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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塞缪尔打开终端查看定位之前,萨维里转动了一下眼珠,他的瞳孔一瞬间变成蛇状的竖形,在转回面对塞缪尔时恢复如常:“泽恩乐,”,他告知塞缪尔门外的来人。

塞缪尔看着他:“是你把他安排给我的,有什么用意么?”

“没什么用意,”,萨维里站起来,对着实验室的门口歪了下头,“如果你不准备宰了他的话,我去开下门?”

塞缪尔没动,一只手撑在小桌上,随意努了努嘴。

萨维里一边去开门,一边道:“虽然说是没什么用意,但是你得承认,泽恩乐算是这个游戏里算得上有意思的小家伙之一了,还有,”,他笑了两声,不是那种让人很舒服的笑,疯疯癫癫的,让人想起海底的沙虫或者松林里的坟墓,“他的眼睛有一点像格子。”

“格子,”塞缪尔重复了这个他们共同好友兼萨维里女友——本来是准妻子的,但是形势有变,他们被打成了堕天使,而格子还在圣浮里亚,所以一时半会儿做不成妻子了——的名字,“你在马桶盖上写格子做的鱼好吃,要是让格子知道了,你永远不会再有鱼吃了。”

萨维里瘪了下嘴,委屈巴巴地说:“可是格子做的鱼真的很好吃。”

“说到格子,”,塞缪尔正色,“为什么你没有带她一起……当然,她有可能不愿意,但是你有和她谈过这件事么?”

萨维里脚步顿住,看向塞缪尔。

“虽然很抱歉,但是我认为在你反叛被处决的情况下,格子她会有危险。”

这句话仿佛扔进沸水的颜料笔,让萨维里本来空白的表情渐次染上了色彩,他被逗得咳嗽了声:“格子会有什么危险?有时候我们不喜欢一些人,比如那些死板的小天使,但是我们得承认他们的品格是值得信赖的,格子在圣浮里亚不会有危险的。况且她可是有职阶的净化天使,这么圣洁的女孩子,怎么会愿意跟我到地狱去呢。”

不得不说,萨维里这句话很有一些道理,为了多少改变萨维里的偏见,他有意把话题往加赫白身上带:“比如加赫白?格子在他的手下做事,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哦,你还是这样,”,萨维里做出一副无语望天的表情——要塞缪尔说,萨维里应该将这个动作定制为无语凝地,毕竟天上是那个他一点也不想见到的老东西,“平时你挤兑他来发泄愤怒,但一旦他出了什么事,你就立马把愤懑都抛到九霄云外了。要我说,你把态度往任何一个方向走的极端一点都会舒服的多。”

塞缪尔皱着眉头一笑,耸了耸肩。

“当然,我也愿意承认,格子在他那里,我确实不担心,啊,格子格子,”,萨维里嘴里念念叨叨的,迈着轻快的步伐打开了门。

他还是堕天使萨维里的形象!

塞缪尔正要出言提醒,只感觉胳膊肘一空,一阵失重,若是从前弗彻的健康身体或者是他的本体,他确信能保持住平衡的,但很可惜,他现在有着一条敏感却在关键时刻总是不那么灵活的左腿,他直接半跪在了地上,再抬头时,看到萨维里已经变成了蒙斯马顿的样子:威严又傲慢,举止却在不经意间带着夸张的戏剧性。

他正在忍着恶作剧得逞的笑意假模假样地吓唬泽恩乐,泽恩乐在最开始也的确被他吓到了,不过他很有眼力,大概是在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时被激发出来的,他低着头跑到塞缪尔旁边,去扶塞缪尔,要借塞缪尔来保护自己。

塞缪尔在泽恩乐的帮助下站起来,饱含威胁地看向萨维里,后者十分无辜地一挑眉,表达了自己的万般无奈与所作所为蕴含的巨大合理性,毕竟这套精致并且散发着香水气的桌椅在这个老旧的实验室里格格不入。

塞缪尔揭过这茬,询问泽恩乐:“你怎么过来了?”

“我,我害怕,”,泽恩乐眼眶发红,抽了下鼻子,“你离开之后,外面时不时有人经过,我害怕他们进来,发现只有我一个人在,会,会杀了我。”

塞缪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轻声重复了他的话:“‘外面有很多人经过’,嗯?那你没被发现么?”

泽恩乐眨了下眼睛,眼眶的红在这一次眨眼中悉数褪去:“我被发现了,被蒙斯娅塔女士,”,他又做出了那副小白兔的可怜姿态,但是眼睛里没法掩饰地露出了一丝精光:“你会把我交给她吗?”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泽恩乐显然猜到了塞缪尔的一部分想法,他知道塞缪尔想杀掉蒙斯娅塔,所以敢做一个大胆的赌注,如果塞缪尔愿意,他就能用自己做诱饵,处理掉蒙斯娅塔,而如果塞缪尔执行这个计划的话,他就会保证自己的安全的,他能看出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不完全是示忠,因为他也需要蒙斯娅塔死——“需要”,不是“想”,只是因为蒙斯娅塔想要他死,所以他为了活下去,需要蒙斯娅塔死。

塞缪尔没有说话,微微抬眼,正与萨维里对上视线,萨维里已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泽恩乐身后,左手虚虚地横亘在泽恩乐脖颈后,只要塞缪尔点头,他就会拧断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家伙的脖子。

良久,塞缪尔不动声色地摇摇头,然后对着泽恩乐微笑开口:“我当然会把你交给蒙斯娅塔女士,毕竟她的弟弟蒙斯马顿先生可在这里呢。”

……

计划简单的连讨论都多余。

塞缪尔等待着萨维里将泽恩乐在系统上的定位抹去并伪造出一个假的定位点,并用蒙斯马顿的口吻联系蒙斯娅塔,以此吸引蒙斯娅塔进入他们的圈套。期间泽恩乐一直向那边探头探脑,大概是因为他认为这项技术对他活命非常有利,想要学习一番。

当他看到萨维里真的能在不取出芯片的情况下修改定位点时,心中的好奇更是达到了顶峰,不过他依然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只是保持着弱小可怜的样子,像只没有任何还手能力的羔羊。

塞缪尔不去理会泽恩乐拙劣的演技,起身一手抓着门框,探头进去:“你一个人没问题对么?”

萨维里挠着头在房间里四下转了一圈,一边检查着房间里的布置一边问:“你见过蒙斯娅塔吗?”

“没,”,塞缪尔看着他,“你害怕了?”

“怎么会,”,萨维里将实验室唯一的通风孔锁住,确保蒙斯娅塔不会从那里逃跑,“不过她不是那种很常见的女孩子,她……”

塞缪尔打断他的话:“她四十多岁了。”

萨维里不无惊讶地猛然抬头,明显是被这个消息震撼到了,不过他装模作样地推了推下巴:“我当然知道,在你来之前,我可是做了很多功课的,全面的……”

塞缪尔“咳”了声,示意泽恩乐在外面,能听到他们两人之间的谈话。

萨维里随手打了个响指,施了个简单的隔音屏障,然后满不在乎地说道:“他听到又能怎么样?死了会下地狱的小混蛋一个罢了。”

“麻烦,”塞缪尔简短回答。

“蒙斯娅塔,她是个英姿飒爽的女…”,他改口了对蒙斯娅塔的称呼,“女士,从小被当作儿子培养,我见到她的时候真是吃了一惊,她头发很短,穿着男性的骑士装,还系了披风,有一点夸张了,不过还挺好玩的。”

“好玩”大概是萨维里从他与众不同的褒义词库里好不容易挑选出来的形容词,塞缪尔托着下巴,调侃:“没想到你喜欢这样的,格子知道么?”

萨维里放下准备出的工具,两只空闲下来的手捧住胸口,眯紧眼睛笑起来:“格子格子!”,呼唤格子的话语和浑浊的笑声融在一起。萨维里本体形象时,因为双眼处有着十字形花纹,不少天使很喜欢他这个动作,认为他像个神秘的魔术师,但是他以蒙斯马顿的形象做这个动作,看起来只是被噎住了在疯狂地咳嗽。

然后在一个瞬间,神经质的笑声戛然而止,萨维里恢复成了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平静地转过头来:“我为你做了充足的打算。”

“什么?”

塞缪尔以为萨维里的正常至少能坚持到这段对话结束,但他显然估计错误了。

“说到准备,在你进入这个小世界之前,我可是为了融入这里忙前忙后,活像个游乐园开业前辛辛苦苦清理器材准备表演的蠢员工,在等着太阳升起后一边吞着棉花糖一边唱着儿歌的小孩子赏光。我想加赫白也做了类似的工作,真是麻烦透顶,我好多次想不干了,但是又觉得这里的模式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塞缪尔眯起眼睛,稍微将话题拉回来一点:“那你准备的游戏可是差劲极了,你给我准备了什么?”

