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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西连皱眉反问道:“余女士?”

锦宁北边,雀湖庄园中。

被连打了十几个电话催来的陈远推开门时,脸上神色已经很不郁了,不过转过身来,他面对着向自己扑来的曹渡宇,还是勾唇,很温柔地笑:“你这不是没事吗?电话里语气那么急,我还以为出事了呢。”

“我能有什么事?”

曹渡宇抓起陈远的右手,凑到自己嘴边逐根手指地吮吸起来:自从意识到就是这只手,拿着刀扎进了魏西连的肩膀中之后,他就疯狂地迷恋上了这只手。

这对于他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和这只手亲近着、肌肤相亲着,他就也拥有了扎出魏西连鲜血与痛呼的力量。

嘴里含着一小节指尖,他抬起眼皮,“嘿”地笑了出来:“我找你,当然是为了那件事。”,说罢,不等陈远回答,他便连抱带拖地将陈远摁在了沙发上,一边毛躁地脱着陈远的衣服,他嘟嘟囔囔地开口:“我今天试了一种新药,我们再试试,说不定有效果……”

陈远不动声色地一皱眉。

这一次他重新回到曹渡宇身边后,或许是曹渡宇清楚自己那里已经失去了应有的作用,甚至有了一点自卑,不再抱着陈远乱啃乱摸了,不过陈远只享受了半天的清净时刻,翌日下午,曹渡宇“旧病复发”,又成了一只发情的狗,可惜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折腾了大半天,那里依然如软皮条一般。

这件事倒是让曹渡宇沮丧了两天,两天之后,他开始花重金找各种土方西药,一股脑地用在自己身上,而检测药物是否有用的实验对象,曹渡宇理所当然地选择了陈远。

任由他拉扯着自己的衣服,陈远为了躲避他的嘴唇而仰起脖颈,琥珀色的眸子沉沉地看着上方,他问:“药已经吃了吗?”

“对,”曹渡宇气喘吁吁的,开始解皮带,这次的药物好像是有一点效果,现在他小腹处感觉热乎乎的积蓄起了一点力量。

陈远无声地叹口气,这种情况就会难办一些了,他需要在曹渡宇都意识不到的情况下将他弄晕过去,而曹渡宇在激动起来时,有捆绑的喜好。

当曹渡宇将裤子褪至腿弯时,只听门“咣当”一声开合了,一个半大小伙子跑进来,嘴里大呼小叫:“曹老板,有——”

他还出口的话被一个巴掌扇回了肚子里,曹渡宇一手提着裤子系扣子,眼睛一蹬又是一巴掌:“没长眼的废物点心!”

此时那小伙子看着客厅才晚上六点就已经拉上的厚重窗帘,也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眼睛颤抖着,他不经意间瞥到了半躺在沙发上的陈远——前襟完全敞开着,正对着他意味深长地微笑。

第67章 恶徒(三十二) 酒宴

“啪!”又是一巴掌, 曹渡宇怒道:“你小子的狗眼往哪里看呢?”

小伙子嘴唇颤抖着,几乎要落下泪来:“对不起,曹老板, ”,他将手中那张黑金描边的请柬递过去, “魏老板……”

他又挨了一个巴掌:“以后不要叫他魏老板, 就叫他魏西连!”

“是, 魏西连邀请老板您今晚去德莱酒店赴宴。”

“魏西连请我?”曹渡宇眉宇间覆上一层阴郁的戾气, 他捏着那张请柬, 脚下圆规似的画出一个圈,看向陈远,他征求着意见, “他请我, 能有什么好事?”

小伙子连挨了几个巴掌,但是难得在老板面前有个可以表现自己的机会,哪怕脸露出来就要挨打他也要去争取一把, 回想着刚才送请柬那人的暗示, 他犹豫着开口:“……看意思是魏老板, 不对,魏西连想和老板您讲讲和,据说请了隔壁那位赵理事,让他出个面。”

曹渡宇期待着陈远温声细语地和他进行一番商量, 但是没等到陈远开口, 他先等到了那个粗鄙小伙子的一番胡言乱语:他瞧不起这些没文化的下人,所以连带着他们说的话,在他听来也完全不配入耳。

这一次他没有再动手,阴沉地睨视着小伙子, 他缓慢开口:“用得着你多嘴?滚出去。”

陈远脸上挂着朦胧的笑意,对同一屋内两人的话语全不回应,一手拢着衬衫衣襟走到了门对面的窗户前,拿指尖摆弄起窗台上的一盆文竹。

曹宅的下人不会侍弄花草,文竹喜欢半阴、湿润的环境,窗台绝非是它适宜的生长环境,这一株文竹已经被晒得蔫黄了,失去了云雾般的绿意。

不多久,驱赶走那名小伙子的曹渡宇走到陈远身后,伸出双臂搂住了陈远的腰:“你说我该不该去,照那个小子说的——”

陈远背对着他,唇角讥讽地弯起,曹渡宇瞧不起那些人,但是又总是不由自主地顺着那些人的话去想,还真是矛盾得很。

“我认为应该去。”

曹渡宇的头从陈远肩膀上抬起,目光炯炯:“你也认为那个小子说的是真的,魏西连要向我求和?”

陈远的动作在曹渡宇忽然勒紧他的腰时稍稍一顿,语气依然平静无波:“真或假有什么关系呢?魏西连若是和你讲和,你难道会同意吗?”

环住他腰部的手臂还在进一步收紧,他终于忍不住伸出一只手去组织那只肆意妄为的手。

曹渡宇紧贴着陈远,嘶哑着耳语道:“你的腰真细啊,”,湿热粘腻的鼻息中,曹渡宇闭着眼睛,“如果你能怀孕就好了,我一定会好好疼爱你的,做到你哭泣、求饶、失禁都不会停下来。我一定让你怀上我的种,到时候大着肚子躺在床上,你只能看着我、想着我,你的嘴里只能说出我的事情,这样我才安心。否则你晃着这么细的腰在别的男人面前,我真的很担心啊。”

陈远的手由摁转为握,是一个安抚的动作,他很轻柔地开口:“不要瞎想了。”

抬起眼,陈远庆幸前面因为曹渡宇白日宣淫而拉上的百叶帘,让身后的人不会看到自己厌恶至极的神情。

“啊!”他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曹渡宇咬上了他的肩膀,闷声闷气地嘟囔着:“我恨他,我好恨魏西连。”

“我会帮助你打倒他的。”

含着一口光滑芬芳的肉/体,曹渡宇的声音含糊:“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因为我也恨他——”,为什么恨呢,陈远的目光又一瞬间迷茫起来,没等他捋出一点头绪,身后的人突然抽噎了一下:“我,我不行了,魏西连那个混蛋把我害惨了,我再也做不了那种事了……”

曹渡宇趴在他身后,断断续续,很克制地抽泣起来。

他前面的陈远目光放远,偏浅的瞳孔,冰冷而透明,他没产生丝毫可怜的情绪——后悔也没有。

——

魏家正厅中,魏西连歪着头,艰难地和那名门房进行着沟通:“余女士?余艳敏么?”

门房低着头,悄悄四处打量着,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很新奇,他点点头:“是的,那名女士姓于。”

对方的态度既是如此之好,魏西连也很好脾气地微笑:“那名女士的全名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她没有说。”

虎皮小猫在沙发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顺便在真皮靠背上磨了磨爪子,然后轻盈一跃跳到了魏西连腿上——被魏西连随手扒拉了下去。

魏西连看着眼前这个小伙子,咽下了那句“你就没问一下么”,他现在不对魏家的下人抱有任何期望了,不过饶是如此,有时候这些人还是能刷新他的认知。

他摆摆手,正要表示算了,直接带她进来吧,门房却想起什么似的为自己辩解道:“看起来她对我们这里挺熟悉的,魏总您应该认识她。”

自己认不认识那个姓余的女人先不说,对前半句,魏西连仔细打量了门房的脸,笑吟吟的:“她熟悉我们,我们不熟悉她,有这样的道理?”

