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江月凝身边的谢铉, 也没有与她说话,就连眼神都没有给一个。
二人之间的关系看起来甚是冷淡。
眼下的情景让李妗放心,幸好世子哥哥不喜欢这个看起来就很有心计的女人。
上个月她还在病中,听说世子哥哥去了渠州一趟, 是为了请嵇先生出山,只是不知为何却带上了江月凝,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二人孤男寡女的,她都害怕他们会因为这一个月的相处而生出情愫。
看如今他们二人的样子,大约是没有的。
那一个月里,她每天都担心世子哥哥会不会移情别恋,会不会喜欢上那个跟在他身边的卫国府二姑娘,好在后来她又听说,世子哥哥回京之后,仍旧是不怎么在府上,还是整日里往外面跑。
看来江月凝白生了一副那样的相貌,却不得世子哥哥的喜欢,说明世子哥哥心里只有她。
方才进来的时候,她很想冲上去问世子哥哥,为什么她病了这么久,他一句话都没有要问候她的意思。
她心里委屈。
不过没关系,世子哥哥不来见她,那就她来见世子哥哥,跳最好看的舞给世子哥哥看。
世子哥哥一定会喜欢的!
不得不说,李妗在跳舞一事上确实有天赋,也曾经在十五岁时一舞动京城,那个时候很多世家公子都想要求娶公主,只是她的心里只有离家出走两年,杳无音讯的谢铉,皇帝问了她几次有无看上哪家的公子。
她通通都拒绝了,甚至在皇帝要给她与某位世家大族的公子赐婚时,为了抗旨以死相逼。
她只执着于谢铉,后来皇帝便没有再管她。
本以为她终于等到了谢铉,然而没想到他却娶了旁人。
她委屈地看着谢铉,一双眼睛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谢铉拿着酒杯的手一顿,目光冷冷地看向李妗。
当年的事情他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他被人诬陷的幕后主使之一,就是眼前跳着鼓上舞的四公主,李妗。
李妗突然看见他眼中的厌恶,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她跳舞的动作一顿,心跳得很快,但是为了不在这样的场合丢人,她还是努力把方才他眼中的厌恶从脑中抛开,继而隔着面纱对着他浅浅一笑。
他们二人之间的互动江月凝看在眼里,她默默地又往旁边坐了坐,企图于谢铉再拉开一点距离。
那位鼓上跳舞的四公主,她虽然只与对方接触过一次,可直觉也告诉她,对方不是什么好人,四公主对谢铉的爱慕,在她眼中已经成了偏执,若是她在四公主面前与谢铉表现得亲近,说不定四公主会找自己的麻烦。
所以在认出紫衣舞姬就是四公主的时候,江月凝一个眼神都没往谢铉身上招呼,幸而谢铉好像也知道她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也由着她去。
她悄悄呼出一口气,又拿了一块糕点往嘴里送。
该说不说,宫里的糕点做的就是比别处的好吃,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在她要吃第五块的时候,谢铉的声音不咸不淡地传来:“第五块了,我看一会儿的菜也不用给你上,你吃糕点就能吃饱。”
他虽是与她说话,却没有看她。
她拿着的玫瑰枣泥糕的动作顿住了,手上的糕点仿佛成了烫手的山芋,她刚才吃高兴了,加之心里想着谢铉和李妗之间的事情,一时没有注意,才会连吃了几块的糕点。
这不符合她平时展示给众人看的形象,她虽然爱吃甜点,可也只有在私下里会吃得比较多,未出阁的时候参加那些小宴,都是只吃一两块就停下。
今晚许是因为心不在焉,所以不知不觉地多吃了几块。
索性殿中的人几乎目光都放在了李妗的身上,并没有人会留意到她。
可是为何谢铉能知道自己吃了几块?
明明他从李妗进了殿中之后,视线就一直没有落在舞姬的身上啊
她慢慢放下手中的糕点,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是想着一会还要吃菜,便只得忍痛割爱了。
许是被人发现自己贪嘴了,即便是面上装出淡定的模样,可她那双耳朵也悄悄地红了。
谢铉眼角余光瞥见她那绯红的耳朵,眼中染上了笑意,视线一偏,落在她那戴在耳垂上的那颗浅粉色的珍珠耳珰上,发现它被烛灯照得发出柔和的光泽。
他的目光在那珍珠上停留了几息,在余光瞥见李妗要往他这边看来时,很快又收了回去。
江月凝知道谢铉收回了他的目光,在心里松了口气。
上次她还暗示四公主,如果真的喜欢谢铉,终有一天谢铉会知道的。
可自她从别处打听到了这几年四公主在京中的所作所为,又觉得四公主此人,心思不正,并非良配。
那日四公主与她说起谢铉那年在宫中的事,她就察觉到了一丝的不对劲,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皇宫中处处都有内侍和禁卫在,为何一个小宫女和一位十五岁的少年呆在一处,真让那少年做了什么,只要她不愿意,随时都能呼救,为何那么轻易就被杀了?
且谢铉就算再混蛋,大约也不会草菅人命……
不等她想那么多,她突然听见谢铉似乎笑了一声。
她疑惑地往他那边看去,却见他正盯着跳舞的人群。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李妗下了大鼓,舞姬全部都围了上去,只是在散开的时候,她们的手中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剑,而那几位壮汉手中则拿着大刀。
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是单纯的舞剑,结果却是这些人拿着刀剑朝着上首的帝后而去。
这时候已经有人察觉出不对劲了,连忙大喊护驾,殿内的贵女忍不住发出尖叫。
似乎知道这些人不会对自己怎么样,谢铉依旧坐在那里,甚至还有闲心喝酒,倒是坐在他身边的江月凝吓白了一张脸,手中紧紧捏着帕子。
殿外的禁卫很快就进来,与那些人厮打在一起,金銮殿内乱成一团。
而被吓到呆滞的李妗则被魏三带到了角落,李妗嘴唇发抖,双手抓着魏三的衣袖,焦急道:“快让人去保护世子哥哥!”
