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迢迢明月 白露栖木 18798 字 3天前

第41章 或许只有江月凝才能受得……

江月凝被韩子瑨府上的丫鬟给请到了前院。

到了前院, 才进了院门没几步,她就看见前厅里,谢铉和一位面生的男子正围着圆桌坐着, 他面上的神色看不出好坏,而另一位男子面上则带着笑, 甚至她还能听见对方爽朗的笑声。

江月凝脚下的步子停了一下, 她捏着手中的帕子,方才她照了镜子,双眼已经没有哭过的痕迹了, 应该不会被这位韩大人看出来。

丫鬟带着人走到了门前,对着里头行礼道:“夫人,请进。”

这边正和谢铉谈天说地的韩子瑨听到这一声, 下意识转头往门外看去, 当看到站在亭亭玉立的少女时,他面上的表情愣住了。

这不是卫国府那位二姑娘?

谢铉娶的妻子竟然是她,他只知道对方娶了妻,却不知道娶的是江月凝。

那位出了名温柔端庄的江二姑娘。

二姑娘的性格脾性怎么看都和谢铉不搭,可偏偏就是这么不搭的两个人,居然还真成了夫妻。

江月凝见韩子瑨定定地看着自己, 她心里一恼, 暗觉韩子瑨盯着自己看实在是轻浮, 可面上却不显, 只是垂下眼睫, 对着里头坐着的谢铉轻轻唤了句世子。

“过来。”谢铉给了韩子瑨一个眼刀,然后对着站在门口江月凝道。

前者摸了摸鼻子,讪讪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后者则踏过门槛, 缓缓走到谢铉的身边,然后自然而然地在他身边坐了下去。

韩子瑨见她在谢铉的身边坐下,他自觉地换了个座位,到了他们夫妻二人的对面,再抬眼去看他们的时候,又莫名觉得他们不说话的时候还是挺配的。

或许只有江月凝这样温柔的性子才能受得了谢铉,换做不同性子的姑娘,才不惯着谢铉的狗脾气。

他正在心里腹诽着,突然接受到一道冷冷的目光,他忙收起自己肚子里小心思,轻咳了一声,自我介绍道:“在下韩子瑨,自小与阿铉认识,这两日你便安心在这里住下,若是有什么短的缺的,只管和孙管事提,不必拘束。”

江月凝听了他的话,挂上浅笑轻轻点了点头:“韩大人客气。”

韩子瑨见她笑了,有些不好意思道:“哪里哪里,二姑娘在我这请放心,若是无事可以在宁潼县城内转转,这里与京城大不相同,有好些有意思的东西,若是不认识路,我可以安排丫鬟跟在你身边。”

江月凝没想到韩子瑨这么热情,这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韩子瑨嘿嘿一笑:“应该的,二姑娘好不容易来一趟宁潼县,自然是要好好领略一番这里的风土人情,才不算白来。”

谢铉冷冷瞥了一眼韩子瑨,“怎么不见你对我这样体贴?”

韩子瑨收到好友冰冷的目光,他和他什么关系,还需要整这些虚的吗?

他噤了声,细细打量对方的神色,在收到对方不耐的眼神后才收了回去。

江月凝察觉到了谢铉的不高兴,心想莫非是她与他的好友聊得这般起劲,他吃自己的醋了?

倒是韩子瑨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他打趣道:“我不过与你夫人多聊了几句,你就这般吃味,你也忒小气了。”

他问起新婚夫人的时候这人还一副懒得说的模样,眼下见到了,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但是他这一句让坐在对面的江月凝惊讶,惊讶他是如何得出谢铉会因为她和旁人说话而吃旁醋,谢铉吃谁的醋都不可能吃她的。

她悄悄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男人,果然见他脸色黑了下来。

一看就是因为韩子瑨说的话惹他不高兴了,她默默收回自己的目光,然后盯着眼前的空碗,假装没听见韩子瑨方才那句话。

反正他生气不是她惹的,谢铉不会拿她撒气。

谢铉示意韩子瑨身后的丫鬟给他夹菜,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少说多吃。”

韩子瑨感觉自己后脖颈凉飕飕的,后知后觉好友不喜他与江月凝说太多话,便低下头安静地吃碗里的菜,但是吃了几筷子之后,他又憋不住了,让丫鬟给谢铉和江月凝倒酒:“这酒是宁潼县有名的酒,二位尝尝。”

丫鬟很快给谢铉和江月凝身前的酒杯倒满了酒。

这酒有一股馥郁的香味,光是闻着就好像能醉人。

韩子瑨举起自己的酒杯,对着他们二人笑道:“你们成亲的时候我不在场,这一杯敬二位新婚。”

说完他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

见状谢铉拿起了酒杯喝了一口,入口的酒醇香扑鼻,确实算得上是好酒。

江月凝想起自己在洞房那一晚醉酒的事情,她在心里纠结了一下,以她的酒量怕是这么小小的一杯就醉了,可若是不喝的话不合礼数,最后只得抬手端起了酒杯。

在喝之前她在心里祈祷自己不会这么快就醉了,然而酒杯到了唇边,才碰了一下唇就被瞬间一只手夺走了。

“她不能喝酒,我代她喝。”

江月凝诧异地转头,就看谢铉含住的地方正是方才被她的嘴唇碰过的,她的目光落在他喝酒时滚动的喉结上,面上一热,忙收回自己的目光,低头安静地吃菜。

谢铉放下酒杯的时候,不经意见看见她红透的耳尖,不容他多想,又被韩子瑨拉着继续喝酒。

这一顿饭吃得还算和谐,若不是后面韩子瑨喝醉了,站起来一脚踩在凳子上骂章阁老的话,这一顿江月凝能吃得更舒心。

等丫鬟扶着喝醉的韩子瑨离开的时候,月亮早就升了起来。

江月凝看着坐在一旁自斟的谢铉,纳闷他不比韩子瑨喝得少,为何到现在还未醉?

