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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断骨(二十六) 蒙斯可琪

温奇依然不肯哭泣出来, 他紧紧咬着牙,颤抖地发出沉闷的“呜呜”声响。

感觉到怀里人的不对劲,塞缪尔强行抓住温奇的手腕向左右分开, 对方似乎不想把自己的表情暴露在塞缪尔的视线中,轻轻挣动了一下。

塞缪尔不清楚温奇情绪忽然失控的原因, 只以为是刚才自己的谎话欲盖弥彰地起了反作用, 让温奇更加忧虑了:“我真的没事——”

刚开口, 塞缪尔目光一凝, 却看到温奇肩膀处不正常地糊成了黑红色的一片:“你受伤了?”

是自己疏忽了, 今天温奇率领反抗军和上城的武装军开火的消息他是知道的,能进行一天的战斗,温明身上会负伤他应该想到的, 请罪似的笑笑, 塞缪尔去掀温奇的衣服,想把和伤口黏在一起的衣服先脱掉,方便一会儿处理伤口, 他不太正经地拖长声音:“我来帮你上药怎么样?”

真人秀第二天凌晨安全屋里, 温奇主动要求塞缪尔帮他上药, 虽然是别有用心,但至少表明温奇很享受和自己的亲密接触,而在合适的时候,他很乐意给对方一点奖励。

塞缪尔满以为温奇会满口答应他的提议, 没想到这句问话刚落, 温奇的失态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近乎于防备的姿态,他重新拉好衣服,甚至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塞缪尔一点距离, 然后低声解释:“被子弹蹭了一下,不碍事的。”

微不可察的,塞缪尔蹙了下眉头,不过他紧接着扬起一个关切的笑脸:“不过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他朝治疗室的方向偏偏下巴,以目光压送着温奇进去后,又不忘提醒道:“一个小时后有一场战术会议,我先去准备一下,别忘了参加。”

距离塞缪尔一段安全距离后,温奇似乎重新放松了下来:“不会忘的,弗彻先生,”,他轻巧地转过身,顿了顿,“其实要是你觉得累的话可以不用参加的。”

他听说了上午那场长的夸张的会议,有点后悔让塞缪尔去参加那种东西了,关于邀请塞缪尔的初衷,他只是……只是有一点羡慕温明与塞缪尔之间的默契,就像利亚姆宣布秀中秀规则时大厅里温明和塞缪尔的合作无间一样,他希望能和塞缪尔也成为那样的有着恋人感情的战友——或者是有着战友默契的情人。

但是倘若那会给塞缪尔的身体带来负担的话,那还是算了。

“怎么会?”塞缪尔抿起嘴角:“我还挺喜欢这种会议的——”像听笑话一样。

他昨天晚上来到这里,今天上午就在几个反抗军领袖的告知下参与了一场小型的战略会议,会议主题是“如何利用蒙斯娅塔取得战斗中的主动性”。

这个议题塞缪尔也认为十分有必要,因此,塞缪尔拖着病体兴致勃勃地坐在会议桌前,准备聆听一下在座各位的高论,没想到,会议开始仅仅十分钟内,话题就开始跑偏了。

第一位参会人发言,认为当务之急是将蒙斯娅塔从救生舱里弄出来,然后与她进行交涉,必要的话可以动用一些审讯手段,让她告知他们去往圣歌号的方法。

这基本与塞缪尔最初活捉蒙斯娅塔的计划不谋而合,他暗中满意地点点头,等着下一位发言人补充“将蒙斯娅塔从救生舱中弄出来”的方法,他们比自己更加了解这个时代的技术,说不定会有好的方法的,他如此想着,对在座的一众反抗军领袖抱有过分天真的信心,因此当他听到那些反抗军代表提出“拿扳手翘”或者“从高处往下摔,反正我们正好在战舰上”等等诸如此类不靠谱的言论时,几乎有些震惊。

而这些荒唐可笑的发言竟然好似永无止境,一直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最终塞缪尔有些忍无可忍了,他作为“特约嘉宾”谨慎地提出看法:“或许我们不需要蒙斯娅塔本人,只需要这个球就够了。”

他解释道:“直接以蒙斯娅塔为人质,要求圣歌号来交涉。”

“可,可是交涉什么内容呢?”

“别管什么内容了,总之我们手中的筹码只有蒙斯娅塔,想法设法最大化这枚筹码,不管是逼迫还是诱导,只要让对方打开防护屏障就可以了吧。”

“这样的话……”塞缪尔右手边第三个位置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沉思起来。

经过塞缪尔的观察,反抗军领袖中还是有不少脑子拎得清,同时不乏在底层打拼多年的敏锐度的可用之才,只是相较于这些人的数量,靠着年龄资历熬上来的,丝毫没有作战经验的人还是占多数。

塞缪尔在接下来的三个多小时的冗长的会议里,不引起怀疑地将可用之才聚成了一个新的讨论小组,并在最后以请求帮忙的态度给他们下达了任务。

“想办法和圣歌号上的人取得联系,如果联系不上的话,把蒙斯娅塔在我们手上的消息发布出去,他们不会置之不理的……倘若真的置之不理,”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翳,“告诉他们我们正把装着蒙斯娅塔女士的救生舱放到火上烤,或者浸到酸水里,通过威胁蒙斯娅塔的安全继续给他们加压。”

“我们真的这么做吗?”一个人问他。

塞缪尔看了他一眼:“随你,有份视频会更生动形象的不是么?我们应该相信蒙斯娅塔救生舱的能力。”

上午的会议最后足足开了五个多小时,不知道一会儿的会议又会开多久。为了以防万一,在去往会议室前,塞缪尔先去了自己的房间随便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在那里,他把泽恩乐叫了过来。

泽恩乐也跟着他一起来到了这里,不是和他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只是在权衡利弊下认为这是对他活命最有利的选择。

而塞缪尔会带上泽恩乐也是同理。

来到反抗军的战舰中,意味着他只身一人置于了温奇势力的掌控中,他不信任泽恩乐,也不那么相信温奇,在这种情况下,他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就是把他们都放在自己身边,让两者互相牵制。

他以锻炼为由,把泽恩乐插到了温奇身边,这是个一眼假的借口,不过温奇连犹豫都没有地答应了,还表示“我会把他加到我的随身护卫队中。”

“那倒不用,”塞缪尔连忙表示,主要是以泽恩乐的身手,实实在在没有保护温奇的能力。

“那不正是你希望的吗?”温奇当时调皮地笑着,跨坐到塞缪尔的腿上。

“……”,泽恩乐推门的声音中断了塞缪尔的思绪,他一进来,先是不见外地分过塞缪尔正在吃的饼干塞到嘴里,然后声音含混地开始夸赞温奇——他以为塞缪尔叫他来是想听这个。

塞缪尔注视了他一会儿,抬了下手,示意泽恩乐把门关好,到自己身边来。

泽恩乐照做之后,听到塞缪尔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你在温奇身边这一天左右,有没有注意到他的背上被刻了字或者有纹身?”

甫一听到这句话,泽恩乐就明白了塞缪尔的意思,不过他故作糊涂:“温奇没有在我面前脱过衣服呢,但是从他身边人的意思看,应该是没有的。”

塞缪尔沉思片刻,缓缓抬起手,从脖子下方到腹部,画出一个圆圈:“那前面呢?”,他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想法错了,从温奇的反应来看,问题应该不是出在后背。

他抬头看着泽恩乐,又问了一遍:“他前面有没有……”,说到一半,他自己先犹犹豫豫地停了下来:会有什么问题呢?

泽恩乐好整以暇地看着塞缪尔为这件事苦思不已,没有丝毫开口的意思。单从情感上,他更偏向于相处了更长时间的塞缪尔,但是没办法,塞缪尔活不了太久了,最后还是温奇会成为那个“保护自己的人”——他哪边都不想得罪。

塞缪尔抚着下巴想了很久,期间有个年轻人敲过一次他们的门,催促他们会议快要开始了,泽恩乐以为塞缪尔想不出来了,毕竟他是那种本质上很干净的人,没有见过他们那边有多么变态。

但是就在他已经确信塞缪尔会就此放弃,开始往外走时,他的手腕被拉住了,拉住自己的那只手僵硬干瘦,因为用力而发着抖。

“是那个红狐先生做的对么?他对他做了什么?”

