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断骨(十六) “是你欠我一个人情”……
秀的地点安排在了地牢, 这个游戏剧情中的地牢被设计的极尽变态之能事。
大概是为了契合什么病变的剧情,地牢主色调是阴惨惨的绿色,开场地点是一条很宽的长型通廊, 但除了正中间一米左右铺着青色石板的路能走,两边都是挖开的沟渠, 里面流着散发臭味的污水, 类似于翻开的下水道, 漂浮着各种各样的异物, 比如老鼠的尸体和抱团的白色蛆虫。
沿着这条路走, 得很小心不被湿滑的青苔滑倒掉入两边的脏水沟里,如此走大概一百多米,就到了一个用铁栏杆围起来的大厅。
大厅面积很大, 古罗马斗兽场的同款形状, 四壁都是已经开不出原本颜色的石墙,黑乎乎的长满了某种霉菌。
整个大厅唯一用以照名的是地板上呈喷溅状,类似血液的发光颜料, 喷溅的起点正对的墙上没有霉菌黑斑, 被擦拭的很干净, 上面是一副占据了整面墙的彩雕——起码塞缪尔第一眼看过去时是这样以为的,他认为是某种印象画,因为有大块的色彩拼接,颜色鲜明的几乎有戏剧性。
但是很快他意识到他错了, 那是一个女人, 全身涂满了彩色油彩的女人雕像画。
结合大厅奇怪的布局以及将要发生的场景,他大概有了一些看法:献祭。
利亚姆要将温明温奇献祭给那个女人,那么这个女人是利亚姆信奉的“主”吗?在开口前,谨慎起见, 塞缪尔将系统叫了出来。
“雕像画的女人是谁?”
雕像画并不是用传统工艺完成的,应该是这个世界的黑科技之一,整个雕像栩栩如生,夸张一点讲,女人肌肤的雪白依然在人体彩绘的浓墨之下紧绷绷地透露出来,若不是雕像占据了整面墙的大小,说是真人涂抹了颜料坐在墙里也未必没有可信度。
女人既是如此的真实清楚,系统的识别也没花多少时间,它很快给了塞缪尔答复:“这是蒙斯可琪。”
塞缪尔还记得系统之前对于蒙斯家族的介绍,蒙斯可琪作为蒙斯家族的小女儿,联姻嫁入了政治世家,借此为蒙斯家族掌控了极大的话语权。
在这个世界里,蒙斯可琪是性,或者说性感的代名词,在这种级别的秀里供奉蒙斯可琪是一种“传统”。
看来这件事和他们关系不大,塞缪尔微微放下些心来,只额外留意了墙上的蒙斯可琪。
蒙斯可琪有张很标志的脸蛋,是那种完全没有攻击性的美。
不过虽然蒙斯可琪在任何一个故事的版本里都被代称做蒙斯家族的小女儿,但是算起来她也有三十岁了。
不知道这副雕像画是记录了她的哪个年龄,但是这个被当作性感代名词的女人面无表情,既没有小女儿的娇憨也没有成熟美人的妩媚,只是一个冷漠的空壳子。
不会那么简单的,他想,蒙斯可琪,以及她所在的蒙斯家族,不会那么简单的。
不简单,就会有他能利用的地方……前提是温奇能活下来。
利亚姆坐在塞缪尔身边,正向他介绍被他选择的那个孩子有多么的安全。
他们两人所在的位置,从各个方面看都是地牢的周边建筑,一定有一条路能从这个房间出去到达温明他们所在的地牢,也许是反过来,温家双胞胎最终会到达他们所在的房间。
依然是通过摄像头,塞缪尔和利亚姆观察着游戏中的情况。
在第一种方案中,那件摆放着蒙斯可琪雕像画的大厅应该就是他们选择的角斗场了,不过现在变成了方案二,那些人也相应地做了调整。
他们在大厅一侧,蒙斯可琪雕像画的下面加了一个装置,非常常见的那种:当这个感应装置被压住时,另一边连同逃生通道的铁门就会打开;而当重物移开时,门就会重新关闭。总之是要保证一个人被困在地牢里,只有一个人能逃出去。
谁被困在地牢里,谁能从那个门里离开,就是塞缪尔选择的“影响”了。
“游戏开始后,我们会把那些感染者投放进去,就是乱斗,你应该对这种游戏不陌生。为了更有意思,会有一点混乱,只是一点,”,利亚姆笑笑,“而且对于我们的VIP选手,绝不会有生命危险,这个你应该也熟悉的很。”
塞缪尔从利亚姆笑起时拉开的眼角上移开视线。
晚上八点整,游戏正式开始了。
温奇还穿着那件礼服,但是礼服变得皱巴巴的,失去了挺括的版型,并且还深深浅浅的斑驳一片,沾了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
他真应该像温明一样直接把外套脱下来,反正他们现在完全不需要保暖,甚至因为过量的所谓稳定剂的注射,他们热的很。
他脚下发虚,不过依然机械地走在了前面,他彻底失去了他是主角的自信,事实上,他越来越发现自己的微不足道:他的身手计谋在那些人眼中如同儿戏,而他想来引以为傲的运气、魅力,总之玄学的一些东西也背离了他。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塞缪尔爱上了温明而不是他…… 他们长得明明一模一样,但是塞缪尔就是一次又一次地越过自己选择了温明。
——刚刚那个最关键的选择也一样。
温明已经明确表示了弃权,但正如利亚姆多次强调的那样,重要的是塞缪尔的选择。
塞缪尔做出了选择,他在温明明确弃权后忽然起身,搂过了温明,抬起面具,在众目睽睽下接了一个很长的吻。
他听见了塞缪尔对温明的喃喃私语:“是你欠我一个人情……不过现在已经还清了。”
塞缪尔选择了温明。
那个时候,温奇瞥到了塞缪尔于面具掩映下的侧脸,介于青年和成熟男性之间的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嘴部的肌肉向后绷紧——他在对温明笑。
一瞬间,温奇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件事:他被抛弃了。
而在这种感觉产生的同时,他原谅了温明。说原谅不够准确,因为温明并没有做过需要他原谅的错事。
总之,因为温奇深层的脆弱性,他总需要一份感情维系着才能活下去。当他的父母还健在时,是他的父母;他的父母死后,是温明;在他遇到塞缪尔时,他短暂地将这份感情从亲情转为了爱情,但是失败了,因为塞缪尔根本不喜欢他,甚至态度称得上轻视,所以他只能又将情感寄托在了温明身上。
温明落后他一点距离,在一米宽的小道边沿半蹲着,去观察下面的脏水。
他很快看见了点什么,随着一团团的头发和被搅碎的老鼠一起飘过来的,一个人形的躯体。
他们立即意识倒了那是什么:感染者。
乳白色的皮肤,软塌塌的半透明,能透过那个感染者的身体看到下面黑绿色的污水。感染者的手和脚怪异的细长,又被切断,不自然凝结成条状的血液在他的断肢处漂浮着。
离得近了一点,温明发现感染者的脸也被切掉了一块,从耳朵下方斜劈过去,带着一般牙齿的下巴藕断丝连地粘在脸上。
而那个感染者还活着。
温明和温奇对视了一眼,后者紧了紧手上的长剑,毫无疑问,这个感染者就是这场游戏他们将要面对的敌人了。感染者作为改造出来的类人产物,已经不能被称作人了,所以他需要知道怎样才能杀掉这种怪物。
温奇准备先试试攻击他的大脑部分,这种方法大部分时候都是有效的。
他用力将长剑从那个感染者的额头扎了进去,然后费了两倍的力气将剑拔出来——没用,感染者还在因为遇到猎物而兴奋着。当然,他不会游泳,他现在的情况也没办法游泳,他的四肢基本都断掉了,所以感染者只是在脏水里扑腾着,徒劳地让血液流失的更快。
缠绕在他躯体周围的血液吸引来了很类似水蛭的一种生物,不过游速更快,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物种名称,不过这类没有骨头的小玩意儿成千上万地聚成一堆的话总是够恶心的。
“试试心脏呢?”温明开口。
温奇照做了,但是依然没用。感染者没用痛感,也没有任何思想,在长剑刺破比起心脏更像肿瘤的那个器官时发出了非常粗重的嗬嗬喘气声,像是怪笑。
温明为了躲避喷溅出的血液向后退了一步,他垂眸沉吟了一两秒钟:“或许我们没办法杀掉它们,这就是那些人选择这些生物的原因。”
温奇没说话,依然在感染者身上戳刺着,他不知道这个生物是感知失常还是怎么样的,他看起来分不清痛和痒这两种感觉,每次身体被刺穿时就嗬嗬怪笑起来。笑声在逼仄的长廊里穿过,阴湿瘆人。
他终于有一点无法忍受,在下一次感染者怪笑出声时砍断了他的脖子,砍下去的触感很奇怪,像是砍进了一团粘腻的橡皮泥,不过这次有了一点效果:感染者对自己透风的脖子有所感觉,本能让它们抬手去捂住脖子的断口,它们还是没死,但总之不笑了。
温奇蹲下去,他的皮鞋被溅上了脏水,他还挺在意这身行头的,所以下意识地拿袖口去擦,擦完之后才想起来他的礼物也属于这身行头的一部分,他迟疑着翻过手腕,闻了闻擦拭了脏东西的袖口,然后皱起眉头轻声骂了句脏话。
他背后,温明向外拉了下他的衣服,帮他把那件已经乱七八糟的礼服脱了下来:“这样会更好一点……你不想穿垃圾的对吧。”
脱衣服时,温奇的手臂平展开,下落时他顺势搂住温明,再一次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把下巴硌在温明的肩膀上,他慢慢闭上眼睛,声音很软:“我要完蛋了。”
“不会的,”,温奇回应道,紧接着听到了什么,他往前面看去:捅向大厅的闸门已经打开,在一片漆黑之中,有拖泥带水的“啪嗒”声被拉长着响起,那些感染者正向这里爬过来。
他回过头,握住温奇的肩膀,语气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宇宙公理般的事实:“你会没事的。”
——
不同于还算淡定的温明温奇,塞缪尔在看到水渠里那个只剩下了一半多的感染者时狠狠拧了一下眉头:他知道感染者是那些人制造出来的怪物,不过没想到怪物是就地取材。
那是参加游戏的一名选手。
转念间,他想起傍晚时红狐先生蠕动的嘴唇以及从那张毛茸茸的面具下吐露出的话语,红狐先生评价那二十多个和温家双胞胎一起被带来的选手,说他们会有别的用途的,果然没错。
温奇发现时大概会吐的,塞缪尔下意识如此想着。
塞缪尔自信他没有做出任何失态的表现,所以或许利亚姆一开始就是想这样做的,他将塞缪尔的痛苦看作自己享乐的源泉,他凑近过来,脸上的笑容糅合着担忧,但瞳孔中的贪渴出卖了他:“你有哪里不舒服吗,弗彻先生?”