“世子,天色不早了。”

她不想和醉鬼同睡一间房,只得出言提醒对方,然而却对上一双幽深的凤眸,她一愣,不得不承认谢铉的眼睛很好看,只是看久了总会让人不自觉地深陷进去。

为了不被对方蛊惑,她垂下眼眸,安静地等在一边,无聊地在心里数着时间,想着谢铉什么时候才会喝完那壶酒。

不多时到身边的人动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抬腿往外走去。

她忙提起裙子跟了上去。

二人很快回到了厢房。

原本只有她一个人的厢房呆着并未觉得有什么,眼下多了个谢铉,江月凝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厢房不能与泽兰院的正房相比,明显小了一半还多,且没有碧纱橱,他们若是不想多生事端,只能将就着在这里睡。

幸而这房中除了那床之外,在对面还有放置了一张卧榻,江月凝趁着谢铉在净室沐浴的间隙,从柜子里找出了一床被子铺在了临窗的卧榻上,接着又去那张架子床上拿了一个软枕。

等她处理好这些的时候,正好看见谢铉从耳房的净室回来。

他身上穿着白色的寝衣,外面披了一件外袍,发梢上还滴着水。

她想起上一次见到他从净室出来,也是这般模样

谢铉见她站在整理好的卧榻旁,擦拭发梢的手一顿,他道:“你要睡这里?”

江月凝嗯了一声,“世子不习惯与人同塌而眠,妾身便睡在这卧榻上。”

谢铉正想说什么,却听见画扇站在门口对着江月凝道:“夫人,热水准备好了,可要沐浴?”

他看着江月凝出了房门,那句他今晚睡在卧榻的话咽了下去。

屋内只剩下他,索性夜还长,他走到另一边的桌子旁坐下,拿出那张现出回鹘语的信纸,放在烛光之下细细查看。

然而上头的回鹘文字他大多都认识,只认得几个,看了半天都拼不出完整的一句话,他心里烦乱,虽然这一趟查到了,可还需得回京找一个能看懂回鹘文字的人。

大楚与回鹘甚少来往,所以懂回鹘语的人不多,又不知道要花上多少时间了。

江月凝沐浴完回来的时候,见谢铉正一只手拿着一张信纸,另一只手揉着眉心。

她本来无意他手上信纸里的内容,然而目光落在上面的时候,却还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谢铉睁开的眼睛的时候,正好看见江月凝一双瞪圆的杏眸。

许是觉得对方就算是看见了信上的字,也看不明白的上面的内容,所以没有要避着她的意思。

倒是江月凝语气不满地询问:“世子为何会有回鹘人的信件?”

要知道大楚表面与回鹘修建了条约,可是回鹘人仍旧是不安分,每年近年关的时候,总是会冒充强盗到大楚边关的几个镇子上打家劫舍。

江月凝不喜欢回鹘,加之因为赵仪景所在的峪城曾被回鹘人攻破,导致赵仪景下落不明,所以她心里多少是有些讨厌回鹘人的。

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她情绪外露,虽然只剩一点,可还是被他感知到了。

本不想解释,可看见她皱起的秀眉,还是下意识道:“你还记得上次我和你闻的无惑香?”

江月凝微微歪头去看他手中的信纸,问:“莫非这封信和上次的事情有关?想害世子的人是回鹘人?”

谢铉点了点头:“大约是。”

她还以为事情过了一个月,那件事便没有下文了,却不想还牵扯到了回鹘。

蓦地她想起这一趟,或许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请嵇淙出山,而是冲着这封信来的。

她走到谢铉的身边,看着他手中信上的内容,看见其中一行字的时候,眉头一皱:“宫中有回鹘细作?”

闻言谢铉看向正在认真看着信上面内容的江月凝,诧异道:“你能看懂回鹘文字?”

江月凝边看边回他:“只要不太深奥的都能看懂。”

外祖父留给她的香料方子有好几张是用回鹘文写的,许是从回鹘商人那里得来的,她从前为了看懂方子,还特意找人学了回鹘文,眼下信上写的都是一些很简单的句子,或许是顾及到了看信的人也不精通回鹘语。

可这恰恰让江月凝看起来也毫不费劲。

看完上面的内容后,她问身边的男人:“婉儿是谁?她眼下可是在宫中?”

谢铉见她看完了,便收起了那封信,眼下她能看懂回鹘文字,他也省去了不少功夫。

谢铉道了一声:“陛下的新宠,林才人。”

江月凝惊讶地捂住嘴,陛下的身边居然有通敌叛国的人,还是位宠妃

第42章 她睡得好不好与他何干……

谢铉只简单说了一些, 再多的谢铉便没有同她说,只是她仍旧好心地把信上写的大致内容告诉了他。

她拢了拢身上衣裳,转身走到妆奁前, 把头上的头发都放了下来,如瀑的青丝瞬间倾泻而下, 直至后腰。

素日都是冬枝和夏星替她梳头的, 但是眼下冬枝和夏星都不在,画扇是谢铉的人,她不想过多地用画扇, 所以离开京城的这些日子都是自己梳头的。

这一头青丝要梳整齐需要花费些时间,她对着镜子梳头梳得认真,并未发觉谢铉一直坐在刚才的位置, 此时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梳发。

等她梳整齐头发, 起身的时候,他已经把目光收了回去。

她起身往卧榻那边走去,弯腰整理锦被的时候,听到身后谢铉漫不经心的声音:“我睡这里,你睡床。”

闻言她手上的动作一顿,她回身, 就看见谢铉目光落在那卧榻之上, 眼中有明显嫌弃之色, 可他说出的话却是要睡这里。

江月凝觉得他没有必要为难自己, 但转念一想, 又觉得他说这话只是与自己客气,实则是希望她给他台阶下。

想到这一层之后,她手上拿着软枕的动作继续,轻声道:“这卧榻没有那床睡着没床舒服, 世子还是睡床好些。”

然而她的手腕被谢铉的攥住,他探身从她的身边而过,制止了她的动作,沉声道:“你也知道这卧榻睡着不好,所以你睡床。”

这话不容拒绝。

她偏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看着他的侧脸陷入沉思,好像从他说帮自己找人开始,她就看不懂谢铉了。

他不是不喜欢自己吗?