泽恩乐睁大眼睛看向塞缪尔,几乎有点惊叹了。

——

这场会议的参加人少了许多,在塞缪尔的建议下,那些几个小时说不出一句正事的庸才被温奇剔除了参会名单。

这次主要是对上午所说行动的总结——结果不太乐观。

蒙斯家族在这次真人秀中遭受了极大的打击,这是毋庸置疑的,但他们的势力已经渗透得无处不在,绝不可能只因为这件事就丧失了关键的话语权。

况且,哪怕只为了他们所谓的面子,也不应该对蒙斯娅塔这件事冷处理。

但是事实就是他们对于蒙斯娅塔相关的交涉完全置之不理,态度近乎于放弃。

塞缪尔端坐在桌旁,思索着这件事,自动过滤掉了周围的嘈杂。

放弃蒙斯娅塔?这个决定不是可以被轻易做出来的,如果对面真的做出了这个决定,只能是蒙斯家族的人做出的。

蒙斯家族……蒙斯可琪……

顺理成章的,塞缪尔脑海中第一个跳出了这个名字。如果是蒙斯可琪做出的决定的话,就能解释的通了,如果泽恩乐对他讲述的蒙斯家族的故事不作伪,蒙斯可琪小姐必然不会喜欢她这个变态狂姐姐,所以在蒙斯娅塔落难之时顺理成章地除掉了她,这样说起来,他们的整个计划就全是为蒙斯可琪小姐做嫁衣裳了。

虽然蒙斯可琪小姐可爱到让人觉得帮一帮她也无妨,但是多少还是有点别扭。

塞缪尔沉思静想——总是会产生不必要或者过于繁冗的头绪,他对这里还是不够了解……永远也不会了解的,这个小世界是不同于七天的另一种形式的腐坏,并且每个人都不太正常的样子。

“弗彻先生,”唇上忽然一凉,在垂眼和温奇对视上的同时,塞缪尔下意识地微启双唇,温奇就趁机把刚刚送来的冰镇过的芒果塞到了塞缪尔口中。

口中的水果酸甜清凉,口感细腻,塞缪尔动了下舌头,感受到芒果浓郁的香气在口腔中散开,他还想着蒙斯可琪的事情,所以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了她的名字。

“什么?”温奇好像没听清,朝着塞缪尔一歪头,笑起来的眼睛和唇角弯出了一个可爱的弧度。

“没什么,”塞缪尔收敛思绪,一转眼,发现会议桌上的反抗军领袖正齐刷刷地往这边看。

咳咳,说起来他和温奇坐在主座,却在其位而不思其政,公然地吃起水果来,这果然有些不好,为了给温奇做个好表率,塞缪尔眉头微皱,一本正经地冲刚刚最后一个发言的男人点了点头,弄得对方一头雾水,并且十分担心塞缪尔是在暗示自己也要去喂他一片芒果。

而在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会上后,塞缪尔也不肯让温奇全身而退,他抿起嘴唇,低头和温奇凑到同一水平线,轻声道:“太酸了,”——其实一点也不酸,“下次记得自己先尝了再给我吃。”

温奇的脸被笼在塞缪尔投射过来的阴影里,他快速眨巴了下眼睛,随后从盘子里捏出一块芒果,咬在齿间:“一点也不酸啊。”

塞缪尔低头注视着他,能清晰地看到温奇脸颊上细小的茸毛、偏浅的唇瓣、再往下……塞缪尔目光划过温奇细长的脖颈,眯了下眼睛:“是吗,我尝尝。”

说着,他忽然俯身,作势去咬还夹在温奇齿间的芒果的另一侧——实际是想去确认方才和泽恩乐谈话的内容,如果红狐先生真的对温奇做了什么的话……

但是在塞缪尔触碰到温奇之前,后者敏捷地向后倒去,并且以鞋跟顶住了塞缪尔轮椅上的活动轮。在气场上,他恐怕永远也赢不过塞缪尔了,哪怕塞缪尔现在是个被他照顾的通缉犯,而他是风头无两的年轻英雄、反抗军领袖,但是从体力上,至少此时此刻,他赢了。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塞缪尔,黑亮的眼睛中慢慢蓄起笑意:“蒙斯可琪,我能联系上她。”

接下来的会议内容就是关于蒙斯可琪了,从温奇的讲述中,塞缪尔总结出蒙斯可琪小姐是个好人,纯粹的令人不敢置信的好人。

她是个异性恋——在这个小世界强调这一点还是有必要的,在十几岁的时候有过一个和她相同年纪的男朋友,男朋友形象很不错,由此可见她也没有恋丑癖。

她很小的年纪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家庭不太正常,她想过抛弃蒙斯家族女儿的身份逃离那里,和男朋友去过正常的生活,也的确付诸实践了。但是很快她发现蒙斯家族的不正常是给无数普通百姓造成痛苦的不正常,而相较于下城的普通人,她无疑是更有可能改变这一切的人。于是蒙斯可琪鼓足勇气,回到了蒙斯家族。

她过度的责任感给她酿成了悲剧。

在她回家的当天,她的男朋友死了——她被告知的死因是意外,一场意外的火灾,但傻子都知道不是意外。在她还没从悲痛中走出来时,她迎来了来自她长姐蒙斯娅塔的一场荒谬而盛大的表白,她神思恍惚而又不明所以地拒绝了,然后就遭到了报复。

她相信爱情,蒙斯娅塔就强迫她嫁给了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美其名曰为了家族的利益;她一头白色的卷发圣洁如修女,蒙斯娅塔就把她打造成了性感的代名词。

温奇说,他遇到蒙斯可琪是在一场宴会上,宴会定在上城最高的高塔,他在塔顶看到了她,只穿着一条纱裙,正一动不动地仰望着悬于所有人头顶的圣歌号。

当时是深夜,但是天空没有呈现应该有的深沉广瀚的蓝色,而是血红色的——来自圣歌号下方无时无刻不保持开启状态的保护屏障。

夜晚本该是静谧幽远的,星光洒落,万物沉寂,柔美的月亮远挂于飘渺的云端,然而圣歌号下方的保护屏障却如同一片流动的血海,将整个天空染成了诡异的红色,那光芒并非静止,而是不断流转、变换,孕育着在黑暗中脉动着发出低鸣的圣歌号。

远处的山峦轮廓在红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仿佛一头头蛰伏的巨兽,正在窥视着这片被异化的天地。圣歌号游动在血海之中,外壳美丽而梦幻,舱内的灯光明亮而温馨,与外界格格不入,如同来自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温奇对塞缪尔总结道:“她会愿意帮助我们的,因为她说‘船不应该在天上飞’……”

他能找到塞缪尔就是借助的蒙斯可琪小姐的帮助,不清楚蒙斯可琪动用的什么方法,但有一点显而易见,她没有被一次次的挫折而打倒,反而是在经年累月的折磨中重新积蓄起了属于她自己的力量。

温奇在会议结束的当天就和蒙斯可琪取得了联系,对方很爽快地表示她能把运行保护屏障的程序销毁,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蒙斯娅塔。她要求他们将蒙斯娅塔交给她一个人,而不是蒙斯家族或者圣歌号上那些人。

由此看来,之前的置之不理也有蒙斯可琪小姐的手笔,不管她是要亲手报仇还是怎么样,她必须保证蒙斯可琪落在她自己的手中。

而之后的事情,不管是指定见面地点还是接头时间,塞缪尔都没有参与,两天后把蒙斯娅塔转交给蒙斯可琪小姐的行动也是泽恩乐随同温奇完成的,塞缪尔只是在事后听到了泽恩乐的汇报——他的病情又加重了。