魏三早就看出了那群人是冲着上首的皇帝去的,他巴不得那些人去杀谢铉,只是在李妗的面前,他仍旧是对待表妹温柔的表哥,于是安慰她道:“放心,他们的目标是圣上,不会伤害谢铉。”
说完他往谢铉所在的方向看去。
正好这时候禁卫踹开了一名刺客,那刺客倒在江月凝的案前,眼见接近不了上首的皇帝,那刺客挣扎着站起身,把目标放在处于惊吓之中的江月凝,举着手中的剑就要伤她。
然而剑在距离她只有一尺的地方停了下来,谢铉把她拉进怀中,那剑刺空了,刺客不甘心,看到谢铉后,转而把剑尖指向了他,想要再次行刺。
但是这一次也没能成功,她很快被身后的禁军给阻止了。
魏三的视线落在被谢铉扯入怀中紧紧护着的江月凝身上,而后又看了一眼面上露出担忧的神色,低头似乎在安慰她的谢铉,心里突然有了成算。
“表哥,怎么办,这些舞姬是我找的,我不知道他们竟然胆大包天,敢行刺父皇,要是父皇知道了,一定不会饶了我!”李妗脸色没了血色,她只是想要跳舞给世子哥哥看,没想到会惹祸上身。
魏三拍了拍她的背,低声安慰她:“别怕,有姑母在,自然不会轻易让陛下降罪于表妹的,届时表妹只要一口咬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陛下自然就会把这件事算在其他人身上,毕竟这些人也是通过了禁军的搜查,才让放进来的。”
“婉儿!”
这时候上首传来皇帝略带惊慌的声音,靠在谢铉怀中的江月凝也终于回神,她见最后一名刺客被禁军制服了,忙从他的怀中出来,小声道谢:“方才谢谢世子。”
如果仔细听,还能听见她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
她顾不得害怕,实在是好奇方才皇帝那一声,于是往上首看去,正好看见皇帝的怀中抱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的手放在小腹上,有血从她的指缝间流了出来。
而抱着那女子的皇帝双手颤抖,眼中现出痛楚,面上是一副害怕的神色,他对着下面的人喊道:“还不快去请御医,林才人要是出了什么事,朕饶不了你们!”
身边的内侍立刻应声,跌跌撞撞地走看了下去,跑出了金銮殿,看来是去召御医了。
林婉儿躺在皇帝怀中的虚弱地开口:“陛下,臣妾不疼的,你没事就好,请陛下不要责怪他们。”
听了她的话,皇帝眼中的痛楚更深了,他红着眼睛对押着刺客的禁军道:“带下去,给朕查,查出幕后真凶,朕要杀了他!”
说完又抚摸着林婉儿的脸,声音带上了哽咽:“别担心,你一定会没事的。”
站在他身边的皇后收起眼中的嘲讽,温声道:“陛下,还是将林才人移去偏殿,这里人多眼杂,恐怕不妥。”
皇帝听了皇后的话,立刻把林才人打横抱起,往偏殿去了。
只留下一句交代让皇后收拾烂摊子的话。
谢铉收回自己的目光,啧了一声,漫不经心道:“陛下还真是老当益壮啊。”
江月凝则看着方才皇帝和林才人所在的位置陷入沉思,半晌之后,她问:“陛下竟是这般喜欢这位林才人吗?”
谢铉轻嗤一声:“年轻貌美的妃子,还愿意不顾自己的安危为他挡刀,陛下这下怕是栽了。”
第57章 我怕我夫君会不高兴
方才陛下的反应江月凝也是看在眼里, 那眼神和她爹看姨娘时是一样的。
可林才人与回鹘人勾结,若是她蛊惑了陛下,吹几句枕边风, 要求陛下做一些不利于大楚的事情,陛下可否会晕头转向地答应?
她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抿着唇不再说话, 一双手紧紧地攥着帕子出卖了她此时的心情。
当年峪城的事情她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为何峪城会突然失守,峪城军为何会差点覆灭, 而赵仪景是否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跟着战死了。
所以她因为峪城一事,对回鹘本能的厌恶。
谢铉偏头见她垂眸不言,察觉到了她心情的低落, 他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咱们的陛下虽然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可到底是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不至于糊涂到那种地步,若真的被人蛊惑,不是还有太子殿下?”
他的声音不大,正好是只有江月凝能听见的程度。
才提到太子, 李珣那边已经吩咐完了禁军审问刺客的事情, 他走到谢铉二人身边, 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江月凝, 见她白着一张脸, 便温声安慰她:“弟妹不用担心,刺客都已经被抓拿了,方才那刺客可有伤到你?”
刚才的情景他也看到了,那刺客差一点就伤到了江月凝, 如果不是谢铉反应及时,把她拉走,估计就见血了。
江月凝没想到太子殿下会主动与自己说话,她只得勉强挂上浅笑,轻声回他:“谢殿下关心,我没事。”
谢铉扫了一眼,道:“今晚的除夕宴大约是到此为止了,殿下不先去安抚群臣?”
李珣听着他带刺的话,无奈地摇了一下头:“有母后在,暂时还用不上孤,只是方才孤看见林才人伤得那般重,倒是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谢铉轻嗤一声:“太子该关心的不是林才人的伤势,看今晚陛下那满脸的担忧,该担心林才人是否今晚之后会独宠后宫,届时就连皇后娘娘都要敬她三分,陛下一大把年纪了,真是难为他还能”
“阿铉”
“世子慎言。”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打断了谢铉继续往下说的话,他瞥了一眼与李珣同时出声的江月凝,想要说些什么,可看到她眼中的担心,又闭上了嘴。
“算了,当我没说,眼下这除夕宴是不能继续,没什么事我们就回去了。”在这金銮殿多呆一会儿,他都觉得晦气。
李珣也知道江月凝受了惊吓,于是草草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前去和安抚完群臣的皇后说话。
群臣已经在皇后的安抚下陆续离开了,丹阳郡主和广阳侯夫妇方才跟着皇帝去了偏殿,眼下出来,丹阳郡主第一时间就去找江月凝。
丹阳郡主看向自己儿子的眼神中带着满意,本以为儿子不甚在意儿媳,没想到儿媳真遇到危险,他第一个就出来相救。
她拉起江月凝的手,安慰道:“方才你有没有受伤,要不你跟我去偏殿,眼下御医院一大半的御医都在那里,我找个御医给你看看。”
江月凝感受到丹阳郡主掌心传来的温暖,她轻轻摇了摇头,柔声回答:“母亲不必太多担心,儿媳没有受伤,多亏了世子护着儿媳。”
“没受伤就好,回去后我让人去库房拿些安神的补药,让下人煮了给你喝。”一旁的广阳侯也是看见了那惊心动魄的瞬间,他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若不是自家夫人按着他不让他乱动,他都要冲上去救人了。
后来见儿子反应这么迅速,才明白了为何自家夫人不让自己前去救人。
儿子果然是开窍了,会保护自己的媳妇了。
他在心里暗暗满意儿子救人的行为。
江月凝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婆母和公爹这般关心自己,虽然有些不习惯,可心中到底升起一股暖意,她眼中含了笑意,轻轻道:“儿媳没事的。”
谢铉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于是对上丹阳郡主夫妇道:“她受了惊吓,需要早些回去休息。”
说罢让宫女拿了狐裘穿上,径自带着她往外走去。
出了金銮殿,有冷风扑面而来,江月凝瑟缩一下,抬头去看天空,才发现天上下起了小雪。
“哎呦,这天气还真是反复无常,来人,快给世子与世子夫人撑伞。”跟在身边的内侍回头对着宫女吩咐道。
很快就有宫女拿了伞来,她打开伞站在谢铉的身边要给他们二人撑伞,没想到谢铉却直接拿了过来:“不必麻烦。”
那把伞刚好能够遮住两个人,他比江月凝先一步走到外面,见她站在原地,不解地看向她:“愣着做什么,过来。”
江月凝轻轻啊了一声,她以为这伞是一人一把的,还想等着宫女再去拿一把给自己,见谢铉撑着伞站在廊外等着自己,她纠结了一下,最后走了过去。
在她走出廊外的时候,有伞挡在了她的头顶,替她遮去了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
雪似乎才下了有一会儿了,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
她与谢铉共用一把伞,二人安静地走在冗长的宫道上面,耳边除了北风呼过的声音,再没有任何的声音。
不知走了多久,江月凝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今晚的事情,世子是早已经知道的?”