半晌,带着这个疑惑,她终于松开了放在软枕上的手,看着他那只攥着自己手腕骨节分明的手,她小声道:“世子,还请放开妾身的手。”

谢铉这才松了握着她腕骨的手,只是收回自己的手之后,仿佛指尖还残留着滑腻的触感,他下意识拈了拈手指。

屋内的烛火熄灭,他躺在卧榻之上,单手枕在脑后,风从半开的窗户外吹了进来,吹得他清醒了几分。

借着洒进来的一点月光,他偏头看向另一边在架子床上睡得安稳的江月凝,感觉方才执意要与她换地方睡的自己疯了。

她睡得好不好与他何干?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不再对着架子床那边。

江月凝其实并未睡着,谢铉翻身的动作她听到了,但是她假装没有察觉,他既然已经把舒服的床让给了自己,她又不是傻子,自然是要好好的睡上一觉。

这样想着,她不再去管谢铉,很快就入睡了。

只是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她在睡梦中听见谢铉的声音。

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睁开双眼,天还是黑的,正在准备要继续入睡的时候,却听见卧榻那边隐隐传来压抑着痛苦的呻/吟声。

她身子一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小心翼翼试探地唤了一声世子,但是那边没有任何的回应,半晌之后又是闷哼声。

她掀开了被子,下了床摸黑找到火折子点亮蜡烛,借着烛火,她看见躺在卧榻上的谢铉紧闭着双眼,一双剑眉紧紧皱在一起,面色苍白,咬紧牙关,额头上还沁出了一层汗。

他的一只手放在胸膛之上紧紧抓着,仿佛被梦魇住了。

这还是她从一次他这幅模样,她纠结着要不要唤醒对方。

蓦地她想起那次他受伤时她替他换衣裳,无意见看见他胸膛上的旧伤,眼下他看着不像是梦魇了,倒像是旧伤发作了。

她从来没有问过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也知道她看见他身上的伤,也从未主动与她说过这道伤是怎么来的。

他们两个,好像都只是把对方当成无关紧要的人。

所以都觉得没必要。

想起今天他说要帮自己找人的事情,她抿了抿唇,最后拿起帕子替他把额头的汗擦干了,然后转身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拿出了自己调制的安神香。

很快她就把安神香点上,半晌过后屋内被幽香盈满。

江月凝坐在一旁,看着他的眉头逐渐舒展,脸上的神色也不似方才那般痛苦,便安心地出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回到了床上。

虽然知道这安神香的作用不大,但能让他好受一些便行了。

*

他们在韩子瑨的宅子上多呆了一天,很快就启程回京。

回去的这一路,她试探地问谢铉什么时候帮自己找人,对方一副不想理的模样,就在她再三相问之外,才不耐地让她直接找朔奚。

江月凝便同朔奚说了赵仪景的事情,还把之前的那些线索都告诉了朔奚。

朔奚听着她说的那些线索的时候,努力绷着自己的脸,假装第一次知道这回事,心想不能让夫人知道其实他和栖夜早就摸清了之前的线索。

他得了这些线索,还得到了要找的人名字,他想把这个人的名字告知主子,然而他这主子却是一副不想听的模样,让他自己看着办。

既然主子不想听关于赵仪景的事情,他只得去找栖夜八卦,两个人八卦了一整个晚上,拼凑出了一个英雄救美的故事。

美人从此念念不忘救命恩人,即便是嫁做人妇之后,仍旧对恩人念念不忘,苦苦寻找。

在之后他们看向谢铉的眼神中便隐隐带了同情。

直到收到谢铉凉凉的眼神,才纷纷低下头。

谢铉猜到了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可他答应了江月凝的事情,自然不能反悔,那天她也说了,报恩的方法有很多种,不一定只有以身相许这一个选择。

他放下撑着侧脸的手,看向安静低头看着书的江月凝。

半晌,看书的人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看向他,用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

“这一趟涉及到了回鹘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并不是担心江月凝会把这件事宣扬出事,可万一她不小心说漏嘴了,便会打草惊蛇。

江月凝换上严肃的神色:“世子大可放心,妾身回去就会忘记这件事。”

这种事情她不想掺和进去,更何况是牵扯到了大楚与回鹘人。

谢铉得了她的保证,看着她一副要与自己划清界限的模样,心里却说不出的不得劲。

马车抵达京城时候,京城落下了第一场雪。

江月凝下了马车,看着天上飘着细雪,她抬手接住了几片雪花,怔怔地看着逐渐在掌心融化的雪花。

“夫人!”

就在她出神之际,冬枝和夏星却上前。

她们二人围着江月凝转了一圈,发现她只是比之前削瘦了一些,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的不同,于是心里也松了口气。

期间苏姨娘曾派人来了一次侯府,问起夫人的事情,幸好她们在夫人离开之后想好了对策,把人给打发了。

不然要是被苏姨娘知道夫人去了渠州,不知道该如何担心。

江月凝跟着冬枝和夏星进了院子,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日,香料铺子那边可还好?”

她在渠州的时候,唯一担心的就是铺子上的生意。

冬枝笑着回答:“夫人不用担心,生意好着呢,只是有几位夫人问为何没有新制的香料,她们都等着呢。”

还有就是铺子的斜对面也开了一间卖香料的,而且那家香料店的香料似乎还跟夫人铺子里卖的差不多,就连味道闻着也很像。

但是转念一想他们夫人制的香是独一无二的,对面的铺子再如何炮制,终归是有些差距的。

所以并未把这件事告知江月凝。

*

雪连着下了好几天,直到第四天的时候停了。

这几天江月凝窝在房中,天天在屋内和冬枝夏星算着香料铺子这两个月来的帐,累了的时候便让夏星用熏笼烤了栗子和地瓜来吃。

这天雪终于停了,虽说天空还是灰蒙蒙的,可外头不再是携风伴雪,故江月凝披上斗篷和冬枝她们几个丫鬟走出了屋子。

夏星和小丫鬟柳儿贪玩,看着院子中铺着厚厚的一层雪,蹦蹦跳跳地跑进了院子中。

这几日下的雪,脚踩在上面能没过半只脚,因着扫雪的婆子还没有上值,她们两个在那白茫茫的雪上踩了好些脚印。

然后开始堆起了雪人。

江月凝站在廊下,看着身边蠢蠢欲动的冬枝和画扇,心想到底还是小孩的心性,她浅笑道:“去玩吧。”