泽恩乐能和爱慕的蒙斯可琪小姐见面激动了很长时间,在塞缪尔面前他也懒得加以掩饰。

他兴致勃勃地讲述蒙斯可琪小姐穿着白色小西装的时候有多么漂亮——比不穿衣服的时候还要漂亮,之后她是如何把蒙斯娅塔从球形的就升舱里拖出来,然后她们单独进了一个房间。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那个房间起了火,只有蒙斯可琪小姐出来了,”,泽恩乐讲述这一段讲述得兴致勃勃,看得出来对蒙斯娅塔的死很是乐见其成,不过之后的事情是他更在意的,“之后蒙斯可琪小姐走到我身边和我握了手。”

“那确实值得高兴,”塞缪尔躺在床上,短暂地笑了一下,立刻又因为呼吸不畅而皱起眉。

泽恩乐在外面,尤其是在温奇面前,正在努力塑造一个上进忠实的好青年形象,因此他只有在塞缪尔这里才敢放心大胆地流露出真实想法——更多还是因为他清楚塞缪尔要死了,所以格外的口无遮拦。

他在塞缪尔的房间里又重复了一遍他对蒙斯可琪小姐的敬爱,剩下的时间就是在大倒苦水,因为温奇有时候的行为是那么突然,让毫无防备的他屡屡受到了惊吓。

塞缪尔用一整天攒起来的力量把他赶了出去:泽恩乐安全把他当成了树洞,甚至没想过要为他倒杯水什么的。

不过和泽恩乐的这次见面也并非全无作用,从泽恩乐那里,他拿到了蒙斯可琪的终端联络码。

【我就知道你会来联系我的,弗彻先生。】

在两人通讯连接成功后,蒙斯可琪以这样一句话作为了开场白,在塞缪尔手指笨拙地打字问她为什么时,下一句已经发送了过来:【我看了秀中秀的视频。】

以她的权限,当然能看到那份视频,甚至是未剪辑的版本。

【虽然很为你,温明、温奇,以及在那场游戏里死去的所有游戏选手伤心,但我的内心背叛了我的理智充盈着喜悦,因为我知道,我终于等到有人来结束这一切了。】

【尽管很痛苦,但是每一场真人秀我都会观看,就像你想塑造出一个英雄一样,我希望找到一个英雄。】

塞缪尔想回应一下,但是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赶不上趟,所以更多的还是蒙斯可琪说,塞缪尔听。

【在这一场游戏开始的时候,我就关注了温奇和温明,因为他们是反抗军领袖的孩子,我知道我对他们的关注会给他们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是我无法控制地想要看一看他们能带给我怎样的惊喜。】

【结果呢,你惊喜么?】塞缪尔终于抓住时机,问了一句。

蒙斯可琪小姐的消息出现了一瞬间的空挡,然后她回复道:【是的,我很惊喜,也十分感谢你为我的惊喜贡献的力量。】

【或许你不知道,上一个我如此关注的,正是弗彻先生你,你所表现出的勇敢、团结以及完美的领导力深深地打动了我,可惜的是你身后没有像温奇那样可以借助的力量,你是在孤身作战。我向你提供了一些能利用的资源,然而没有成功,我的哥哥蒙斯马顿先一步察觉了我的意图,所以他乔装加入了你的队伍……】

进而让弗彻从英雄变成了权贵手中的宠物,塞缪尔在心中替她补全了后面的话。

【我知道抓住蒙斯娅塔,炸掉真人秀场地有弗彻先生的参与,我在此真诚地希望你可以继续辅助温奇把这一切结束。】

【我已经太累了。】她说。

【这么多年来,支撑着我的只有两个瞬间,第一个是我在决心回到蒙斯家族前,我的男朋友单膝跪地为我戴上了一枚戒指。感谢他的仪式感,我在那天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所以从来没有嫁给过现在的这个男人。】

【第二个瞬间是在第三次真人秀中,一个小女孩的笑脸。那时还没有禁止对普通民众使用生物变异药物,那场真人秀的场地是在一个很小的城市进行的,他们毫无征兆地围住了那里,然后对居民使用了生物变异类的药物,把他们改造成了怪物,仅仅是为了增加一点刺激感。】

【那个小女孩的爸爸变成了怪物,但是她没有……】

因为条件限制,塞缪尔与蒙斯娅塔的通讯是通过最传统的文字交流,默认聊天框包裹着的文字一句话连接着一句话发送过来,全程寂静无声,但塞缪尔总有一种错觉,这些文字在哭泣——蒙斯可琪在对他说话,以在经历了种种不幸后还惊人的温柔的语气,把一切娓娓道来。

【小女孩被咬得遍体鳞伤,她疼得很厉害,眼泪混着灰尘把她的脸变成了小花脸,但是她不肯哭出声,因为知道一旦被发现,选手们会把她的爸爸杀掉的。】

【但是她还是被发现了?】塞缪尔已经隐隐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了。

【是的,被几个拿着枪的游戏选手发现时,小女孩的腿已经被她的爸爸咬掉了,她站不起来,所以只好爬着,爬到了她的爸爸前面,想用她小小的身体替她爸爸挡住枪口,同时她笑了起来,抓起了一只毛绒玩偶,努力想对前面的几个人解释她的爸爸是个好爸爸,让他们别开枪。】

【他们开枪了?】

【如果他们开枪了说不定会更好一点。小女孩离得怪物太近了,她的爸爸在小女孩强挤出笑容抬头时把小女孩的头咬了下来,接着把小女孩剩下的部分整个吞进了肚子里。】

发送来的消息停止了片刻。

【到我二十七岁前,勉励我活着的是手上的戒指,它提醒我有一个人曾经如此真诚热烈地爱过我,而之后,是这个小女孩的笑脸在我的记忆里清晰如昨,勉励我不得不做点什么。】

【在我暗中的推动下,保护人权的基本法案出台了,但是你也能够发现,这种东西只能约束基本的行为,在真正的邪恶面前还是太过无力了,为了一点点毒瘾般的快感,他们可以罔顾天理伦常,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说:【姐姐不应该爱上妹妹、船不应该在天上飞,一些人不应该比另一些高贵。】

在通讯的最后,蒙斯可琪发来了一个视频,是绝无仅有的圣歌号内部的记录视频,极度的美丽也极度的丑恶,视频里,有着无论是上城还是下城都不再能看到的无垠星河,有着比上城最奢华的波里费奇堡还要高档的室内设计,堪称巴洛克艺术的巅峰之作。

胭脂色的丝绒地毯柔软地能够吞噬一切不和谐的声音,抬头,仿佛步入了一个由金饰与光影编织的梦境,每一寸墙壁都被精心雕琢,洛可可风格的曲线与卷草纹饰混合,形成了一种流动的美感;天花板上是一副巨大的天顶画,画中是圣约翰升天的场景,天使环绕、云层翻滚,金色的光芒从天花板上倾斜而下,将整个空间拉入了神圣的天国——令人窒息的奢华与神圣感,没有辜负圣歌号的名字。

而在神圣之后,又是极度的丑恶,飞船上编布着各种各样美丽的异形生物,那些年轻人被改造得不男不女、不老不幼,完全泯灭了人性与羞耻观,展露着一身白花花的皮|肉,能和有兴趣的任何人在任意时间任意地点进行一场兽类间的□□。

那些人——他们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上帝,他们三五成群地围在一些奇怪的装置前,在香氛与金属的腥锈味中愉快地畅谈他们动一动手指,就能让成千上万的猪猡们坠入地狱,后悔出生。

这是之前从未对外公布过的圣歌号的内部影像。

按她的说法,她将在第二天凌晨将这个视频发布出去,视频会在最短的时间循序流遍网络,她就将在由此引起的骚动中,趁机销毁圣歌号下方的屏障系统,而接下来的行动,就看温奇他们了。

而就在视频已经发布,温奇即将启程的前一刻,塞缪尔的身体终于撑到了极限。

第102章 断骨(终章) 他的爱人——一个伟大的……

在温奇离开战舰前, 他照例去往塞缪尔的房间索要一点鼓励。这个时间对于作息正常的人讲正是休憩的时候,温奇面容坚毅地经过战舰上正沉默地等待着他下达最后命令的反抗军们,在走到塞缪尔房间前时放轻脚步, 推开那扇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门。

房间内昏暗而安静,只有医疗仪器发出的微弱嗡鸣声在空气中静静响起, 温奇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屏住了, 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弗彻先生大概睡着了, 他想, 这不能怪弗彻先生, 他的身体已经太疲倦了,如果弗彻先生没能在作战前夕与自己道别的话,自己来找他就是了。

温奇转过充当玄关的转角, 看到了塞缪尔。

塞缪尔坐在轮椅上, 身体微微歪向一侧,头低垂着,像是被无形的重量压垮。他的手臂无力地搭在扶手上, 尽管在无光的场所依然能看出手指的消瘦和苍白, 苍白得仿佛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温度。

温奇的心猛地揪紧了, 他快步走到塞缪尔身边,蹲下身,轻声呼唤他的名字:“弗彻先生?”