“……一场烟花表演。”

——

塞缪尔身后跟着泽恩乐,两个人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快步地赶着路,萨维里和他悠闲地扯了那么多废话,他还以为萨维里已经对一切都胜券在握了,结果他提出开始行动的时候,萨维里才“嗷”的一声,刚想到似的:“对了,带走温奇的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他是个变态,我想你最好快点去看看他。”

至于怎么个变态法,萨维里好像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就是视|奸、拳|交、触|手、双插这些东西嘛,”,他如数家珍地报出一些喜欢的玩法,“可能还会用到比如泥鳅这种可爱的小生命?还能怎么样呢。”

因为对萨维里的不靠谱已经见怪不怪,所以塞缪尔连生气的念头都没产生,当即和泽恩乐定好了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分头行动,泽恩乐去红狐先生那里带走温奇,自己则去布置好“烟花”的道具,把这里:肮脏的、腐坏的通通炸为灰烬。

不过在分头行动前,有一段连接地下实验室和上方精神病院的必经之路他们还是要一起走的,泽恩乐跟在他两个身位左右的后方,这一是为了在遇到其他人时不引起怀疑,二是泽恩乐并不像他竭力想伪装出来的那样孱弱胆小,他并不需要从塞缪尔这里汲取温暖。

偷瞄着塞谬额的背影,泽恩乐小声开口:“你会生气我利用了你吗?”

他指的大概是蒙斯娅塔的事情,他讲述时说他被蒙斯娅塔发现了,但真相恐怕并非如此,他没什么腕力,但是很擅长做一只老鼠,如果他想躲起来,那么至少决不会这么快就有人发现他的踪迹:与其说是蒙斯娅塔发现了他,不如说他主动将自己的行踪暴露给了蒙斯娅塔,为的就是借助塞缪尔解决掉蒙斯娅塔这一心腹大患。

两边有其他类似实验室的房间,铁质的灰白色小门,最上面很吝啬地开出一个封着栅栏的窗口,每个房间都锁着门,门把手上锈迹斑斑。

塞缪尔一边估量节目组建造这处场景的用意,一边随意地应声:“不会。”

“那,”泽恩乐有了信心,“之后我是不是还可以跟着你?”

“随你。”

塞缪尔在走过一扇上面挂着半片门牌的房间时伸手在铁门上敲了敲,好奇内里是什么样的构造。

泽恩乐在得到肯定——至少不是拒绝——后得寸进尺地发问:“那之后你有什么计划?我们把这里炸掉之后去哪里,躲起来吗?”

“为什么要躲起来?”,门纹丝不动,发出了像敲击石头那样沉闷的低响,塞缪尔收回手,皱眉笑起来,“问你个问题,人们对蒙斯家族举办的真人秀有什么看法?”

泽恩乐犹豫着:“大概是一半一半吧,好的坏的都有,这个很挣钱,所以还是有不少人挤破头也要来,但是除去那些人,据我所知,更多的人看这个像是看恐怖片,又害怕恶心又有一点好奇。”

“如果有一个人,在毫无人性的比赛中杀出重围,并且反手炸掉了这个恶心的鬼地方,你们会对他有什么看法?”

“大概是……很厉害。”

“能被称之为英雄么,恐怖片里也应该有个英雄的对吧?”

“应该可以了吧,”泽恩乐察言观色地答到,随后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成为英雄了吗,我也可以……”

塞缪尔毫不留情地打破了泽恩乐刚开始萌芽的幻想:“英雄不是指我们,而是指温奇。”

“就是我要去救的那个人?但是……”泽恩乐欲言又止。

他大概明白泽恩乐的想法,在与英雄两字挂钩的事件上,温奇没有做出与之匹配的行动,比如此时此刻,没多少英雄是等着人来救的。

不过,正如萨维里常说的那句话,“那怎么了”,至少温奇在摄像头下的表现比他们更适合被捧成英雄。

两人各有所思地走着,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按时间来说,现在还是“治疗”时间,本来就不会有什么人在外面乱逛,直到他们要上楼梯前,才遇到了一个男性权贵,长得很清秀,级别看不出来,现在拿出终端确认也绝不是个好办法,塞缪尔若无其事地点头算作行礼。

对方没有还礼,只是毫无感情地盯了他两秒,然后视线冷冷地向后飘去,塞缪尔在这里见识到了形态各异的众多变态,对于只是傲慢的权贵,已经有了充足的抵抗力,他毫不在意地抬腿准备继续往前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第97章 断骨(二十二) 倒计时

假小子似的短发、年轻的娃娃脸上不自然的脸部肌肉、以及如角色扮演般的夸张的骑士服……

刚刚自己察觉到的轻微的违和感, 在一瞬间关联起来,是蒙斯娅塔!

正如他们要离开地下实验室需要从这里经过,蒙斯娅塔要前往那个虚假的定位点也会通过这里。

与此同时, 随着“咔哒”一声长靴落地的声音,蒙斯娅塔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直接砍向了泽恩乐的脑袋, 塞缪尔闪身而至, 用一直藏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匕首格开了蒙斯娅塔的佩剑。

蒙斯娅塔的力量相较而言并不是很足, 但她无愧于从小被当作继承人经受的各式严苛训练, 出手极快,在剑被弹开的同时借势刺向了塞缪尔。当然,她的速度在塞缪尔这里是完全不够看的, 哪怕这具身体已经有了不堪重负的趋势。

塞缪尔在蒙斯娅塔凌厉的攻势下灵巧地转身、后撤, 然后以退为进,在蒙斯娅塔未来得及把剑收回时,绕至了她的身后。

塞缪尔将匕首从她的喉咙前递出——蒙斯娅塔在远观下完全看不出她的真正年龄, 但是细看之下就能看到她脸上的怪异之处:蒙斯娅塔脸部的皮肤一块一块仿佛被刀分割开来, 每块皮肤都光滑紧绷, 却在块与块的连接处密织着细小的皱纹,从他的角度,可以看清每一处的褶皱……以及环绕在她周身的流光。

保护芯片。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塞缪尔动作一顿, 蒙斯娅塔就趁着这半秒钟的间隙将悬停在空中的佩剑再一次甩向了泽恩乐。

塞缪尔转过头去, 对着佩剑扔出了手中的匕首——可能会来不及,在扔出的同时他就算好了落点似的这样想到。

他的担心没有成真,华丽的佩剑和精钢制成的匕首在距离泽恩乐半米距离时被“呼”地收入了蒙斯马顿流转着黑紫色光芒的礼服之中。

那件礼服的确是某种高科技,在拂过刀剑时硬生生地将那些坚硬的材料溶解了, 蒙斯娅塔的佩剑只剩下了剑柄处的几厘米,还在往下滴着金色的液滴,而塞缪尔扔出的寸许长的匕首则完全消失不见了。

萨维里——现在是蒙斯马顿的形象,左手收回礼服下摆,彬彬有礼地一点头,说出的话却并不怎么礼貌:“骑士装、佩剑和马靴,装配了全套的骑士装备,也要装备一点骑士精神哦。”

蒙斯娅塔松手将已经没用的剑柄扔在地上,接着从——塞缪尔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又抽出了一把形制完全相同,只是剑柄上的花纹从蓝色变成了红色的佩剑,她举剑对着萨维里,像戴着面具般的面无表情:“你是什么人?”

在萨维里很不正经地说着垃圾话时,塞缪尔抓过泽恩乐肩膀:“走吧,相比男人打女人,弟弟打姐姐这种无聊戏码,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泽恩乐在塞缪尔的力道下被带得转了个圈,他惊恐地瞪大眼睛,以塞缪尔的身体充当盾牌蜷起身体:“蛇!”

什么蛇?塞缪尔在搞清状况前忽然痛苦地捂住头,半弯下腰,感到耳膜喧嚣作响。

蒙斯娅塔显然有着比瑞林先生那种级别的普通权贵高级的多的武器,这是一种能量场,将这里变成了压强增加了数十倍的重力井,而泽恩乐口中的蛇,是一种能借着能量场中的作用力迅速穿行的软剑,像无数条窜游于水荇绿藻间的毒蛇,可以分分钟将处在能量场中丧失行动能力的敌人置于死地。

塞缪尔往后退去,躲避着向他们射来的软剑,朝萨维里喊:“别让她挡路!”

“如你所愿,”萨维里的声调轻松得有些不靠谱,但是下一秒,随着重物碰撞的“咣啷”声响起,压迫在两人身上的力量消失了,这里恢复了正常。

萨维里将蒙斯娅塔拖入了旁边的房间,给他们留出了通行的道路。

塞缪尔眼角稍稍瞥过萨维里所在的房间——里面安静的有些诡异——然后径直看向泽恩乐,后者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在对上他的视线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不对,这样说不准确,泽恩乐是个很识时务的聪明人,疑惑在他心中产生的同时就会被他自己解答出来,以一个无论是哪方都能接受的合理答案。

他看出了塞缪尔的不同寻常,但是回过神来,他像什么也不知道似的问:“接下来还是按计划行动?”

他要装不知道,那就让他糊涂下去好了,塞缪尔轻轻点头:“对,你去救温奇,我去布置炸弹。”

泽恩乐要以蒙斯马顿的名义接出温奇,当然,他的身份萨维里已经帮他做了升级,不会有麻烦的人刁难他。相对而言,这会是个更轻松的任务。

泽恩乐跑上楼梯,又在第五级台阶做了个急停,他回过身:“之后我们还是要在这里汇合对吧?你一定会来的是吗?”