画扇得到了她的许可,很快就与夏星她们一起玩堆雪人。

“你也去吧,眼下没有需要你伺候的地方。”江月凝转头对看着夏星和画扇玩闹,眼中隐隐透露出羡慕的冬枝道。

冬枝较她们二人稳重一些,许是跟在她身边久了的缘故,可也不过是年纪才十六的小姑娘,这种时候她要是拘着冬枝,便不太好。

“那奴婢只玩一小会儿。”冬枝说着就下了积着雪的石阶。

江月凝顺势坐在了廊下,许是感到了一点冷意,她把斗篷的帽子戴上,面上带着笑看着她们几个在雪地中胡闹。

良久之后,不知道谁先起了个头,在院中打起了雪仗。

不小的院子中,四个丫鬟边跑边朝着对方扔雪球,欢笑声传到泽兰院外。

江月凝看着几个丫鬟玩得开心,想着一年来也只有这个时候她们才能放肆玩,且只在泽兰院中玩闹,碍不到谁,便没有出言制止,由着她们嬉笑玩闹。

然而不知道谁没注意,一个小小的雪团砸到她的身上。

扔到江月凝是柳儿,她看到雪球散在夫人的身上,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白着一张脸要跪下讨饶,却见一向温柔的夫人抬手拍了拍斗篷上的雪,然后绷着一张脸站起来走下了石阶。

“夫人奴婢不是故意的!”柳儿慌张地开口。

却见江月凝弯腰,自己搓了一个雪球,然后砸到了柳儿的身上。

猝不及防被一个雪球砸中,原本还低着头等待江月凝惩罚她的柳儿愣在了原地,她抬头,对上一双狡黠的杏眸。

“你们看柳儿是不是被砸傻了。”

江月凝弯起了一双眼睛,对着站在周围的几个丫鬟笑道。

夏星瞬间反应过来,她手上还拿着一个雪球,闻言也扔了一个到柳儿的身上。

画扇噗嗤笑了一声:“夫人和夏星欺负柳儿一个小孩子,看我替柳儿报仇!”

说着她很快就团了雪球对着夏星扔了过去,众人又立刻开始新一轮的打雪仗,只是由四个人变成五个人的战局。

丫鬟们念着江月凝是主子,也不敢一直拿她当成目标。

江月凝穿着斗篷在院子陪着她们玩闹,面上笑得很开心,这还是她头一次能放下那维持了很久的端庄肆意地玩闹。

她拿了雪球扔几个丫鬟,一边躲着她们的雪球,与几个丫鬟笑作一团。

然而就在她躲避的时候,后背不期撞上一堵肉墙。

第43章 二姐姐从前最疼簌簌

因为这个撞击, 斗篷的帽子从她的头上滑落,而身后的人为了扶住她,双手紧紧钳住了她的手臂。

鼻间隐隐有雪后清冽的松香, 慌乱中她一回头,就对上那双黑沉沉的凤眸, 里头像是藏着什么她看不清的东西。

院中的几个丫鬟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 都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大约是害怕谢铉会因为她们带着夫人胡闹而降罪。

半晌之后,谢铉总算是松开了握着她双臂的手, 看着她那张因为方才玩闹而绯红的脸,似笑非笑道:“你不是一向最重规矩的,这样看起来一点不像你。”

其实她方才在院中与丫鬟玩闹的场景被他看到了, 他还是头一次见她笑得这样肆无忌惮, 不是素日那种笑意不达眼底,一举一动都像是拿尺子量过的一般。

这样鲜活的她,看起来才没那么像假人。

江月凝赶紧从他的怀中退了出去,她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垂眸道:“妾身一时兴起, 便与丫鬟们玩了一会儿, 还请世子不要责怪她们。”

她说的这些丫鬟中, 其中两个是她自己的, 一个是他的人, 另一个则是他娘遣来给她用的,上次他因为香料的事情动了她的丫鬟,虽然没有听到她有不满的传言,可谁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或许还会觉得他多事。

他看了一眼看似乖巧地站在面前的少女, 许是天气还冷,眼下她没有像方才那样活动,只是安静地立着,加之兜帽没有戴在头上御寒,她那双小巧的耳朵已经被冻红了。

江月凝感觉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不知为何,她的心里生出一些紧张,正当她想着他会说什么嘲讽的话时,只听见他轻飘飘的声音。

“在这杵着做什么,不冷吗?”

她错愕地抬头,就他已经越过她往正房走去。

看着那道披了黑色狐裘的身影,她才明白他这是没有要责怪丫鬟的意思。

她当下松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一丝笑,抬手轻轻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痛的耳垂,然后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屋子。

进去的时候,谢铉已经解下了那件黑色的狐裘,顺手扔在了一张椅子上,江月凝的视线落在那狐裘上。

那狐裘看起来还挺厚的,且贴近脖子的地方还有一圈玄狐的狐狸毛,披上一看就很暖和,看着他的狐裘,她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的斗篷都不暖了。

谢铉正站里头解腰上的蹀躞带,转头看见她在几丈开外的地方站着,那双杏眸正不经意间看向他随手一扔的狐裘上。

他心念一动,很快就收回了放在她身上的视线,转身进了屏风后换下身上繁重的锦衣。

江月凝见他转到了屏风后面,她想起之前他让她伺候他宽衣的场景,怕他一时兴起又来使唤自己,于是忙回了自己的碧纱橱。

屋里有熏笼,她披着斗篷站了会儿就觉得身上有些热,便让冬枝帮着自己解下了斗篷,她从碧纱橱走出,坐在了熏笼前,身旁的桌子上放着还未打完的络子。

这东西平时她不爱做,但是在冬天不能出门的日子,用来打发时间正好,除了络子之外,她还打算给自己做几根浅色的宫绦,配她那些裙子正好。

若是可以,还能给婆母也做上几根,也算是当做素日对方关照自己的回礼,虽然不值几个钱,但也算是她的一点心意。

冬枝站在一旁,拿起打了一半的络子,夸赞道:“夫人的手真巧,奴婢打的络子就没有夫人打的花样多又好看。”