没有回应。

塞缪尔的眼睛紧闭着,皮肤透出一种病态的灰白, 呼吸微弱而缓慢, 几乎看不出起伏,整个人仿佛和死亡擦肩而过——不,他好像已经和死神见了面。

“不能这样,不会这样的, ”温奇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伸手轻轻握住塞缪尔冰冷的手掌,试图把眼前的弗彻先生唤醒,但从手上传来的触感却让他心头一沉。

温奇颓然跌坐在地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塞缪尔,房间内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静,摆放在床边的闹钟机械地走着秒,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他即将进行的是一场任何人都没有把握的战斗,为此包括蒙斯可琪在内的无数人将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而他们的计划,在那群狐狸成精的权贵前总是显得莽撞而草率,更需要争分夺秒,但是温奇呆呆地凝望着塞缪尔,仿佛已经把一切都忘却在了脑后。

他不想要什么胜利,他不想做什么英雄,他想要眼前这个男人醒过来,他想有人爱他!

“弗彻先生,”温奇终于干涩地挤出这个名字,他手掌撑地,以跪坐的姿势朝塞缪尔爬过去,“弗彻先生,”他喉咙哽了一下,让他的声调有些变形。

他直起上半身,去触碰塞缪尔的脸颊,再一次绝望而无助地呼唤:“弗彻先生……”

他的眼眶发热,视线逐渐模糊,但他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他已经够倒霉了,不要再流那些愚蠢的没用的眼泪了!

在这一想法从心头发出时,他忽然愤怒起来,就像在秀中秀温明死的时候那样的感觉:为什么他总会面临这种痛苦的境地?为什么这个该死的世界总是要逼他!

他咬住颤抖的牙关,看向塞缪尔的目光中一闪而过无机质般的空洞。

温奇猛地咬在塞缪尔的下巴处,一边咬着,他一边狠狠盯着塞缪尔,仿佛一个将攒了许久的糖果弄丢的穷孩子,在对着他心爱的玩偶泄愤——愤怒中是更巨大的悲伤。

他从脸颊咬到塞缪尔的指尖,然后抓起塞缪尔的手,贴到自己的胸口处,这两天塞缪尔一直很想知道他的身体怎么了,现在他亲自告诉他。

终于“得知”答案的塞缪尔还是没有任何哪怕一丁点的反应,温奇不在乎了,他面无表情地继续向下,摸到了塞缪尔的左腿。

他知道这条腿的不同寻常,这里是弗彻先生最敏感的地方,他趴在塞缪尔的膝盖前,啃咬上去,动作是一种不顾一切的粗暴。

醒过来好不好,他在心中呐喊道。

不知过了多久,发泄完后的温奇脱力似的后仰了下,视线呆滞地从塞缪尔被他吮咬地一塌糊涂的左腿上移,一直看到塞缪尔的脸上。

然后他忽然大幅度地颤动了下:塞缪尔睁着眼睛。

塞缪尔若有所思地看了自己的左腿片刻,然后慢慢调动出一个笑容:“现在那条腿可是我全身最没知觉的部位了,终究不是自己的身体,我都控制不了它了。”

温奇根本听不到这句宽慰的调笑,他扑到塞缪尔身上紧紧抱住他,好像固执地要把塞缪尔从死神手上抢回来,永远不让他离开。

塞缪尔的胸腔沉闷破碎地在他的拥抱下起伏,他开口:“我在这里,好么?”

温奇“嗯”了声,依然抱着塞缪尔不肯放手,然而门外却有人不解风情地敲起了门:“马上要到出发的时间了,请温奇先生做下准备。”

“我知道了!”温奇猛地扭过头朝那人吼道,扭回头,他又撒娇似的软了声音:“弗彻先生。”

塞缪尔艰难地抬手拍拍他的脊背:“我在这里,我在这艘战舰上等你。”

温奇慢慢从塞缪尔身上支起身体,依然不愿意离开这个难得温情的怀抱:“你不会偷偷溜走的?”

“当然,”塞缪尔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所以,我的小英雄,胜利之后来找我好么?”

“你不会离开我的。”温奇的声音依然有些沙哑,但他努力让他的语气听起来更轻松一些,好像这样就不会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

塞缪尔又点了下头,随后抬了下手,似乎想要操纵轮椅去旁边的床头柜那里,温奇先他一步走到那里,在塞缪尔目光的示意下,拿出了抽屉里的东西——一个本子,原身是方格作业本的本子,现在皱巴巴的,里面写满了字。

他没有翻开,转头看向塞缪尔,后者挑了下眉:“给你的。”

温奇拿着本子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门外慢慢有越来越多的脚步声,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了,外面的世界正在等着他,无数人的命运正悬于一线,他必须走了。

但是……“弗彻先生,”他最后一次呼唤道。

塞缪尔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被病痛折磨的不安,只有一种平静地信任,仿佛在无声地告诉温奇:你可以做到的。

温奇心头一暖,他走到门边:“我走了。”

“去吧,”塞缪尔的声音微弱却坚定,“我会在这里等你。”

温奇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塞缪尔一眼,然后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塞缪尔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扇紧闭的门上,良久,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发出一声如释重负地呼吸声。

【正在离开世界三】提示塞缪尔脱离小世界的系统音响起,眼前的一切慢慢模糊起来……

与此同时,温奇走在战舰的回廊上,一个近来被塞缪尔看中的可用之才靠过来:“保护屏障已经减弱出现了缺口,目前先行舰队已经出发了,我们跟第二舰队行动。”

温奇脑海中还回响着塞缪尔的话,慢了一拍才一点头:“上城的情况已经控制住了吗?”

“还没有完全掌控住,不过下城的关口已经打开了,后援很快就能接上。”

男人说完,很自然地往一旁让了一下,作为温奇贴身护卫的泽恩乐挡在温奇旁边:“我带温奇先生去换衣服。”

男人应了声离去,泽恩乐取代他的位置,跟在了温奇身边,视线从温奇手中那个本子上转过。

温奇一进到房间,立刻叹出一口气,疲惫地靠在了墙上,泽恩乐为他取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到他手边:“我们应该抓紧点时间了。”

温奇注意到他在看那个本子:“怎么了?”

泽恩乐摇摇头,再次催促温奇换衣服。

但是温奇喝止了他:“怎么了?”有关塞缪尔的,他一定要知道答案。

泽恩乐似乎考虑了下,才说:“弗彻先生死了吗?”

“没有,”温奇答得很快,掩饰性地垂下头。

“是吗?那就好。”泽恩乐大致能猜出塞缪尔的情况:这个本子,照理来讲会是塞缪尔临死之前交给温奇的,不过既然温奇说他没死,那就没死吧。

他等待着温奇换好衣服后为温奇整理下衣领之类的细节之处。

但是温奇的手指从那套衣服上划过,撑起上半身,茫然地停顿住了,好一会儿他看向泽恩乐的目光才聚起焦,他站起来,立刻惊地泽恩乐后退了一步。

温奇继续朝泽恩乐走去,双手抓过正准备换下的凌乱的衬衫衣领,慢慢地往两边拉开。

泽恩乐避开目光,又被嘲讽地笑着“你不是看到过吗”的温奇抓过脸颊扭过来,无奈,他只好尽力地半闭上眼睛:“你把这个告诉他了吗?”