她想起在泽兰院出发之前,他就突然说了句什么突发的状况,加之那些刺客行刺的时候,他完全没有丝毫的慌张。
皇宫戒备森严,那群刺客真的能那么容易进来吗?
还是说里,有人故意把他们放了进来。
谢铉低头去看她,见她一脸的认真。
“有些事情,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谢铉提醒她。
显然是不想与她探讨,也不想告诉她的意思。
闻言江月凝脚下的步子一顿,她想了想,也是,她一个深居后宅的女子,什么都不懂,确实不应该去想这些,明明他上次就说了,关于回鹘的事情,让她过后便忘了。
她与谢铉是什么关系,他如何会同自己说这些事情。
“世子说得对,妾身不该问那么多。”她垂下眼眸。
谢铉见她说完又沉默,不知为何,即便是她面上不显,他也察觉到了她不高兴了,他只得补了句:“今晚的事情事关回鹘,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我并非不想告诉你。”
江月凝没想他会同自己解释这些,她愣了一瞬,转而轻声道:“妾身并没有怪世子。”
谢铉闻言眉毛一扬,觑了她一眼,方才他说了那话,她立刻就与自己拉开的距离,还说没有怪他。
许是她刻意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她的右肩有一半露在了伞外面,有雪落在肩膀上,谢铉见了,不动声色把伞往她那边又移了一下。
默了一瞬,他道:“眼下殿下还未找出早年藏在宫中的回鹘细作,你日后还是不要进宫,免得被盯上。”
江月凝却是不解,她几乎没有什么进宫的机会,且她对回鹘来说又没什么价值,回鹘人就算要挑,也该挑个有价值的。
她道:“世子多虑了,妾身似乎没有什么值得让回鹘人上心的。”
“我是晋王唯一的孙子,回鹘人恨晋王,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但是想要对你下手,比对我容易多了。”
宫里人多眼杂,且那藏在暗处的细作,能够深藏不露这么多年,想来是有些手段的,若是她单独进宫,很容易就被盯上。
当年他被算计,不就是这样吗。
身为世子的他都能被算计,更何况是她。
那人借李妗的手,想要毁了他,好让远在边关的晋王分心,只可惜当年圣上封锁了消息,才能让对方得逞。
江月凝似乎也想到了八年前的那件事,她想问谢铉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与谢铉之间,似乎还没好到能够让他在她面前揭开自己的伤疤。
虽然不知道当年的事情,可她下意识地选择相信谢铉。
她只得道:“世子的话,妾身记住了。”
走了小半个时辰,二人终于到了马车前,在谢铉收伞的时候,江月凝瞥见他的左肩上落了雪,半晌后她反应过来,定是方才她刻意与他拉开距离的时候,他把伞往自己身边移了。
她拿出帕子,对着要收伞的谢铉道:“世子,等一下。”
谢铉手上的动作一顿,转身看向她,眼中带了疑惑:“嗯?”
江月凝上前,抬手指了指他的左肩:“上面有雪,妾身替你拂去。”
“不必”一点雪而已。
谢铉的话还未说完,就看见少女往他身前走了一步,手上拿着帕子,抬手轻轻地将他狐裘上的雪一点一点慢慢拂去。
他低头,看着她抿着唇,一双好看的杏眸看着他的左肩,手上的动作不停,神色认真。
随着她的动作,内心深处好像也被什么轻轻拂过,泛起阵阵涟漪。
“好了。”
直到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他才回神,目光却不自觉得跟随着她那只纤细白皙的手。
他的喉头滚了滚,想要开口说话。
却被身后来人的声音打断了。
“卫二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铉脸上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他看向站在不远处,独自撑着伞的男子,凤眸微眯。
洛晏无视谢铉的目光,方才他们二人站在马车前,动作举止亲密,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即便是一直在说服自己谢铉不喜欢江月凝,可目睹了两次他们二人之间的亲密,心脏处仍旧传来钝痛。
“二哥哥,要不还是算了吧,我看阿凝和谢世子挺好的呀,并不像传言中的那般不睦。”洛瑾站在洛晏的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
就怕自家兄长犯浑。
之前得知阿凝要嫁给谢铉的时候,兄长就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了一天,要不是母亲警告他不许去打扰阿凝,说不定兄长早就去找阿凝了。
眼下看着站在这里不肯离开的兄长,洛瑾深深叹了口气。
她对着转身往他们这边看来的江月凝无奈地笑了笑:“阿凝,要不你来一下?我哥有话要单独与你说,很快的。”
谢铉见江月凝的脚动了动,以为她要过去,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他的手下一刻圈住了她的手腕,一副不让她过去的模样。
“你与洛二之间的事情,到此为止。”
声音里带着警告。
身边的少女没有了动作,谢铉垂眸去看她,发现她正看着站在对面的洛晏,心蓦地一沉,想起她在金銮殿上说的那句与洛瑾自幼认识。
如此她与洛晏便也是青梅竹马,如果不是他与周桁,说不定他们二人早就结成了连理,然后举案齐眉地过完一生。
这样想着,他就要松开握着她手腕的手。
然而下一刻却听见她道:“我与洛公子没有什么可说的,且我如今已嫁人,再与洛公子单独说话,我怕我夫君会不高兴。”
谢铉意外地看向她,心跳突然加快。
第58章 我与他们不同
新岁转眼而过, 那几天江月凝跟在丹阳郡主的身边,招待了几位与侯府关系密切的夫人,又接了别家的帖子赴宴, 这几天下来竟是累得不行。
期间她只匆匆与苏姨娘见了一面,见面的时候, 苏姨娘又问起了苏大苏二的事情。
因为她把苏大苏二两个人交给了谢铉处置, 所以她竟是也不知道他们二人如今是个怎样的情形,还有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把吃下去的家产和嫁妆吐出来。
她还未见识过谢铉的能力,不敢确保对方真的能把属于姨娘的东西要回来。
二十多年的时间太久远, 万一他们把家产和嫁妆给败光了,那姨娘岂不是就吃了这个闷亏?