这话却不是奉承,她自小就跟在夫人的身边,见她打过许多的络子,每一条拿出去都会被人称赞的程度。

从前还在卫国府的时候,苏姨娘和老夫人偶尔也会让夫人帮着打上几条络子,甚至有些丫鬟也会求着夫人帮忙打上一两条,夫人有时间的时候,总是不会拒绝她们的。

冬枝放下手中的半成品络子,问正在熏笼旁取暖的江月凝:“夫人打这络子是要用来做什么?奴婢记得夫人有一个拇指大的翡翠雕的兔子,这兔子是夫人十二岁时,苏姨娘送给夫人的生辰礼物,这络子用来穿那只兔子正好,这几年不见它,夫人是把它收起来了?”

江月凝抿了抿唇,那兔子早在她十三岁那年,就给了旁人。

看着熏笼里烧得火红的炭火,她轻声道:“许是放在库房了,东西这样多,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其实她也希望能找到那只翡翠兔子,找到那只翡翠兔子,意味着便也找到人了,只可惜,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冬枝笑道:“若是找不到了,夫人实在喜欢的话,可以去外头找个打玉器的匠人重新打一个,这样若是日后苏姨娘问起来,夫人也好有个交代,奴婢见库房那里还有好几块没有打磨的玉器,正好可以拿出去打呢。”

江月凝感觉自己的手变暖了许多,她重新拿起那打了一半的络子,一边编织,一边回她:“罢了,说不定它就在某个角落里呆着,等着我找它。”

听了她的回答,冬枝便不再说什么,觉得那东西是苏姨娘送的,意义自然是不一样,所以就算是重新做一只,也不一样了。

屋内一时沉寂下来,江月凝认真的编着手中的络子,冬枝则拿起了手中的绣线,搬了张绣凳坐在熏笼旁认真的绣着帕子。

没过多久,就见夏星走了进来,她进来之后先是剁了剁脚,然后把手放在熏笼上,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帖子递给江月凝,道:“夫人,三姑娘送了帖子来,说是要拜访夫人,此时人正在侯府门外候着。”

闻言江月凝手上的动作一顿,江雪凝这个时候来找她做什么?

夏星解释道:“奴婢看着三姑娘的眼睛红红的,看着像是才哭过,许是在周家受了什么委屈,想着来找夫人诉苦。”

冬枝神色一冷,道:“三姑娘若是在周家受了什么委屈,也该去卫国府找大夫人才是,来咱们侯府找夫人做什么,这里又不是她的娘家,且夫人只是她的姐姐,又不是她娘亲,还能去周家帮她讨公道不成?”

她实在是想不通,夫人当初就是因为三姑娘强行换亲,才会嫁给世子,她天天看着世子对夫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而夫人还要忍着,她就心疼夫人。

眼下三姑娘还敢来找夫人,她是怎么有脸的?

都各自嫁人了,难不成还想着夫人能像在闺中那般,不计前嫌地对她好?

江月凝感受到了冬枝的气愤,她温声道:“外面天气这样冷,你去回三妹妹,让她先回去吧,要是冻坏了,妹夫定会心疼的。”

这还是她头一次狠下心肠对待江雪凝,她总得让江雪凝簌明白,伤害了别人,就不要想着被伤害的人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还能继续和她姐妹情深。

夏星得了她的话,应了声,又匆匆出去了。

江月凝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打着手中的络子,只是却变得心不在焉。

旁人都觉得她性子温柔,很多事情都不会同人计较,那只是因为很多事情她觉得没必要计较。

若是桩桩件件她都要计较上一番,活着才累人。

但是换亲一事却不得不计较,不然心里这口气会一直闷着,也总该让江雪凝知道,她不是事事都能迁就对方的。

如果她还把自己当姐姐,就应该知道换亲一事上,她大错特错。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没过一会儿,夏星回来了,她神色有些为难。

江月凝猜到了什么,问:“可是她不愿意回去?”

夏星点头:“三姑娘说,见不到夫人是不会回去的。”

某种程度上,江雪凝的性子其实有些像江月凝,尤其是在那股倔强的劲儿。

也不知道是否从前经常跟在她身边的缘故。

只是前者是在对待别人的时候,而后者则是对待自己的时候。

放下手中的络子,江月凝道:“走吧,出去见一面,也借此同她说清楚,免得以后她只要在周家受了委屈就来找我。”

在一些事情上,比起找大夫人解决,江雪凝反而更依赖她这个姐姐。

江月凝去了花厅,广阳侯府很少会有客人拜访,所以她进到花厅的时候,炭火还未送到,厅内冷飕飕的,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本来想着就出来一会儿,所以她并未穿上斗篷,竟不知穿了斗篷和没穿斗篷的区别竟是这样大。

等粗使的婆子抬了烧好的炭盆上来的时候,她才感觉身上暖和了许多。

冬枝给她倒了杯热茶:“夫人,喝点热茶先暖暖身子。”

江月凝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茶,身上的寒气总算是被驱赶出去了。

很快的功夫夏星就把江雪凝带进来了。

江月凝一抬头,就看见江雪凝身上披着上好的狐狸毛做成的披风,就连兜帽里面都缝了一圈狐狸毛,看着像是宫中赏赐给卫国府的。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目光,让冬枝看座。

江雪凝还是头一次见她对待自己这么冷淡,她本就哭过的双眼此时又红了一圈:“二姐姐”

看着端坐在一旁的江月凝,见她双手捧着茶盏,离她不远的地方放着一盆烧得火红的炭盆,才想起她这二姐姐是怕冷的。

解下披风后她在江月凝对面坐下后,怕江雪凝真的不理她,只好可怜道:“二姐姐从前最疼簌簌,难道也忍心见簌簌在周家被他们欺负吗?”