门房看魏西连面上带笑,声音轻缓,堪称和风细雨,一颗本来有些发怵的心也踏实放进了肚子里:“我是新来的,”,说完他又觉得这个说法不准确,“我前天才开始做门房,之前是扫厕所的。”

前几天曹渡宇的人完全撤走,空出了一批岗位,这名门房就是在此时机补缺上来的。

魏西连脸上的笑容没收,心中却不笑了,摆摆手,他说出早应该在前两分钟说出的话:“你出去吧,带她进来。”

等门房傻乐着出去,魏西连若有所思地垂眸想了想,然后招呼角落里那个佣人过来:“你去我房间把桌子上的那张冰箱贴拿过来,正面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的照片,应该很好找。”

佣人此时已经近乎陷入沉睡,冷不防听见一声呼喊,身体微不可察地一抖,慢吞吞地看向魏西连:“啊?”

他没听清魏西连刚刚说的什么,旁边又无人给予他提示,无奈之下,他只好厚着脸皮求问:“魏总您说什么?”

魏西连很认命地叹口气,发现并不是自己恶意揣度,魏家这几个贴身照顾主子的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带着点不中用。

不过不中用归不中用,最后事情总归是做成了,佣人拿着那张冰箱贴回来,规规矩矩地递了过去;另一边,门房也果然领着一位穿着深咖色连衣裙的女人走了进来。

彼时魏西连刚刚最后看过一遍那张照片,将冰箱贴倒扣着放进了茶几的隔层里。微笑着抬头看向门口来人,他心内其实有一点不安,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对方底细,担心在对方面前惹了怀疑。

但是视线停在女人的脸上,他的不安转为讶异:首先,这位“余女士”,毫无疑问就是照片中的女人余艳敏;其次,这位“余女士”,整个人充斥着一种违和感。

这两点讶异相辅相成,那张照片拍摄于大概十年以前了,魏西连能一眼认出女人和照片中是同一人,恰恰是因为这种违和感——十年过去,余艳敏好像根本没有变化。

余艳敏作为余声声的生母,必然已经四十多岁了,但是一袭紧身连衣裙,长卷发保养得当地披在肩头,说她三十多也没人会提出质疑。

而余艳敏的嗓音也老天爷赏饭吃,还是清脆紧实,有着与其年龄甚至性格不相符的甜美。

她坐下来,身上的香水味很浓,有高级香水的层次感,并不难闻,不过熏得小猫打了两个喷嚏,跑掉了。

她不甚在意地往那边投过视线,语速很快:“我给你带了花胶,已经转交给厨房的大师傅了,大概会对你的伤口有好处……另外,我一直建议你不要养猫了,再怎样打理也会有猫毛。之前声声拍营业照,就被粉丝抓出了衣服上沾了猫毛,很不美观。就算为了声声打算,也应该处理掉这只猫。”

魏西连微微皱着眉看向正前方,不明白余声声的母亲突然找自己过来所为何事,同时他暗暗觉得余艳敏的说话方式有些熟悉。

余艳敏收回视线,也随着魏西连看向前方,前方摆放着给魏西连准备的糕点茶水,她盯着那些,慢慢皱起眉,呼出一口气:“我最近在减肥,真是看不得这些吃的……不介意的话,魏总不介意的话撤下去?”

魏西连不知道应该以何种态度对待余艳敏,很乖巧地“嗯”了声,又去叫角落里等候差使的佣人:“把这些撤了吧。”

佣人刚刚酝酿好下一轮的睡意就又被打扰了,从喉咙深处哼出一个怒音——他深深觉得这份工作虽然说出去好听看上去体面,但远不如扫厕所来得舒服。在将托盘端走时,他悄悄地瞪向了扰他清梦的始作俑者:余艳敏。

不过余艳敏对他的愤怒一无所知,并膝转过身,她的仪态是淑女得体的,但是说话连珠炮似的,声音冷而严肃:“上次在舞厅里见了面,你对我说的那件合作的事情只字不提,那大概是和陈先生那边谈得不太愉快了?”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些大,魏西连眯起眼睛,面上云淡风轻,心中问起系统:“她是于晶?”

系统作出回复:“是的。”

“你为什么没有任何提示?于晶不是出现在世界线中的人物么。”

那名佣人将糕点装回盘子,腰还弯着,他很纠结地询问魏西连:“这杯茶也收掉吗?”

魏西连怔怔地看着他,因为头脑中正进行着飞速的思考,暂时没有回答他这个无聊的问题。

脑海中,系统很理直气壮:“按照惯例,系统只会对在世界线人物第一次与宿主产生联系时发出提示。经记录,于晶第一次与宿主产生联系是在一个星期前的通话中,那时系统已对你进行过人物关系提醒了。”

“你……”,贺易凡的话被打断,那人还弯着腰,执拗地要等到一个明确的回复。

魏西连吸一口气,又长长呼出去,忽然被一种“队友全都不堪重任”的无奈笼罩了。

“出去吧。”

“那这杯茶……”

贺易凡连深呼吸的气息都聚不起来了,很微弱地“嗯”了声:“拿走吧。”

系统似乎对才能二字有一些误解,总认为才能是通过对比他人的无能显现的,此时它看到魏西连被气到,很开心地唠叨起来:“你说余艳敏知道你是怎么受伤的吗?还谈合作呢。”

魏西连言简意赅:“你也一边去。”

魏西连对那名佣人和无用的系统彻底绝望了,不过他既然知道了余艳敏就是于晶后,对余艳敏倒是有底气了许多: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情人的母亲,不过对于下属该怎么言行举止他是很有经验的。

在这之后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魏西连一边应付着余艳敏对于陈远合作的事情,一边旁敲侧击着余声声的过往。

终于把余艳敏送走,魏西连靠在沙发边上,睫毛低垂着,还是觉得余艳敏这个人有很强的违和感。

他不愿说一名女士的外貌奇怪,不过克制不住好奇心,他很有保留地向系统问道:“余艳敏是不是在她的脸上进行过一些非自然的……调整?”

系统一听魏西连对自己有所求,立刻满血复活了:“这你就不清楚了吧,这就叫做医美”

“医美?”魏西连眉头微挑,这个词他有一点了解,但真正接触到的机会并不多,和系统探讨了一番后,他认定了这是一种非常邪门的技术,“怪不得我有时候看她很年轻有时候又很老,咳,成熟。”

系统听出魏西连不再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了,也连忙问出自己在意的问题:“和余艳敏见了一面,还是没有摸清楚余声声的身世啊,这样怎么在魏明磊那里给余声声正名?”

魏西连漫不经心地一笑:“你既然提到了魏明磊,就应该想到知道余声声事情的不止余艳敏一个人。”

“你要去问魏明磊?”系统大惑不解:魏西连要给余声声正名,就必须在已知余声声身世信息的前提下进行,而这与找魏明磊问余声声的事情几乎形成了死锁,是不可能完成的。

对于系统的这个疑问,魏西连只做出了“交给我放心”的神情,不再细讲了,于是系统思前想后,总觉得自己是被嫌弃了智商,哀嚎着去睡起了大觉——它近来和魏西连靠拢,也掌握了一手午睡四小时的好习惯,一人一统在床上大睡不起。

晚上七点,曹渡宇应约来到了德莱酒店,这里今天被魏西连包了场,来往的俱是受魏西连邀约,有不少是在省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餐厅内部布置得既豪华又不失温馨,顶灯璀璨夺目,如同点点繁星点缀于天鹅绒之上,将整个空间照得通明透亮。轻柔而悠扬的音乐在空气中缓缓流淌,曹渡宇步行其中,从侍者手中接过一杯红酒,望着前方谈天说地的一众名流,眼中渐渐放出光芒:果然如陈远所说,这场酒席应该来,不为那个真假难辨的讲和,就为了他曹渡宇能在这么些大人物前面刷个脸也太值得了。

不过这刷脸也是有讲究的,讲究一个资格讲究一个缘法。

曹渡宇认出一张桌子下首处坐着的乃是之前打过交道的一个小老板,便蓄起一张笑脸过去,几句招呼过后,曹渡宇自然地拉过一把椅子,在那位老板旁边坐下了。

一边寒暄着各自的近况,曹渡宇一面暗自看准了一会儿要去结识的大人物。而正在他与桌上几人相谈融洽之时,前面忽然笑声渐起,魏西连膝盖上放着一根乌木手杖,脸上笑的温暖合宜,被人推着从前面过来了。