“当然,”塞缪尔没有再看他,匆匆往另一边更黑暗的地方走去,那边连逃生通道的绿色提示灯也没有了:“我们还要把蒙斯娅塔当人质带走呢。”

泽恩乐一只脚在第五级台阶,一只脚停在第四级,就这样静静地注视了塞缪尔的背影一会儿,继续向上跑去。

三十分钟后,塞缪尔拍了拍手,打掉了手上可能并不存在的灰尘,他开始觉得还是他这边的任务更简单,因为萨维里为他准备了最高级的炸药——据说能够把那艘永不落地的大船“圣歌号”炸翻,而现在他们要炸的目标仅仅是个仿上世纪建造的破旧精神病院,都不需要什么破坏,在风吹雨打之下就摇摇欲坠。

另一边,泽恩乐也在终端里告知了塞缪尔营救温奇计划的完成情况:总体很顺利。

这很好,因为塞缪尔这里也很顺利,一个人计划顺利可能代表不了什么,但是既然他们两个都如此顺利,就意味着他们能再早一点结束这个倒霉的游戏了。

幸运女神要是愿意再分享他们一点好运,他们说不定可以在离开这里之后,到天亮之前好好睡上几个小时。

塞缪尔用终端上的光线照明行走着。

萨维里应该已经结束和蒙斯娅塔的战斗了,因为塞缪尔回到那里时,看到萨维里正倚靠在墙上,聚精会神地用一根紫色的线把手腕上的血管缝起来。

这是他的一个爱好,一个对身体不太有益的爱好,不过不论是他的女友格子还是塞缪尔,统一认为他四十五度抬起手腕,低垂头颅专注的样子是他难得显得正常的时候了,所以默许了他的怪癖。

这个动作确实有一定迷人之处,有一点像古希腊忧郁的王子,塞缪尔微笑着缓步至萨维里身边,短暂地为自己有这样的好友而感到骄傲。

萨维里抬眼,上挑的眼尾细长,覆盖了整只眼睛的十字疤痕恰如其分勾勒出一道晕染的弧度,给人以眼影的错觉,他神态懒洋洋的:“都布置好了?”

“没问题的,”塞缪尔点头,“你确定炸掉这里之后整场真人秀就会提前结束么?”

“嗯嗯,这是彩蛋。”

“哇,这些家伙们的彩蛋真是别致啊,”,萨维里从各方面都是个不太靠谱的人,但他在这里还是让塞缪尔久违地有了安心的感觉,能够不考虑后果地说笑几句。他细想下去,上次产生类似的感觉是第一个小世界中遭到狼人攻击时看到加赫白出现——危险就是加赫白造成的,排除这一点的话。

萨维里对加赫白的偏见比深信五音不全的格子唱歌比珈璃安娜好听还要坚不可移,若是他知道塞缪尔又在想加赫白的事情,他一定又要做出一副深情错付的架势——从他得知加赫白的身世后他就没有再用正眼看过加赫白。

他是坚信“有其父必有其子”的那种人,并在很多年前就十分有预见性地提出了“他父亲没做的事情,你亲爱的小白会替他做到的。”

对塞缪尔所思所想一无所知的萨维里从牙缝里发出“唔”的一声歪头咬断了手上的线:“谁说不是呢。”,原本青色的血管在他的手下成了凸起的脉络,他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舔舔嘴唇。

塞缪尔注意到他又用回了自己的真身,不禁打趣道:“怎么,刚才是不是不太顺利?年华正盛的蒙斯马顿先生对付他四十岁的姐姐很有难度么?”

萨维里不像塞缪尔一样,是个对自己的形象毫不在意的人,他会丢弃蒙斯马顿的身体一定有其他的原因所在。

塞缪尔听到了很不屑的一声冷哼,他抬头,看到萨维里神游似的仰着脸,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走到左,在他面前来回踱步,小臂抬着,漫不经心地用绷带缠住了流血的左手手腕。

他等着萨维里东拉西扯地对自己的话提出反驳,但是萨维里不紧不慢地转了六圈后在他身前停了下来,被他折腾的血肉模糊的左手架在塞缪尔身旁的门框上,很没站相地从胯部为界将身体拧成了一个钝角,他斜得太厉害了,以至于视角低过了塞缪尔。萨维里翘起嘴角,眼皮从下至上掀起,点头,承认道:“我搞砸了。”

萨维里让开身体,打开那扇关紧的门示意塞缪尔来看看,之前塞缪尔以为这扇门关紧是为了限制蒙斯娅塔的活动,现在看来是为了维护萨维里的面子。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他这个没用的好友一眼,绕过他,看到了门内的景象。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倒在地上的蒙斯马顿,大概是注意到了塞缪尔视线的落点,萨维里解释了一句:“他还活着……只是活不了多久了。”

“你还记得惩罚芯片吗,蒙斯家族内部也有,所以——”

塞缪尔偏了下头,还没和萨维里对上视线,后者就心虚地补充道——有关蒙斯马顿更直接的死因:“…我被蒙斯娅塔小姐…女士粹过毒的剑擦了一下,唉,她真的是很没有骑士精神,”,蒙斯马顿摊手。

塞缪尔转眼,朝屋内另一边极其显眼的球状金属体努努嘴:“蒙斯马顿就算了,那是蒙斯娅塔?”

“嗯,她的自救系统。”

金属体是个直径两米左右的圆球,如果说是自救系统的话,应该就是球状救生舱类型的装置,当然,比一般救生舱坚固智能的多,没有特殊的密钥就绝不能从外部打开,用于使用者在无法逃脱的绝境下保全自己的生命。

这些权贵总是很惜命,这类的自救系统五花八门。

“这很有趣,”塞缪尔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他们决定活捉蒙斯娅塔作为人质很大程度是因为想要通过蒙斯娅塔提供的信息和权限突破上城之上遮天蔽日的保护屏障,前往“圣歌号”,然后在那里也放一场“烟花”。

现在这个情况,他的计划需要做出很大调整了。

萨维里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我给她布置了个完美的陷阱,但是战斗却在另一个地点展开了,对吧?”

塞缪尔知道这句话是在点他,因为毕竟是他和蒙斯娅塔狭路相逢,致使萨维里不得不提前出手,破坏了他本来的准备。他这样说了自己就不能责怪他了——开玩笑,他本来就没打算责怪他,是萨维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个房间显然在真人秀的策划预计里没有开放的打算,有一种建模残缺的空落感,塞缪尔走出房间,对了一眼时间,估计泽恩乐最多再有十分钟就能过来了。

与此同时,萨维里正浪费着他迷人磁性的男中音说一些幼稚的话,比如球更方便滚着带走,蒙斯娅塔呆在球里就不会冷冰冰的骂人了之类的。

塞缪尔根本懒得搭理他,他正在头脑中最后一次重复接下来的行动计划,现在的难题已经攻克不少了,但越是临近结束,越不能有丝毫懈怠。

终端终于亮起来,只能是泽恩乐发来的消息,塞缪尔正要去接,手腕却先一步被攥住了,他不解地转头。

萨维里以要看穿他内心所想的目光注视着他:“玛顿弥拉,”,他先是以说出这个名字为开场,然后语速更慢了些,“关于他的权能,如果你无法接受的话,我来接管。”

玛顿弥拉的扭曲之力是足以颠覆认知的庞大力量,庞大同时意味着危险,他们还在圣浮里亚时就商议过这件事,但是因为处决的事情全都搁置了,塞缪尔眯起眼睛:“你知道那不是件纯粹的好差事的。”

“我知道,”萨维里舔了下嘴唇,流露出一些隐藏在他邪恶而放荡的外在之下的野心,“但力量是个好东西,况且,你不是也觉得,玛顿弥拉的存在太危险了吗,如果他被利用的话,我们会处在很不利的境地。”

他的身形脸型都偏瘦长,但并不给人纤细之感,相反,他的五官深邃,存在感极强,这样的外表,扬起眉毛便疯狂、垂下眼睛便忧郁、略带笑容便不羁、面无表情便坚毅,是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浓郁的官能感。

塞缪尔沉默了片刻,还是道:“再等等。”

萨维里上半身退了回去,随着这个动作,他的情感、欲|望、隐而未发的狂放一并收敛了回去——连带着他的正经。

他玩世不恭地一歪头:“如果你是考虑到玛顿弥拉的安全而拒绝的话,我举双手赞同,玛顿弥拉的确是个可爱的不得了的小男孩。”

塞缪尔蹙了下眉:萨维里似乎了解了一些他所不知道的情况,不过对方并没有解答的意愿,他紧接着笑起来:“你可以打开终端看看,或者直接由我来告诉你,泽恩乐遇到了点麻烦。”

泽恩乐被红狐先生扣下了。

狡诈的红狐先生大概是从不同寻常的空气中嗅到了不正常的情况,蒙斯马顿的口谕已经不能让他言听计从了。

若是之前,这是个麻烦事,不过现在萨维里就和他在一起,简直是个人形的外挂,所有的一切都不算什么。

萨维里解决了挡路的保镖和见势不妙准备开溜的红狐先生,以全知全能的视角找到了被关起来的泽恩乐。他不准备以这个形象见泽恩乐,在打开最后一道门前,他停住,对塞缪尔开口:“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再跟着了,我是借助玛顿弥拉的力量扭曲了这个小世界来到这里的,这意味着我只能和蒙斯马顿绑定在一起。”

塞缪尔明白过来:蒙斯马顿要死了,所以萨维里也要离开了。

“真可惜炸掉这里时的烟花看不到了,一定很精彩,”萨维里笑起来,拍了拍塞缪尔的肩膀——拍在塞缪尔肩膀上的是左手,他的左手抬起,血液有意识地浸透绷带顺着手心流下来,凝成一支血刃,对准了塞缪尔的颈后。

塞缪尔没有躲闪,只是皱起眉头:“你要干什么?”