塞缪尔侧脸砍了他一会儿,然后道:“我比较好奇,蒙斯马顿先生是否知晓,并且同意你们的做法呢?”
利亚姆抬起手臂,向着屏幕比了一下,实时高清转播的画面实在是逼真,利亚姆抬手时几乎给人一种他的手会接触到里面什么东西的错觉。
“我想你也许是对感染者不满意,不过不用担心,这场秀属于私人的高级定制秀,只有被邀请的会员才能看到……或许在一两个月后会剪辑制作成对外销售的录像带,打码处理过之后的,”,利亚姆停顿了一秒后,自以为幽默地补充道,他收回手,顺便平摊了下,表示那是之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我要向蒙斯马顿先生确认这场秀的正当性。”
利亚姆看着塞缪尔,似笑非笑地沉默着,许久他点点头:“当然可以,同时我也想询问一下蒙斯马顿先生是否同意过弗彻先生您参加这场秀中秀。”
“没问题,”塞缪尔挑眉,在弗彻派人请示蒙斯马顿的回复时重新看向屏幕。
温奇在认出感染者的真实身份时的确吓了一条——塞缪尔也为他与众不同的迟钝吓了一跳,有好几个,塞缪尔满以为他能认出来的感染者,温奇毫无反应地挥剑砍了上去,直到他被一个塞缪尔其实没什么印象的感染者挡住了路。
温奇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两步,撞到温明身上。
“那是坎格?”他颤抖着声音向温明确认。
“……看起来是的,”温明扶稳温奇,“所以那又怎么样?”,他不带感情地反问道,将手放在温奇的手臂外侧,示意他不需要停止攻击:“他背叛了我们,我们被追捕时,他是为那些人提供帮助的人之一。”
“他背叛了我们,”温奇喃喃着重复了这句话。
他其实很适合衬衫长裤的打扮,脱掉挺括的礼服后,内里的白衬衫在完美勾勒出他身材的同时让他显出了还没正式步入男人行列的年轻人特有的脆弱。
这也正是温明此时所想的:他还是太脆弱了,因此还需要一点“指点”。
他开口:“是的,所以杀掉他没有任何过错。”
温奇在温明蛊惑一般的温声细语中抬起剑:“我记得,他送给过我一包葡萄味的软糖。”
温明的嘴角微微翘起,在温奇下定决心出手时又拦住他:“你杀他是因为他背叛过我们吗。倘若他只是送过你软糖的坎格,你还下得去手吗?”
在温奇愣神的瞬间,温明抬眼,准确地捕捉到了摄像头的方位。
“即使如此依然要杀了他,因为他挡了你的路。对于阻挡你的人,挥剑就是了,至于正当与否,自然会有人帮你解释。”
塞缪尔无意识地避开了加赫白穿过摄像头的视线,如果加赫白说出这样的话,那多半说明加赫白已经做出了选择。
舍弃自己让温奇活下去这个选择,他不清楚是温明这具身体残留的意志所驱还是加赫白自己的决定,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加赫白实际是在帮他的忙,当然,也有可能加赫白根本没有考虑那么多,他只是想快点离开这个小世界而已。
这都说不准……
利亚姆对当前正发生的一切感到了有趣:“弗彻先生,你也看到了,我们已经暗中为你所选择的那个孩子开了绿灯,我们能保证他安全无虞地来到你身边,但是如果他自己放弃的话——”
“随他去吧,”塞缪尔打断利亚姆别有深意的停顿。随后他指着看起来像是留下来的那一个人唯一的生存通道问:“上面有什么?”
按下装置的那个人会被铁栏杆关在大厅里,所有的门都会关闭,但是这副栏杆的构造是可以攀爬的,而上面看起来也确实有一个独立的空间,如果爬上去的话……
利亚姆的回答让他无续再继续思考下去了:“上面?大概是先一步爬上去的感染者吧,那些闲不住的小东西们可是等了很久呢。”
塞缪尔颇为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那么看样子唯一的转机就是蒙斯马顿的回应了,如果蒙斯马顿不喜欢这个游戏,那这个游戏就不会走到所谓的坏结局。
蒙斯马顿很快有了回复,不过并不是转机。
第92章 断骨(十七) 我们很快就能看到他哭出……
那个传达蒙斯马顿意思的是蒙斯马顿的保镖——当然, 在这场秀中他有另外的合适身份——他先是对利亚姆表示,蒙斯马顿先生希望这场秀能作为额外的宣传,不过需要把控风格尺度, 他们在此事上进行了对齐。
抛开具体内容不谈,这表示蒙斯马顿认可了这场秀, 以及秀中对选手的荼害。
然后那名保镖转向塞缪尔:“蒙斯马顿先生要求您退出这场秀, 并尽快为接下来的‘治疗’做准备。”
塞缪尔皱眉:“距离‘治疗’开始还有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而且我选择的治疗对象正在参加这场秀, 我不认为我提前能做什么准备。”
保镖脸部紧绷地看着塞缪尔, 一时没人说话,这当然不是因为塞缪尔的反驳有多么振聋发聩,更多的是由于蒙斯马顿先生的话从来没有人会有任何不认同, 这是一种沉默的警告。
还是利亚姆率先打破了僵局, 他微笑着:“这两个孩子今晚的确迷人万分,让人无法移开眼睛,但有时候欢乐的时光就是这样短暂, 弗彻先生还是先做正事要紧。”
“如果你的治疗对象是他们其中一个的话, 恐怕你需要更换一位了, ”,保镖硬邦邦地跟了一句。
塞缪尔无声地哼出一口气,若有所思地和保镖对视了片刻,随后点点头, 示意保镖带路:“那么走吧。”
屏幕上, 正在进行着大概最血腥的时刻:温奇和温明与感染者的大部队遇到了,当复数的感染者紧紧凑在一起时,他们细长软腻的躯体四肢能够缠绕在一起,形成一个半透明的肉球, 肉球蠕动着,向外伸展的肢体像是断掉的线头,偶尔线头离开线团,像是一根吸满了水分的毛线漫天缠绕着。
单独的四肢是好砍断的,但是聚集成的肉球就并非如此了,温家双胞胎一下一下挥着剑,在飞溅的腥臭血液和肉球刹那间的皱缩中躲过感染者触手般的肢体。
塞缪尔在走至门口时忽然旋转脚步回过身去,利亚姆正在注视着他,看到塞缪尔回身,他了然的笑了笑:“秀的结局,我会告知你的。”
“多谢,”塞缪尔说完后跟着保镖离开了地牢,通过另一条路回到了地上的精神病院中。
他们来到了一间手术室。
不同于一般的手术室,这个房间潮湿昏暗,只在手术床的正上方亮了一盏灯,更像是黑心医生的小诊所。
塞缪尔走近手术床,先是简单在各处摸索试探了下,惊讶地意识到这张手术床和剧情里温奇曾经用在温明身上那台很像。
然后他发现床上躺着的“治疗对象”他也并不陌生,虽然只有一面之缘。
温家双胞胎被围捕的那天,有二十多个选手作为节目工作人员的帮手被一起带回了精神病院,作为待选的宠物让那些权贵挑选,而床上的这个年轻人是当时唯一一个被选中的。
被选中时这个年轻人兴奋的很,从他的高兴以及同伴的嫉妒中推测被选中会有个很不错的前程应该是没错的,所以他怎么会被选来治疗呢。
要知道,这治疗可不是正常的治疗。
保镖象征性地对塞缪尔解释,表示所有治疗人选都已经被定好了,只剩下了床上那个,如果塞缪尔不满意的话他可以想办法为他协商,不过他最好还是答应就选床上那个。
塞缪尔随意摆了摆手,本来也不在乎治疗对象是谁,不过还是做了个不耐烦的表情让保镖离开了房间。
等屋里只剩下塞缪尔和那个被选为治疗对象的年轻人后,塞缪尔在手术台旁边的脚凳上坐了下来。