第68章 恶徒(三十三) 猫

魏西连明明看到了他, 但是视线轻飘飘地扫过,他径自笑着转向了别人,转着圈地和曹渡宇所在桌上的人谈笑。

魏西连受伤初愈, 喝的并不是酒,不过将那透明的液体放在玻璃杯中端在手上, 倒也很像模像样, 反正没人会揭穿他:比他有面子的都在忙着倚老卖老, 享受追捧, 而不如魏总分量的, 能受邀前来已很觉知足,不会冒冒失失地去讨魏老板的不痛快。

于是曹渡宇看在眼中,总觉得自己是唯一一个知晓魏西连秘密的人。

一位名叫张小东, 做水产养殖的小老板, 与曹渡宇隔着两个位置坐着,眼看魏西连转着轮椅走近这边心里就一阵激动——吃瓜的激动。

张小东今天三十大几了,生意做的一塌糊涂, 却深谙吃瓜学问。在场不少被邀请来的老板, 都只当是魏西连要宣布自己摆脱颓废, 重新开始,对魏西连前几天受伤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

张小东就不一样了,他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从曹渡宇光着身子被抬出魏家再到前几日雨夜, 陈远如何狠狠扎了魏西连两刀, 他完整地吃完了这一口反转,深深以为魏家这点事情的精彩程度可以送去小报的花边故事上连载。

魏西连终于走到了近前,张小东面上纯良微笑,心中却期待着魏西连和曹渡宇再打一架。然而魏西连的轮椅越来越慢, 在他面前停下了。

魏西连看着张小东,不说话,单只是微笑,在脑海里,他问系统:“他就是张小东?”

“是的。”

张小东在世界线中所占的笔墨不多,但是寥寥数笔,却勾勒出了一个足够传奇的人物:张小东这人仿佛单就为了吃瓜一件事而生的,据说他公司的办公群里,除了为数不多关于业务的事宜置了顶,其余来来往往的也全是关于各种瓜。

在世界线中,张小东死在了曹渡宇前去围堵魏家的那个晚上,他是个耳听八方的机灵人物,早早知道了曹渡宇的计划。将吃瓜视作事业的张小东埋伏在了魏家外的一处角落里,预备着从头到尾完整地看过这一场热闹,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在事情开始之前他就被曹渡宇的人发现了。

被扭送着带到曹渡宇面前,张小东心虚,却并不是很怕,因为知道曹渡宇认识他,所以这件事只是一个丢人,万没可能丢了命——可惜他错了。

在曹渡宇将魏西连围堵在家里的那个夜晚,月明星稀,虫鸣刺耳,曹渡宇动了杀心,而杀两人和杀三人没有任何区别。

被捅了一刀后,或许是天赋异禀,张小东竟然挣扎着跑出了曹渡宇手下的包围圈,摁响了魏家大门前的警报:在他心里,他是向着魏西连的,哪怕两人素昧平生。

虽然曹渡宇还是成功了。

在原世界线里,曹渡宇在对魏家实施了一天两夜的围堵后成功掳走了原主和余声声,进而对他们进行了数日的折磨报复,而在被改变后的走向中,曹渡宇没能成功了却心愿,魏西连也没能

不为张小东的传奇人生,就为了那一声警报,魏西连也想过来过来“瞻仰”一番这位仁兄尊容,正要继续往前,他看到了张小东看向自己膝盖上手杖的目光。

浅浅一笑,魏西连道:“怎么,张老板是不是也觉得这手杖无用,不如换副拐杖来的实在?”,张小东刚刚被魏西连莫名其妙地端详了一番,本是有些惶恐了,但是想到这根手杖的来历,他又控制不住自己口若悬河的冲动了。

他很自得地夹了一粒虾仁放进嘴中,咬下去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得意忘形,呆呆地一张嘴,那粒虾仁就“啪嗒”一下掉到了桌子上,他有点尴尬了:“唉,魏总……”

魏西连含着笑意,将旁边的纸巾递过去,很自然地接过了话茬:“大哥送我的这根实木手杖虽然作用没有,不过做工用料都很好,我总觉得大有来历。”

张小东当即笑道:“那确实如此。”

曹渡宇本来坐得笔直,端着一杯酒和旁边的人轻声谈话,此时他偏过脸去,恶狠狠地瞪向了魏西连——恨,恨中还掺杂着一点更复杂的情绪,比如委屈。

为什么魏西连对别人能这么和风细雨,对自己却永远是高高在上,明明他的言谈举止,他的出身文化比那个叫张小东的强多了!可是张小东做出了把嘴里的东西喷出来这么不雅的举动,魏西连依然笑微微地给他解围,可是对他呢,魏西连应该和自己更亲才对的。

一眨不眨地瞪着那边正愉快说笑的两人,曹渡宇在听到魏西连问张小东“最近家里的猫掉毛很多,吃点鱼会好么”的时候忽然冷笑了下。

魏西连把手中端的玻璃杯放到桌子上,针锋相对地转向曹渡宇,开始是面无表情的,但是眉心随着对视逐渐舒展开,他给了曹渡宇梦寐以求的温柔:“伤已经好了?”

曹渡宇不回答,讥讽道:“没你好的快。”

魏西连指使着身后的李贡推自己到曹渡宇身前,距离有些过近了,魏西连说话时需要微微抬起下巴:“我好了,但还是很疼。”

曹渡宇疑心他下一句会说出“心疼”这种俗套的话来,不过没有,魏西连很平静地叹一口气,忽然说道:“你好久没给我推过轮椅了。”

思路被这句话带着,曹渡宇看向正在兢兢业业给魏西连推着轮椅的那个年轻人,皮肤白皙、眼睛有神,脸型介于有福和俊秀之间,初入社会,一切尚有可能——想必他就是魏西连选中的代替自己的人了:比他年轻,比他讨喜。

曹渡宇的眼睛忽然干涩起来,让他很想伸手去揉一揉,他盯着魏西连,预感这将是两人为数不多能平和相处的时刻了:“你是什么意思?”

不等魏西连回答,他又继续说下去,仿佛担心一但停下就再也没机会说出来了:“你是后悔了吗?后悔当时打我骂我,瞧不起我,现在我不再低你一等了,我也是能和你平起平坐的老板了,所以你后悔了是不是?”

魏西连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曹渡宇的发疯:“我只是想到,你好久没给我推轮椅了。”

曹渡宇气息很重,胸膛起伏着,如此僵坐片刻,他忽然站起来,一下子顶开了李贡,握住了轮椅把手。

魏西连摆手示意周围的人无事,继续吃喝畅谈就好,然后他对着逼问自己的曹渡宇,很亲昵地拍了拍对方肩膀:“我只是不准备和你再斗下去了。”

曹渡宇眼睛里闪烁着光:“什么意思?”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魏西连沉吟着叹息,终于说出了一句让曹渡宇满意的话,“想我和你……从刚认识你的那时候回忆起,想你那时候还那么年轻,简直青涩得有点楞……”,对世界线中没有的内容,魏西连有些编造不出来了,由事实转为评价,“那时候多好啊。所以我回想我和你一起的这几年,终于明白了,是我和你不合,各方面都不合,所以你和我在一起,总是烦闷总是生气。”

曹渡宇咬牙:他和魏西连之间,绝不仅仅是一个“不合”能概括的,但是在他出言反驳之前,魏西连抬起一只手,表示不要插嘴,让他继续说下去:“所以我决定了,之后你和我各过各的,我不会再和你斗下去了,而你,如果还有一丝感激我当年帮助了你的事实,也请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我不感激!”曹渡宇生硬干涩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我不感激你,我和你之间,不共戴天!”

魏西连半扭过头,脸上的表情太平静了,平静地让曹渡宇生出了几分温柔的错觉:“但我念着你的好,所以我助你前程似锦,”,魏西连抬手向前一指,“到前面去,我把你引荐给几个人,对你绝对有好处。”

曹渡宇盯着魏西连的侧脸,在他眼中完美的一张脸,坦白讲,他很喜欢魏西连侧着脸对他轻声细语的时刻,可惜他见着这张脸只能想到杀了他……可是杀了他就再也没有这个人了,再也不会有一张英俊的脸庞微微侧过,对他说话了。

“你真的要帮我?”