江月凝坐在窗边的软榻上面,手中握着一卷书, 视线虽是落在翻开的书页上面, 可心思却也早已飞到了远处。
良久之后,她才回神,想着既然把人交给谢铉了,姑且信他一回,于是抬手翻开了下一页。
好不容易今天得空了,不用再跟着婆母去进行人际交往, 该好好休息才是, 不能再去想那些令人烦忧的事情。
许是累了这几天, 她手上翻着书, 没看几页就开始犯困, 打了个呵欠,眼角有眼泪沁出。
她揉了揉眼睛,又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沁出的眼泪。
许是屋内太过暖和,半晌之后, 她翻书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再也没有听到翻书的声音,眼睛也慢慢阖上,没一会儿,人已经睡着了。
这时候冬枝和夏星洗了瓜果进来,见到在软榻上睡着的江月凝,见她手上还拿着书,二人相视一笑。
放下手中装了瓜果的银盘,冬枝把熏笼往旁边挪了挪远离她,然后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谢铉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安静地躺在软榻上,那张素净的脸此时因为睡着了,透出淡淡的绯红,浅粉的双唇紧紧抿着,如羽扇般浓密的睫毛偶尔轻颤一下,似乎是做梦了。
她在梦中动了一下,身上原本盖着的毯子突然滑落,就连手中握着的书也松开,落在地上。
只是睡梦中的人似乎并未察觉,仍旧睡得很沉。
他看了半晌,最后才慢慢朝着她那边走去,弯腰把落在一旁的书从地上捡起,发现是一本山野志怪的话本子。
他眉梢一挑,没想到她居然喜欢看这种书,倒是与她的性格有些不符合,他还以为她看的多是些诗经论语之类的。
随手翻了几页,他面上兴致缺缺,很快就合上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转而倾身替她把毯子盖好。
替她盖毯子的时候,他离江月凝极近,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茉莉香,他呼吸一滞,看着她那近在咫尺如花瓣一般的双唇。
他看着她的眸色愈发幽深,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手,指尖点在了她的唇上,不过是蜻蜓点水触碰了一下,可是对方却因为他的触碰而微微张开了双唇,半晌之后又重新合了起来。
就像是一朵花慢慢绽放又阖上。
蓦地他呼吸一重,几息之后才逐渐恢复了正常了呼吸。
他紧紧攥着手,重新站了起身,之后在她要醒来的时候转身离开,看起来颇有些狼狈。
江月凝醒来的时候,看见谢铉正坐在另一边,他手中拿着好几张纸,目光正落在那纸上,双眉轻轻皱起,也不知道那纸上写了什么,身上的衣裳也与他早上出门时候穿的不一样,显然是回来换了一身。
她坐了起来,看着外头已经暗了下来的天色,心想这几天她果然累到了,不然怎么会看个书都能睡着。
只是她不知道谢铉在那里坐了多久了。
谢铉察觉到了软榻这边的动静,他往江月凝身上看去,目光短暂地在她微微张开打呵欠的双唇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移开,他开口问:“睡醒了?”
声音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哑。
江月凝并未在意,点了点头:“世子回来多久了?今晚可是不出去了?”
说话间,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和鬓发,发现头上的簪子松了,索性直接拔了,半头的青丝就这些倾斜而下。
谢铉看着她用手做梳子理了理半头的乌发,喉头不禁上下滚动了几下,最后才道:“嗯,我有事需要你帮忙。”
江月凝手上的动作一顿,她抬眼去看他,不解地问:“世子需要妾身帮什么忙?”
说罢她已经整理好了头发,穿了鞋走到了他的跟前坐下。
熟悉的茉莉香又萦绕在鼻间,谢铉藏住眼中的情绪,轻咳一声:“这几张信件是殿下截获的,你看一下上面写的是什么。”
语罢他把那几张纸推到了江月凝面前。
屋内只有他们二人,倒是不用担心会被旁人知晓。
江月凝拿起那几张纸,一边看一边问:“京中除了妾身,再也没有识得回鹘文字的人?”
明明除夕宴在宫中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没有必要知道得那么多,眼下却又找她帮忙看这种东西。
谢铉也想起了那晚与她说的话,他确实不希望她跟着卷进这件事来,毕竟对方是回鹘细作。
可这件事情太过着急,而他秘密寻遍了京中的人,都没有找到认识回鹘文字的,前几天找的那位,也是半吊子的水平,十个回鹘文字里有六个是不认识的。
上次能知道会有刺客混进除夕宴,也是因为殿下多留了一个心眼,偶然发现。
这一次找到信件,写得又是回鹘文,没办法,他只能回来找江月凝。
他道:“不白让你帮忙,等揪出了那个藏在深宫中的细作,届时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同我提。”
话音才落,就看见原本正认真看信的少女停了下来,她双眸抬起看向他,眸中是他看不懂的神色,她弯了弯眼睛,问道:“果真?”
他看着她那双明月般的眸子,顿了一下,点了点头:“自然。”
她又追问:“不管是什么要求?”
不知为何,在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谢铉心里总有不祥的预感,他敲了敲桌面,道:“除了过分的要求,我都能答应你。”
那要一封和离书算不算过分?