那个年轻人其实醒着,但是直直地瞪着眼睛,一点儿要说话的意思也没有,塞缪尔就顺便乐的让这份安静持续下去了。
距离治疗手术还有一个小时二十三分钟,也就是离利亚姆主张的秀中秀结束最多还有一小时二十三分钟。
在这八十三分钟之内,加赫白会死……温明会死,这样说更准确一点,但怎么说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还是根本不能接受加赫白和死亡这个词汇联系在一起。
接受不了就接受不了,对于做不到的事情,塞缪尔是很懂得自悯的。只是对于当下的情况,他应该是能够处理好的,因为加赫白不是真的死去。
吃点苦头而已,加赫白做的事情活该他受点苦。
塞缪尔垂着头,一脚踩着脚凳的横梁上,左腿伸长,两手由轻到重地按上去,不声不响地坐着自我开解。
在他的开解即将大功告成之时,终端忽然亮了起来,显示有一只视频流到达,没等他做出接收或者不接收的选择,视频的声音已经自动播放了出来——感染者的嗬嗬怪笑声。
不过与他们被长剑扎穿时发出的声响不同,此时的声音更加粗重,并且听得出发生者众多,像是暴雨来临时四面八方拥挤而至的风声。
视频流是秀中秀的实时转播,利亚姆“友善”地转给了塞缪尔一条线路,让他远在治疗室也能知道地牢里正在发生什么。
信息接通出现的那一刻,塞缪尔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上面的画面,现在地牢里那间大厅已经不再需要地板上的血液涂鸦了,地板上浸满了粉红色的血液,除去这种色|情的粉色外,就是半透明的肉色,现在那些感染者已经从肉球状态分成了独立的个体,但更加黏糊糊,下.半身尤其一塌糊涂,他们的腿细软的不能站立,像尾巴一样拖在身后,但是前面的生|殖器与之相反的坚硬狰狞,感觉上这东西简直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核心。
生|殖器上面的血管糜烂着流出淡黄色的脓液——希望是脓液,而不是更恶心的东西,那些感染者嗬嗬怪笑着朝一个方向逼近过去,因为兴奋,黄色的脓液流得更快了,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那个方向只有温明一个人了,塞缪尔不知道就这一眼为什么就能准确定位到温明的位置……也许是因为在这诺大的变态地牢里只有温明一个人还穿着衣服。
他的脚下已经聚集了不少碎肉,是砍落的感染者的肢体,但是挤压着这些碎肉,更多的感染者扑向温明,甚至一些已经只剩下了四分之一躯体的感染者还在顺着温明的双腿向上爬,坚硬的音|茎“啪啪”地抖动着。
他根本不想看!
塞缪尔一把将闪烁着画面的终端打飞出去,画面在眼前消失了,但是声音还在继续。
在混乱的声音之外,有另一个清晰而愉悦的声音开口:“我们很快就能看到这个漂亮的孩子被那些大家伙操的哭出来的样子的,”,声音停顿了一秒,然后是更为恐怖恶意的一句话,“他的药效快到了。”
塞缪尔皱起眉头,猛地从脚凳上站起来,左腿抖了一下才站稳,他快步捡起终端,重重按了几下,把这个令人作呕的转播关掉了。
他这次没把终端扔掉,嘴里嘟囔了一句:“真是永远无法理解这种变态的玩法,”,塞缪尔做回高脚凳,在与手术床上那个向自己看过来的治疗对象对视的同时想起了那个声音的主人:红狐先生。
什么红狐先生还是黑狐女士的,塞缪尔实在不想再去思索那些事了,为了转意注意力,他朝那个年轻人微笑了一下:那个年轻人看过来的目光中有好奇,他认为对方会有兴趣和自己聊一聊的。
出乎他意料的是,年轻人的好奇很快恢复成了木然,木然地看了他几秒,然后不为所动地回过了头去。
“……”,塞缪尔右脚在地板上蹬了下,滑到手术床边。
他垂眼俯视着年轻人,对方仍然没有丝毫说话的意愿,脸色青白,瞳孔黯淡,其实他看上去比起活着更像是死了,或者说,他应该遭遇过一些本来已经应该死掉的事情,但偏偏身体比他的意志坚强,所以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年轻人有一双很出彩的眼睛,睫毛格外的浓密纤长,塞缪尔玩味地伸出食指去触碰他的下睫毛,直到手指距离年轻人的眼睑不到一厘米,对方仍然一动不动地半睁着眼睛,连条件反射的闭眼动作都没有。
塞缪尔将手指收回。
“不知道这样说你会感觉更好还是更糟,和你一起被带回来的那二十多名选手,都被改造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和他们相比,你是不是还蛮幸运的,嗯?”
年轻人依旧不说话。
“我记得你,你长得很漂亮嘛,”塞缪尔这句话带着浓郁的调戏意味,说话时他的手配和地想在年轻人的脸上轻佻地弹一下,不过最后一刻停下了手:看样子对方并没有这个心情,他不会勉强别人。
“你设计了同队的两名选手,”,说起来,他在监控画面上看到那一切的时候,只是看到,没有进行多余的思考,所以此时塞缪尔一边说着一边饶有兴致地分析起来,“你们在游戏开场前就认识吧?是很好的朋友?他们承诺会在游戏中带带你这个漂亮的小花瓶,但是你在开场后很快认清了局势:你那两个朋友在原来那个小地方是了不起的人物,但是其实远远不够。所以你设计杀掉了他们两个,用队友的稳定剂活过了第一天。”
温奇温明第一天杀掉的那个戴眼镜的清秀男生,手术床上这位年轻人虽然和他没什么关系,但这个年轻人显然受到了他所在小队的启发。这个年轻人当时也算是在场——就在温奇温明灭掉那支小队时——不过离得很远,并且隐匿的无声无息的,好在万能的摄像头记录了一切,包括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和两个小时后如出一辙的惨剧。
在那场复制粘贴的可以让人怀疑原创性的惨剧中,获胜的小队并没有收集到稳定剂,“因为你们小队的稳定剂早就被你用一个完美无缺的理由‘寄存’在你的背包里了。”塞缪尔说到这句时抬眼看到了悬在年轻人正上方的微操手术臂,他伸直胳膊转动了下手术臂末端的操作头,越看越觉得这东西和剧情线里温奇曾经用过的那一套很相似。
他收回手,看到年轻人依然眼神空洞,那双原本水灵灵的眼睛现在表现好似凝结了一层灰色的粗糙膜质,类似火山喷发后覆盖的灰色岩层。
之后的事情塞缪尔没有在监控中看到,因为那时他已经以选手的身份去到了温明和温奇身边,即使如此,他看过一条关于这个年轻人——泽恩乐——的视频剪辑,是在泽恩乐被选中成为某个权贵的宠物时剪辑发布的,随着他被抛弃已经成了废案。
那条视频上记录着泽恩乐在失去队友后的经历。泽恩乐把自己弄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力求让任何一个看到他的队伍都确信他是个被血洗过后阴差阳错活下来的倒霉蛋,身上不可能还有稳定剂。不过泽恩乐在没有稳定剂诱惑的加持下,凭借着脸蛋还是吸引来了一支队伍,是看他是个无依无靠的漂亮孩子拉他解闷的。
队长乔罗明显对他有兴趣,一手摸到他的臀|缝里向内挤:“嘿,小美人儿,要我来保护你吗?”