萨维里依然翘着嘴角:“我认为这是当前最好的办法,你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跟我回去吧。以这具身体被杀的话,说不定可以短暂脱离那个老东西的控制,你该到那边看看的,有很多人在等你。”

塞缪尔没说话。

这个危险的姿势僵持了五六秒钟左右,萨维里认输似的一眨眼,蛇一样的竖瞳在十字刀疤下痉挛般地闪过,他手中凝结出的武器化成深红色的碎屑散落:“你不愿意就算了,那么,后会有期。”,最后四个字被他的犬齿研磨成齑粉,诉说的别有深意。

他面向着塞缪尔一步步后退入漆黑的幕墙中,肩胛处六只漆黑的羽翼一瞬间凌厉地展开,在羽翼带起的黑色旋风中,萨维里离开了。

塞缪尔注视着他消失之处几秒钟,萨维里,这个他系统里的不速之客,满嘴里吐不出几句真话,但他的到来,多少还是给塞缪尔提供了一些有用信息的。

塞缪尔迅速整理了下思绪,转身推开门。

可能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泽恩乐面对死亡的威胁,没有像之前在治疗室那样表现的万念俱灰,他看到塞缪尔,眼睛一亮,扑上来辩解道:“我完全是按照你的指示行动的,是他们……”

“我知道,”塞缪尔打断他的话,“温奇已经安置好了?”

泽恩乐“嗯嗯”地点头:“我已经把他放在你说的安全地点了。”

“好,那我们现在去带上蒙斯娅塔,和他汇合,”,塞缪尔一边带路一边道。

泽恩乐露出为难的神情:“蒙斯娅塔会愿意跟我们走?”,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不过从他的语气中,他很遗憾蒙斯娅塔在刚才的战斗中没死成。

“这种时候可由不得她了,”塞缪尔带着他往地下实验室快步行进,“我们最好加快点速度,现在你我脚下可有当下最顶级的,能让上城再上一层楼的定时炸弹呢。”

泽恩乐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流露出了些许不信任的神色:“定的…什么时候?”

“大概——”,塞缪尔想看眼终端确认下时间,但是在他抬手的刹那,他忽然感到脖颈后方传来一阵刺痛。

在疼痛——更多的是惊讶之下,塞缪尔的手一抖,差点将终端摔在地上,不过他还是稳住了身体,借着拐角的墙壁掩饰了他脚下的虚浮:“……我想是在二十分钟之后。”

“二十分钟?”泽恩乐瞪大眼睛,因为涉及生命,他着起急来:“万一来不及,”,他下意识地指责道,紧接着想起了他们两人的身份,抿紧了嘴唇。

怎么会来不及呢?如果我们想来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就不能把时间定的太充裕,你见过哪部电影里的定时炸弹会预留给警察喝下午茶的时间么?况且你不也希望希望这一切尽快结束么。

——如果这段对话提前两分钟发生的话塞缪尔绝对会这样说的,另配上一个不以为意的笑,但是此时他默默擦去额头的冷汗,挤出了一个安慰性质的笑:“所以我们要快一点了。”

在踏上向下的楼梯时,塞缪尔已经开始感觉眼前发黑了,体内好像燃烧着一把肆虐的火焰,经由他的血管侵蚀着四肢百骸。

如果他的猜想没错的话,这是因为蒙斯马顿死了,游戏开始之时萨维里放入他身体里的那枚属于蒙斯马顿的芯片开始执行起自毁程序——再具体的机制他不清楚了,总之,这枚芯片要杀死他。

这么看来,刚刚萨维里异常的举动是对现在的情况有所预料,或者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或者他是想把那枚芯片取出来,只是被塞缪尔一打断,出于各种考量放弃了。

后会有期……按照这个发展,他和萨维里大概不出几个小时又会见到了,连再见的程度都到不了。

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敲击在耳膜上的鼓点,塞缪尔用舌尖抵住上颚,默数着节拍,在意识昏沉的边缘尽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节奏。

屋内,泽恩乐惊奇地“喔”了声:“这是蒙斯娅塔?”

“嗯,你尽快把她搬到外面去……”

“这是她的保护芯片?”泽恩乐绕着球状救生舱转着圈,同时手下也没停,他推了一把,发现救生舱超出他能力的沉重,他只好向塞缪尔寻求帮助:“你不来……”帮忙吗?

他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出口,震惊地看到塞缪尔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第98章 断骨(二十三)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温奇把自己包裹在一条带着史努比图案的蓝色毛毯里, 就是他在那天晚上和塞缪尔以及温明夜聊时谈到的那种,毛毯软乎乎的,但是他依然感觉很冷, 前面放着一杯温热的牛奶,飘着奶香味, 也不能把他的身体捂热。

旁边有数不清的记者, 在他还没换好出席活动的衣服时就见缝插针地挤过来, 几个人的声音叠在一块儿, 争先恐后地要采访他。

像苍蝇, 温奇这样想着,然后在无视了十几个问题之后,不出预料地听到了有关温明的问题。

毕竟温明是以双胞胎哥哥的身份和他一同报名参加真人秀的,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了, 他们一定要问问自己的感想——他们不一定好奇,但是一定要问,因为让他产生情绪波动才是最重要的。

旁边的工作人员按住耳麦顿了下, 然后隐蔽地做了个手势, 看来这是个不得不回答的问题。

温奇微微颔首, 流露出悲伤又坚定的表情:“我的哥哥在这场紧张刺激的游戏里不幸失去了生命,我非常伤心,但是我坚信我们兄弟的意志已经合二为一,他永远与我同在。”

这句话一部分是他编的, 另一部分是节目组编的, 比如“紧张刺激的游戏”,就是节目组强硬要求的,总之绝不能对真人秀进行贬毁式发言。

他在对面的摄影师看过来时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然后转开头, 继续忍受着工作人员的折腾——美其名曰:包装。

他是这场秀里唯一活下来的,不仅是在一百多名选手中,也在身临其境参与了游戏的一众权贵里,其中甚至包括蒙斯马顿和蒙斯娅塔。

节目组的策划其实没预计到这一步的,他们在游戏开始之时发现了温奇的潜力,然后紧接着发现了温奇人性的弱点——他们看过太多的人了,活人死人,是一群眼光狠辣的老狐狸——从这个弱点来看,他们估计温奇成不了太大的气候,至少成不了第二个弗彻。

但是后面的事情就大大超出他们的预期了。

他们对之后的发展乐开了花,大声嚷嚷着要把他打造成“英雄”,像几年前的弗彻那样,甚至比弗彻还要亮眼的英雄——几年的时间,观众的阈值已经大大提高了,他们需要再加点猛料来刺激观众的情绪。

温奇还是那个温奇,但是这场爆炸给他大大加了分。

从灰烬中走出来的……没错,英雄就应该是在爆炸中重生的,但是这样又显得太刻板冰冷了,所以他们给温奇添加了一些生活化的内容,比如他穿着的宽松T恤以及裹着的温暖毛毯。

温奇是个好孩子,会做一手好菜,喜欢赖床,会在被叫醒时嘟嘟囔囔地犯起床气;他同时是个最最优秀的杀手,身手敏捷、刀法一流,能以选手的身份挑战权贵的权威。

对,就是这样!

给温奇包装人设的策划连饭都顾不上吃,这是场机遇,他们不在乎什么蒙斯家族或者上城即将发生的动荡,他们只是分秒不停歇地把温奇的信息物料收集起来,进行改头换面般的修饰,然后在各个电视台、广告屏……一切能连得上网的地方进行投放。

上城最高的零浮拉大楼四面高清屏上日夜不停地放着真人秀的公放视频,当然,因为参加真人秀的人都死完了,所以剪辑师大刀阔斧地对视频进行了修改,几乎就是温奇的个人秀。

零浮拉大楼对面,是上城最大的商业街,那里播放着真人秀后,他们从温奇那边偷拍出来的最新物料:温奇调用着不太方便的右手笨拙地刷牙、温奇毫无防备地脱掉上衣,迷茫地拉开崭新的衣柜——温奇是在自己的家里换的衣服没错,但是谁叫他不小心呢,他应该想到会有隐藏摄像头偷拍他的、还有真人秀里唯一算得上温情的部分,温奇缩在被子里,笑得很灿烂……

两边的视频同时放映着,冷酷与柔软、尖锐与温顺,策划们致力于给温奇打造出一个完美的反差形象,这个形象的确很让人热血澎湃,在上城高层动荡、波谲云诡之时,温奇这个人造的英雄压倒了醉生梦死的人民心中仅存的忧虑,只剩下了高潮。

对此,权贵们乐见其成,饱受压迫的下城居民也是。

权贵满意,是因为他们又有了一个好用的工具,外加解闷的玩具;而下城人民兴奋,是因为他们又看到了反抗的曙光,二十年前反抗军没能做到的事情,温奇可以做到,而温奇是反抗军领袖的后裔,这是命运!