第44章 你说谁要与我和离?

江月凝对上她那双含了眼泪的眸子, 她缓缓道:“这么冷的天,三妹妹还来我这里,若是祖母她们知道了, 定然会心疼,说不定还会怪我。”

话音才落, 江雪凝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二姐姐从来不会在我面前说这些,你从前也不会叫我三妹妹。”

是了,她从来不会在江雪凝跟前说这种话, 可如今不一样了。

小时候或许她嫉妒过江雪凝在卫国府的待遇,可随着年纪的增长,她也想清楚了, 她与江雪凝确实不同, 她没有出身高门的母亲,她娘亲不过是父亲的一个妾室。

所以旁人偏心江雪凝也是正常的。

江月凝看了她一眼,道:“三妹妹来我有什么事?”

仍旧是没有改口。

或许是她的态度过于冷淡,江雪凝下意识想要撒娇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她本想着来自小疼爱自己的姐姐这里寻求安慰,可是看样子, 好像不能了。

只是她仍旧不死心, 心想二姐姐的心肠从来都是最柔软, 就算是她当时强行要与二姐姐换亲的时候, 也没有做出什么伤害的她事来, 由着她换。

或许二姐姐现在还在和自己生气,只要她先低头认个错,二姐姐就会和从前那般对待自己了。

她吸了吸鼻子,软软地开口:“二姐姐, 换亲一事是簌簌不对,簌簌现在知道错了,只希望二姐姐能原谅我。”

江月凝听完她的道歉,一时沉默无言,她和谢铉成亲已经三个多月,这迟来的道歉她也不需要了。

当初让她心寒的是江雪凝为了自己的私心,不顾她的感受,执意要与她换亲,现在同她道歉,大约不是因为真的知道错了,只是因为她在周家过得不如在卫国府顺心。

江月凝抬眸看向她,柔声道:“三妹妹,你只是因为在周家过得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如意,才会觉得自己错了,你若是在周家事事顺心,或许今天也就不会来找我了,更会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与江雪凝做了这十几年的姐妹,她自然是了解江雪凝的。

被这位素来体贴温柔的二姐姐当面拆穿了心思,江雪凝脸色一红,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堪,在周家被婆母刁难和被夫君敷衍都没有这般难受。

她激动道:“二姐姐如今嫁进广阳侯府不好吗?至少是世子夫人,锦衣玉食,丫鬟成群,比在卫国府还要好上许多,如果不是因为我同你换亲,二姐姐也不会嫁得这样好。”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本来还想着江雪凝若是真心觉得自己错了,她还能继续和江雪凝维持表面的姐妹关系。

江雪凝见她眼中对自己没有了往日的怜爱,看向她眼神中带着失望,她心里一慌,忙道:“二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一时难过才会说这样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江月凝打断她的话:“三妹妹,世子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更何况他在外头还养着一位外室,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带着孩子上侯府讨要名分,我是世子夫人没错,可嫁了一个只知道整天玩乐不思进取,还经常不着家的夫君,试问,谁会愿意?”

虽然她知道谢铉或许并不是外头传的那般,可当初换亲的时候她并未接触过谢铉,万一谢铉真是她如今说的这般,那她的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她叹了口气:“三妹妹,我从前把你当成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觉得你事事都需要我护着,需要我替你周全,可在我最需要你体谅理解的时候,偏偏你没有,日后还是不要再来侯府了,免得祖母和大夫人知道了不高兴。”

江雪凝不敢相信她能说出这样决绝的话,只觉得心里难受得不行,她眼眶中的眼泪掉了出来,“二姐姐,从前的事情都是我错了,你能不能还和从前待我一样,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如果真的不喜欢这里,我去求祖母,求祖母让你和谢世子和离!”

闻言江月凝眉心一跳,看着仍旧一脸天真的江雪凝,顿时深感无力:“三妹妹,和离之事岂是儿戏,还请三妹妹慎言!”

她虽然是有想要同谢铉和离的心思,可是也要等时机到了才行,若是江雪凝真的跑去祖母跟前说这件事,怕是祖母都要怀疑是否是她教唆的,又会把她训斥一通。

且会觉得自己不满她给安排的婚事。

有时候她很羡慕江雪凝的天真,可现在却觉得这不是天真,而是愚蠢。

江雪凝含着泪不解地问:“可是二姐姐不是不喜欢谢世子,不想嫁给他,若是我同求祖母求情,或许祖母知道二姐姐在这里过得不好,兴许就会让答应让二姐姐与谢世子和离了。”

“你说谁要与我和离?”

冷不防一道男声从外有传来,江雪凝打了个激灵,一转头,就看见谢铉穿着一身带了毛领的玄金锦袍,正歪着身子靠在门边,他的身边还站着沉着一张脸的周桁。

她动了动嘴唇,想要继续说的话没有说出口。

江月凝没想到谢铉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有想到的是周桁也在,方才江雪凝说的话也不知道他们听去了多少,她忙站起身,浅笑道:“簌簌方才在同妾身玩笑呢,世子不必把这话放在心上。”

谢铉站直了身体,看她身上穿得不多,就算是有炭火在,她的耳尖仍是红红的,想来是这炭火不够暖,他走上前,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发觉她的手有些凉。

他睨了她一眼:“穿得这样少就出来了?”