乔罗说话时有点意大利腔调,在视频着意搭配的BGM下压迫感很强,泽恩乐眼圈红红的,仰脸看着他,害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塞缪尔敢用一年不沾酒打赌,泽恩乐当时绝对进行了很棒的回应,让乔罗既觉得他唾手可得又没有直接看扁了他,绝不是视频中竭力想呈现出来的小白兔的样子。
那些剪辑师为了自己想要表现的救赎主题,小白兔与红狐先生的CP,可以罔顾事实,把发生过的事情一剪没。
泽恩乐在这支新队伍里过的还不错,塞缪尔推测,除了乔罗一直对他的屁.股有些非分之想,另外两个队友,一个叫布埃尔一个叫肖,对他应该很照顾,以至于在这部分表现泽恩乐被欺负的剧情里没有一丁点出场的机会。
这支新队伍整体的实力不上不下,可惜没有一个成熟的作战计划,在一整天下来,半刻也没停息地进行了十几次交遇战,连一支队伍活过一天所需的稳定剂也没有收集到。
而晚上的一场争斗又出了大问题。
他们遇到了几个狠角色,乔罗在战斗开始半分钟之内就被切成了两半。队长死掉了,战斗形势是如此的一目了然,乔罗队剩下的两个队友连同泽恩乐开始分头逃跑——泽恩乐跟在了布埃尔后面,他吓得来不及思考了。
往前面跑的肖很快被杀掉了,往小森林跑的布埃尔和泽恩乐不多时也被追上了,可能是因为目前的猎物很确定的近在眼前,追他们的那个人放慢了些脚步,有意欣赏他们狼狈鼠窜的样子。
泽恩乐的体力差的很,几分钟之后,他气喘吁吁地慢下来,和布埃尔越拉越远,在如擂鼓般的心跳外,他已经能听到那个人衣服上的装饰性拉环叮当作响的声音了。
那个杀手不论在体力还是节奏上都比泽恩乐强的太多,气息稳定地低笑着,踩在腐烂落叶上的皮靴盖在泽恩乐乱七八糟的凌乱脚印上。
“我要抓住你了哦,”,那个人凑过来,身上有股初冬薄雾般的湿冷气息。
布埃尔是个信教的人,他闭了下眼睛,为没法救下泽恩乐而痛苦不堪:“主啊,”,他喃喃道,再次睁眼时心脏几乎停跳——在他面前,站着方才一刀切开乔罗身体的那个人,那个人一身黑衣,酷酷的样子,看到队友只顾玩乐不干正事,蹙起眉尖:“告诉你要速战速决了,坎格,我之后还有安排。”
泽恩乐被推倒在地上,对方依然不急着动手,自顾自抬手和那个黑衣人说笑:“你还是那么急性子。”
黑衣男子冷冷地回应:“我不会像你那样当这里是度假村而已,”,说着,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到布埃尔身上,此时布埃尔才想起应该反击,毕竟,除了‘万能’的主,他还有一把短刀,后者在这种情况下可能发挥效用还更快一些……不过用处也不大,他拿着短刀的胳膊抬到一半便沉重地滚落到了地上。
痛苦扭曲了他的面孔,他叫喊起主啊神啊,想让敬爱的主拯救他于水火之中。
黑衣男子眉头皱得更紧,为了从吱哇乱叫的布埃尔身上拿下背包,他反手切下了布埃尔另一条胳膊:“那两个人身上没有稳定剂,我想大概在…”,他停顿了半秒,然后把背包背到背上,“好了,我们走。”
另一个人用脚尖踢了踢发抖的泽恩乐,笑着张嘴说了句什么,让黑衣男子立刻很不悦,当然这句话明显与视频主题无关,所以没被剪辑进去,只在后面跟了一个拼接出来的泽恩乐被踢下某个小山坡的镜头,算是个告一段落的转场。
之后视频中有十几秒,就是泽恩乐衣衫破烂,流着鼻血摇摇晃晃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画面中没有月亮这个照明源,路上也是漆黑一片,但是两边树林茂盛横生的枝叶幽幽发着白光,让这段画面显出了极大的违和感,泽恩乐的孤身一人因此格外的孤独落寞。
剪辑者想要表现泽恩乐的无助感:他失去了队友,没有目标,柔弱无比,正需要主人红狐先生的关怀。
然而塞缪尔知道不是这样的,视频后面也没有很大观看下去的价值了,剪辑师很懂得春秋笔法,能将一切真的假的剪成他们想要的样子,就比如这段,泽恩乐不是茫然无助的,甚至比他大多数时候有目标一些。
按照乔罗队本来的打算,他们在收集到足够多的稳定剂后会去往一个安全屋,在那里进行短暂的整顿。
此时乔罗队已经不存在了,断臂的布埃尔也实际丧失了继续游戏的资格,但是布埃尔失魂落魄的,依然在往安全屋的方向挪去,泽恩乐距离他一段距离跟着他,看到了那个安全屋、从安全屋中出来的温奇……以及之后发生的一切。
再之后,泽恩乐杀掉了在塞缪尔几人帮助下安顿下来的布埃尔,夺取了他的稳定剂,尽管布埃尔和他相处时对他还挺不错的。
……这是个烂人,不讲究义气、友情、感恩、节操等等一切的烂人,机缘巧合、阴差阳错,在整场游戏中都和温明温奇一线相牵却又缘悭一面……正是与塞缪尔想要将温奇打造成的英雄截然相反的一个人。
因为烂的太纯粹了,塞缪尔反而认为他会很有用,他打量着床上的泽恩乐:“所以我很好奇,像你这样为了活命什么都不在乎的小家伙,怎么会落到这个境地呢。”
泽恩乐目视着上方,开口像是咀嚼一张白纸:“所有人都会死的。”
塞缪尔一挑眉,这无疑是句经典至极的废话,他正要开口吐槽之前,终端响了,看样子利亚姆有新的好玩的事情要给塞缪尔看。
第93章 断骨(十八) 生与死
谢天谢地, 和感染者纠缠的恶心片段已经过去了,现在大厅清了场,蒙斯可琪雕像画脚下摆放了一张造型独特的金红色座椅, 上面的花纹繁复夸张的像是将狂风时湖面上的涟漪堆砌了起来。
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孩儿□□地坐在上面,从大厅祭祀的属性来讲, 她所在的位置代表蒙斯可琪的使者或者替身什么的, 来接收祭祀。
祭品已经很明显了, 就躺在涂满鲜血的地板正中央。
药效已经发作了, 温明蜷缩起身体, 时不时因为身体或者精神上的疼痛而抽搐一下,彻底断绝了对于外界的反应。
与之不同,温奇好端端地站在利亚姆所在的房间里, 按照剧情——剧情显然彻底乱七八糟了, 但可能还有点用处——温奇此时应该成功注射了解药,所以现在危险的只有温明。
利亚姆以一个很放松的姿势坐在那张软椅上,身前的一张铺着碎金粉桌布的小桌上放了一个黑色的新材质储藏盒。他防下搭起来的腿, 向前躬身按开那个盒子, 随后摊手示意了一下, 表示那就是能救温明的解药。
“弗彻大夫想要救你们两个可怜的孩子,他是个善良负责的好大夫,但他忽略了一点,就是你们值不值得救……”, 话说到这里, 他忍俊不禁地一抬手,“好了,过家家的游戏救到此为止可以吗?反正这里面的事情是否传出去由我们来决定。”
利亚姆脸上带着笑意,笑得充满优越感, 完全没有他戴着面具时伪装出来的慈祥温和:“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他的声音满含深意地拉长,“坐上来,”,他动了动手指,“让我好好看看你,看完了我就给他解药。”
“你在那里也能看到我,”,温奇一动不动。
利亚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笑得更深:“你真是个天真可爱的孩子。”
他盖起那个盒子,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暗示:因为拒绝他,温奇离解药更远了一步。
“很多人认为你是个内在匹配不上外在的人,”,他平静地说,“你出卖自己的哥哥就是证据之一……但我知道,不是的,”,利亚姆的话音一转,“你是个好孩子,纯粹的好孩子,”,他就像在动用审讯的技巧那样,把自己和温奇拉到了同一阵营,“你告发你的哥哥只是因为你不满他的欺骗而已,实际上你很爱他,他也很爱你……你是很想救他的,对不对?”
大厅祭台上温明像风箱一样断续的喘息声通过特殊的采集方式被放大回响在这个房间,清晰可闻的好像温明就在你的耳边倾诉自己的痛苦。
在利亚姆饱含期待和鼓励的目光下,温奇反而后退了一步,他用力在下唇上咬了一口:“他撑不了多久的,先把解药给我。”
利亚姆好整以暇地微笑着叹息一声:“正因如此,孩子你更应该抓紧点时间,他等不了太久不是吗?”
