的事,他才不会随意乱嚼舌根,二壮感觉手里的钱袋实在有分量,想了下还是道:“那我得回去和老伯说一声。”
“那是自然。”符沧没有阻拦:“只道夫人是被夫君接走的。”
二壮明白的点头。
两个人站的位置离牛车有一些距离,待谈妥之后,便不再说话。
凉风习习,宋锦乖巧的坐在车上,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漂亮的杏眼。
她一双手揣着,因为嘴也被头巾裹在里面,说话有些支吾。
可就是这样,谢峤还是清楚地听到了那句“谢公子”。
好。
很好。
谢峤瞧着面前不乖的小妻子,声音温温:“阿锦,你先下来,这里冷,我们先回去。”
清冷的月色下,谢峤的面色显得却有些阴郁。
饶是他的声音比往日还要温柔,可宋锦听着却不是那样。
他比往常冷冰冰的样子还要可怕!
宋锦紧张的咽了下口水。
他看起来好像不是那么高兴。
可是他有什么不高兴的,她又不是不告而别,她明明在心上已经和他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