碍于还有旁人在,江月凝不好当着他们的面把手抽出来,再者他掌心传来的温热让她有些不舍,便没有把手抽回去,轻声道:“妾身以为很快就能解决好。”

谢铉一哂:“以后她若是再来找你,你也别见了,她喜欢站在外面就让她站着,反正丢脸的又不是你。”

他们二人站在一起,说话的声音只有彼此能听到,落在江雪凝和周桁眼中,就像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越是这样,江雪凝越觉得她的二姐姐是在极力粉饰太平。

不知为何,周桁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很是刺眼,这样想着,他踏进了花厅,停在他们二人跟前道:“簌簌给你添麻烦了,我现在就带她回去。”

说话间,他的目光隐晦地落在被谢铉握着的手上,但是很快又移开。

江雪凝本来就是想让周桁紧张,才跑出来,眼下见他特意找到了广阳侯府,虽然心里还怨着他不该在婆母刁难她的时候没有偏帮自己,可是只要他唤她簌簌,她就心软了。

“我不回去,我要和二姐姐在一起!”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好哄,江雪凝还是挣扎了一下。

周桁按下心里的不满,皱眉道:“簌簌,听话,跟我回去。”

江月凝和谢铉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完全就是一副看戏的心态。

在场的人只有他们二人知道这场换亲的始作俑者是谁。

虽说嫁给谢铉不是她想要的,可自从知道谢铉惊马之事周桁参与了其中,她就庆幸自己没有嫁给周桁,若是嫁给他,弄不好哪天被枕边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虽然谢铉也好不到哪去,可以他的性子,只要自己不得罪他,估计也不屑去算计她。

“天色不早了,我就不留二位了。”

谢铉一向没什么耐心,他懒洋洋地看向他们,直接下了逐客令。

周桁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下面子,想起上次他在乐坊,当着众人的面,也是被谢铉一顿奚落,他忍着心里的怒气,面上的温和的神色差点没有维持不住,他钳住江雪凝的手腕,对着江月凝道:“抱歉,叨扰了二位,我这就带簌簌回去。”

江雪凝转了转手腕想要挣脱,她道:“你弄疼我了。”

回应她的是周桁冰冷的声音:“住口。”

江雪凝噤声,不再说话,只是看向他的目光带了委屈。

周桁转头对着仍站在一处的谢铉夫妇道:“告辞。”

说完强行拉着江雪凝出了花厅。

谢铉掀开眼皮,看向周桁的背影,道:“来人,送客。”

人走了,江月凝把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问道:“是世子让人放周桁进来的?”

谢铉道:“谁的麻烦谁带走,他若是不来,你那好妹妹怎么会走?”

显然是看透了江雪凝的心思。

江月凝垂眸,他说得没错,江雪凝就是一个麻烦,如果不是她已经对江雪凝失望,恐怕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她太了解江雪凝了。

倘若不是周桁来寻人,她都不知道江雪凝要在这里与自己纠缠多久。

她原以为江雪凝与周桁闹矛盾了,以她的性子,需得要对方低声下气才能把她哄回去,没想到周桁只是来了连一句好话都没说,她就这样跟着回去了。

她没有这样没出息的妹妹。

方才她瞧得真切,在周桁唤江雪凝小字的时候,江雪凝的气就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只不过面子上过不去,仍旧装出生气的样子罢了。

周桁在江雪凝心里到底与他们不一样,若是他们惹了她不高兴,至少要哄上几个时辰甚至几天才能好。

“人都走了,你还站在这做什么?娘让我们今晚去正院和她一道用餔食,再不过去,该让人来找了。”谢铉往外面走了几步,回头见江月凝还站在花厅里。

江月凝回神,她忙跟了上去,问道:“好好的,母亲怎么想到与我们一起用餔食?”

“谁知道呢?”谢铉看着才出了花厅,鼻尖瞬间被北风吹得通红的江月凝。

他瞥了一眼江月凝,对着身后的冬枝道:“去把你们夫人的斗篷取来。”

江月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刚要开口说不必麻烦,却听见他漫不经心道:“若是娘看见你冻着了,指不定要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第45章 喝醉了脾气还不小

花厅到正院的距离不远, 途中江月凝被风吹得瑟缩了一下,在心里后悔不应该图一时方便,而没有披上斗篷。

谢铉见她的脸颊也被风吹红了, 便一声不吭快步往前走了几步,挡在了她的跟前, 高大的身躯直接挡住了往她身上吹来的冷风。

许是因为他从前总是走在自己的前头, 所以江月凝并未感觉到什么不对的地方,心里想着正好有人替挡风,于是她默默跟在了他的身后, 看着那道身影一直走在离自己五六步开外的地方,她不禁想起成亲第二天敬茶的早晨。

这位玩世不恭的世子戏弄自己,故意带着她在府上绕圈子, 如果不是她装出一副要哭的模样惹得对方内疚, 说不定还不知道他要继续捉弄自己。

可也是因为这样,她觉得谢铉或许没有坏到什么地步去。

且那次遇刺掉下断崖的时候,他紧紧地护着她,才没能让她受到太重的伤。

还有在宁潼县,恩人的线索断了,他说会帮自己找人。

好像, 谢铉也不是那么差劲。

只是单这些却也不能让她打消想三年后与他和离的想法。

正院就在眼前, 她收起心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加快步子往前走到了谢铉的身边, 与他一道进了院门。

天色刚擦黑, 丹阳郡主和广阳侯已经在前厅等候,他们二人坐在一起,也不知道广阳侯凑近丹阳郡主对她说了什么,丹阳郡主没好气得嗔了他一眼, 然后抬头就看见儿子儿媳站在门外。

她正了正脸色,看着他们二人进来,但是看到江月凝被冻红的鼻尖,又担心道:“从那边过来很冷吧,快点到娘这边来坐。”

江月凝才坐下一会,丹阳郡主继续絮絮叨叨地与她说着话,还让婆子把熏笼抬到离她较近的地方,又让布菜的丫鬟给她盛了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

丹阳郡主道:“快喝一口热汤暖暖身子。”

江月凝对着她腼腆一笑:“不冷的,让娘和爹等久了。”

广阳侯见儿子乖乖跟在儿媳的身边坐下,于是看向儿媳的目光透露出赞赏,他和蔼道:“我与你娘才坐下没多久,你们来得正是时候,这羊肉汤是用今年东胡进贡的羊肉炖的,味道鲜美,快趁热喝。”

闻言江月凝垂眸看着眼前白玉碗里盛着乳白色的羊肉汤,上面还飘着翠青的葱花,看着很是有食欲。

可婆母和公爹还未动筷,她不能先动筷子。

从小被卫国府的规矩教导着长大,她明白作为晚辈定然是不能先动筷的,且婆母出身皇室,必然是比卫国府还要注重规矩,眼下婆母公爹都让她动筷子,倒是让她很是为难。

谢铉坐在她的身边,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便猜到了她的心思,他啧了一声,对着自家爹娘道:“既然好喝,你们怎么不喝,都看着她做什么?”