温奇垂下头,这个小房间是棕色的硬木地板,纹路是被精心设计过的错落有致,但是他死死盯着上面,总觉得自己看到了鲜血,好像大厅里不会凝固的鲜血渗透了进来,血红色印在他的眼底,让他觉得痛苦似的眨了下眼睛。
在温明经过精密昂贵的设备挑选放大的痛苦喘息声环绕在这个房间里时,温奇的沉默会被对比的有些冷酷无情,不过……真实情况当然不会是这样的吧,利亚姆饶有兴致地看着温奇终于向自己这里迈出了一步。
这个小家伙会按照自己所预想的行动的,乖的像是棋盘上永远被把玩在手中的棋子。那些人都是这样的,虽然他没接触过他们的生活,但是他很了解,在最低的活命的前提能够被保证的情况下,他们总愿意牺牲自己的一些东西——比如尊严来换取一些无足轻重的感情。
他们在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舍不得同伴的。
利亚姆随着温奇的走近下巴抬起了些许,以便能更好地欣赏温奇的表情。
这件衬衫真是十分适合这个孩子,偏硬挺的面料,但并没有抹去他本身还没脱去孩子气的纤细气质,反而在腰臀处半遮半掩地添加了几许引人遐思的巧妙设计,此时这具身体僵硬地颤抖着,既惶惑又抗拒。
坐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脸吧,利亚姆心道,笑容居高临下地绽放着,口中几乎已经品尝到了在自己的剧本下一点点成熟起来的甘甜果实。
他伸出手怜惜一样地去捻温奇的前胸,另一只手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了一支试管,这支试管在游戏结束后计划当作周边售卖,制作的不必要的精美繁细。
温奇分开双腿在利亚姆的膝盖处跨坐了下去,将头扭到了一边,拒绝了利亚姆探究的目光。
利亚姆的眼中和脸侧闪着幽幽的荧光,他正在展示那支试管:“鉴于那个可怜的孩子还挣扎在苦海之中,做个好孩子比较好哦,”,利亚姆贴近温奇的耳边温柔地提醒道——然后他捏着试管的手被握住了。
——
终端上的通讯忽然出了点问题,本来高清的连脸上的细小绒毛都能看清的画面忽然闪烁起来,塞缪尔沉默地放下终端站起身来,在大步走到治疗室门口的几步路中,他抓了下外面套着的那件白色长褂的前襟,最终没有花时间再把它脱下来,他大步走到治疗室门口,转动门把手。
门被反锁住了,但这应该不是问题,他想,在一个小时之前应该还是的,但现在温明已经死了,或者说是离死不远了,应该就不是问题了。果不其然,他将手腕靠近门锁处的识别装置,门锁“咔”的一声开了,上面一寸见方的数字显示屏告知他现在是最高权限。
很可笑,他是那种死了“老婆”便能官运亨达的人,总是如此……
他顺着记忆朝利亚姆和温奇所在的房间快步走去。
——
利亚姆噙着一抹残存的微笑去看温奇,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极为年轻帅气的一张脸,但是他从中只感到了恐怖,大概是因为他在这张脸上描绘了眼泪和恐惧、发红的鼻尖和软弱的哀求等等美妙的景象,但是实际上什么也没有。
温奇脸上只有纯粹的空洞。
在他垂头思索时,他没有一秒钟去想他应该怎么做,也没有考虑过他和温明的关系,他只是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他总会面临这样难做的选择?为什么这个该死的世界总是要逼他!
他在利亚姆还没来得及重启防御芯片时把那支稳定剂扎进了利亚姆的脖子里,解这没有半点含糊地抓起那个盒子砸上了利亚姆的脑袋。
沉甸甸的盒子撞击头骨,发出了闷闷的三声钝响。
利亚姆倒在地上,防御芯片后知后觉地启动了,在主人涂满了红白色脑浆的脸上身上旋绕出一圈圈光晕,像垂死深海生物释放出的磷光,徒劳地在黑暗中燃烧最后的微光。
房间里还有两个A级的和一个B级的权贵,看起来对除去刺激□□之外的一切事情都迟钝至极——或者这是他们优雅的行事法则也不一定。
他们在身上干净程度一点也不比浑身是血的利亚姆好的温奇看过来时向后退了一步,默默让出一条路来,正方便温奇和门口的塞缪尔对上视线。
温奇看到塞缪尔时张了下嘴,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根本没想好要说什么,甚至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塞缪尔。
他和塞缪尔酸起来只有两个小时左右没见,哪怕从塞缪尔被瑞林杀死那时算起也不过一天的时间,但两个人面对面却好像已经相隔了很久很久,久到有太多的事情已经无从说起了。
塞缪尔感谢温奇此时的沉默,他在房间里其余几人留出的空间中大步通过,一把拉起温奇的手往外面走去。
牵着的手冰凉,干涸着一层血液,一边走,塞缪尔一边把身上的白色长褂披到了温奇身上。
一个A级的权贵冷不丁开口:“弗彻先生,你会被惩罚的。”
塞缪尔将温奇揽在右肩前,转了下脚跟看向说话的那人,他冷笑了声:“先管好你自己吧,”,然后转身继续带着温奇快速离开地牢。
出了这个灯光摇曳似火光的房间后是另一段长廊,在末端向另一个方向走,就是塞缪尔来时的路线,但是另一边……塞缪尔在那扇关的紧密的门前停下脚步,他确信这里连接着大厅,那间还聚集着几十只感染者的大厅。
如果那些感染者能进来的话,这些热爱看片儿的变态们恐怕不得不成为主角了,塞缪尔想着,利用终端的权限把门打开,开了个玩笑:“这估计够他们喝一壶的,”,说这句话时他感到脸有点坚硬——真不妙,那刚才自己对着那个权贵的冷笑也不会太好看。
他做了许多心理预期,但是一旦真的涉及到加赫白的死,他还是没办法理性面对。
“我们先离开这儿,”,塞缪尔抓着温奇的手加大了些力气。刚才为了吸引那些感染者,塞缪尔在自己的小臂上划开了一道两寸左右的口子放了点血,此时温热的血液流下来,濡湿了两人交握的手,再滴落到地上,像一个倒计时。
嘀嗒、嘀嗒、嘀嗒——
塞缪尔暖和的血液溅落地面的声音、硬底的皮鞋碾踏石板的声音、有意压抑着的轻哑的呼吸声……一切的一切在温奇的耳边轰鸣,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以至于有些跟不上塞缪尔的步伐,身体在宽阔的白色大衣里跌跌撞撞地被拉向前。
长廊是有尽头的,那里是另一扇关紧的门。
塞缪尔停下来,他知道打开门会面对什么,他转向温奇,后者脸上没什么表情,在利亚姆那里间接做出了杀死温明的决定后,他的大脑就一直处于停滞状态。
这怪不了他,他是个充满活力,能尖锐无比也能伪装乖巧的年轻人,就像他第一天在游戏里的样子,但他们一次次地玩弄了他那些美好的地方,竭泽而渔似的把他耗尽了——塞缪尔自己也未必不是罪魁祸首之一。
“已经没事了,”,塞缪尔缓缓地把温奇搂到了身前,动作足够温柔沉稳,给足了温奇反应的时间,“没事了,”,他轻声道,放开温奇,注视着温奇低垂下的透露。
没事了……
听到这句话时,温奇听到了来自自己身体某一处破裂的声音,那是他一直以来强装的坚强。他是个懦弱的人,他知道的,他不喜欢故作镇定地指挥队友往哪个方向前进,不喜欢在害怕的时候还要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拽拽的样子,他不想的……
他更想在疲惫的时候有一个肩膀可以让他把额头搭上去闭一会儿眼睛,在他害怕的时候有个人能抱住他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弗彻先生,”,他发出嘶哑的嗓音,叫着眼前这个男人的名字。
他的右手还缠着绷带,神经质地抓紧了塞缪尔的前胸,但身体无力地下滑,最终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眼泪——久违的眼泪酸热地从眼眶里涌出:“弗彻先生,”,他的喉咙发哽,声调不自然的高。
塞缪尔被他拉扯地半弯下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温奇,听着脑海中的系统为他汇报最新的攻略进度:八十五、九十、九十九,然后毫无障碍地突破了一百的临界值,继续上涨。
温奇的哽咽声越来越清晰,最后终于变成了真正的哭泣,他抓着塞缪尔不肯放手,他失去了爸爸妈妈,刚才又失去了温明,他只有弗彻了,呼唤塞缪尔的含糊颤音在哭声里交错响起:“弗彻先生,我该怎么办,我……”
预感温奇接下来的话,塞缪尔深呼吸了一下,终于开口:“你不会有事的,我会带你离开这个恶心的游戏的,只需要再等一等,”,他温柔地擦去温奇漂亮脸蛋上一塌糊涂的污渍,然后说到:
“我爱你,温明。”
第94章 断骨(十九) “我也爱你”
哭声哽在一半, 忽然止住了。
温奇的嘴巴依然张着,他错愕地看向塞缪尔,似乎想要通过塞缪尔说出最后一个字时的口型判断自己是不是误听——很遗憾地发现并不是。
他和温明长得一模一样, 声音也是,而对于塞缪尔是否能分清他和温明, 他只有一点算不上经验的经历, 是那天凌晨仓库他对塞缪尔的试探, 得到的结果是塞缪尔不能够分清楚他们两个。
所以塞缪尔把他认作了温明。
这无可厚非, 因为按照塞缪尔的选择, 本来活下来的就应该是温明,他们一对彼此交心的情侣欢喜重聚,留他在那群怪物里变成烂肉。
“……”, 在短暂又仿佛长达一万年的沉默后, 温奇缓缓地回抱住塞缪尔,声音闷闷的:“我也爱你。”
从监测到秀中秀出现意外的第一时间就赶来的那些人终于把门打开了,为首的是红狐先生, 他在前不久选择了泽恩乐又抛弃了他, 让一个年轻人体验了过山车般大起大落的人生经历, 但是姿态悠闲,没事人一样,并且看起来已经把目标转移到了温奇身上。
门打开的一瞬间,塞缪尔和温奇从相拥的姿势慢慢分开, 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 反倒是外面的人齐齐后退了一步,是被面色肃杀的塞缪尔和满身是血的温奇惊到的。
红狐先生重新站稳,脸两侧向前伸的长须抖了抖,他需要带走温奇, 因为蒙斯马顿先生重新指定了他的治疗对象为秀中秀里活下来的那个,他骄傲地解释着,旋即又做出一套谦卑的姿态,向塞缪尔补充:“我不会伤害他的。”
蒙斯马顿……塞缪尔在唇齿间轻轻嚼碎了这个名字,像含着一块发了霉的苦艾糖,甜腻的表层下渗出令人战栗的苦涩,他慢慢点头,答应了红狐先生——其实也没有什么答应不答应的,这大概算是流程,反正他也从没期待这场秀中秀结束之后他就能收拾东西和温奇离开这个鬼地方。这又不是童话故事,主人公可以在经历苦难之后回到城堡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还有不少的事情要做呢。
塞缪尔带着温奇往前迈了一步,逼迫得离他最近的那个NPC又往后退去,他们走到红狐先生身前。
红狐先生比塞缪尔矮的多,当塞缪尔来到他身前时,他只好仰着头看他,三角锥形的鼻子上翘:“哦,您真是比我预想的通情达理的多……”,他本来以为塞缪尔会带着温奇反抗的,那可是麻烦的多。
“向我保证,不要伤害他,否则——”
“哦哦,”,红狐先生很上道地频频点头,从喉咙里发出尖细的笑声,“当然,亲爱的弗彻先生,我保证您来接他的时候只会更加满意。”
说完,红狐先生交叉双腿,滑稽地做了一个女士的行礼姿势:“不过,我想您也需要担心一下自己了,蒙斯马顿先生恐怕会非常生气。”
“唔,我不会有事的,”塞缪尔扶了一下额头,意识到自己的头在疼,不过这痛给他的感觉是阻隔在了厚厚棉花的罩子里,额角涨得一突一突,反而淡化了包括疼痛在内的所有感知。
他放开温奇,疲惫地往前走,本来围在门口预备拦截他们的那些人们不动声色地分开了一条路,塞缪尔穿过这条路,转过拐角,之后有一瞬间他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了,只是两条腿带着他向前……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又在那间治疗室里了,泽恩乐正从床上抬起头来,观察着他。
见他看过来,泽恩乐躺回床上:“一会儿的治疗,你会杀掉我吗?”