“没有……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如果你没有说的话,那么弗彻先生的确不会知道了,按照你的要求,我从来没有对弗彻先生说过,”泽恩乐平静地说着谎话。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弗彻先生不会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到最后都没有勇气将自己是温奇告诉对方,生怕说出口后连这点即将消散的爱也会失去。

意识到这一点,温奇说不清自己心中更多的是庆幸还是失落,他重新笼好衣衫,闭了下眼睛:“把换一件衣服给我,这件太鲜亮了。”

在泽恩乐去取衣服时,温奇走回床边,目光落到那个本子上,在盯着看了几秒钟后,他鬼使神差地翻开了本子。

在看到本子上第一行字时,温奇强装的冷静彻底被打破了,他一手还抓着胸前的衣服,趴倒在床上痛哭出声。

本子上用黑色的水笔不太端正地写着:致我最爱的小英雄,温奇。

他曾发誓不会再哭了,但是张着嘴大口喘着气,他不觉得自己违背了誓言:第一次哭是在地牢,他蜷缩在地上,为他和温明悲惨的命运而哭,第二次哭是在象征着胜利的战舰上,为他的爱人而哭,他的爱人——一个伟大的,不爱他的人。

第103章 散落的记忆 照片里的人不是他

小小的自己跟在塞缪尔后面——不想跟了, 但又担心自己不跟着会真的被独自一人抛弃在这里,所以不情不愿的,一步一踉跄的, 他还是像个小尾巴一样牢牢跟在塞缪尔身后。

“我要找爸爸,”很委屈地咧着嘴巴, 他哭闹着, “我要找爸爸!”

前面的塞缪尔连头都不回, 他很生气地挥起拳头:“我要找爸爸喔!”

但是拳头还未落到实处, 没看路的小孩子便脚下一绊往前面摔去, 眼看着就要摔个狗啃泥,一双也并不很强壮的手臂扶住了他,正处在变声期的声音怪里怪气的:“别闹了小白, 等到家我给你好吃的。”

眼泪又汪汪地盈满了眼眶, 他今天铁了心要去找爸爸,被奚落是野孩子的生活他真是过够了,有什么蛋糕糖果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心:“我不要那些, 我也不要你, 我就要爸爸!”

“唉, ”头顶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叹息是成年式的,但声音还是个半大的少年,听起来几乎有一点滑稽。

叹完这口气, 塞缪尔又来拉自己的手:“好了好了, 我带你去找爸爸好不好?”

气鼓鼓地挣开对方,小孩子闷头朝后跑了几步:“骗人……我才不相信你呢!”

感觉很棘手地皱起眉,塞缪尔依然朝他笑:“我不骗你,你跟我来嘛, 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你爸爸的。”

僵持了一会儿,看对方没有丝毫接近自己的意思,塞缪尔转过身,再一次装模作样慢吞吞地往前走,不忘提醒道:“别跟丢了哦。”

小孩子站在原地,粉白的小脸上一塌糊涂,睫毛被泪水打湿了,黑而长地上下扑散开,像黑色的太阳光线。

他还是气,还是怨,但是杵了一会儿,他看着空荡荡的大路,又心惊起来,在如此复杂的情绪之中,他流着泪向前迈动了步子,重复着刚才的历程:“我要爸爸嘛。”

前方的塞缪尔仿佛背后长眼,对方慢了他就慢,对方快了他就快,有几次他又尝试着去拉小孩子的手,但还是被无情地拒绝了。

如此走了不知多么长时间,大路前方白茫茫的,还是看不到尽头。

小孩子此时也不闹着要爸爸了——他累了,腿酸痛而沉重地根本不受他的驱使,而在鞋子里的两只脚,他总疑心是被磨得脚底都硬了,同时热乎乎地发痛。

他一点也走不动了,靠着一颗老树蹲下来,他急需一点休息,但是才刚刚蹲下来,扭头一看,他竟然就看不到塞缪尔了。

惊恐瞬间涌上心头,但是张开嘴无助地喘息片刻,他又实在积蓄不起力气去追塞缪尔。低下头,他环抱住自己,自暴自弃地想,走散了就走散了,反正他不给自己爸爸,他是坏人。

他是坏人……这么想着,豆大的泪珠却掉落下来,滚烫地滴在他的大腿上。

就在他呜呜噜噜地抽泣出声时,一声“咦”响了起来,这声“咦”还完全是少年人的声线,脆生生地让小孩子陡然抬起了头,惊喜地看向了声音来源的方向——不想喜的,但是心在腔子里扑通跳着,他确实是在喜。

塞缪尔走近,拿纸巾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水,纸巾在他的口袋里不知经历了怎样的蹂躏,已经皱巴巴的发软,擦过之后会掉落许多的白色碎屑,于是擦过一下后,塞缪尔蹲下来,很仔细地用手指手背蹭掉了小孩子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泪痕。

“我背你走。”

他想问塞缪尔是不是也累了,从凌晨两个人落水流落到此,塞缪尔也一直在走,并且比自己走的多的多,中午吃的那袋干面包就是塞缪尔走了很久找回来的,但是张开嘴,他却又哭起来,委屈巴巴地被塞缪尔背在背上,他抽噎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于是他就只能听塞缪尔说话,趴在他的背上,他听他每一句话都仿佛是从极深的地方传来的,并且伴随着隆隆的震颤。

“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找爸爸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么。”

他想说你骗过我,你总是欺负我,但是被哭声噎住,他错过了抢话的机会,于是还是只能听塞缪尔单方面发言:“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在你找到你爸爸之前,有什么事情跟我说,我帮你解决。”

他想说我才不用你帮我呢,他要爸爸。

塞缪尔又接着说:“话说你找到爸爸之后可别忘了我,我对你那么好,你要是忘恩负义……”

对方的声音越来越小,或许并不是对方的声音小了,而是他睡着了。

塞缪尔也是个单薄的孩子体型,再加上又饿又累,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但是小小的加赫白趴在塞缪尔背上,很安宁地闭上了眼睛。

……

加赫白猛地睁开眼睛,感觉眼眶酸涩,梦里的事情他有些记不清了,但他知道,只要查询一下七天大事记,他能精确地找到这件事发生在哪一天,毕竟塞缪尔殿下遇袭失踪可是件足以撼动圣都的大事。

坐起来,借着如同深蓝色奶油般的月光,他倒了一杯水,啜饮着,他想起梦中的自己,让他感到可笑,哭着闹着要爸爸,而爸爸明明就……加赫白的思绪中止了,再想下去就像是掉入了不断流转膨胀的漩涡,让他头昏脑胀。

不过在几秒钟的停顿之后,他再次顺着刚才断裂的思绪继续想下去,这次很顺利地全部连接了起来:梦里的自己实在太可笑了,喊着要爸爸的蠢话,而他的爸爸——永远敬爱而威严的主神大人,已经在他们失踪后详密安排了对他们的营救计划。

主神大人永远与自己同在,他只需要敬爱他、相信他就够了。

就是如此,加赫白垂下眼眸,仰头将那杯水一饮而尽。

距离天亮还早,但是加赫白醒来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或许是因为刚刚做了那样一个梦的缘故。

他起身,将房间里位置偏移了一些的红木椅子摆回原位,清辉月色像一层柔软的绸缎,柔和地覆盖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这个房子很小,不过从里到位都是他布置的,很合他的心意。小小的纯白房间里摆放着不多的家具,每件都合理地分布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上,既整洁,又不乏住所能提供的独有的温馨感——会让人想起清晨时印花的桌布上,被阳光照耀着的一罐青苹果口味的果酱,或者是深夜卧室里闪着蓝色幽光的风铃。

放好那把椅子后,加赫白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窗边的书桌上,那里摆放着一副相框,相框一半沐浴着月光一般掩藏在阴影处,仿佛在等待着他的注视。