江月凝到底没能问出这话。
罢了,等真的把宫中的那位深藏不露的细作揪出来再说吧,反正时间还长。
她的视线重新落在那几张信上,只是看到最后时,她的眉头已经皱起,谢铉给她倒了一杯茶,问:“如何?信上写得都是什么?”
江月凝看完最后一行字,把信合上,面上换上了严肃的神情:“回鹘那边换了新的王,那位回鹘王想要攻打大楚,写信的人要林婉儿做一个魅惑君主的妖妃,再配合那位挑拨帝后之间的关系,甚至要想法设法让皇帝与太子殿下离心。”
越说到后面,谢铉的脸色就越冷,他拿起那几张信纸重新放进信封中,看样子是要继续送给林才人。
江月凝道:“殿下为何不直接将林才人拿个人赃并获,也能省去许多的麻烦。”
“哪有这么容易。”谢铉面上一哂。
江月凝听了,不置可否。
结合方才看到信上的内容,她想起除夕宴那晚的事情,琢磨出了一点味道恍然道:“除夕宴的事情,是否其实是他们自导自演的,林才人替陛下挡刀也是故意的?”
谢铉看着她这么快就明白了,心里并不意外,眼中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赞赏:“大约是吧,听说陛下过几天还要封林才人为婕妤。”
闻言江月凝一惊,她抿了抿唇,最后才轻声道:“才人之上是美人,美人之上才是婕妤,陛下这是给林才人越级晋封,皇后娘娘也同意?”
谢铉面露讥诮的神色,他懒散地往后一靠,唇角勾出一个淡笑:“娘娘自然一开始有提醒陛下,只是陛下坚持己见,一意孤行,殿下不过是劝诫了几句,还罚殿下闭门思过几天,直言老子的事情用不着儿子操心。”
说自己好不容易遇见心爱的女人,这么多年了难得动心一次,就想好好的放肆一回,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一个个地却不理解他。
谢铉嗤笑一声:“当年陛下不顾先帝反对,坦言心里只有娘娘一人,发誓一辈子要对娘娘好,在含元殿跪了一天一夜,才求来赐婚的圣旨,眼下倒是全然忘了。”
江月凝讶然,她不知道当年陛下竟是这般爱重皇后娘娘,再想想现在陛下执意越级晋封林才人的位分,还真是有些讽刺。
年少的深情,还是抵不过一时的新鲜。
她思索了半天,只得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时间久了,当初的誓言,陛下倒是忘记。”
想起娶了孙氏没多久,就看上姨娘的父亲,她突然觉得天底下的男人,大约都是这样的三心二意,没什么值得托付的。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谢铉突然道:“我与他们不同。”
只是这一声才说了个开头,外面不知道是谁家在放烟花,后面的几个字瞬间被烟花炸开的声音所淹没。
江月凝歪头望向他,面上是一副没有听见他方才说什么让的模样,“世子刚才说了什么,妾身没有听见。”
谢铉看着她疑惑地看着自己,半晌后他径自笑了一声,把手中的信收好:“没什么。”
他不愿意再说一遍,江月凝也没有要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她道:“时间不早了,我让人去厨房把今晚的饭菜送来。”
说罢她起身往外面走去。
谢铉保持着懒散的坐姿并没有动,他看着她站在门边吩咐丫鬟的背影,面上露出自嘲的笑。
方才她明明是听见他说的话,他早就看出了她眼中闪过的错愕,即便是很快就掩藏了起来,可到底是被他捕捉到了。
偏偏她装作没有听清楚,料定他不会说第二遍,她的心思,眼下他已经明白了。
江月凝吩咐完冬枝,转身往回走,却听见谢铉唤了青竹进来,让青竹去温酒。
“世子要喝酒?”江月凝在他对面坐下,从前和谢铉一起用饭的时候,他从来不喝酒的,今晚是怎么了?
莫非是因为皇帝与皇后娘娘的事情不高兴?
也对,毕竟皇后娘娘是谢铉的姑母,陛下这样对待皇后娘娘,他不高兴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一向喝酒不怎么醉的人,今晚却喝醉了。
她看着谢铉不间断喝了半个时辰的酒,本以为他只是喝一壶就罢,结果喝了好几壶,直到眼神不再清明。
让冬枝把菜都撤下去的时候,江月凝见谢铉还在口中倒酒,一开始他还用酒杯,到了后面直接整壶酒往嘴里灌。
她本不想多事,可是想了想,最后还是过去夺走了他手中酒壶。
她秀眉轻蹙,轻声道:“世子,你喝太多了。”
第59章 谢铉,你还好吗?
谢铉抬眸去看站在一旁的江月凝, 她的手中正执着装了酒的银壶,一双好看的秀眉轻轻蹙起,似乎不赞同他喝这么多的酒。
可她不是一向不管自己的?
今晚的酒不同于往日他喝的那些, 是埋在地底下好些年的烈酒,也是曾经他在峪城的时候最喜欢喝的酒, 唯一不好的就是, 这酒是出了名的烈酒,即便是酒量如他好的,喝多了也会醉。
“世子可是醉了?”
江月凝见他就这样安静地看着自己, 她手中拿着银壶的力度紧了紧,他那双不在清明的眸子,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 里面似乎藏着什么洪水猛兽。
就那样盯着自己, 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对方没有回答她,良久的沉静让她明白谢铉大约是真的喝醉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收起心里异样的感觉,把银壶放在了谢铉够不到的地方。
她转身就要去唤青竹进来伺候醉酒的谢铉,然而身体才动了一下, 她的手腕骤然被身边的男人攥住了, 身体顿了一下, 她垂眸去看对方, 却对上一双黝黑的眸子。
谢铉的眼尾泛着薄红, 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她。
江月凝不明白他这是在做什么,只得温声道:“世子喝醉了,请松开手,妾身去唤青竹进来伺候你。”
只是说完之后对方又是长长的沉默, 她突然有些头疼,怎么谢铉喝醉了是这幅模样,还是说他把自己当成了旁人,不然怎么会握着她的手不松开。
“你不喜欢我。”
蓦地,谢铉开口了,语气肯定。
这话却说得莫名其妙,江月凝愣了一瞬,不明白好端端的他为何会说这样的话,她喜不喜欢他,似乎对他并不重要啊
毕竟当初娶她的时候,他心里也是不愿意的,最开始他们二人之间还互相看不上对方,她不喜欢他不应该才是正常的?