在温奇从那个噩梦般的真人秀出来的第二晚,就有下城反抗军代表找上了他。

那个代表说他是潜伏进来的,不会有人知道,但是温奇很清楚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些人的关注之下——他现在对那些人的本事很有认知了。

权贵们知道他们亲手打造的年轻英雄正和那群永远贼心不死的下城反抗军混在一起,但是他们不担心,因为那只是群虫子,只要虫子们不会污染了他们的玩具,他们就能把一切置之不理……也许,他们更希望温奇这个玩具可以保留一点肮脏的原汁原味。

他们不担心,温奇也认为没什么可担心的,因为下城的反抗军根本没有任何的可行计划,他们和几年前一样毫无长进,只是自欺欺人地要找点什么东西去相信。

在温奇出来第四天时,七八个反抗军代表已经和温奇开过十几轮战略会议了。

全是废话。

“我们给你准备了一艘小型战舰,我们一致认为战斗进行到最后,一定要脱离地面,”,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说道,“战舰上配备了几个学习过一点驾驶技术的孩子,都是有血性不怕死的,这艘战舰能够带领我们击落圣歌号的。”

这是个为数不多有价值的发言,但是紧接着就会有人问:“圣歌号下面的防护屏障怎么突破?”

这句话一出,之后长形会议桌前所有踊跃的发言就都是废话了,这也不奇怪,因为他们根本突破不了那层屏障。

这种叽叽喳喳的讨论大概会持续一个小时,然后在一句“这个问题留后讨论”之后开始新一轮基本类似于“如何在珠峰上扔一枚鸡蛋把月球砸碎”这样的终极幻想。

温奇坐在主位,麻木地听他们为这种不切实际的问题吵来吵去。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大叔悄悄凑过来:“孩子。”

温奇在看向来人的同时做出一个冷淡的微笑,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他看了大叔几秒,想起自己认识他,自己之前管他叫德叔,这个德叔是那时竭力要把温奇往反抗军领袖位置推的主力人之一。

可能是因为温奇的临阵脱逃让那批拥戴温奇的人全都成了小丑,也可能只是因为年纪大了,德叔显然从反抗军领队的位置上下来了,脸上不再有当年吓人的干劲了。

无论是德叔还是当年温奇逃跑事件的知情人,全都默契地对那件事绝口不提,德叔慈祥拉住温奇的手,好像温奇只是个从下城走出去闯出了点名堂的后辈:“我们在下城那个中心广场那儿给你修了座雕像,我说让那些孩子们都学学你,别整天的在街上招猫逗狗。”

“有上城那几百处全息投影还不够吗?”

温奇回答的彬彬有礼,尽可能往一个领导者、英雄之类的形象上靠拢。

他从来对成为英雄兴趣不大,在出来之后被所谓包装折腾的头昏脑胀之后更是完全失去了兴趣,在他不堪其扰地想到逃避之时,他想到了塞缪尔,忽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他想要自己成为英雄,那他就成为英雄好了……正如他想要的是温明,他就可以做温明。

温奇垂下眼睛,看到被握住的右手上的伤疤,这块伤疤本来是可以除掉的,这在上城的医疗水平上根本不是问题,但是那些人留下了这道可怖的伤疤,并且命令温奇绝不能去掉。

有少年感的、可爱的、成熟的……现在什么样子的人都太多了,尽管在当今这个变态的社会已经死掉一批了但还是太多了,把这些特质排列组合起来还是能够一抓一大把,所以他们一定要保证温奇身上有足够的记忆点,如果不是因为和乖巧温和的人设相悖,他们甚至想把温奇的整条右胳膊都做上伤疤样式的纹身。

拜他们所赐,这块伤疤能够保留下来,否则他就一点有关弗彻的纪念都没有了。

他出了会儿神,然后下意识开口:“还是没有关于弗彻先生的消息吗?”

这句话可能出口时打断了德叔的絮絮叨叨,德叔停顿了很一会儿才低声回答:“你跟我说的那天我就派人去找了,没信儿,而且……”,这次德叔停顿了更长的时间,他拍拍温奇的手背,劝说道:“我知道你可能要说爆炸不是他干的,但是现在罪犯定的就是他,弗彻那孩子已经成通缉犯了,咱还是不要再和他扯上关系了。”

温奇缓缓抬眼,对上德叔殷切的目光,忽然很灿烂地笑了一下:“就是他干的,为了我。”

“唉,”德叔长长叹了口气,看起来非常想把温奇当作自己的后辈耳提面命一番,但是他没有那个权力,从来也没有过,无论是作为反抗军领袖的后裔还是权贵新造出的年轻英雄,温奇都是他敬仰的所在——不是人,更多的是一种标志,而标志是不能被交心的。

他们找不到弗彻……他或许永远也不能再见到弗彻先生了……

温奇感到胸口发闷,胸腔里仿佛塞满了湿棉花,驱不散的阴冷从每个细胞沁入心房,每一次收缩都粘稠得发痛。

心脏在流泪。

温奇突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他下意识想蜷缩起手指在胸口压按,但最终只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轻轻垂下了眼帘,明亮的顶灯透过纤长的睫毛打下了朦胧的扇形阴影,掩盖住了他干涩的眼眸。

心脏流泪就够了,他已经在那场噩梦里丑陋而愚蠢地啼哭过一回了,不会再哭第二次了。

有人告诉他那场将人造的夜空都炸毁的爆炸将一切都化为了齑粉,尽管没有找到弗彻的id芯片,但其实弗彻也在其中,已经死了;有人阴谋论弗彻在布置炸弹后独独将温奇救出来是为了让温奇顶锅,只是失败了,所以匆忙逃窜……

他都不信。

弗彻先生不会死的,弗彻先生也不会抛弃他的——因为在弗彻的眼中,他可是他最爱的“温明 ”啊。

温奇轻声说了句“我累了”,然后站起离席。

会议桌上陡然安静下来,然后所有人站起来,目送温奇离开。

温奇对着向他拍马屁的反抗军代表冷淡地点点头,在走出房间关上门之后,听到里面隐约传来虚假的互相指责,指责为什么没有考虑到温奇的伤情,将会议开得这样冗长。

令人作呕,温奇嘴角抿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想微笑还是讥笑,他意识到自己不再享受别人的关注了,他不再在意周围人对他的追捧、赞扬、拥戴了,他对除去弗彻先生之外的一切都不那么在意了。

弗彻先生……

温奇终于控制不了地抓紧胸口,新伤与旧伤、内伤与外伤叠加,那里实实在在的在绞痛。

在难捱的疼痛过后,温奇舔掉唇角被他咬出的血迹,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笑意:他一定会找到弗彻先生的,也会把他永远地留在身边。

为此,如果这些人用不上的话,他敢与虎谋皮。

第99章 断骨(二十四) 非典型死遁

在人造的真人秀场馆里不知道, 离开那里塞缪尔才发现当下正值盛夏,尽管现在已经——他从只铺了一张被单的床板上费劲地起身,看向放在门口绿色桌子上的廉价钟表——八点多了, 空气中还残留着白天酷暑的余温,热气从打开的毛孔中侵入体内, 这种浑身冒汗的感觉真是让人不适。

他上半身弓得很厉害, 正低着头在一个原身是方格作业本的本子上写着东西。

那张绿色的桌子, 虽然现在堆满了手套、电线之类的杂物, 但是清理一下还是能够充当书桌使用的……只可惜没有椅子, 所以他不能用。

现在只要没法坐着的地方塞缪尔是一秒钟也待不了了。

他体内的属于蒙斯马顿的芯片,在蒙斯马顿死亡之后进行了自毁,最开始只有疼痛, 像是无数的子弹碎片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时不时刺破脆弱的血管让他的胳膊小腿青紫一块。

这种状况持续了一天左右,他渐渐地发现他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了。他的手指最先背叛了他,在一天中午从床上起来时, 他照常用手去抓理一下蓬乱的头发时, 发现食指无法弯曲了, 像一根枯枝从伤痕累累的手背上横伸出来。

这种麻木感在两天之内从手指蔓延至了全身,他的肌肉在皮肤下一点点萎缩,原本结实的手臂变得松软,有时他只是做一些再简单不过的动作, 会感觉关节仿佛被灌了铅般的沉重无力。夜晚, 痉挛会在已经损坏的肌肉上袭来,疼痛像电流般窜过神经,而他连翻身都感觉费劲,这几天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当然, 塞缪尔确信他睡不好不完全是芯片造成的,瞧这只有一块木板的床,能睡好才怪了……床板上还有刺。

而到今天,这种状况似乎已经扩散到了喉咙,在吞咽时,喉咙会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连清水都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咽下。

……但是这也不是泽恩乐不给自己带饭来的理由!

塞缪尔愤怒地放下今天只歪歪扭扭地写了两行字的本子,再次看了眼钟表,紧接着他又将本子拿起来,不写字,只是当作扇子在脸旁边扇着,很不耐烦地“啧”了声。

他饿得写不下东西,在硬板床上坐牢似的生生坐了一个多小时,当时针指向十点时,塞缪尔终于无法忍受了,他垂下腿——说到腿,他得承认身体僵硬疼痛的状况最轻的部位就是他的左腿了,毕竟他的左腿只是一条仿生机械腿,很幸运地没有连通在他体内疯狂作乱的芯片,但也很不幸地在那场爆炸的余波中失去了神经上的联系,这条腿现在只是一条机械腿了。

塞缪尔两腿伸到床下去摸索他丢在地上的鞋,弯腰这个动作也挺费劲的,他懒得做了,足足五分钟后,他终于找全了两只鞋并准确无误地对上了左右脚,塞缪尔扶着墙站起身,然后拖着左腿到茶几兼餐桌上拿了一瓶矿泉水,刚刚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这间小屋的门就被猛地推开了。

关于“猛”是这扇门打开关闭时给人的感知,这扇门摇摇欲坠的,总令人担心是不是下一次推开门的时候就会连门框一起从水泥墙上脱落。

泽恩乐一手扶着把手,大口地喘着粗气。

塞缪尔看到他另一只手上提着饭菜,心情好了一些,能够不计前嫌地和泽恩乐说几句话了:“怎么这么着急,外面有人追你?”