上面是他。

加赫白把照片拿起来,书桌旁的落地台灯亮起来,与窗外的月色交映,柔和地照亮了加赫白的面庞。

加赫白凝视着那张照片,编织过的柔顺金发碎金般地搭在肩膀一侧,哪怕在不笑时嘴角也微微上翘的嫣红薄唇,一丝不苟的穿搭以及裸.露在外的象牙白色的肌肤……

画面背景是没什么特征的风景,只是草绿天蓝,艳人眼目。照片正中的男人碧蓝色的眸子明亮清澈,正含着笑意看向镜头另一边。

这是他,但是是在什么时候拍摄的呢?他想不起来了,脑海中好像又要翻涌起昏天黑地的漩涡,头上尖锐地刺痛起来,但加赫白拿着那张照片,偏偏不信邪地想要去想。

一瞬间,刺痛消散了,一场清晰如昨的回忆在他眼前放映起来:这是他,刚刚因为史无前例的净化之力而登上神之子位置的他,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天使一步登天,受到了不少非难中伤,再加上他对手上的工作十分生疏,繁复的仪式、冗长的文书、错综复杂的关系,让他一时间几乎是手忙脚乱。这张照片就是主神大人带着他去散心时拍的。

原来是这样的,加赫白嘴唇开合,轻喃出声,这样说着,他眼中的茫然更甚,他忽然后退一步,眼角余光就瞥到一边的全身镜。

镜子里,他拿着那张照片——金发编织成束的长发慵懒地搭在胸前,嘴角含蓄地上翘,细腻丝滑的衬衣的褶皱处闪着光晕,碧蓝色的眼睛明亮清澈,正似笑非笑地越过镜头看向另一边。

一眨眼,照片里的男人好像凭空放大,然后一步步走出了照片,和自己来到了同一维度。

两个自己正在镜子前……不对,不是两个!

加赫白快速喘息着,目不转睛地在镜中凝视着那个男人:柔顺的金色长发编织成三股搭在胸前,有几缕淘气的发丝逃逸出来,在他的颈边轻荡,红润的嘴唇抿起,只有嘴角微微上翘,天然的带着一□□惑,月白色的衬衣穿得一丝不苟,连最上面的一颗纽扣也系得稳妥,碧蓝色的眼睛明亮清澈——其中倒映着另一个自己……

加赫白倒吸一口冷气,尖叫卡在胸腔里,化作一阵无声的震颤:照片里的人不是他!

那副相框从他的手中脱落。

第104章 银莲花 “塞缪尔欺负了你”

相框并没有掉落在地上, 在装裱着照片的玻璃破碎之前,有一只手接住了它。

加赫白周身一颤,在扭过头去的同时已经被身后的人抱在怀里。

“主神大人, ”他轻声唤道。

身后的人沉默着,只是把照片拿在手里端详, 加赫白没有得到回应, 不动声色地从近乎窒息的怀抱中挣脱出少许, 也看向那张照片。眼睛看着照片, 他说起的却不是照片的事:“我以为今天您会很忙。”

“再忙我也有时间来看你, 而且不是很复杂的事情,”主神的声调平稳冷静。

加赫白沉默了一瞬:“很抱歉不能为主神大人分忧。”

近来,有一群天使在六重天以下, 大肆地宣扬一种叫做启明果的果实, 声称这种宝石质地的果子来自伊甸园的阿卡夏之树,能唤起天使潜在的智慧。

最开始这种宣扬看起来仅仅是娱乐性质的,四翼或者二翼的能天使们很乐意尝试一下这种百利而无一害的美味果实, 然而仅仅几天之后, 这件事就变了性质, 他们开始一步步升级他们所获得的智慧,他们宣称自己的智慧已经超过了主神,他们的智慧是无极限的,因为他们拥有了来自本我深处的“启示”。

这群天使鼓动起越来越多的小天使, 开始质疑起自称全知全能的主神, 表示主神只是压抑了他们的智慧,以此让自己少得可怜的智慧显得令人信服。

否则如果主神真是全知、全能、全善的,为什么他不彻底消除世间的邪恶?

否则为什么主神不赦免他们的原罪,反而要让他们终其一生克制自己的欲望, 连追求快乐的权利都被剥夺?

否则主神为什么没能预言到他们接下来的计划——比如他们要烧毁七天的生命之树?

对于第三点,七天的守卫天使们自然提前去做了防卫,但当他们严阵以待时,却发现对方只是恶作剧似的小打小闹,甚至连接近生命之树的能力都没有。

由此更引来了那群反叛天使的嘲笑,“主神是愚蠢的”,他们从一重天飞到七重天,再像一群失控的流星坠落,疯狂地叫嚣着:主神是愚蠢的!

……

主神处理的就是这件事,是否复杂暂且不论,他处理的方式非常果断:把一切涉嫌闹事的天使,无一例外,全部流放入一重天。

“据说这件事也和我有关,因为我一时疏忽被拉入系统,长时间不能到场,引发了很多争议。”

“没有关系,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就好。”

身后的人一下一下揉捏着加赫白的肩膀,手掌的冰凉透过一层单薄的布料渗入加赫白的肌肤,仿佛要将某种无形的重量也一同压入他的骨髓。

他的口吻好像这样做全都是为了我,加赫白心道,监禁反叛的天使是为我,流放弱小的能天使也是为我,处决反叛天使的领袖番尼也是为我。

然而他的内心却完全无法被这份慈祥所安抚,他的思绪如同被风吹散的柳絮,飘向那些未曾言明的角落:但是这其中就没有排除异己的心思吗?难道不是因为那些反叛天使侵害了他的威信他才动作得如此着急吗?

由此,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因为自己长时间不在圣都,他带领的本来负责净化污秽、施以拯救的守护天使队伍已经完全成了主神手里的一把刀,专门用来除去心怀反抗意识的天使。

格子告诉过他那种方法,只要给那个想处决的天使身上植入一点点黑暗力量,然后把他桎梏进最强力的净化法阵之中,不管那个天使原本多么圣洁纯粹,都会在刺目的光芒中化作虚无。

他们的净化力量很强大,但只限于邪恶的对象,并非同袍——他们原本不应该做这个的。

傀儡,他蓦地想到了这个词。

加赫白依然看着那张照片,感觉有一股寒流从肩膀上与主神手掌接触的部位流遍全身,他忽然打了个激灵。

——照片上的男人看向了这边,他由偏脸对着另一个方向笑的姿势正对了镜头,正愤恨而阴沉地盯着主神。

角度变换后,加赫白才发现男人和自己并不是一模一样,男人的左脸,从腮部一直向下延伸到颈部,纹着一片紫色的银莲花,细长的花蔓扭曲、薄如蝉翼的花朵凌乱,诡异而妖娆,破坏了男人原本整齐圣洁的美。

紫色的银莲花,加赫白怔怔看着照片,感觉有什么就要突破封锁而出。

他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那是……在加赫白清晰下头脑之前,唤起他记忆的关键照片被拿走了,他身后的男人更紧地抱住他,手臂绕过他的脸侧把相框重新摆在了桌子上。

相框完全被埋入了阴影。

做完这一切,主神自然而然地开口笑道:“怎么半夜不睡觉起来看这张照片?”

他裹挟着加赫白向后退了一点,靠在那张加赫白刚刚摆正的红木椅子上,又将它撞歪开去,在木制地板上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刮擦音。

加赫白被他向上托起来了一些,这个姿势让他折起来的胳膊受到了极大的压迫感,因为痛苦,他短暂地蹙了下眉。

“和那时相比,你真是变了很多,”主神把加赫白向后撑在椅背上的右手抓在了手心,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把玩,他转着加赫白指根处佩戴的那枚戒指,以悠长怀念的语气讲述起这张照片拍摄时的故事。

“我提拔你为天使长是因为你优秀过人的净化之力,净化是一种强大而美丽的力量,我如此相信着,你也的确在一年后,可惜的是这种美丽的力量总是很容易被轻视,前任天使长塞缪尔就是其中一个。”

主神的讲述与方才加赫白回忆起的相差不多,只是更具体,因为在他口中,所有的中伤质疑都来之有据——“塞缪尔欺负了你,”主神低低叹息一声,“那个孩子那段时间太过焦躁了。”,太过慈祥的语气,没有丁点责备的意思,听起来更像是为塞缪尔在开脱。

“可怜的孩子,”主神抚摸着加赫白的侧脸,看他眼神飘忽,以为他又想起了那时的惨剧——实际并没有,加赫白只是顺着主神的话想了下去。

他在想塞缪尔。

倘若是塞缪尔面对天使反叛的情形,他会怎么应对呢?