他还是没什么精神,但多少恢复了一点神智,问了他当前最关心的问题:他还是想要活命。
“这得看你的表现了,”塞缪尔回看过去,第二次评估泽恩乐的价值。
他的声调带着一点暗示,有关活命的暗示,果不其然,泽恩乐对此是极其敏感的,他以胳膊支起身体,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做什么……”,塞缪尔轻笑了声,“不如就讲一讲你被红狐先生选中之后发生的事情吧。”
“如果你现在有心情听个重口故事的话,我很乐意讲给你听,”,泽恩乐直视着塞缪尔的眼睛,“你刚才是去救人了吗?”
“那无关紧要。”
泽恩乐“嗯”了一声,从这个回答中,他大概确定了自己的某些猜测,比如塞缪尔并没有那么在意他救的那个人,这个故事不会触怒塞缪尔之类的。
他低下头,又很快抬起,他是不惧怕与别人对视的那种人,他讲起那之后的经历,第一句话就很出人意料。
“我是被选中了,不过不是为红狐先生,而是为蒙斯娅塔。”
“蒙斯娅塔?”
塞缪尔想起系统向他介绍过的蒙斯家族,心中一动:“蒙斯娅塔也在这里?”,如果蒙斯娅塔在这里的话,他的计划可能就需要做一些改变了,他感兴趣地靠近了一些:“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你能保证我活下去吗?”泽恩乐对这一点极度看重:“如果我帮助你,你能保护我的安全吗。”
“……当然,我甚至祝愿你长命百岁,”,塞缪尔倏地一笑。
泽恩乐也笑了,他终于真正坐直了身体,不过不肯从那张挺吓人的手术床上下来,据他的意思是担心万一有人突然进来会对自己不利。
“这里没有摄像头吧?你检查过了吗?”
在确定自己现在的处境十分安全后,他终于开口:“蒙斯娅塔——”,他轻巧地拖了个长音,“就是个缺爱的老女人而已。”
按照年龄,蒙斯娅塔的确当得起一个“老”字,而“缺爱”,泽恩乐解释道:“她是个拉拉中的变态,她爱自己的亲妹妹。”
“咳”,塞缪尔咳嗽了声,难掩好奇:“我记得蒙斯可琪的联姻就是她一手主张的,她要是爱蒙斯可琪,为什么要把她嫁出去?”
泽恩乐抿起嘴唇笑着。他露出这样生动的表情,塞缪尔才发现他应该就是个表里如一的烂人,只是那双大眼睛能让他装一装小白兔。
“可是蒙斯可琪小姐嫁给的是谁呢,”,他薄薄的嘴唇开合,“是个快七十岁的老头子不是么,据说还有狐臭,所以那是惩罚,是那个老女人惩罚蒙斯可琪小姐不爱自己。”
这么看,蒙斯家族还真是乱的很。塞缪尔转眸:“那你被扔到这里来也是一种惩罚?”
泽恩乐定定地看着塞缪尔,大睁的眼睛里慢慢沁出泪水,然后他垂下头,肩膀不堪重负地抖动着:“是的,是她的惩罚。”
塞缪尔静静欣赏着他的表演:“她怎么惩罚你的?”
“她要我爱她,并且向她证明我的爱。”
“嗯,那么她要你如何证明呢?”,塞缪尔蹙了下眉心,他看不惯泽恩乐这种人在他面前自以为是的伪装,思绪上时不时闪过几道阴影,像水面上突如其来的涟漪,微小而危险,仿佛深处藏匿着能够吞噬一切的漩涡——他认为泽恩乐还是留不得。
“她逼我说我爱她。”
“这个对你来说太简单了吧,你一定完成的很好对么,”,塞缪尔翘起嘴角。
“不,”泽恩乐沉重地摇头,“我在一开始犯了个错误,”,他偷瞄塞缪尔一眼,“我说漏了嘴,我在恭维她的时候透露出了我对蒙斯可琪小姐的敬爱。”
“哦,那一定……”塞缪尔忽然感觉自己这样接话有点像个捧哏,所以闭上了嘴。
“所以蒙斯娅塔生气了,我不知道她是把我视作情敌还是胆敢玷污她妹妹的臭虫,她的行为很……”,泽恩乐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皱起眉头,这里的皱眉大概是真情实感,因为结合后面的话来看,他的生命安全遭到了威胁,“她给我注射了一支稳定剂,我,我不确定那是不是稳定剂,看起来是的,但是注射之后不久,我感觉浑身发热,脑子也开始发晕。”
“应该就是的,”塞缪尔热心地解答了他的疑惑。
泽恩乐看向塞缪尔,眼睛看起来真是无辜极了:“然后她逼我骂自己,还有……骂蒙斯可琪小姐,骂她是个婊|子,她告诉我不这样做的话不到一个小时我就会死掉。”
“你照做了?”塞缪尔两腿伸在身前在脚腕处交叠起来,悠闲地问道。
他对面的泽恩乐点点头:“我没办法,我以为不这样做的话就会死,我不能死,我有一个姐姐,她死前说我可以去上城,过上每顿饭吃一块牛排配奶油蛋糕的生活,那我就一定要活下去!”
塞缪尔摇摇头,他不太在乎泽恩乐为什么想活下去,他只是对泽恩乐刚才那句话中的表达有点疑惑:“什么叫“你以为不这样做的话就会死”,难道不会么?”
“不会的,”,泽恩乐哼笑了一声,笑声里有一点恨意,“蒙斯娅塔那个老女人并不讲信用,她根本没打算给我解药,她就是站在那里,很高兴地听着我把自己和蒙斯可琪小姐贬低的一文不值,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我在地上挣扎、挣扎、死掉……”
“……”,塞缪尔感到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什么意思?”
泽恩乐似乎也有些不解:“我记不太清了,总之她没有给我解药,药效时间到了,我那时候应该是死掉了的,但是,但是我——”
他的话被塞缪尔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的吞回了肚子里。
塞缪尔站在他面前,俯身握住他的肩膀,呼吸有些重:“你是说你注射了稳定剂但是最后没有死?”
泽恩乐仰脸看着他,肩膀被他捏得很痛:“我,我想只能是这样了,有人救活了我吧。”
塞缪尔猛地放开他,大步朝门口走去,身后的泽恩乐朝他喊:“你去哪里?“治疗”已经开始了,你不在的话我说不定会有危险。”,塞缪尔没有回答他,只有治疗室的门阻尼式合拢发出的轻轻一声响。
“……”,泽恩乐面无表情地坐在手术床上,一分钟之后,他下床站在地上,慢慢扫视了这间治疗室。
第95章 断骨(二十) 一段回忆
塞缪尔听到自己的呼吸粗重地响在走廊里, 这具身体有一种快到极限的七零八落,被惩罚芯片电击过后严重受损的脾肺以及被改造过的左腿各有思想,仿佛要自立为王似的要脱离他的身体。
他有点累了, 毕竟他现在已经不是之前那个真人秀英雄弗彻了,经历了这样多的摧残, 这具身体和身体本来的主人一起“死掉”了。
但是他又实在很着急——加赫白可能还活着。
他说不清这个信息比起加赫白死了哪个更让他高兴, 说不定是后者, 因为如果他没死, 就意味着他还身处在这个沟槽的游戏之中……最有可能的情况, 他面对的是蒙斯马顿。
一定是蒙斯马顿!