“没,呼——呼,”泽恩乐还没平复呼吸,“有条,有条没毛的狗,”,他把兼职餐桌的茶几上的东西推到一边,把装着两份米饭,一份素菜的袋子放上去,“那条狗身上的皮——”

“哎哎,先吃饭,吃完饭要是你还想回忆那条狗的风姿的话我奉陪到底。”

只有一个矮凳,泽恩乐很不讲究地直接坐到了地上,看了看塞缪尔:“你对我说话还是这么不客气,现在可是我在养活你,你好歹做了几天有钱人,为什么身上一丁点能卖钱的东西都没有。”

“对你的救命恩人态度放尊重点,”塞缪尔打开米饭食盒的盖子,再接着打开那个唯一的菜,看到了满眼的绿色,忽然不是那么饿了,“我那是两袖清风,倒是你,活了这么大,一点积蓄都没有才令人发指。”

和塞缪尔相比,泽恩乐完全不挑食,他显然也饿坏了,咽下一大口米饭后才开口:“我也救了你呢,你突然晕倒,要不是我拼命把你背出来,你早被炸没了,”,泽恩乐第三次讲起他在危急关头英勇救人的故事。第一次是在塞缪尔还没有恢复意识的时候,第二次是塞缪尔在剧痛之下控制力下降骂了他一句,而他第一次得知塞缪尔能看穿他的表演,震惊不已,倒豆子似的把他救了塞缪尔的事情讲了出来,期间塞缪尔疼得喘不上气,根本没空搭理他。

塞缪尔夹了一根菜,小鸟啄食似的在牙齿上蹭了下:“下次还是直接买营养剂好了。”

泽恩乐抬了下头,在故事的中间插了句小声的嘀咕:“你不是说你吃不惯那个的吗,”,紧接着立刻又接上他的救人故事。

他对塞缪尔饮食上挑挑拣拣的毛病不太在意,因为他能看出来塞缪尔是个适应性很强的人,不过是嘴上抱怨罢了,真到了关键时刻他会很能吃苦的。

塞缪尔从某种意义上第一次认真听泽恩乐讲这件事,他听到泽恩乐把他从精神病院的楼里拖出来,本来准备到温奇那里去,却在温奇那边看到了两个正在转悠的工作人员,他被吓得不敢过去,躲藏了起来,一直躲到真人秀在一声轻快的礼炮下结束,然后偷了辆车,带着还昏迷不醒的塞缪尔一路辗转回到了下城。

连个医生都没给我找,他倒是真不怕我死在路上啊,塞缪尔失笑,问起狭窄小屋里存在感极强的保护着蒙斯娅塔的救生舱:“蒙斯娅塔女士你是怎么搬来的,听你的意思时间非常紧凑啊。”

泽恩乐夹菜的筷子忽然停住,他抬起头,神色有些古怪:“……不是我搬的。”,他直视着塞缪尔的眼睛:“这么说可能你会觉得我疯了,但是我确信那晚我看到了天使,是天使把蒙斯娅塔的救生舱交给我的。”

塞缪尔皱着眉头忍笑,作为知情人看到泽恩乐这样一本正经地说起这种事实在很难绷得住,更何况……萨维里现在的样子还会被看作天使么,人们对天使的要求还真是低啊——塞缪尔的目光忽然定格了一瞬,然后他就不再笑了。

他略过这个话题,询问泽恩乐今天的情况:“有办法和温奇牵上线么?”

泽恩乐摇摇头:“太难了,和温奇接触的任何人都会被他们查户口似的查个底朝天,你绝对会被他们抓住的。我今天又想办法联系了几个有渠道的朋友,都不靠谱。”

塞缪尔沉默了一会儿,有片刻,他想把那个本子交给泽恩乐,嘱咐他转交到温奇手上,那上面写了他对温奇关于之后事情的交代,但是转念后,他又抛弃了这个想法——内心深处,他还是不信任泽恩乐,所以只要他还有一口气,还是希望能亲口对温奇说。

不信任泽恩乐,怕的不是泽恩乐出卖自己,因为他和泽恩乐在实际上有了不少的接触,只要泽恩乐不是个畜生,就不会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但是泽恩乐对待温奇就不一定了,他们根本没有过任何的关系,谁也不敢保证泽恩乐这个为了利益可以出卖队友的人愿意在塞缪尔死后也尽节竭诚地执行他交代的任务。

于是塞缪尔咽下那句话,转而自嘲地笑:“现在温奇成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英雄,我们反倒联系不上他了,真是奇妙。”

吃过饭没多久,塞缪尔和泽恩乐就准备睡觉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泽恩乐住的这条全是破烂平房的街区每天晚上十二点准时断电,上面的管理给出的说法是“节约用电”——完全是胡说八道,他们十年省出来的电也比不上上城那些人一天的用电量,要节约用电还是找他们效果更显著。

僵硬的身体与同样冷硬的床板紧紧贴着,塞缪尔动着不太灵活的手指时而揉一揉被压在身下,已经酸胀起来的胳膊,认为这也是一种酷刑。

因为没有空间,泽恩乐直接在地上打了地铺——本来垫在塞缪尔这张床上的被褥就是给他打地铺用了。

其实泽恩乐本来是有两张床的,两张单人床拼成了一张双人床,单就床所占的面积就达到了他住的小屋的三分之一以上,这没什么问题,但是若是想在这种情况下把蒙斯娅塔那个对比起来堪称庞大的救生舱摆进来就不容易了。

据泽恩乐讲述,天使只管放不管摆,最后他只能分出一张床,暂时放到房子外面,等第二天他把窗户旁边钉死的架子拆下来后重新规划屋子的布局,“但是第二天我出去一看,发现床被当作废品收走了,”他很无奈地讲到。

“以乐观的心态来看这件事,你保住了那个铁架子。”

“这倒也没错,”泽恩乐说着说着打了个呵欠,“我要睡了,你不睡吗?”

“……”,塞缪尔忍着骂出来的冲动,“你先睡吧,做个好梦。”

“啊——”,泽恩乐又打了个呵欠,“我倒是希望不要做梦,不然明天会困。”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不再说话了,只剩下了均匀悠缓的呼吸声,看来是睡着了——真是令人羡慕的入睡速度。

塞缪尔保持着十分钟一翻身的频率,保证他的左面、右面、背面与可恶的床板紧密接触的时间不会太长,必须如此,否则到他疼得受不了想翻身的时候就动不了了。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脑子里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又好像完全放空什么也没想,就这样睁着眼睛,塞缪尔觉得他好像短暂地睡过去了一会儿,要不就是他太疲倦产生的错觉。

然后……可能是薄荷香精的清凉香气,也可能是远处模糊的一声狗叫,他从迷糊中完全清醒了过来,惊讶地察觉到今晚异乎寻常的安静。

还不到凌晨,这个时候,会有整天在街上闲逛的野小子和醉醺醺的酒鬼对骂,隔壁有个夜猫子小女孩,差不多这个时候会到路边去跳绳,塑料的跳绳甩在地面上:“噼啪——噼啪——”

但是今夜,什么声音也没有。

塞缪尔在黑夜中睁着眼睛,闻到了更清晰的薄荷香气,他将注意力放到耳朵上,听到了几乎微步可察的脚步声,脚步声灵巧而不轻浮,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走着……听到了他所在的屋子前。

“……”塞缪尔呼吸一滞,他往床的边缘挪着身体,伸长胳膊想把泽恩乐叫醒:“泽恩乐”,他压低了声音急切地叫他。

泽恩乐没醒过来。

他看向正对着床的门板,门后传来了轻微的簌簌声,金属摩擦的声音,在他听出那是撬锁的声音同时,门把手下压——门开了。

塞缪尔撑起身体,这个动作就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他喘息了声,皱眉盯着门后走出来的温奇。

“弗彻先生,我好想你。”

还是好听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带着一点“柔软”,就和他的长相一样,轮廓很柔和,上面不沾染血液脑浆的话就是个乖宝宝,但是温奇一步一步朝塞缪尔走来,莫名让人心中悚然。

在他走到泽恩乐床铺旁边时,泽恩乐终于醒了,只来得及发出一句“啊”就被温奇随手的一针扎进脖子,重新躺了回去。

塞缪尔:“……”,泽恩乐毫无战斗力这件事他倒是表里如一的诚实。

温奇走到塞缪尔身前,指尖顺着塞缪尔侧脸的棱角滑下,停留在塞缪尔颈侧微凸的动脉处:“你瘦了很多呢。”

塞缪尔想打开他不知分寸的手,但是他的左右胳膊统一的酸痛不堪,背叛了他的指挥,他只好歪了下头,与温奇的手指隔开了些距离:“你怎么找到我的?”