————

塞缪尔在睁开眼睛前先缓缓地做了个深呼吸,伴随着这个深呼吸,他的知觉以及感官逐渐从昏沉中苏醒,他鼻中嗅到了清凉的药水气味,耳中听到了玻璃器皿轻微的撞击声,然后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周边的情况。

一重天。

在看到透明光幕外的月光藤,这种一重天标志性的植物时他就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处。

一重天,也称月球天,是被抛弃者的归宿。除去为数不多不能坚守信仰的天使拖着灰白杂色的翅膀,像褪了色的蝴蝶标本一样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永恒的苍白里以外,更多的,是需要净化的灵魂,像雾气一样飘散在这片荒蛮的土地上。

这里没有黑夜也没有白天,整个空间像是月光洒在了一个包着锡纸的罐子里,灰蒙蒙的,眼前总是像蒙了一层阴翳。

这种独特的光线条件催生出了月光藤这种同样特殊的植物。月光藤生命力顽强,藤蔓的生长速度快到肉眼可见,密密麻麻地攀附在地面上,随着时间流逝一层一层地向上堆积。它们不需要光照,所以哪怕最下层的月光藤枯萎得也极其缓慢,等下层的月光藤死去腐烂时,上层的已经生长成型,最后就形成了下面镂空的月光藤“陷阱”,像是某种沉落在海底的远古巨兽的骨架,上面爬满了蠕动的驱虫,带着一种诡异的生命力。

一重天生态如此,连基本的房屋也无法建筑,不过天使们自有办法,发明了一种叫做净化杵的仪器,只要放置在地面上,就能建立起直径十几米,由半透明光幕形成的隔断,能够暂时阻断月光藤的侵扰。

他此时就在这样一处光幕隔断之中。

塞缪尔收回向外看的目光,看向另一边的云母石案,一个穿着红蓝职阶套装的年轻女子就在那里,背对着他,在调配一瓶现在呈青色的药水。

这种情况往往很让人两难,无论是默不作声等待对方发现自己还是出声呼唤对方,往往都会得来一句“你醒了”的惊叫以及“怎么不叫我”的埋怨。

思及此,塞缪尔不太认真地叹了口气——成功引起了那个年轻天使的注意。

她转过身,很惊喜地咧开嘴笑了下,她快步走到塞缪尔身边,手里还握着那瓶青色的药剂,瓶中的液体随着她摆动幅度很大的步伐摇晃着。

“你醒的比我预料得晚呢,”她毫不见外地探了下塞缪尔的体温,动作自然得像是多年的老朋友——她也的确是塞缪尔多年的朋友,这个天使就是他和萨维里共同的好友,兼萨维里目前的女友:格子。

格子的声音很清脆动听,但是银铃般的声线之上覆盖着一层更明显的疲惫,又将她声音呈现出的开朗活泼整个翻转了过来,“按理说服用了我亲手调配的药很快就能醒过来的。”

‘醒的比预料得晚’,这也是一种回应,塞缪尔默默把这种回应加入到了自己的经验库中。他向后靠去,尽力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挑眉道:“那必然是你的药有问题喽,总之你这样专业的净化天使,不会把责任推到病人身上吧。”

格子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怪不怪你的,反正我的药剂肯定没问题。经过两次考试一次面试还有实战场的考核后,我又升了一阶,”,说完,她才在胳膊外侧的徽章上弹了下,小表情非常骄傲。

塞缪尔看向那枚徽章,他倒还没忘了这些东西,如果格子没骗他的话,那么除开她的领头上司加赫白,她就是等阶最高的净化天使了。

不怪塞缪尔需要加上‘格子没骗他’的前提,不知道是不是和萨维里混太久的缘故近墨者黑了,格子也是个爱戏弄人的,她的最高战绩是和萨维里联手在一顿饭的时间里骗走了塞缪尔十二万金币。

他随口问了一个这个职阶不可能不知道的问题,换来了格子满脸的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伊甸堂现在的工作交接这么草率了么,敢让什么都不了解的人做事?”

伊甸堂是净化天使供职的场所,在有一点久远的曾经,塞缪尔还担当圣殿要职时,伊甸堂的作风可是非常严明整齐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行动都经得起审视,绝不可能有格子这样连工作的基本理解都没有的人存在。

除非格子是在糊弄他。

后知后觉自己是被考验了的格子拐着弯地“啊”了一声,然后连声“啧啧”,“你不知道,伊甸堂现在——”格子才说几个字,却忽然欲言又止地停下了,她很快重新开口,不过塞缪尔确信这句并不是格子最初说的事情,“伊甸堂,还有第七天,最近一团乱麻,有一伙闹事的天使整天嚷嚷着要独立自主,要回他们作为本我的权利,总之麻烦得很。”

“是么,”塞缪尔沉吟道,接着,他看到格子手腕上戴了一串造型独特夸张的手链:“……萨维里在这里?”

手链绝不是格子的品味,但是如果是喜欢到处留记号的萨维里的话就能解释的通了。

果不其然,格子点点头,态度坦然,根本没想过萨维里作为堕天使到一重天有什么不对:“是的,他还说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第105章 身份 你不适合说爱这个字

“不是吧?”塞缪尔叹口气, “我刚醒过来就要告诉我一个坏消息?”

“这有什么,反正坏事已经发生了,迟早也是要知道的嘛, ”格子是个对任何事都能泰然处之的人,有着和谈吐外表完全不符的强大心脏, “喏, 你要是不想刚醒过来就听坏消息的话, 先把药喝了好了, ”她把一直拿在手里的药剂伸到塞缪尔嘴边, “这样你就是喝完药才听到的坏消息,是不是感觉会好一点?”

塞缪尔垂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药剂瓶,狠狠皱眉, 倒不是嫌弃药水难喝或是对喝药有什么抗拒之类的:“……你这个, ”,他在委婉和直白之间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直说, “没有配完吧。”

格子一囧, 木着脸坚持道:“配完了。”

塞缪尔往后躲了一下:“不可能, 你配的是澄心草药水吧?成品不应该是鹅黄色的么,你不是要毒害我吧?”

“不会的,”格子回答的非常斩钉截铁,晃动手腕转了转那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药水, “成分都在里面了。”

“……”

塞缪尔绝对不要喝这种东西, 他下定了决心,尤其在闻到了药水散发出来的类似苦杏仁的气味时。

格子不依不饶得扑上来要把药水灌到塞缪尔口中,不过她顾忌着塞缪尔的身体,动作非常收敛, 一时也没能奈他如何。

局势在萨维里回来的一瞬间发生了逆转。

……

二十秒后,萨维里玩味地咬着下唇放开塞缪尔,转身向格子炫耀了一下手中的空药水瓶:“不趁着伟大的塞缪尔殿下身体虚弱、任人宰割的时候好好欺负他一下,之后可就没有机会了。”

格子“咯咯”地笑起来,不理会又开始嘴里念叨着“格子格子”怪笑发癫的萨维里,向塞缪尔解释——不过毫无诚意:“真的不是毒药啦,虽然卖相差了点,但是效果会有的。”

脸色发青的塞缪尔用手背擦掉了流到下巴上的药水,睨向萨维里这个见色忘义的家伙,后者在格子身后看不见的地方一耸肩膀,无辜地表示自己只是想讨老婆开心。

讨格子开心是吧?

塞缪尔虚弱地咳嗽两声,做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无奈神情:“对了,格子,刚才你提到七天有一群天使闹事,查清楚了么?”

格子叹口气,坐下来,讲出的只有些启明果、抨击主神和加赫白的事实,没有一点结论性的输出,看起来是完全没查清楚。

塞缪尔对着愁眉苦脸的格子点点头,随后毫无预料地转向萨维里:“是你做的吧?”