她又不是脑子有病,喜欢热脸贴冷屁股。
她抿唇没有说话,半晌攥着自己的手掌突然加深了力度。
谢铉借着她的力度站了起来,他靠近江月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乎执着于想要个答案,见她不说话,微哑的嗓音再次响起:“你这是默认了?”
外面又传来烟花在空中爆开的声音,江月凝从沉默中回神,她仰起脸去看近在咫尺的男人,然后缓缓开口:“世子要妾身说实话吗?”
她转头看了一眼远处天空中绽放的焰火,觉得还是不要和醉鬼计较,于是轻声道:“妾身并不讨厌世子。”
只是不讨厌,但也说不上喜欢。
即便是这样的答案,谢铉也觉得可以了,他慢慢松开了她的手腕,唇角慢慢地弯起,“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江月凝不解地看着他,只是对方却突然往前一倒,整个人都倒在了她的身上,杜松混着酒的香气瞬间把她包围。
她忙抬手扶住他,声音里带了一点紧张:“世子?”
谢铉的头枕在她的肩上,似乎已经醉倒过去,对于她的轻唤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呼出的灼热气息喷洒在她白皙的脖子上,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忍不住唤了他的名字:“谢铉?你还好吗?”
这一声才落,就感觉到男人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了,然而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又恢复了寻常。
脖子间灼热的气息让她很是不习惯,她又尝试叫了他几声,对方仍旧是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最后她放弃了,叹了口气,不满地嘟囔:“平日里不是喝不醉吗,怎么今晚就醉了”
怕他着凉,江月凝对着门外把冬枝唤了进来,见冬枝一脸见鬼的模样,只得解释道:“世子喝醉了,你快去把青竹找来。”
她知道谢铉不喜欢旁的女子近身,所以放弃了让冬枝帮着把人扶进里间的想法,若是被他发现了,说不定还会怪罪她。
如今只得让冬枝去找青竹来。
冬枝见状忙出去找青竹,只是离开前落在他们二人身上的目光带着好奇,甚至觉得自家夫人终于开窍,居然把世子都给灌醉了,说不定趁着世子醉了还能做些什么,思及此,她给了江月凝一个崇拜的眼神。
江月凝:
一看就是想歪了,她一个女子,在冬枝这里大约拿的是流氓的剧本,以后还是让冬枝少看些话本子,不然整天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铉看着瘦,实则却不轻,她想要把他从自己身上移开,然而动了半天,对方依旧岿然不动,直到她的额角沁出了细细的一层薄汗,一时没忍住,她一巴掌用力拍在他的身上。
脸上也露出气鼓鼓的表情。
以后他要是再在自己跟前喝酒,她只能躲远点。
她用食指轻轻戳了戳谢铉的手臂,不满道:“你知道你自己多重吗?我的手要酸死了。”
“以后不许再喝这么多酒了,听到没,谢铉。”
“要是再有下次,我就把你扔地上躺着,着凉了也是活该”
可惜醉倒的人不能回她,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话,直到听见屋外传来脚步声,她立马住了嘴,没有再继续数落身前的男人。
青竹跟在冬枝身后进来的时候,见到屋内的情景,整个人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张开的嘴巴都能塞了一颗鸡蛋,他站在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仿佛眼前看见的只是幻觉,直到传来江月凝的声音,才让他回神。
只见自家世子夫人吃力地一边扶着倒在身上的世子,一边吩咐他:“世子喝醉了,你快点扶他去里间就寝。”
青竹看出了江月凝面上现出了吃力的神情,只得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走了过去,然后把谢铉从江月凝身边扶了过去,他看了一眼喝剩下的酒,心道这酒就是不一样,连一向酒量很好的主子都能喝醉。
看着青竹把谢铉扶进了里间,江月凝晃了晃自己的手臂,又揉了揉方才谢铉靠过的左肩,一想到被他灼热的气息触碰过的脖颈,她不禁抬手摸了摸,然而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时,她脸上一热,忙收起了自己的手。
这边青竹把谢铉安置在了床榻上,替他把鞋子脱了之后,又去帮他解下了外袍,等他弯腰拿了锦被要给他盖上的时候,却突然对上一双黑眸。
青竹吓了一跳,结巴道:“世世子,你,你醒了?”
谢铉从床榻上坐了起身,屈起一条腿,他抬手揉了揉有些疼的头,视线从青竹身上移到了落在他的身后,却发现江月凝并没有跟着青竹进来。
他收回目光,眼中恢复了一半的清明,道:“放好衣服出去。”
青竹虽然有些疑惑他到底醉没醉,到底应了声,抱着解下的外袍往置衣架那边走去,只是走到中途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衣服里掉了出来。
差点一脚踩了上去,他脚步一停,低头就看见一个深蓝色的络子静静地躺在了地上,等他捡起来的时候,却看见主子正看着他手上的东西。
“主子,这是?”以他对主子的了解,他从未见过主子身上带这种东西,就算是进宫觐见,身上也很少佩戴玉器之类的装饰,可为何他的衣裳里会有还没穿上玉器的络子?
谢铉这才想起这络子是江月凝给自己的谢礼,因他不爱佩戴玉,所以没几天就忘记了这络子,眼下再看见,想起方才他半醉半醒中,少女在自己耳边,与平日里的恬静不同,喋喋不休地数落着自己的模样,心底最深处变得异常柔软。
默了一瞬,他哑着嗓音道:“去找块玉用它穿上。”
青竹眼中出现诧异,但是很快就应声。
放好衣裳,青竹走到一个柜子跟前,凭借着记忆打开了最里头的一个暗格,里头正安静地躺着各种各样的玉佩。
他看了看手中的络子,开始翻找与之相配的玉佩,上面放着的玉佩五花八门,看得他眼花缭乱,然而当他打开第三个暗格时,目光落在一只小巧的,用上等的翡翠雕制而成的玉兔时,却愣住了。
这个小巧精致的玉兔躺在众多玉佩之中,显得格格不入,看着不像是主子能用得上的,倒像是女子身上佩戴的东西
这个玉兔莫不是哪家的姑娘送给主子的?