温奇不理会这个煞风景的问题,只是俯身,将脸凑近过来:“你不想我吗?”,不同于他声调的阴冷,他的唇齿间散发着甜点布丁的甜蜜气味,大概这几天好好弥补了自己的口腹之欲。

他直直地看入塞缪尔的眼睛,眸子里的情绪深邃而复杂:以温奇的身份,他恨塞缪尔,无论他如何讨巧卖乖,塞缪尔都不愿意施舍给他一丁点爱情,他硬生生地把生来就与他形影不离的光环、关注、宠爱从他身上剥离下来,态度那么谦和那么理所当然,让他连反抗都显得丑陋。

但是他也爱他,除去塞缪尔的成熟广智、融合的天衣无缝的幽默与稳重之外,塞缪尔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还能爱的人了。

屋内没有任何的光源,而小窗内透入的月光迷离,映在温奇身后,温奇的瞳孔里反射不出丝毫的光线,黑沉一片,他漆黑的瞳孔迟滞地转动着,渴望从面前这个男人的脸上看到任何的情绪波动,一点就好。

可惜没有,塞缪尔平静的面孔上只有一本正经的疏离:比起被打量,他更像是在观察的那一方,观察一个失败者在求爱失败时会露出怎样的丑态。

不对!这根本不对!

温奇直起身,黑沉的眼睛依然盯着塞缪尔,他整齐的牙齿磕碰,吐出一句饱含沉郁寒气的话:“你现在是通缉犯了。”

这样才对,他现在已经没必要再渴求塞缪尔的垂怜了,他们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彼此,他不是那个只能躲在角落里,什么也做不到的温奇了,至少他现在身后有众多的仰慕者,只需一个手势,就能调动卫士帮他清空整条街道;而塞缪尔也变了,从他英雄生涯落幕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在走下坡路,到今天,已经沦落到需要蜷缩在这样一张木板床上,靠吃那些气味难闻的生菜果腹的地步了……更别提,他还是个通缉犯。

现在,该轮到他来掌控对方了。

温奇毫无预兆地向前用膝盖抵住床板,胳膊粗蛮地搂住塞缪尔的脖颈,要去啃咬塞缪尔的下唇:他也应该了解了解痛是什么滋味。

温奇靠过来时塞缪尔没有闭眼,甚至连后仰都没有,他静静地看着陷入癫狂的温奇,在温奇带着凉意的嘴唇即将贴上他的皮肤时,他轻声开口,带着点无辜的笑意:“你变了呢,温明。”

……

温奇停住了,他们的脸庞贴得如此之近,能感受到彼此呼吸时的温度,他没有站起身,头偏了一下,额头抵在了塞缪尔的肩膀处,他闭上眼,声音沉闷沙哑,还带着癫狂后的余韵,却巧妙地做出了温明的语气:“那也是因为我太想你了。”

塞缪尔抬手拍拍温奇的后背,感受着身上人轻微的颤抖:“我就在这里。”

温奇小小的脑袋动了下,他嘶哑着想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攥紧塞缪尔胸前的衣襟,竭尽全力将酸热的眼泪憋回眼眶:他已经哭过一次了,不会哭第二次。

第100章 断骨(二十五) 对不起,温明……

关于塞缪尔现在通缉犯的身份, 其实不在塞缪尔的预料之内,按照他的计划,炸掉那场真人秀的罪魁祸首应该被指定为蒙斯马顿:他发了疯, 所以一时兴起把那里炸掉了,问起来就是这个原因, 没什么理由, 反正他本来就有点疯疯癫癫的不是么?

但是他在计划最后晕了过去, 等于是在嫌犯互相指认的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死去的蒙斯马顿和不知所踪的弗彻, 在权势滔天的蒙斯家族长子与向来不太安分的前科分子之间,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弗彻来背这口锅。

他等于是吃了个哑巴亏。

与难掩怨言“你说真人秀之后我们可以风光一把的,但是我们现在成了通缉犯, 还一点奖金也没收到”的泽恩乐不同, 塞缪尔在这几天更仔细地学习了关于这个时代的信息,很快就释然了,并且还能自得其乐地反驳一句:“纠正一下, 只有我被定成了通缉犯。”——除了因为没钱只能吃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的时候。

他推测那些权贵不会在意他头上的“罪行”的, 他们在意的只有食欲、色|欲、物欲, 除此之外的所有事情他们都记不住……就好像利亚姆在死之前都不知道温家双胞胎的真名。

当天晚上,塞缪尔在温奇带领的下城反抗军的护卫下从那个转身都困难的小房子中搬了出来。

也是那个时候,温奇发现了塞缪尔身体的状况,他满心期待着和塞缪尔永远在一起, 不成想塞缪尔已经是个不知道哪天就会咽气的重症患者, 几乎又要发疯。

为了安抚他的情绪,塞缪尔说起温奇在上城的新房子,是某家很有名的房地产公司免费为他提供的,当然不是他善心发作, 只是营销的手段罢了,房地产老板将那片面积几十平方千米的社区都置办成了别墅,以温奇的新家为中心,分别编号英雄居一环、二环,效果很好,一下子让他因为赌马瘪下去的钱包重新鼓了起来。

“据说一楼大得能让一群大象在里面打滚……如果大象愿意的话,是真的么?”塞缪尔和温奇一同坐在后座,硬凹出了一种好奇宝宝的语气,忍受着温奇的手在自己身上摸索——至少现在只是因为担心。

温奇死死盯着塞缪尔的手,那只手前不久灵巧地为自己抹过药,从指尖到手掌都蕴含着力量,把他从可怕的地牢里拉了出来,但现在坏死了似的干枯僵直,连拍拍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难以得心应手地完成。

他将视线移到塞缪尔脸上,眼神干涩,是个不知所措的孩子的眼神,对塞缪尔的话,他很寂寞地回答道:“是很大,像个展览馆。”

塞缪尔想引温奇说点高兴的事情,但无论他怎么逗温奇,温奇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看来还是对他的身体状况耿耿于怀。

他能感觉到温奇一直在看着自己,他没有回视过去,但他能猜到那会是怎样的一种落寞神情。他厌恶温奇,温奇是个被系统认定为渣攻的混蛋,行事偏执而疯狂,没有太多的道德底线和是非观;而除此之外,他是个从生下来就在渴求爱的人……两世如此,从未得偿所愿。

看到那种眼神,只会让人感到空虚罢了。

车子不知道开了多久,温奇的目光忽然转向了窗外,看向了前面道路上模糊的一团光影,因为那辆车开着远光灯,看上去只是刺眼的一团白斑。

他回应了塞缪尔的上一句话,声音很轻,像是梦中的呢喃:“恐怕您不能到新房子那里去了。”

塞缪尔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从车子上方红蓝交错闪着的警灯看出,那是一辆警车。

警察?

他几乎不能想象这个世界中有警察的存在,是干什么的,真的起过作用么?当穿着货真价实的武警装束的警察出现到他面前时,他只感到匪夷所思。

车子在距离警车五十多米的位置停下了,温奇对会有警察拦截他们这件事似乎有所预料,很冷静地向塞缪尔交代:“不要下车,车子是防弹的。”

说完,他推开门,迈下了车,往警车所在的方向走去。

塞缪尔虽然没有出去,但从他的位置,能一清二楚地看到温奇那里的情况。

说起来,他曾经期待过真人秀结束之后,他与温奇相处时,温奇被迫压抑本性伪装成温明的有趣戏码,为此还特意对温奇明知故问道:“他们为什么都管你叫温奇?”,而被问的温奇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去看他,缓缓从嘴角勾出一个柔和的笑,语调和话语都是温明的样子:“因为他们以为我是温奇,仅此而已。”

但现在看来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了。

他看着温奇的背影,温奇虽然身形颀长,但相较于身旁一些身形壮硕的男人还是稍显纤细稚嫩了,尽管如此,他步伐稳健潇洒、态度冷淡沉稳,已经有了真正领导者的样子。

在经受了真人秀中非人的折磨和失去温明的痛苦后,他已经不再是最开始那个温奇了。

温奇走到为首的那个警官前面,微笑了下,态度悠然地好像根本看不到挡在路中央的警车以及端着枪来者不善的警察们:“有什么事吗?”

那个警官看到温奇朝他走过来,紧张的两股战战,生怕温奇像视频里那样,“顺手”在他的脖子上开个口子,但是当温奇表现出了配和的态度时,他无缝将情绪由害怕变成了嚣张。

“你犯法了!”

他朝温奇大喊,然后对着执法记录仪十分认真地做了自我介绍,是个叫麻井的日裔二级警督,显然十分珍惜与新晋的英雄同框的机会。

对于温奇,有把他当成英雄、或者是反抗的希望,仰慕他的人;也有像麻井这样,认为温奇只是强捧出来的假货,对他厌恶不已的。

他说的温奇的罪名不外乎包庇罪犯,但他的语气硬邦邦的,活像温奇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帮助通缉犯弗彻潜逃,你这是协助犯罪,依照法律,我们已经有权对你实行逮捕。”

温奇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等他把这一通话说完:“所以呢?”

“所以你得把弗彻交出来,否则就跟我们回警局。”

温奇一手插在兜里,忽然低头笑了出来,这确实挺可笑的,温奇要是听话到跟他回警局,为什么不把通缉犯交出来呢?