魏西连看着前方“嗯”了一声。

帮你?当然是帮你……

——

陈远穿着一件白色的单衣坐在沙发上,认真地低头翻开着手上的一本十六开的画册。

这栋房子大概之前做过其他用途,客厅里的灯全是彩色的,陈远嫌乱,只开了沙发旁边的一盏落地灯照名。

落地灯光线柔和,晕染在他的脸颊锁骨,他在看画,同时他在旁人眼中,也是一幅画。

不过一阵拖拖沓沓的脚步声破坏了此处静谧的氛围,一个鼻子很大的小伙子进来,兴高采烈地朝陈远汇报:“二老板,照你说的做果然成了,多亏了你,不然我们完不成曹老板的任务恐怕就得受罚了。”

陈远翻过一页,画中蓝盈盈的海面映得他的眼中也闪烁着飘忽的蓝色光芒:“是吗。”

小伙子很激动,因此虽然陈远并未说什么,他主动地说起了事件经过:“我给魏家打过电话,说我是宠物店的,他们昨天带来的那只猫检查结果有问题,需要重新做体内外驱虫,他们果然就把猫抱来了。”

说罢,他傻乎乎地呵呵一笑。

陈远看着画报点点头,不知道是对画满意还是对他的话满意。他沉默着,不急不缓地将剩下的几页一一仔细看完之后,在膝盖上合上画报,才抬起头来:“猫呢?”

小伙子傻站了许久,见对方终于理会自己了,忙不迭答道:“在外面,等您看看怎么处理呢。”

陈远似笑非笑地一勾唇:“我能怎么处理,渡宇要杀了那只猫就杀掉好了。”

第69章 恶徒(三十四) 相撞

魏西连将沾了血的手杖交给后面的手下:“扔了吧, 脏。”,那名手下接过手杖,求助性地看向李贡。

李贡推着轮椅不停, 递过一张纸巾给魏西连:“这毕竟是魏总您大哥给的,直接扔掉会不会不好?”

“有什么不好?”, 魏西连现在心情很好, 目光明亮地看向前面, “你不是也听见张小东说的了么, 大哥为了讨好他新交的朋友买的玩意罢了, 没准正好想到我是个走不了路的才送给我呢。谁会给瘫子送这个,”,他“哼”地笑了下, 笑过之后想起来什么来, 对李贡吩咐,“明天你联系下大哥,邀请让他明天或者后天到家里来, 我有点事和他谈。”

李贡还有点担心:“那到时候您大哥问起来怎么办?”

这时一名侍者端着一杯酒过来, 礼节性地询问魏西连是否有需要, 但在乍看清魏西连的样子后一愣,讪笑下,低着头快步离开了——魏西连的脸上赫然沾着血。

不过对于这一点魏西连本人毫无察觉,很轻巧地和身后的李贡谈笑:“那又怎么样?我和你打一个赌如何, 到时候大哥若是有一个字提到这根破木头, 就算我输了,去找财务,从今往后你的工资翻倍。”

“不过说起来,这根木头对帮助我走路虽然是一点用处没有, 不过打人倒是好用得很,戳刺横抡,想怎么打怎么打。”

正在李贡问“那我输了怎么办”时,梁二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魏西连身边,压低了声音:“魏老板,照片已经拍了,曹渡宇喝了药,还得七八个小时才能醒。”

自打曹渡宇围堵魏家那一夜后,梁彩文就不放心起魏西连的安全,无论如何也要把梁二留在了魏西连身边。

此时魏西连一行人已经出了大厅的侧门,站在光暗交界的门廊处,魏西连捻了捻因为血液干涸而发涩的手指:“那就继续按照计划行事吧,”,他抬头看向梁二,“让梁彩文办的事情,赵理事的态度怎么样?”

梁二的眼睛埋没在一脸的横肉里,此时沉沉地放出目光:“梁哥说了,赵理事很愿意继续合作。”

赵理事就是魏西连今晚引曹渡宇认识的大人物,如今五十出头,这个夏天搬到了更为清凉的雀湖庄园,好巧不巧地正住在曹渡宇隔壁不远的位置。此人为商多年已经攒出了从政的地位,若是想从小老板的身份再进一步,赵理事这一关是不得不过的。

曹渡宇果然一见到赵理事,就全然卸掉了警惕,毕竟在他心里,赵理事已经是顶天的大人物了,这一类人物必然不会背公向私——或者说,他不认为魏西连有能拉拢赵理事的能力。

所以他面对着“真心”帮他的魏西连,毫无防备地喝掉了下了料的酒……

不过那就是他不理解这些商界世家之间的勾连了,若是盘根究底下去,魏西连甚至能喊赵理事一声伯父,想要拉拢赵理事,绝非毫无途径,虽然也并非不需付出代价就是了。

想到后面一段时间即将到来的烦心事,魏西连不由得一皱眉:“通知下来客,就说曹老板不胜酒力,醉了,我放心不下,送他回去,让来客适意地继续玩就好。”

李贡推着魏西连到车边,这时“唉?”了声:“魏总您要亲自送曹渡宇回去?”

对于李贡时不时脱口而出的蠢话,魏西连已经习以为常,并且懒怠得搭理:“梁二你留在这里,我和李贡回去……”

梁二摇头:“我和魏老板一起回去。这边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曹渡宇那里我也派了人。”

魏西连看着他,含笑道:“办事靠谱么?”

“都是机灵人。”

这句话貌似有些含沙射影了,不过魏西连笑了笑,并没说什么。

在车上,魏西连正盘算着明天的行程时,前排手机响了起来,李卫本以为是魏西连的手机,正要递过去,但是拿起一看,竟是打给自己的。

魏西连抬眼,并未太在意,随口问道:“谁打来的?”

梁二开着车,毫无感情地开口补充,他有一套自己做下属的规矩:“如果是你自己的亲戚朋友,你就自个儿接,但要是魏家的佣人门房,外放出来。”

李卫脸上笑着,心里却有点打鼓,来电的是后者:魏家的一名佣人,这人关系和他不好不坏,他预感那名佣人这个时候突然给自己打电话必然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在梁二无形的威逼下,他还是开了外放。

果不其然,那佣人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李贡哥,坏大事了!”

“怎么——”

“猫丢了!”

李贡偷眼从后视镜里看向魏西连,但此时正有一道长方形的暗影滑过,他没看清魏西连的神情。

“你别急,”他安抚道,“一切都有魏总和我呢,你先说说是怎么回事。”

他给了那人魏西连也嫩听见他们对话的暗示,但可惜那名佣人没能理解:“今天晚上,我收到一个好友申请,说他是昨天宠物医院里的员工,他发了张体检结果表过来,跟我说小猫肚子里有虫子,需要驱虫,让我带着猫过去……”

到这里还算勉强正常,但这名佣人既然能把猫弄丢,必然有其令人大跌眼镜的操作,李卫心知对方是来找自己寻求帮助的,按理说不应该再让对方继续说下去了,但是在梁二旁边绷紧身体缩在座位上,他根本不敢多说,哑着嗓子:“那,然后呢。”

“我到那儿的时候有两个人等在门口,等我的,一见着我,其中一个人就把猫箱接过去进宠物医院了,另一个人问我情况,问……这半天有没有给猫喂过食,我说有,他就说那不行,得空腹,我也不懂啊,他就说没事儿,他们处理就行,不过得多花点时间,让我等不及的话先去别地儿转转,晚上九点前再过去。”

“你,”李卫感觉梁二不知不觉间逼近了自己一些,硬着头皮道,“你就真走了?放着猫不管?”