———
蒙斯马顿的手上套着一双塑胶制的医用手套,这双手套上占满了鲜血和另外一些黏稠的液体,几乎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了, 他右手并起, 在加赫白紧绷的小腹处用力一按,成功地看到身下的人整个身体弹跳起来,终于到了极限, 漂亮的眼睛里湿漉漉地挤出几滴眼泪。
蒙斯马顿毒蛇般地吐出几声冷笑:“别哭啊, 我又不是塞缪尔, 对着我哭可是没用的。”
他将手套上的污浊液体蹭在加赫白脸上,微微眯起眼睛。
他已经折磨过对方一轮了,成功将加赫白从那个克隆人的身体里逼了出来,当然, 现在被他绑在手术床上的依然不是加赫白的本体, 只能算是一个分身——但是也足够震撼了。
他在地狱和丑陋腌臜的恶魔们厮混了那么久,现在看到加赫白的分身,眼睛会感受到刺痛:碎金般的柔顺长发,白的几乎透明的肌肤, 哪怕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依然笼罩着淡淡的光芒,像月光下的琉璃。
他从喉咙深处滚出一串湿漉漉的笑声:“害怕我?没道理的,你对我们可残忍的多,该我们害怕你才对。”
得到短暂的解放的加赫白恢复了些许力气,他气息紊乱地问:“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蒙斯马顿面无表情地垂眼,俯视加赫白被泪水泡得发亮的眼皮、沾成一簇簇的纤长睫毛,以及在泪水后朦胧氤氲的碧蓝色的眼睛,少顷,他一笑:“我想让你想起点什么来,有关塞缪尔的事情。”
“我对他没什么需要回忆的,他背叛了主神大人,我奉命对他进行处决,仅此而已——”,他的最后一个字转为一声哽在喉咙深处的尖叫,蒙斯马顿用力扳过他的下巴,歹毒的冰凉气息拂过他的脸庞:“从刚才我就想说了,你适应的真好呢,不愧是天生的婊|子。”
一条黑色的胶带封住了加赫白的驳斥,蒙斯马顿一条腿跪在加赫白膝盖间,上半身直起去拽悬在手术床上的操作臂,回过头的时候他对上加赫白痛苦与愤怒交杂的眼神,忍不住地想要发笑:“主神大人?叫的这么亲切,”,他嫌脏似的“啧”了声,将操作臂拉得更低,“那也是你需要好好回忆的事情之一。”
蒙斯马顿后仰身体,调皮地歪了下头:“会有点疼,”,他说,“不过会有点用的,我在地狱里学会这门技术时就迫不及待想让你试试了。”
说着,他按下操作臂的启动按钮,看到操作臂强硬地撕裂开对方的肚腹,循次而进地继续深入,直到鲜血将覆盖着一层软合金材料的机械臂染得鲜红。
加赫白不再瞪视他了,他大睁着眼睛,视线涣散,因为剧痛而呼吸微弱,却控制不住地痉挛,仿佛机械臂穿过他的肠道,穿过他的肺,在粘稠的血浆里将他一分为二。
蒙斯马顿俯到他耳边,堪称温柔地蛊惑着:“你能想起来的,”,一边说,他操控着手术臂,再一次钉入加赫白的身体,他看到晶莹的泪水连成串地从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眼眸中滚落,像破碎的玻璃,颤巍巍地反着光。
他不为所动地直起身。
“还有,别再用那个恶心的语气叫主神大人了,他根本不是你父亲。”
———
塞缪尔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拿着终端寻找着蒙斯马顿的定位讯息——定位就在这里,塞缪尔小跑着穿过中厅,又在连通了十几间病房的走廊里快步走过,在显示着蒙斯马顿定位点的办公室门口,他看到了两个保镖样的人物,身材不正常的魁梧,几乎将这条狭窄的走廊占满。
“滚开,”,塞缪尔来到他们两米左右的地方,呵斥。
那两个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根本听不到塞缪尔的话。
塞缪尔脚步不停,左手移到了腰间的一把匕首处,伸出右手推开他们:“别挡路——”
那个穿着全套制服的保镖在被塞缪尔触碰的一瞬间就顺着他的力道向一旁倒去——轻飘飘的像个气球——它就是个气球形状的恶作剧。
保镖倒在地上,“噗”地炸开,冒出了许多五颜六色的纸屑、闪亮的小球和漂浮的彩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扑棱棱地发亮,一时间照亮了幽森发绿的精神病院走廊。
纸屑轻飘飘地从空中坠落,散发着一阵令人不适的香气,像腐烂的糖果,而那些小球和红红绿绿的彩带则在空中划出一条条扭曲的轨迹,仿佛一场滑稽的狂欢……或者是一种危险的警告。
塞缪尔冷漠地踏过那个保镖,那个保镖如同被针扎过的气球,只剩下了一个空空如也的外壳,他已经不对这间办公室抱希望了,但是穿过仍纷纷扬扬的纸屑,他仍然推开了门。
门在被迅速推开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嘎吱声,仿佛一只陈旧的玩具从沉睡中醒来。
塞缪尔皱眉看着房间里和外面恍若两个不同世界般的景象:墙壁被涂抹成了刺眼的霓虹粉色,天花板上挂满了巨大的橡皮鸭,随着电风扇的转动摇摇晃晃,办公室角落里,几只大小不一的彩色纸风车朝着四面八方转动着,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一群小丑的喧闹。
正对门的那面墙上有面占据了整墙的黑板,上面用糖果拼成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走错啦!”
塞缪尔的嘴角翘了起来,骂道:“该死!”
终端发出“叮”的一声亮起来,蒙斯马顿的定位毫无道理地跑到了二楼的厕所里,塞缪尔置身于这些荒唐的摆设中,明白自己正在步入蒙斯马顿为他准备的无尽闹剧中,而这场闹剧没什么最佳解法,尤其是他冷静不下来的时候。
他深呼吸一口,拖着感到酸痛的左腿,朝第二个定位点赶去。
当他终于走到二楼的厕所门前时,一种不安的气息已经弥漫了出来,门半开着,映入眼帘的,是厕所地面上一滩鲜红的液体,血液顺着粉蓝色瓷砖的缝隙缓缓流动,在台阶处下落时发出沉闷的嘀嗒声,好像什么动物在微弱地挣扎。
塞缪尔不为所动地逆着着血液的流向向前,厕所隔间中充斥着血腥味,一边的拖布发着夹杂霉味的恶臭,马桶的盖子微微颤抖着,下面源源不断地有血液向外流出。
“……”,塞缪尔能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安感,仿佛无数双眼睛正隐藏在水槽后面注视着他。
他皱了皱眉,以脚尖踢开了马桶盖——里面没什么……没什么他预想的东西,只有一条死鱼,马桶盖子背面用血液——也可能是红色的颜料写了一行字:“格子做的鱼最好吃了”。
“真亏你能对着这种画面产生食欲,”塞缪尔无语地想,然后不出所料地在终端上看到了第三个定位点。
他在十分钟之内跑过了第四、第五个定位点,然后看到了第六个定位点,在看到这个定位点位置的那一刻,他确定蒙斯马顿就在那里,带着加赫白。
因为那是精神病院底层的一间……他更愿意称之为实验室,因为按照背景,玛莲芙精神病院的院长蒙斯马顿会在那里进行经由他“改良”的脑叶切除术,那可不是个有趣的手术。
塞缪尔捂着前胸的手忽然上移狠狠摁住了喉咙,弓起背发出了一阵闷闷的咳嗽,就着这个姿势,塞缪尔猛地推开门,然后,他看到了温明。
这个房间很昏暗,光线微弱得几乎无法穿透,采光比起实验室,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审讯室。四周弥漫着沉重的压迫感,而这间房间却不合时宜的广阔。两面石灰剥落的墙上包裹了白色的绢布,在顶端通风口处电扇的鼓吹下膨起又落下——这里布置的像个灵堂,空寂又死气沉沉。
在房间的最里面,机械的手术床上,一个年轻人躺在上面,衣服上血迹斑斑,在扎眼的鲜红之下,他一动不动,连呼吸也没有,只是躺着。
脸色比之石灰还要青白,感受不到一点生气,他好像复原成了克隆人偶的样子,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凝固而僵硬的表情。
……他死了。
塞缪尔一时失去了本来准备好的言语,连走进这个房间都忘记了,只是呆站在门口。
电扇“嗡嗡”的转动声渐渐远去,昏浊的房间由暗转亮,一瞬间他浸没在了潜意识的深海里。
他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声音带着哭腔,狼狈透顶,是向着自己最讨厌的男人发出的:“求求您救救他,你不是很喜欢他么,救救他……”
眼眶中的泪水让一切朦朦胧胧,他跪坐在地上,死死抓着眼前那一套纯白的寝具——加赫白躺在上面。
很冷,太冷了,周身飘荡的冰冷空气,让他无论多少次回想起那时都会战栗不已。
“他死了,”,身后模糊的黑影微动,吐露出的声音慈祥而无情。
他看到自己伸出手去,仿佛想要再一次感受那股温暖,但只触摸到了冰冷的肌肤,脸颊、喉咙、平坦的胸膛,无一不冷冰冰的,散发着令人冷颤的白色。
我知道他死了啊,否则为什么要让你救啊?