麻井本以为自己已经拿捏了这个年轻的英雄——就是个被造星出来的软蛋而已,只有脸有点可取之处,他在镜头前面表现得威武强势,完全压过了温奇,这个讥讽的笑显然打了他的脸。

他气愤起来:“你什么意思,要拒捕吗?”

温奇很乖巧地摇摇头:“我很想配和你的工作,但是我累了,更想睡一会儿。”

“别以为你们这种人就多么与众不同!”

麻井恶狠狠地盯着温奇,忽然抬手用枪口戳向了温奇的胸口,趁着温奇因为疼痛收缩身体的瞬间把温奇向旁边推了个踉跄,他快步向着塞缪尔所在的车子走去——走得很快,几乎像在逃跑,下意识地在害怕后面的温奇。

他走到车边,弯下腰偏头朝车里看了一眼,然后用力将枪管顶上对着塞缪尔那侧的车窗玻璃,很不客气地喊:“出来!”

塞缪尔“嚯”了声,保持着看戏的态度,当然不会开门。

在麻井将枪对准车里的塞缪尔时,温奇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他可以温顺地笑、模式化地笑、彬彬有礼地笑,但当他冷下脸来,那就还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能在酷热难消的夏夜也让人毛骨悚然。

麻井没有发觉温奇是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身边的,他肥胖的面庞使劲往车窗上贴,要看清车里的塞缪尔,一心想着自己今晚赚翻了,一下子碰上了温奇和弗彻两个这么有话题度的人物。

在温奇第一声“把枪拿开”的警告他没听到时,一切就已经晚了。

温奇开枪把他的脑袋轰开的时候,他还保持着端着枪的姿势,温奇拉开车门,嫌碍事地把麻井往旁边一推,麻井穿在脚下的球鞋甚至还弯弯扭扭地蹭了两下地。

温奇在后视镜里对着开车的司机点了点头,后者立刻拿出终端联络了附近的反抗军成员,随后他一脚油门,跟着前面为他们开路的两辆卡车冲过了哨卡。

在亮起的车灯中,麻井的尸体颓然倒向地面,被开过的轻卡破烂一样甩到路边的杂草丛中。

他像无数个彷徨忧郁的年轻人一样,渴望出名、渴望名利、渴望得到其他人的关注,这件他活着没能做到的事情,死后做到了。

备受喜爱的反差萌属性的年轻英雄温奇视人命如草芥,联合下城反抗军随手杀掉了一群积极进取的优秀警察……这会是件大事。

一件无论是塞缪尔还是温奇根本不在意的大事。

温奇把塞缪尔安排在了本来为他准备的小型战舰上,然后搜罗来最先进的治疗舱和据说对芯片类症状很有研究的一众医生——他最近和那些人闹得不太愉快,不过还是有很多手段弄到他需要的东西。

战舰上的治疗室一跃成为了整只战舰最先进的所在,里面忙忙碌碌地,都在围着塞缪尔转。

塞缪尔在这里本来是被安排了一个单独的休息室的,但是几天下来,他觉得自己更像是住进了治疗室。

说到那些人,那些把温奇包装成英雄的人显然不希望他们的商品真的真的做出明面上违法犯罪的事情,杀手机器、邪恶不羁,这只是他们给温奇贴的标签罢了,若是温奇真的把这些标签付诸实践,会给他们带来很多麻烦的。

他们只想要钱,不想要麻烦。

在麻生死去的第二天一早,他们派来了一个六人代表团来到了温奇在上城的新家门口……新家,温奇从不觉得这里是家,他更倾向于把这里作为会议室或者说武器的储藏室,这个大而空荡,本来是用来展示温奇日常隐私的展览馆布局的房子,用来存放武器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因为要把他收集的高科技武器一同打包送到战舰去,温奇昨晚黏黏糊糊地告别了塞缪尔,还是回到了这里,做点…准备工作。

他打开门,看到那六个西装革履的青年才俊,每位的眼神都和身上的西装一样,无机质般的冰冷,他们给温奇递来一份合同,修订版的,专门预防温奇疯疯癫癫、随手杀人的坏毛病。

温奇睁大了因为睡眠严重不足而酸胀的眼睛,来回翻着那份合同,他一看到这密密麻麻的小字就头疼,上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是真人秀的报名规则,温明替他读的。

好在那六个青年才俊中的一个看他长久地不说话,很没耐心地开了口,说得很避重就轻:“只添加了第二百三十二到二百三十七条,每条条例都符合当今人权标准,只有温奇先生您不滥杀无辜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温奇敏锐地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个关键字:“无辜?我不觉得他无辜。”

他将合同往回推,表示他不签。

对面没有人去接回那份合同,良久,正中间那个戴着装饰性金边眼镜的男人用中指推了下鼻托,开口:“至于被害者无不无辜,没有争论的意义,但就个人真诚的意见,我十分建议您重新考虑一下这份合同上的内容,对您是极其有利的——”

“包括您可以将现在是通缉犯身份的弗彻先生留在身边这一点。”

男人的声调冷冰冰的,居高临下而又宽宏大量。

温奇歪了下头:“弗彻先生本来就应该和我在一起,轮的着你们同不同意吗。”

场上的气氛终于彻底凝结下来,还是那个金边眼镜的男人开口:“温奇先生,你应该能猜到我们不是毫无准备地过来的吧。”

他拿出另一样东西,是里外三圈埋伏在温奇家严阵以待的武装人员的排布图,密密麻麻,看起来就够瘆人的——不同于如今已经名存实亡的警察,那些人是专门为权贵们服务的尖刀,训练有素、腥臭无比。

温奇从其中抬起头,透过平光的镜片直视着男人的眼睛,由面色冷峻慢慢笑起来:“你们要抓我?来试试啊。”

随着这件事,温奇算是和那些人彻底决裂了,他带着心爱的尖端武器也登上了反抗军的战舰群——感觉很神奇,好像一下子就到了络腮胡男人所说的“战斗的最后阶段”。

他是大概日落时分才再见到了塞缪尔,彼时塞缪尔刚刚从治疗室里“逃”出来,尽管他确信现在用在他身上的已经是数一数二的高科技了,但还是没有效果,只是让他更疼罢了。

他看到温奇,坐在专门为他设计的轮椅上——是的,他又坐上了轮椅——仿佛看到救星似的笑着张开双臂,温奇冲过来,单膝跪在他身前回抱住他。

“我好想你,”温奇呢喃着,下巴硌在塞缪尔越来越突起的锁骨处,鼻尖动了动,从塞缪尔清爽的发间闻到了各种各样苦涩的药水味道。

“治疗的怎么样?”

这句话是对着治疗室门口的三四个治疗师问的,他们本来是要把塞缪尔“逮捕”回去的,对塞缪尔这样一位极度虚弱、连手指都活动不利索的病人来讲,他们有这个自信,但是骤然看到了温奇,他们惶恐不安地顿在了原地。

“呃……”

而这句话也很难回答,如果说有效果,这是对他们敬爱的英雄温奇撒谎,而如果说没有效果,则更是愧对温奇赋予他们的信任。

正当他们中最有官僚职场经验的一位轻咳一声准备发挥一下语言的魅力时,塞缪尔替他们解了围:“哪有这么快起效果的,又没有灵丹妙药这种东西。不过我觉得有点效果,胳膊那里没有那么疼了。除此之外,”,塞缪尔的眼睛亮晶晶的,在被芯片毁损得一塌糊涂的身体上,只有他的眼睛还保持着明亮,从一而终的生机勃勃,“你来看这台轮椅,”,他和上个小世界用过的轮椅比较,真测真点评道,“功能也太好玩了。”

没有什么比病人的话更有说服力了,温奇立刻不再追问那几个治疗师了,而且他被塞缪尔吸引了全部的兴趣。

虽然在真人秀中时就感到弗彻先生在成熟稳重之余还有着恰到好处的幽默,不是那种古板的男人,但是他莫名觉得此时的弗彻有着另一种新奇的好。

好到让他爱不释手,他又紧紧抱住塞缪尔,在感受着塞缪尔温热体温的时候,他忽然很想哭。

或许是他潜意识里并不相信塞缪尔为他编织的善意的谎言,他知道这个正均匀地呼吸着,散发着清洁药水味的男人在不会太久的将来会离开自己的。

——神啊。

——求求你不要让他离开我,我只有他了。

——没有他的话,我是活不下去的……

满腔的爱意转为茫然无措,最后尽数变成了无限的祈祷。

温奇忽然回想起在游戏里救下的那个手臂断掉的那个信教的男人,他在绝望时也像他心中的神求助了,但是他最后还是死了。

祈祷是没有用的吗,温奇的手慢慢攥紧了塞缪尔的衣角——不对,那只是因为他祈祷的对象不对,那个男人求助的神根本不存在,所以他没有得救。

但是他知道什么是存在的,温明是存在的。

温明是个天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或许是近些天他开始做莫名其妙的梦。

他还是记不得温明到底是自己的什么人,但是他执著地相信他是位天使,圣洁的、善良的、纯洁无暇的天使,所以才能够无论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一次次不计前嫌地对他有求必应,愿意为那样丑陋的自己付出生命……

温明是那么地爱自己,他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这种无私而伟大的爱,他只能相信来自一位天使。

……对不起,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