那人哭道:“我没想到啊,昨天他们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骗我?我那时候没吃饭,正好看到旁边有家小龙虾自助的馆子,就先去吃了点东西,”,他抽噎着,“回来,回来就找不到小猫了,问医院里的人,都说今天没见着咱家的小猫。”

看到魏西连摆了摆手,李卫如蒙大赦:“没事,等我先回去一起找,猫丢不了的。”

佣人抽着鼻子:“你一个人吗?先别告诉魏老板……”

李卫心虚起来:“对,我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后,魏西连首先笑着点评:“是个讲故事的料,声调都能学过来。”

李卫眼睛稍稍一亮,以为是这点事情还不到让魏西连生气的地步,下一句就听魏西连冷下声来:“可惜是个蠢货。”

三人一进魏家大门,就看到一个佣人正六神无主地满院子乱晃,听到开门声,他以为救星到了满怀希望地抬起头,却看到了慌乱无措的李贡和端坐轮椅上,面无表情的魏西连——以及一个凶神恶煞的小伙子,正舔着嘴唇看他。

他张开嘴,只从口中发出“咳”的一声气音,然后他就看到那名小伙子大步迈起,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面前,然后一脚蹬了过来。

梁二瞪圆了眼睛:“废物!惹魏总生气。”

魏西连依然是面无表情,对梁二的动作既不赞同也不制止,很平静地半转过头,他对李贡吩咐:“去,把魏家的下属都叫来,睡了的喊醒也要叫来。”

他有件事情是做错了。他原以为这些人都是魏西连的人,原主魏西连愿意养着这一群废物兼活宝那就养着,他不想管,等到任务完成,这一摊子,不管是好摊子还是烂摊子,总之会原样还给原主。

但他没想到,把事情交给这些人做,他们是真的能做砸。

梁二正在痛斥这名佣人,一手指着他的鼻间,他简直要吃了那人:“魏老板一个月给我们的钱,比之那些小白领儿们也不少了,你就是这么报答魏老板的?吃小龙虾,我让你吃!”

梁二又是一脚踢了过去。

佣人向后飞跃着摔落在地上,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他看向李贡,明白那通电话是被别人听到了。后者深深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仿佛知晓李贡的心事,魏西连唤他:“去准备下明天要带给赵理事的东西……”,他垂眸思索片刻方又重新开口,“听说他最近在搞文学事业,喜欢上了吟诗作赋?也顺便准备几句词。”

李贡被梁二吓到,战战兢兢地扭过头来:“是。”

“站直了,”魏西连皱了下眉,随即松开,很温柔地笑道,“我交代你的事情,能做到么?”

李贡急忙点头:“能,能做到。”

“别搞砸了,去吧。”

李贡又一点头,抓紧时间逃离了那名佣人的视线范围。

魏西连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扫过陆续过来的魏家佣人的面庞,他的唇角是上翘的,眼睛里却没多少笑意,不过有没有笑意都挺瘆人,因为与他相隔不远处,梁二正在恶狠狠地动着拳脚。

半晌,魏西连操控着轮椅回了房间,在经过梁二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梁二对魏家下人的这一场立威或者说训诫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打人打入了迷的他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急忙找到魏西连房间,要问一问魏西连那只猫还找不找。

平日里的事情他不会做的这么丢三落四的,这次过了这么久才想起来找猫完全是因为在他心里,猫实在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如果魏家养了鸡鸭,那猫就是和鸡鸭等同的畜生,甚至还不如鸡鸭,因为猫不会下蛋,猫肉也不能吃——他是不能欣赏任何动物的可爱的,不过上帝给他关上了一扇门,就一定给他打开了一扇窗,比如他就很能欣赏动物的美味。

到魏西连房间前,他发现房间门并没有关,房间里也没有开灯,不过月光如泄,屋内充斥着冷调的半透明光晕,屋内的桌子、衣柜、立厨,一切都能看清一个模糊的影子。

此时魏西连背对着门的方向,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中,头很大幅度地后仰,右手垂在身侧。

梁二担心魏西连是身体不适晕了过去,急忙走至魏西连身边,一低头,他发现魏西连是睁着眼睛的。

此时那双眼睛微微眯起,仿佛连月光都觉得刺眼。

魏西连好像知道梁二的来意,轻声开口:“猫,不用找了。”

梁二看着魏西连,看到魏西连那只垂在身侧的右手抬起,那只手上攥着手机,随着右手抬到眼前,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是一条没有备注的号码发来的短信:“找不到猫咪了吗?”

“曹渡宇发来的。”

“哦。”,梁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如果是曹渡宇带走的猫,那的确是不用找了,反正猫又不讲究入土为安,死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随后他将曹渡宇这个名字在泛黄的牙齿间一嚼:“是……”,他在“扎了魏总您一刀的男人”和“那个脸很白的男人”之间选择了后者,“是他发的吧?”

曹渡宇现在应该还瘫在那张一片狼藉的床上,不可能爬起来发这条短信。

魏西连淡淡“嗯”了声。

梁二盯着他,又提起之前的建议:“我现在去把他抓回来,反正曹渡宇不在,抓他并不是什么难事。”

魏西连先是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随后才喟叹般地开了口:“他不服我。”

梁二察言观色,眼睛里露出精光:“抓回来……自然就服了。”

摇摇头,魏西连稍微坐正了身体:“你出去吧,托曹渡宇的福,最近还有不少事要忙呢。”

第二天早上,魏西连看着桌上丰盛的早餐,就感觉到梁二昨晚的训诫颇有成效:之前魏家厨房里的师傅们不肯起,往往都是拖到最后一刻,才差个佣人去早餐店买点速食回来,将就将就就是魏家主人的早餐,而今天,这些大师傅小厨娘全都起床了。

魏家的下人在魏家范围内,有条不紊地来往干活,就是一心不情愿在脸上也装出了干劲满满的活泼样子,因此愁眉苦脸的李贡杵在一众佣人面前就格外醒目:“魏总,我被魏家大哥骂了一顿。”

魏西连咽下一口粥,饶有兴致地听李贡是怎么受苦的。

“我刚——”,李贡眨下眼睛,福至心灵,察觉到魏西连的调笑意味,将刚说出口的抱怨塞回肚子,转而将矛头转至魏西连,“倒也不是骂我,毕竟我就是个传话的,有什么可骂的?魏大哥是在骂魏总您,陆港的事儿,他还没消气呢。”

魏西连将勺子丢回碗里,一挑眉:“还没消气?我以为他送我手杖就是表示不在意那件事了呢。”

这话说的对也不对,因为魏明磊可谓喜怒无常的典型,在送手杖时的确是心平气和,一点也不生气的,那天他在新交的女朋友的陪伴下,了解了腿脚不利之人的可怜之处,一颗心里慢慢的都是对自家弟弟的心疼。但是到今天为止,他已经将那点温情忘记得一干二净,剩下的,全是对魏西连欺骗自己的愤怒了。

李贡看魏西连心情不错,大胆道:“送您手杖不一定是表示不在意,没准是想要打您,但是人现在过不来,把武器先送了过来而已。”

魏西连哈哈一笑:“或许如此,不过不要担心,武器已经被我们销毁了,他打不了我们了。”

说着他站起来,准备出门的事宜,昨日的宴会,办的非常宏大,宏大得已经超出了年轻的魏老板本能承担的,那是他借来的面子,得一点点还上。

而李卫站在他身后,对那句“武器已经被销毁了”,怯怯地没有应声。

这种拖着伤腿天天往外跑的日子想来不会舒服,尤其是需要面对一众以赵理事为代表倚老卖老以及以姚老板为代表为老不尊的的人物,对身体和心理都是一种折磨。不过魏西连从出生起没做过这种事情,在风吹日晒中自得其乐,有了自我感动的快乐。

何况也并不是完全的苦日子,魏西连还是有睡懒觉的闲暇的。

一天早上十点多,魏西连从床上醒过来,感觉昨天喝酒喝得多了点,今天太阳穴附近还隐隐有些作痛。将空调毯扯开扔在床尾,魏西连挪到床边,听到门外李贡的声音,回了句“进来”。

李贡进来帮助他洗漱换衣服,同时告诉了他一个不太好的消息:“魏大哥还是不肯见魏总您。”

魏西连刚醒,正是心情不佳,听了这个消息就有些烦躁,一手揉着眼睛皱起眉来,他轻声骂了句:“没用!”

“既然一和他说话就会被骂回来,你就不会加点码么?天天车轱辘似的说那些话没有用的。”

“加码?”李贡不解。

他没能立即得到答案,因为魏西连开始洗脸了,脸上被清凉的水扑过,驱散了魏西连不少困意,等魏西连洗完脸后,他神清气爽地重新坐好,态度好了一些:“加码么,”,他思索着应该如何向李贡解释,“前两天李师傅不是和他老婆吵了一架么,就在前院吵得很厉害的那次,李师傅是不是也很生气,甚至差点拿出菜刀来。”

李贡点点头:“那倒是,魏总您还说那把菜刀要是砍了人就没法要了。”

“李师傅的气比起大哥应该不小吧,但是他老婆说了一句话他就忽然不气了。”

李贡恍然大悟:“哦,他老婆说自己是个瞎子才会嫁给他。可是那不是句气话吗?”