小白不是管你叫爸爸的么,为什么你可以这样无情?
内心忽然愤懑起来,他扭过头去,黑影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可违抗的力量笼罩住他,带着冰冷笑意的声音打在耳边,继而回响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我把他让给你,你却搞砸了。”
他狠狠咬住牙关,内心的愤怒在一瞬间被抽空了,换成了恐惧无措,他已经知道将要听到什么了。
“我救了他,他就不属于你了,即使如此,你还想我救他吗?”
他太清楚这句话的含义了,正如在此前的无数次明争暗斗之中,他比谁都了解那个人的丑陋本质,答应他,小白就不是他的了——比那更糟,以那个人的个性,他会千方百计、时时刻刻地提醒他失去了什么。
他睁大酸痛的眼睛看着加赫白,仿佛想从无看出有,从死看到活:“醒过来好不好,”他在心中默念,这样他就不会再被囿于这个艰难的抉择了,“…就当是为了我。”
他跪在地上,膝盖硌在冰凉的地板上,一动不动地睁大眼睛凝望着加赫白。
——我在经受试炼。
他不知道就这样跪了多久,某一刻,他昏沉而疲倦的头脑刺痛了一瞬,很清晰地这样想着。
——可是是谁在试炼我?
——上帝么?
——没有那种东西。
最终,他无力地垂下头,浑浑噩噩地开口:“……求你…救救他。”
……
塞缪尔眨了一下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手术床旁边,仰卧着的温明的身影慢慢和死去的加赫白分散开了,他并起两指在温明的咽喉处探了一下:这无疑是一具尸体,没有了灵魂的尸体。
加赫白不在这里。
随着这个念头产生,风扇的转动声,几层楼上死板的脚步声……一切陡然清晰起来,塞缪尔偏头,看到白色绢布下那扇老旧的铁门。
他屏息走过去,撩开白布,打开了门,然后看到了他。
第96章 断骨(二十一) 堕天使萨维里
塞缪尔扑到床边, 手忙脚乱地扯开手术床四角的束缚带,然后小心翼翼地撕下了封住加赫白嘴的胶带,接下来就是最严重的手术臂了, 但是塞缪尔扶着手术臂,颤抖的指尖悬停在半空中, 一时间没敢有任何动作。
他跪在地上, 捧过加赫白的脸, 轻柔地擦掉他脸上的血水和汗水, 他俯下身体, 在非常近的地方低声开口:“我把这个拿开好么。”
没有回答。
被钉在手术臂上的天使半张着嘴,呼吸微弱,空洞的瞳孔里无意识地滚出眼泪, 对他的话没有一点反应。
塞缪尔咽了一口吐沫, 尽可能找了一个在移开手术臂时能让对方痛苦最小化的角度,接着他重新看向加赫白:“只要几秒钟,很快, 不会……疼的。”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艰难, 因为比谁都清楚这是个谎言:这个该死的机械臂只要稍稍一动就会扯动伤口带出更多的血液, 金属剥离血肉的声响粘稠得令人窒息,他离得对方如此之近,能看到对方睫毛上晃动的血雾,能感受到对方每次吸气时肚腹沟壑处的颤抖——他很疼, 弄得他也疼了起来。
塞缪尔静静地低下头, 左手从加赫白的颈后伸过去,绕过他的肩膀抵达他被自己咬的一塌糊涂的嘴唇——撕裂的玫红色,他抚摸加赫白的嘴唇,像呵护柔嫩的花瓣:“疼的话可以咬我…”
当手术臂向外拔时, 加赫白开始挣扎,一条腿屈起,找不到任何借力点,紧接着无力地垂下,冷汗从饱满的额头流下,淌落漂亮的眉骨,他疼极了,悲鸣被他压在喉咙里,战栗地发出湿润的鼻息。
但是没有牙齿磕碰在塞缪尔的手上,在加赫白最疼的时候,他摇晃着向上抬起身体,只是想要索求一点点安慰,于是那个吻发生了。
塞缪尔低头含住加赫白不住颤抖的下唇,轻柔地□□,仿佛含着一枚尚未完全绽放的嫩叶,带着露水的清凉与初生的柔软——把年少的时光、缺失的灵魂一并找回。
交缠的呼吸织就细密的蛛网,他听到加赫白小声的呼唤,声音很轻,小孩子似的拖着长音,他在叫“塞缪尔”。
塞缪尔……
多少个没有星星的夜晚、多少个黎明的尽头,他被封印的灵魂也在这样哭泣着。
当呼唤的尾音消散在相贴的唇间,包括加赫白呼吸在内的一切声响都沉入了寂静的永夜。
塞缪尔没有慌乱,也没有惊讶,如果说负面情绪的话,他刚才已经经历过了,他只是不急不徐地整理了加赫白的衣衫,保持着俯身的姿势,直到加赫白的身体慢慢变得晶莹、最后透明,然后闭了一下眼睛。
加赫白呼吸停止,只能代表他已经离开了这个小世界,他被“解放”了。这件事塞缪尔做不到,从某种意义上说,现在被禁锢在这个系统的他和多年前那个只能跪在地上求救的自己一样的无力,能做到“解放”加赫白的只可能是束缚他的罪魁祸首。
蒙斯马顿……或者说萨维里。
塞缪尔站起,转过身去,不出所料地看到蒙斯马顿斜倚在门边,正半笑不笑地看着他,因为笑容和瘦削僵硬的脸庞很不相称,像一具烧融的蜡像,对上他的目光,蒙斯马顿歪了下头:“怎么样,这个方法还是有点作用的吧,你听见他刚才叫你了吗?”
塞缪尔的视线跟随他的步伐,在看到蒙斯马顿没心没肺地伸手去抓缓缓消散的加赫白的身影时,他打开他的手。
“你过分了,萨维里。”
这个称谓落地刹那,蒙斯马顿——萨维里脸上的笑容骤然收敛了,他缓缓转向塞缪尔,紧接着,低头,行了一个非常之标准的见面礼:“萨维里拜见塞缪尔殿下。”
在他直起身体的过程中,他的身体像被寒风吹过的粉末一样散开又重新聚拢,黑色的卷发像被冷气蒸发的水滴,直直地垂落向下舒展开来,眼尾微微上挑,逐渐拉长,蛇鳞面具化作了穿过双眼的红色十字,硕大的黑色六翼在他的肩胛后一瞬间伸展开,随即向前包裹住他的颀长身躯,在他修身的礼服上描勒出了一幅盛大的浮世绘。
“还是这样舒服啊,”萨维里伸了个懒腰,手下挥的同时原地多出了一套沙发椅,中间是一架酒吧柜台样式的小桌,他举起一杯酒:“边喝边谈怎么样?”
塞缪尔皱着眉头,再次感叹起了自己身在系统中的不自由,随后他从善如流地坐到对面,问:“你怎么进来的?”
萨维里显然并不是这个系统的宿主,也没有来自系统的任务,为什么能够进入到这个系统,并且取得一个……按照自己那个不争气系统的说法,非常吃香的角色呢?
萨维里眨眨眼,顾左右而言他地笑道:“玛顿弥拉非常想你呢,他只要醒着,就会一直追问我你什么下地狱。”
“啊,”塞缪尔品味了下这句话,“告诉他,应该快了,说不定这个小世界结束之后我就能去看他了。”
这样回答着,他也明白了萨维里进入系统的方法:玛顿弥拉,掌管着扭曲之力的堕天使,据说如果扭曲天使愿意使出全力,可以用巨大的镰刀割裂所有的虚伪缝合,创造一个崭新的异世界。
这股力量的强大而不可捉摸,也正因如此,年纪尚幼且心智短缺的玛顿弥拉根本不能驾驭这种权能,或者说,力量在他手中只会造成灾难。
圆形穹顶下,彩色玻璃窗的白色城堡里,玛顿弥拉整日整日地坐在地上涂鸦:他将黑夜拼接黑夜,就是永远看不到阳光的永夜;他将海浪融入清风,便是一场船毁人亡的海难,他将病痛并入死亡,便是?尸横遍野的瘟疫……
如果有玛顿弥拉的帮助,萨维里能够进入这个小世界就不难以理解了。
“骗人,那个老东西给你弄这样一个鬼系统,不就是为了让你哪儿也去不成吗,他不可能让你顺利地到地狱去的。”
塞缪尔哼了声,因为对面那个臭名昭著的骗子竟然这样指责自己。
“说到地狱,”萨维里陶醉地叹口气,“那里已经在我的伟大治理下成了个安居乐业的乐园,比圣浮里亚可好得多,”,他别有深意地伸出舌头舔了下牙齿。
萨维里向后靠着,看到塞缪尔正用手指百无聊赖地转那个小酒杯玩,“嘶”了声,犹豫了片刻又“嘶”了声:“你知道我变出来的酒绝对不能喝的对吧,因为你现在的身体是个酒鬼,所以我想有必要提醒你一下。”
话说到这里,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很轻的碰撞声响,有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