猝不及防被点名,萨维里短促地“哦”了声,然后立刻对着审视起他的格子大摇其头:“绝对不是我做的,我冤枉啊格子大人。”

格子经过提醒,也反应过来,她一步步逼近萨维里:“对哦,我说怎么这么巧,”,她说着近些天来种种的不同寻常,将可怜巴巴地嘟囔着“真的不是我”的萨维里逼入了角落。

眼看着已经无处可退,萨维里忽然坏笑了一下,俯身在咄咄逼人的格子侧脸亲了一口,顺势搂过格子的肩膀,把两人的位置转了个顺序,借着身位的转换,他的语气也变换了:“格子大人,”他拖着长音,“你这次可真是有点不讲道理了,明明反叛天使的领袖已经被你们处决了,这么重要的信息你怎么可以隐瞒塞缪尔呢?”

格子脸一红,朝塞缪尔讪笑着一歪头:“是的,反叛的天使里面的确有一个领袖人物……但是那也不能证明和你没关系,你给我说实话!”最后一句是格子扭回头,对萨维里说的。

让萨维里说实话,塞缪尔失笑,这件事情的难度完全不是格子能做到的,她虽然没被萨维里哄得晕头转向,但很快也哑口无言,气鼓鼓地坐回了塞缪尔对面,嘴里还在嘀嘀咕咕,把萨维里数落了一顿。

“好好的大天使不当,非要闹事,我以为能闹出什么名堂来呢,结果根本没有!最后像条狗一样灰头土脸地被人踹了出去,狗啃泥似的摔到地狱里去了,圣浮里亚这么漂亮的地方不喜欢,就喜欢在地狱里鬼混?”,她激愤的语气稍缓,变成了无限的惋惜,“还有好多金币没来得及花呢,直接被扣下了……”

塞缪尔翘起唇角,无声地嘲笑萨维里:骂你呢。

他这微不足道的小动作被格子捕捉到了,她还激动着,调转炮口无缝对着塞缪尔开始了输出:“你还不如他呢!萨维里虽然堕天了,但在地狱里也混成了个什么魔王,你可就可怜了,”她哭丧起脸,替塞缪尔感到悲哀,“堂堂塞缪尔殿下,因为绑定了鬼系统,现在天天要去讨一个渣男的欢心!”

塞缪尔万万没想到格子是这样理解他现在做的事情的:“我那是任务!而且不是要去讨欢心,只要进度达标……”,说着说着,他想到一定还有不少天使抱着和格子同样的看法,顿时悲伤的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勇气了。

“而且塞缪尔殿下现在可谓是丧家之犬啊,七天待不得,地狱也进不去,”萨维里跟在她身后,也走回来,他没坐下,站在格子身后,看着塞缪尔,“这次你在小世界死去按理是会进入地狱的,但是在最后关头,有一股力量阻止了你…把你弹了出来。”

他们两人都很清楚这股力量来自于谁。

敬爱的主神大人,他把塞缪尔从天堂打落下来,但是放任塞缪尔在地狱发展也是危险的,他哪儿也不愿意塞缪尔去,只想要塞缪尔永远地困在系统里自娱自乐。

格子不知道他们的所思所想,只附和萨维里点点头,对塞缪尔邀功道:“要不是我正好来到一重天执行净化任务,捡到了你,你估计就被月光藤吃干抹净了!”

她身后,萨维里享受地眯起眼睛,认为把塞缪尔献祭出去换他和格子统一战线实在是太值得了,他抚摸着格子的头发,对塞缪尔道:“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他停顿了片刻:“玛顿弥拉失踪了。”

这无疑是个非常令人揪心的消息,三个人同时沉默了片刻,塞缪尔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萨维里也难得地严肃了神色:“就是在你我还在上一个副本里的时候。抱歉,我没有想到他们下手那么快。”

“没有关系,这不怪你,”,他以舌尖抵住牙齿内侧,“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格子重复了这句话,眼神游移着在塞缪尔和萨维里身上依次打了个转,以与此时的沉重气氛不太相称的尴尬语气:“好吧说实话,我不太认识玛顿弥拉。”

萨维里立刻安慰她,他的正常神色消失了,又变成了嬉皮笑脸的样子:“这很正常啦,玛顿弥拉他脑子不太正常,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绝大多数天使也只是听说过他而已,像我也只是认识他不久,和他不太熟。”

塞缪尔沉默地听着好友为了安抚女友毫无负担地撒着谎,不过萨维里认识玛顿弥拉这么久,一直不太被玛顿弥拉喜欢倒是真的。

格子对萨维里的话不置可否,又道:“听说他很喜欢画画,还有几幅画上了拍卖场。”

“哦,”萨维里夸张地长叹一声,“他画的画比起格子你真是差远了。”

很不幸,这句马屁拍在了马蹄上,格子不满地瞪着他:“他还是个小孩子,你为什么要拿我的画跟他比啊?”,这句还像点样,下句就不是了,“以我的艺术造诣,跟珈璃安娜比最合适 ,她也不是专业的画师。”

珈璃安娜是七天红极一时的年轻偶像,以动人的歌声和充满感染力的舞台表现征服了无数观众,唱歌是她的第一副业;与此同时,她还是一位才华横溢的画家,画笔描绘出充满灵性与想象力的艺术作品,画画成为她的第二副业。以这两点来看,珈璃安娜担得起一句多才多艺。可惜,在这些光鲜亮丽的身份之外,珈璃安娜还肩负着传讯大天使的主页,一下子让她的歌唱绘画成了不务正业。

不论怎么说,塞缪尔多少对珈璃安娜有些了解,认为她的人品和能力都经得起考验,因此在听到格子这么说时很为格子的自吹自擂感到无奈。

萨维里瞥他一眼,很理解对方的心情——毕竟他也挺喜欢珈璃安娜的,因此他只好尽力地岔开话题:“说到展览,我准备给你也举办一场画展,整个场上都挂上你的作品。”

“但是你……”

“在地狱里办,”清楚格子会说什么,萨维里提前一步说到。

在满是毫无修养的恶魔的地狱里举办一个净化天使的艺术展览,亏他想得出来,不过格子倒是对此十分感兴趣:“真的吗?那你再等一等,我还有一副惊世骇俗的作品没有画完,到时候交给你一起展览出去。”

“当然可以,想必一定能震惊地狱!”萨维里对格子捧场得要命。

对于贷款了爆红地狱的艺术展,他们两人一惊一乍地讨论了许久。期间塞缪尔以为系统会和他联系,告知他现在的情况或者接下来的安排之类的,但是一直没有,从上一个小世界结束之后,系统好像就凭空消失了,上一次系统长时间没有回应还是第二个小世界,陈远昏迷的那段时间。

那次系统告诉他自己是进行了“安全升级”,检测系统对主神是否存在异心,那么这一次,一定是比检测异心更激进的操作,结合最近玛顿弥拉的失踪,塞缪尔心中不详的预感愈来愈强烈。

格子平静下来后,也开始为塞缪尔感到担忧:“不会有事吧?”

萨维里宠溺地摸摸她的头:“不会有事的,”,他抬头,双眼十字形的花纹跳动了一下,“对吧?”,他问塞缪尔。

塞缪尔回看过去,垂下眼睛没有说话,半晌,他忽然笑了一下。

不是愉悦或者自信的笑,更像是一种挑衅,仿佛是对着怒涛席卷的风暴张开双臂,做出一个轻蔑的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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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赫白蹙眉,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在主神去解他的发带时不动声色地向前躲闪了一下。

从主神现身的那一刻他就预料到了此时发生的事情:主神来找他,一定会抱他。主神爱他,是他的荣幸,相应的,他也总是愿意为主神献上他不知廉耻的忠诚。

但是今天,他不想做。

在他向前躲闪时,因为角度转换,他又看到了那张照片,照片那个像他又绝对不是他的人以一种错位的角度看着这边。

以被男人圈抱在怀里的姿势被人注视着,加赫白没有丁点难堪的感觉,但在无所谓之余,他很惊讶地发现自己产生了一种类似勇气的力量。

于是在主神逗猫似的抚弄自己的下颚时,他偏开头,低声道:“抱歉,我今天没有心情。”

几乎是在这句话出口的同时,他被放开了,清洁的空气一瞬间重新充斥了他的鼻腔,但是没有丝毫解放的心情,他忐忑地等待着主神的反应。

主神在笑着,老年人独有的慈祥的笑容:“没有关系,我亲爱的孩子,是我勉强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