“他老婆说了一句话,她怀孕了,然后李师傅就再也生不出气来了,惊喜地连刀都掉在地上了……可惜了那把菜刀,”魏西连低声喃喃了句,然后拍拍李贡的肩膀,“你也可以学学这句话,猝不及防给他抛个重磅的消息。”

李贡再次恍然大悟:“哦,那我也跟他说我怀孕了。”

魏西连由拍改为扇,看出李贡是在故意讨笑:“你怀孕有什么用?”,停顿了片刻,他严肃了些,“声声最近就会回来,所以今天,最迟明天,把大哥邀请过来。我想在声声回来之前把这件事解决。”

李贡应下,然后问魏西连:“魏总今天您还要出门?”

“当然,”魏西连示意李贡推自己出去,“今天再去一趟赵理事那里,”,他叹口气,“和这一群半老头子混在一起是真的无聊,并且数赵理事那里最折磨人。”

已经过了早饭的时间,魏西连摆摆手示意没胃口,不用拿吃的过来了:“我直接过去,中午我会通知你,要是他留我吃饭你就自己去吃点东西,要是他不留,我们回来的时候再去好好吃一顿。”

李贡很兴奋,黑眼睛亮晶晶的,很高兴地应了声“好!”,俨然已经忘记了魏西连将要受到的折磨,心中只剩下了那顿好吃的。

不过不知道李贡说了些什么,总之等李贡中午时候收到魏西连的消息,来接没吃饭的魏西连时,他低声告诉魏西连:自己加码成功了。

“定的什么时候?”

“没说。”

魏西连看着他那张被热的红扑扑的脸庞,也有些心疑他说了些什么,不过看着看着,他忽然垂下头,很轻地呻吟了声。

他早上起来就头疼,如今饿着肚子在赵理事那里枯坐一上午,头疼再加上胃中难受,感觉身体一阵阵地冒虚汗。

李贡看魏西连饱满额头上隐约反着水光,又知道魏西连早上没吃东西,觉得他是低血糖了,但是在身上翻翻找找半天,他只找到了一块饭后送的薄荷糖,而将糖纸剥开,将薄荷糖送到魏西连嘴边,魏西连却骤然撇过头去,干呕了一声。

眉头皱得更紧,魏西连咽了口吐沫压下胃中翻倒的酸水,咬牙切齿道:“拿远点!”

他饿过劲了,现在闻到这些东西反而更加难受。李贡担心上了车后,车里的空气污浊反而不如外面的清新空气有缓解作用,索性叫人撑了把伞遮住太阳,就地陪起了魏西连。

如此在外面坐了许久,魏西连将脸侧的几缕碎发捋向后方,眉头依然拧着,他一手摁着肚子,喘过一口气:“走吧,下午还有事情。”

这一句话一下子让李贡心疼起魏西连来,同时他在推着魏西连上车时发现,魏西连被晒黑了一些。他痛恨造成魏西连不得不东奔西跑的罪魁祸首曹渡宇,暗暗发誓,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像那天晚上的申老板一样,踹曹渡宇一脚。

上了车,魏西连紧紧摁着肚子,仿佛恨不得把肚子压成一张不会痉挛作痛的纸片,并且还是没精力说话,李贡为了活跃气氛说上□□句,他只是间或地摇摇头——全是摇头,因为李贡说的乱七八糟,全是胡话。

开了大半个小时的车,李贡终于看到了他一早心仪的吃饭地点,然而还没开过去,一声碰撞的巨响,车身忽然猛地晃动了下:一辆车从侧方径直撞了过来。

同时另一辆黑色的轿车轮胎在地上摩擦出一道长长的痕迹,挡在了魏西连的车前。

这一撞,坐在后座的魏西连首当其冲,在冲击下差点当场吐出来。并且车门被撞坏了,为轮椅改进的适配装置也坏掉了,他对着变了形的车门使了半天劲才推开车门,颇为狼狈地下了车,车门外,齐刷刷站着六七名黑色西装的青年,正前方一人也如同黑乌鸦一般的装束,脸色阴沉,目光中仿佛要喷出火来,正是曹渡宇。

魏西连出门在外也是带了保镖的,但是梁二不在,那几名保镖在此时的包围中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李贡方才信誓旦旦,若是有机会一定要踹曹渡宇一脚,但是见到了曹渡宇本尊,他吓得双腿战战,勉强挡在魏西连身前,他问曹渡宇:“曹老板,我们好好地开着车,你怎么会撞过来?”

曹渡宇连个视线都没赏给他:“我撞的就是你!”

李贡登时不知道说什么了,魏西连将他扯到一边,对怒视着自己的曹渡宇一笑:“曹老板倒是很有气势,出个门全副武装,带了小一个排的人出来。”

这句话是在讥讽曹渡宇自我意识过剩,但是曹渡宇闻言冷哼一声:“我当然要有气势,实话告诉你,下一届的商会主席,我是很有把握的,主席出门,自然是不能和原来一样了……到时候,恐怕你也得对我行礼了。”

他看着魏西连,也看出魏西连脸色苍白,嘴唇都失去了颜色,是很难受的样子。但魏西连越难受,他越高兴,尤其是现在他对魏西连已经彻底死心的情况下。

也是他傻了,竟然相信魏西连在明知道他背叛自己之后还会好心要帮他,他就知道,魏西连从来不是那种好人!

一想到他被魏西连设计陷害,还拍了那些足以让他不得翻身的照片,他就气得要呕血:本来他是准备拿魏西连和余声声亲密的照片威胁魏西连的,但横发逆起,他反而被魏西连牵制住了。

不过好在世界上还是有真正的好人的,赵理事,那场宴会也并不是全无收获——他结识了赵理事。而赵理事,果然光风霁月的人物,主动出面帮他摆平了那些杂事,并且很有眼光,一眼看出了他天资不凡,暗中表示要将主席的位子给他。

他这一段时间常常想,若是当年遇到的不是魏西连,而是赵理事该有多好啊!

可惜只是想一想,事实就是他的确遇到的就是那个歹毒的魏西连,审视着魏西连,他忽然不屑地笑了,因为觉得自己是个即将飞黄腾达的大人物了:前不久还和魏西连是同级的老板,很快他就会再上一层楼了,而魏西连,将是他的下属。

“你这是去哪里?”曹渡宇凉阴阴地问。

魏西连觉得胃绞痛得更加厉害了,舌头顶住牙齿内部,他压抑着不快,实话实说:“去吃饭。”

“哈”,曹渡宇尖锐地笑了声,“我从之前就觉得了,你没志向。没出息,也不允许我有出息……”

魏西连打断他:“你有出息早出去自立一番事业了,”,他不冷不热地掀起眼皮,“还是你觉得现在算是有出息?拿着从我这里偷来的东西,你还是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

“你!”曹渡宇一瞪眼睛,大步上来就扬起巴掌,而这时魏西连旁边的李卫忽然大喊一声,撞开曹渡宇,然后从车后备箱里拿出了一根手杖:就是那天晚上殴打曹渡宇,魏西连命令他去扔而他没舍得扔的那根手杖。

曹渡宇显然认出了这根棍子,一愣之后脸色青一道白一道的,他不知道留着这根手杖是李卫的小心思,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也是魏西连对他的羞辱:羞辱了他一晚上不够,还要留着纪念品时不时追念一番。

他顾不得任何事情了,朝身后的保镖咆哮:“给我上,打他!”