可他记得主子从来不收旁的女人送的东西,大约是郡主送给主子的小玩意。
他没有想太多,最后找到了一块精致的玉佩,小心翼翼地穿在络子上面,再次把暗格推回去的时候,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只玉兔。
等他拿着络子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家主子仍旧坐在榻上,只是眼睛看着头顶的帐子,半晌,他道:“出去吧。”
青竹立刻放下手中的络子出去了。
谢铉转头,看着被青竹放在不远处桌上的络子,上面已经穿好了玉佩,他盯着那玉佩良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多久,他自嘲一笑,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最开始想要与江月凝划清界限,眼下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他不能继续放任自己这样下去。
眼下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他听着另一边的声音,直到听见传来碧纱橱关上的声音,他坐起身,突然道:“朔奚。”
很快朔奚出现在屋子里,他跪在谢铉眼前,等待着对方的吩咐。
谢铉道:“把信交给殿下,还有信上的内容”
等他把江月凝看到的内容告知朔奚,让他传达,在朔奚要领了命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等等,那魏三是怎么回事?”
朔奚道:“是魏贵妃求了陛下,称等过了新岁就把魏三送回祖地好好教导,再让人送了一大笔银子补偿了那些被魏三伤害过的人家,又说魏三是被下人挑唆,被人蒙蔽才会做出那等事情,她在陛下跟前哭哭啼啼了好几天,陛下一时心软,所以命京兆尹放了魏三。”
谢铉闻言,面露讥诮:“咱们的陛下当真是老了,脑子不慎清明,去吧,告诉殿下,从那群刺客身上下手,定能找出一点蛛丝马迹,还有李妗身边的人,也得好好查查。”
想到皇帝连林婉儿的苦肉计都看不出来,甚至以为林婉儿是因为爱慕他,才会为他挡刀。谢铉眼中的讥讽更深。
朔奚听着主子嘲讽当朝圣上,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不过他在心里也跟着暗暗鄙夷,心想那老皇帝如果不是有皇帝的身份上,哪家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会看上他?
谢铉停顿了半晌,突然道:“找人的事情,让下面的人先放着,若是她不提,便不用急着去找。”
朔奚知道谢铉指的是什么,他虽然不明白为何主子突然不想他帮着找人,可到底谢铉才是自己的主子,他只得听吩咐,等下次夫人问起再说。
可他出去后咂摸了半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主子这是,故意不想让夫人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
莫非是世子他
第60章 给世子纳妾
上元节一过, 京中显然不似先前那般热闹了。
江月凝晨起照理去给丹阳郡主请安,又碰上了丹阳郡主在院中舞枪,她索性站在一边安静地看着, 没有上前去打搅丹阳郡主。
等广阳侯给丹阳郡主擦拭了脸上的汗珠,她这才上前请安。
恰逢丹阳郡主有话正要同她说, 所以很快就把人请了进去。
若是平日里, 丹阳郡主早就让她回去了,今天特意请了她进去,怕是又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江月凝坐在前厅, 手中捧着茶盏,看着一边青釉花瓶上插着的白梅出神。
自那天谢铉酒醉之后,她又有好几天没有看见他了, 莫非婆母是为的这个才让她留下的?
她差点忘记了, 上次与谢铉一同前往渠州前,她曾经答应婆母要好好劝说谢铉上进来着,让他不要老是往外面跑,好歹顾及府里。
从渠州回来之后她就把这件事给抛到脑后面去了。
她有些心虚地喝了一口茶,倒是站在一旁的丫鬟暮雪见她一直看着那株白梅出神,便笑道:“夫人也喜欢白梅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 江月凝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然后放下手中的茶盏, 将目光从那株白梅上收了回来, 她浅笑道:“梅花品性高洁, 自然是很多人喜爱的。”
暮雪听了她的回答,笑着道:“世子从前最爱白梅,郡主爱屋及乌,所以也喜欢上了白梅, 这屋子里插着的白梅,正是今天早上世子在园子里特意摘下给郡主的。”
原来如此,那就是说昨天晚上谢铉回来了。
她心里松了口气,谢铉回来了,婆母应该不会责怪自己,于是继续接暮雪的话:“母亲喜欢白梅,想来母亲也是品性高洁之人。”
话里只字不提谢铉。
暮雪与江月凝身后的冬枝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
她们的世子夫人,似乎真的不怎么在意世子。
丹阳郡主进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她把身上的斗篷取下给身后的丫鬟,然后走到江月凝的上首坐下。
江月凝看了一眼那丫鬟手上拿着的斗篷,一时没忍住,转头问丹阳郡主:“母亲,世子让人给您做的狐裘,怎么不见你穿出来?”
丹阳郡主听见江月凝的疑问,她愣了愣,看向丫鬟手上的斗篷,以为是自己忘记了有这回事,可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这么多年来,自家儿子确实没有给自己送过狐裘,这斗篷都还是他爹特意找了人给她做的。
倒是之前有位夫人跟她炫耀身上的狐裘,夫君便想着也给她做一件,那时候她当着儿子的面和夫君说过,她身体健朗,即便是到了冬天也不畏冷,若是给她做了狐裘,她披着反而会热,所以做了给她也不会穿,白白浪费。
如今听见儿媳的疑问,她面上也带有疑惑:“我用不上狐裘,阿铉也并未给我送过什么狐裘,是不是你记错了?”
没有吗?
可是上次谢铉把那件白狐裘给她的时候,明明说的是让人给婆母做的时候顺便给她也做了一件。
所以竟是没有给婆母做吗,那件白狐裘,莫非是特地给她做的
江月凝心中一时之间不知作何感想,她抿了抿唇,最后只得对上婆母疑惑的目光,轻声道:“许是儿媳记错了。”
这件事便这样过去了。
丹阳郡主看着打扮得宜的儿媳,想起让她留下的事情,她咳了一声,对着屋内的丫鬟道:“我与阿凝有些体己话要说,你们几个先出去。”
话音才落,屋内的丫鬟全部都离开了前厅,走到屋外去候着。
等屋里只剩下她们二人的时候,丹阳郡主换上了一张严肃的脸,看着江月凝道:“阿凝,你老实告诉我,你和阿铉是不是至今还未圆房?”
这话犹如一个爆竹,生生在江月凝的耳边炸开,许是丹阳郡主说得太过于直白,后者的脸上慢慢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炭火在炭盆中爆开的声音。
片刻之后,在丹阳郡主耐心的等候之下,终于看见自家儿媳红着一张脸缓缓地点头。
丹阳郡主是一家的主母,府内有很多事情都瞒不过对方的双眼,她与谢铉分开睡的事情,早晚都会被发现,就算是他们院中的下人嘴再严实也没有用。
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丹阳郡主得到了江月凝的回答,下意识地抬手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拍:“胡闹!”