语气没有一点身为儿子的恭敬,江月凝觉得以丹阳郡主的脾气,若是谢铉再多说一句,高低得给他来一下,她放在桌下的手不动声色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然后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了。

谢铉对上她那双被烛火映得像是装了星子的杏眸,对方的意思很是明显,让他不要这样同爹娘说话,他眉梢一扬,回了她一个眼神。

明晃晃地写着你管我三个字。

江月凝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在桌子下拿脚尖轻轻踢了他一下,表达自己的不满。

然后扯着他袖子的手就被一只宽大温热的掌心捏住了,她往回抽了抽,但是对方的力道比她大上许多,几乎是纹丝不动,她顿时悄悄瞪了他一眼。

对方眼中带着戏谑的笑意,一副能奈我何的样子。

她不知道的是,这三年来他对待自家爹娘都是这幅态度,虽然他娘最开始被他惹毛还会家法伺候,可渐渐也因为对他的愧疚而随着他去。

小夫妻之间的眉眼官司落在了丹阳郡主夫妻眼中,就像是眉目传情,丹阳郡主眼中笑意更胜,觉得这样下去,儿媳很快就能拿下儿子,然后再一举把儿子扳回正途。

广阳侯则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觉得自己离抱孙子不远了。

谢铉眼角余光瞥见盯着他和江月凝看的爹娘,他瞥了他们一眼,漫不经心道:“看我们做什么,看着我们就能吃饱?”

这时候江月凝才反应过来,方才她和谢铉之间的小动作都被婆母和公爹看在眼里,顿时她的脸颊染上绯红。

桌子下的脚踩了谢铉一脚,趁着他分心的时候把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回来。

而丹阳郡主和广阳侯则瞬间把目光收了回去,心想他们的儿媳表面看起来端庄大方,没想到却是个容易害羞的主儿。

不过看方才儿子儿媳相处的模样,似乎还挺好的,并不像传闻中的那般冷淡,这样他们也不用太过担心的。

丹阳郡主白了谢铉一眼,道:“为娘看两眼你媳妇怎么了,难道只有你看得,做婆母的却看不得?”

况且她这儿媳生得这般貌美,京城找不出几个能比她生得好的,她多看几眼碍着他?

真是惯得他。

谢铉好整以暇地看着因为丹阳郡主的话,连耳朵都红透的江月凝,懒懒道:“我饿了,还吃不吃饭了?”

一旁的广阳侯怕饿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忙道:“吃,夫人,来吃点羊肉。”

说着他拿了放在一边的公筷,从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汤锅中,夹了一块鲜嫩多汁的羊羔肉放在丹阳郡主的碗里。

见自家夫人吃了,才端起羊肉汤喝了一口。

见到婆母和公爹动筷子了,江月凝这才用汤匙舀了羊肉汤送到嘴里。

入口的汤鲜美可口,香醇浓郁,喝了几口之后,她感觉自己身上更加暖和了。

今晚的餔食以汤锅为主,沸腾的羊肉汤锅里放着各种新鲜的食材,除了鲜嫩的羊肉之外,还有好些时令蔬菜。

许是因为汤底的缘故,在里面烫过的肉和蔬菜都格外的好吃。

这一顿江月凝吃得很是满足。

吃到一半的时候,广阳侯让丫鬟温了酒来,直说单吃菜没意思,配点酒更好,喝点温酒还能让身子暖一夜。

江月凝夹菜的手一顿,她看向身前已经装了温酒的杯子,抿了抿唇。

这酒闻着就不是一般的果酒,若只是平日里喝的果酒便罢了,她喝几口不会醉,可是自从成亲那晚她喝醉之后,已经深知自己的酒量不行。

可当着公婆的面,她又不能拒绝。

或许只喝一点应该没事的。

这样想着,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醇香的酒滑入喉中后带着回甘,她觉得这酒比成亲那晚喝到的还要好喝。

于是又喝了几口。

许是在自己家,谢铉并没有像上次在韩子瑨家中一样不让她喝,只随着她去。

他觉得她自己应该也有分寸,她这样注重人前形象的人,大约是不会让自己醉的不体面。

直到吃完后没多久,他手中拎着灯笼在廊下等,看见她披着斗篷出来,就见她的双颊像是染了红霞,一双杏眸也带着迷离之色,像是蒙了一层纱,没有了往日的明澈。

得,果真是喝醉了。

回去的路上只剩他们二人,冬枝被丹阳郡主留了下来,说是丹阳郡主得知江月凝畏寒,便让人带着她去库房取些补品让她带回泽兰院。

谢铉一手举着灯笼,在江月凝第三次身子往旁边歪去的时候,终于还是没忍住抬手扶住了她。

他把灯笼举到了她的面前,才看清她的脸颊比上了胭脂还要红,他一脸嫌弃道:“不过就喝了几杯酒,怎么就醉成这样了?”

江月凝被他扶着总算是能走得稳一些了,她抬手拂开他举到眼前的灯笼,她被光刺得闭上了眼睛,声音却柔软得不像话:“给我拿开,晃眼。”

许是因为她的声音太过柔软,这样不客气的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却让人一点也生不起气来。

就好像在撒娇一般

谢铉啧了一声,“喝醉了脾气还不小,当心我把你扔在这里。”

说着他作势松了松手,结果就见她的身子晃了晃。

见状他又抬手去扶住她,把人拉到了身边,这一次俩人的距离比之前还要近,近到隔着斗篷,谢铉都能贴到她的手臂。

江月凝脑中一片浆糊,许是穿着斗篷,加之喝了温酒,所以她觉得身上暖洋洋的。

这样舒服的处境下,困意便不知不觉上来,她走路开始颠三倒四的,想着身边有人扶着自己,索性把身体的重心放在了对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