眼看着那些黑衣青年一步步围过来,李贡手持着那根手杖,盲乱地左右横扫着。

而他身后的魏西连,自知如果今天真被曹渡宇这条疯狗咬了一口也无可奈何,索性继续刺激起曹渡宇:“除非你真的当上了主席,我才认可你是有出息的,否则你在我眼里就是什么都不是。”

李卫毫无章法的防御在经验丰富的保镖面前显得如此无力,黑衣保镖训练有素,步步紧逼,眼神中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们缓缓缩小包围圈,每一次移动都默契十足,仿佛一张无形的网正逐渐收紧,将两人困在其中。

正在这时,撞上魏西连的那辆车后门打开,陈远微笑着从车上走了下来。

第70章 恶徒(三十五) 找不到余声声了吗……

陈远朝魏西连和他身前的李贡笑着一点头:“魏总, 李贡。”,态度平和的仿佛既看不见眼前剑拔弩张的架势,也不记得前一段时间他伤过魏西连的事情。

这话出来, 李贡反而更加难过了:陈远是记得自己的。陈远记得自己这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小人物,可见他并不是没心没肺, 既然如此, 陈远能做出伤害魏西连的事情, 一定是烂心烂肺。

陈远琥珀色的瞳孔在强烈的阳光下仿佛融化了碎金, 明亮而温暖, 这双眼睛轻轻地眯了下,立刻有个很有眼力的佣人拿过一把伞举在了他头顶。

这个佣人是自陈远到锦宁后就一直安排陪在他身边的,彼此已经有了相当的默契:对佣人来说, 出门时给对方撑伞、陈远渴了给对方递水然后得到一个温柔的笑已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了。

不过此时, 陈远余光扫过一边站着的曹渡宇,担心佣人会惹了这位不高兴,玩笑道:“没看你曹老板也晒着呢吗, 去给曹老板打伞, 不用管我。”

佣人听了这话, 不为所动,在他看来,陈远是唯一值得他花费心思照料的人,至于他原本的主子曹渡宇, 自有另一批人围着他转, 用不着自己。

曹渡宇因为心中有事,也不计较这些小节,他朝陈远凑过一点,向陈远寻求意见:“这边……”

陈远走到了曹渡宇身边, 明明是他来帮曹渡宇出主意,但是他的脚步停在曹渡宇身后半步的位置,很有分寸地并不抢风头,偏过头,他的声音放得很轻:“正是竞选商会主席的关键时期,还是不要在这种地方多生事端了,免得落人口实。”

这句话的音量不足以让几米之外的魏西连听清,靠着滚烫的车身,魏西连的心中开始慢慢发冷,他看着对面两人,看到曹渡宇接收到陈远的几句耳语后,抬眼往这边看来,而随之,陈远也看向自己,依然在微笑,微笑的不知悔改。

曹渡宇对着包围起自己的十几名手下做了个手势,志得意满,陈远就站在他的身后,同样的志得意满,是兢兢业业、谦卑守序的下属,也是承他保护、婉转惑人的“妖妃”。

他或许比自己想的坏很多,魏西连没来由地想着,甚至和曹渡宇比起来也差不了许多了。

曹渡宇坏,但胜在一个蠢字,所以愤世嫉俗着、忘恩负义着,他并不能对自己造成多大的伤害。但陈远不一样,他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所以底线可以随之低到不可预测的地步。

在那个雨夜,他扎了自己两刀逼迫自己放走曹渡宇,或许对陈远来说并不算背叛欺骗,他只是按照计划埋伏在魏西连身边,按照需求行事罢了;至于那只虎皮小猫,或许是陈远的攻心之计。

……他是不讲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陈远这么对他,他也不会让他好过。

所以在包围圈慢慢向后退去,曹渡宇准备离开时,魏西连叫住了陈远:“可以过来一下么?”

曹渡宇闪电般看向陈远,而陈远微微向曹渡宇的方向偏转了下头,却并没有和曹渡宇对上视线。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们还怕我这个废人不成?”

陈远犹豫了一两秒,抬腿向魏西连的方向走去,眸中带着笑意,很大方地作出了回应:“如果你是要问那只猫咪的事情,那很遗憾,猫咪的确已经死掉了。”

“你做的梦果然很准呢,不过杀我,是美梦吧,”,魏西连压低了声音,让这句话只有他和陈远两人能听到。

陈远俯下身,眸中映出放大了的魏西连,开口,是与魏西连的话毫无干系的话题:“我很想为你画一副画。”

“如果你想的话,随时配和。”

陈远摇摇头:“不,平时的样子不够好。必须是裸/露的,流着血的,表情……”,他浅色的瞳孔定定注视着魏西连,“表情要是痛苦的,痛苦的神色很配你这张脸。所以或许你应该挨一顿鞭子,那样才能当好我的模特。”

魏西连向前探去,缓缓开口:“画画太慢了,我更倾向于直接拍照……裸/露的、流着血的、神情痛苦的……”

陈远先是无奈地一摇头,随后他想到那天宴会被送回来的神志不清的曹渡宇,猛地反应过来什么:“你给他拍了照?”

曹渡宇向自己隐瞒了这件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天的邀请就是魏西连的圈套,晚上的宴会是,之后的事情呢?陈远下意识地凝眉开始思索起来。

魏西连一言不发地看着陈远,然后忽然搂过陈远的腰,将他扯得紧贴了自己。

陈远猝不及防间被他一拉,睁大了眼睛:这是个接吻的动作。一手挣扎着站起,他以为魏西连一定会咬上自己的嘴唇,已经皱眉扭开了头,但是并没有——魏西连只是在经过他的嘴唇时冷哼了一声,随即将他向外一推。

踉跄着站直,陈远意外地看着魏西连。后者正在用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沙哑的嗓子对曹渡宇喊话:“从之前我就觉得陈先生身上很香,今天重新一试果然如此。”

陈远不明白魏西连此次举止的意义,但是莫名其妙地转过身,当他看到曹渡宇脸色的那一刻,他的心一抖。

一个声音很清晰地在他心头响起:魏西连开始恨自己了,他在报复。

魏西连扫视过陈远,咬着下唇一笑,没说什么,旁边的李贡忖度着局势,将他推上了车。车门关闭,李贡不敢再在此处逗留,直接开回了魏家。

而陈远转身,走回到曹渡宇身边站住,魏西连这一招挑拨离间再低级不过了,他期冀曹渡宇能比之从前增加一些涵养气度,但显然没有,曹渡宇怪异地一笑,手上抓过他的肩膀:先是非常用力,像是要押解犯人,但很快松开了:“上车吧。”

陈远等待着曹渡宇什么时候发难,但是直到车开回了雀湖庄园,曹渡宇除去最开始的异常举动,表现得一派正常。

和曹渡宇并排坐在沙发上,陈远思索片刻,决定先说正事:“魏西连邀请你去参加宴会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曹渡宇端起一杯红色的饮料喝了一口,那大概是一杯山楂汁,手打的,里面还漂浮着许多白色的泡沫。喝完之后,他把杯子放回桌子上,语气有一种什么都不在乎的诡异:“那点事很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如果那天晚上是魏西连设的局,难保那之后发生的事情不是连环局,以这个思路,赵理事突然表示的好意就值得怀疑,”,他观察着曹渡宇,语调柔和了一些,“以防万一,是不是应该重新考量一下赵理事呢。”

一名佣人进来,倒了一杯相同的红色饮料放在桌子上,然后倒着退出了客厅。

曹渡宇低头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然后将杯子向陈远的方向推了推:“喝一点吧,开胃。”

陈远闭着嘴,听曹渡宇带着一点笑意,抱怨似的开口:“我那天晚上见了赵理事,他对我很赏识,所以决定栽培我,这能有什么问题吗?你的意思是我就合该被人看不上?”

视线从那杯奇怪的饮品上抬起,陈远道:“我并不是怀疑渡宇你的能力,只是对待魏西连这个人,不能不多打起几分心思。”

“多打起几分心思,”曹渡宇似乎是觉得有意思,低低重复了这几个字,然后向后靠过去,拍了拍手,扬声:“送进来。”

陈远意识到曹渡宇终于要开始为刚才魏西连的行为发疯了,不过看着佣人端进来的一个木制匣子,他很困惑地一歪头:按道理,发疯的对象不是自己就是魏西连,这个匣子……曹渡宇总不可能这么快就将魏西连炮制了吧。

看陈远只是盯着匣子看,并不动作,曹渡宇夸张地“哈哈”一笑:“打开看一看?”

陈远先是迷茫地看向曹渡宇,然后迟缓地转过头去面对了那个匣子,伸出手去,他在打开之前,还是挤出了一句话:“里面是什么?”