那动静就连站在外面的冬枝都听到了。
冬枝脸上带着担忧,果然这世上就没有真心疼爱儿媳,把儿媳当成女儿的婆母,也不知道夫人说了什么惹怒了郡主,只希望郡主不要太过责怪夫人。
丹阳郡主看着那么喜欢夫人,对夫人那么好,难道以前都是装出来的,这么久了终于装不下去了,要准备开始磋磨儿媳了?
冬枝心里七上八下,开始担心自家夫人。
前厅里,江月凝被方才丹阳郡主拍桌子的声响吓了一跳,她拿着帕子的手紧了紧,甚至掌心都濡湿了。
丹阳郡主见儿媳被她的举动吓到了,脸色跟着白了一瞬,她这才深呼吸了几下,缓了缓自己的脸色,她刚才没忍住自己的暴脾气,才会吓到儿媳。
她对着江月凝又重新换上了和蔼的神色,不太好意思道:“娘不是冲你发脾气,你别害怕,就是有些气阿铉而已。”
在得知儿子儿媳还未同房的时候,她就派人去打听到了,原因是在他们二人成亲的当晚,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就嫌弃新婚夫人,还用什么不习惯与旁人同榻而睡为由,让她的宝贝儿媳去睡碧纱橱,实在是不像话!
江月凝松了松手中的帕子,出声道:“是儿媳的错,母亲不要责怪世子。”
一提到谢铉,丹阳郡主更气了,她柳眉倒竖,“这混账,第一天就这样对待自己的夫人,娘知道你委屈,你也不用维护那个混账,无论如何娘都要让他和你睡一处,早晚娘会让你和他圆房!”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正在喝茶的江月凝被噎到,她拿着帕子掩住嘴咳得不行,眼泪都要咳出来了。
好半晌才渐渐停了下来,只是那双杏眸染上了水雾,看着就像是要哭的样子。
丹阳郡主以为她这是激动的,眼中瞬间带上了笑意:“我知道你心里感激,不用谢娘,娘这都是为了你好。”
我不是,我没有!
江月凝在心里喊到,她巴不得睡在碧纱橱,为了不让丹阳郡主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她只得面上装出害羞的模样,劝道:“母亲,这件事儿媳会同世子提,等世子哪天心情好了,儿媳再徐徐图之,若是母亲强行让儿媳和世子睡,呃,睡在一处,怕是会适得其反。”
对于她的回答,丹阳郡主很是满意:“你说得对,暂且先照着你说的来说,若是他再不愿意,娘就把他绑你榻上去!”
既然儿媳都这么上道,丹阳郡主的心情也好上了许多,怪不得她一直觉得儿媳和儿子之间的关系有些怪,原来问题出在这上面。
江月凝不想被迫被谢铉绑在一起,她突然想起那些世家大族的男子,大多都是三妻四妾的,且很多纳了妾的男子,就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妻子。
就像她爹,从她记事起,几乎就没怎么见她爹给过孙氏好脸色,经常都是留宿在姨娘那里,即便是姨娘劝了他好多次,仍旧不改,要不是祖母发了话,说不定她爹一个月都去不了几次孙氏房中。
她倒是听外头的人称赞她爹是个痴情人,可她知道,她爹曾经动了要休妻的念头,当年姨娘怀她的时候,孙氏给姨娘使绊子,差点害得姨娘小产,若不是下人发现得及时,眼下哪里还有她的存在?
所以自那之后,她爹更是瞧不上孙氏了。
后来孙氏知道动不了姨娘,就把对姨娘的恨转嫁到了她的身上。
可这一切皆是因为她爹而起,为何孙氏不恨她爹,反而恨她和姨娘,她一直都想不明白。
明明姨娘最开始是不愿意给她爹做妾的
那晚谢铉说的那句他与旁人不同的话,她其实听到了,她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说那句话,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她都不想给对方任何的回应。
若是谢铉也同她爹那般,那她是不是可以借纳妾一事,让他把心思放在妾室的身上,最好是让那妾室怀上孩子,然后她就可以借口和离。
思及此,她问道:“母亲,若是世子不愿同儿媳圆房,可否先给世子纳妾,找一位温柔可人,愿意做妾的姑娘先放在院中,等世子与之相处久了,说不定也不会排斥儿媳了。”
这个提议瞬间丹阳郡主反驳了:“不行,阿铉不会同意的,之前泽兰院中那几个貌美的丫鬟你也见了,是他那不靠谱的爹特意选去伺候他的,结果他给人折腾得都不敢近他的身,他若不是想着给他爹留几分面子,早把那些丫鬟给丢出去了。”
这倒是提醒了江月凝,谢铉似乎不喜欢旁的女子靠近他,可转念一想,她都能接近他了,说不定在院中放个妾室,时不时让那妾室在他跟前晃悠,他见多了习惯了,指不定就让人伺候了。
“可是”
江月凝还想开口,还是被丹阳郡主给回绝了:“阿凝,这个法子不行。”
蓦地江月凝想起梅苑那位不知真假的外室,她小声道:“那不然将梅苑住着的那位接回来。”
丹阳郡主不明白为什么儿媳这么热衷往自己的夫君身边塞女人,以为是方才自己逼得太紧了,她只得叹了口气,道:“我不会允许身份不明的女人进侯府的大门,好了,你和阿铉的事情慢慢来,不着急,只一件事,我是不会让阿铉纳妾的,你放心。”
你这么说,我更不放心了啊
江月凝苦恼着一张脸出了正院,她看了一眼天空,没忍住重重叹了口气。
晚上的时候,栖夜把江月凝提议要给谢铉纳妾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谢铉。
幽暗的烛光下,谢铉脸上的神色忽明忽暗,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手中捏着穿了玉佩的络子,声音冷得像是腊月的寒冰:“她当真这般说的?”
栖夜察觉到了主子生气的前兆,只得把头低得更低:“是的,不过郡主没有同意。”
上首的男人突然笑了一声,她还是他见过的头一个把自己的夫君往外推的人,他幽幽道:“那她应该挺失望的吧。”
栖夜觉得自己不该说这件事的,为了主子的身心健康着想,他只得撒谎道:“倒也没有,属下见夫人好像也只是随口一说,今晚夫人还特意让人给主子准备了安神香,说明夫人心里是有主子的。”
谢铉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轻呵一声,“她心里有没有我,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