曹渡宇一耸肩膀,还是要他打开看看。

手指碰到锁扣,在开锁时陈远就闻到了一股腥甜的气味,这股气味和桌子上饮料的酸味纠缠着,令人作呕。

匣子终于打开了——陈远猛地缩回手去。

不需要曹渡宇讲解,他知道那是什么了,因为那只断手和一把遮阳伞像摆盘一样躺在匣子里的软布上,血液将软布都浸透了。

“像不像一件艺术品?我本来还想在里面放一张嘴巴,两只眼睛,眼睛放在右上角,正好可以当作太阳。可惜办事的人毛手毛脚,把割下来的嘴踩烂了。”

陈远颤抖着喘过一口气:“渡宇,你这是做什么?”

曹渡宇又把那杯饮料递过来,端起来时他惊诧地一挑眉,笑得平静而诡异:“嚯,还是温的呢。我在这里面加了那个贱货的血,把它喝了吧,那个贱货那么喜欢你,估计很愿意你能喝了他的血吧。”

陈远抬手要挡开那杯红色的液体,但他的手很快被曹渡宇抓住了。

一手攥住陈远的手腕,曹渡宇执拗地将杯子往陈远嘴边凑:“怎么了?我看你不是也很喜欢他吗,对他笑的很开心啊。”

在无声的争执间,那杯掺杂了血液的红色液体洒在了陈远的胸前,剩下一部分倾泻在了沙发上,在皮面上流淌出暗红色的痕迹。

将空了的杯子向旁边一扔,曹渡宇两只手钳住了陈远的双臂,眼睛睁得很大:“你是不是嫌弃我没用了?我没用,不如魏西连,能让你舒服,所以你当着我的面和他卿卿我我。”

他扭曲地笑了:“我告诉你,没门!魏西连我现在处理不了,但你身边的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谁敢看你,我就挖了谁的眼睛,谁敢对你笑,我就割了谁的嘴。你想和谁好,我要谁的命!”

牢牢禁锢住陈远,他将头贴在陈远的胸前,深深嗅进那股血腥气,他喃喃道:“没关系的,哪怕我不行了,我还有别的办法让你舒服,我派人买了很多,”,说到这里,他恶劣地一笑,“很多玩具,什么样子的都有,保证能让你满意。”

说完他抬起头来,脑袋左右晃着,想观察观察陈远对这句话的反应。

但陈远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几乎没有反应:“你就是这么看我的。还是说这些下流话侮辱我能让你高兴。”

曹渡宇的目光闪烁起来,闪烁到最后,他低下头不再敢与陈远对视了,重新搂抱住陈远,他囔囔地开口:“我不行了,我难受,你哄哄我嘛。”

陈远的手被他牵引着摸过他的脸,他目视前方,毫无感情地开口:“我们把计划提前吧。”

———

魏西连回到魏家的时候,看到了一辆车停在门口,被推着一进门,他就看到了正坐在茶几前大吃大喝的魏明磊。

魏明磊早上答应了要来见魏西连,自认亲兄弟间见面无需单独定下时间,挂断电话的,他当即就跑了过来。不过不巧,魏西连一整个上午都没有回家,而他在等待的过程中,已经吃掉了四分之一块西瓜加上两个桃子。

此时站起来走到魏西连身边,他毫无征兆地打了个饱嗝,这股气味终于让魏西连再也忍耐不住,偏头到一遍,他紧紧皱着眉头,“呕”地吐了一口酸水出来。

按照魏西连本来的计划,他将把魏家还原成老宅的样子,然后与魏家大哥对面而坐,一人一杯热茶追忆往昔,顺便把余声声的事情打探清楚。

但是突然到访的魏明磊打乱了他的计划。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现在的情感烘托反而更加恰到好处。

小心翼翼地端过一杯温水,魏明磊看着面色苍白,几乎有了弱不禁风意味的魏西连,心疼地要落下泪来,再想起刚刚进门时李贡手里拿着的那根手杖,悔恨愧疚登时充满了他的心间。

弟弟一直是个念旧的人,而且知恩图报,别人对他有一点好,他就一定要千百倍地还回来,就比如那根手杖,他明明根本用不到,就是因为是自己送的,所以他出入都要带着,魏明磊自我攻略着,越想越觉得因为一些琐事杂事而生疏了弟弟的自己不是个东西。

在这种情绪下,魏西连拿关于余声声的已知情报套话可谓效果拔群,他问一句,魏明磊能答出十句来。

拜此所赐,魏西连很快大致明白了余声声母子和魏家的关系。余声声母亲,原名余艳敏,在魏家原配夫人去世后携余声声找上魏家,说自己曾经和魏父有过一夜情,而余声声就是那一夜情的产物。

余艳敏声泪俱下,表示如果魏夫人还健在,她愿意一辈子不打扰魏家,默默抚养余声声长大,但是既然魏夫人已去,那她也应该争取一次,不为别的,就为余声声之后能有一个父亲。

或许魏父的确和余艳敏有过一段感情,总之魏父最后接纳了余艳敏作为魏家的下一任夫人。

一切都很融洽,那一年魏西连七岁,魏明磊十一岁,还没有长到开始产生强烈反叛意识的年纪,因此对于家里突然多出来的一个女人,他们不大所谓,而对于多出来的一个小玩伴,他们甚至很高兴。

余声声,粉团子似的小人儿,天天“哥哥哥哥”的跟在他们后面跑着,是个永远开心永远捧场的小跟班,也的确讨人喜欢。

对于这一点,魏明磊若有所思地评价道,在时隔二十多年后的一天:“余声声是故意讨好我们的。”

魏西连晃了下头,本意是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但被对方误会是不同意自己的看法,魏明磊补充道:“那时候他才多大的小孩儿,但是没发过脾气,处处顺着我们说,而且我总感觉他会故意在我面前扮可爱。”

魏西连为难地一笑:“小孩子也是能感觉到寄人篱下的,他没有安全感,会刻意讨好我们也没什么的。”

“弟弟,你还是太单纯了,你忘了你把亲子鉴定表捅上去之后他对你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吗?余声声那时候讨好我们就是遵照他妈妈的指示故意的,为的就是不让我们去探查余声声的身世。”

正如魏明磊所说的,魏家三个小孩子平静而快乐的生活止于一次玩过了火的玩笑。那次三个人玩看谁先笑的游戏,但是三个小孩子彼此对视着,魏明磊忽然发出疑问:“弟弟,我看声声和你长得一点都不像呢。”

那时候余声声在他们几人中是团宠一样的存在,魏家两兄弟都拼命想让余声声更喜欢自己一点,因此听了这话,小小的魏西连很不悦地皱眉:“怎么?我还觉得跟你一点都不像呢!”

“跟我……”,魏明磊拉拉扯扯地把余声声拽到一面全身镜面前,左看右看:“跟我确实也不像,不过跟你更不像,你的眼窝深,我们俩的好看。”

小小的魏西连于是更加不服气:“仔细比较的话,我和声声更像一点,我们俩的下巴都尖,精致!”

这一场没有结果的争论结束,在魏明磊那里就是真的结束了,他自去胡吃海喝、大睡不起,反正他也没有一个精致的下巴要保持;而魏西连,从小便俱有求索真知的可贵精神,被大哥说自己和喜欢的弟弟一点不像后,他气的辗转反侧,末了叫了位仆人过来,要仿照电视上的做法,来一个科学性的鉴定。

要比较三个人间谁和谁更像一点是用不着做DNA鉴定的,但是魏西连那时并不懂那些,照猫画虎地偷偷留了一绺余声声的头发交给仆人,他要对方去做个亲子鉴定。

到这里为止,还基本是孩子气的胡闹,因为做亲子鉴定,必然还需要魏父的一部分身体组织,但是仆人哪里有胆子去找魏父索要,这个鉴定本来是必不能成行的,但是机缘巧合之下,魏父发现了魏西连的计划。

之后的事情就本末相顺了,魏父发现了余声声并非自己亲生孩子的秘密,暴怒之下要求余艳敏滚出魏家。

余艳敏得知魏父生气的原因,理所当然认为是余声声惹了两个魏家小少爷,呵斥余声声没用,最后将余声声遗弃了。魏家两兄弟捡回了无家可归的余声声,才有了包括余声声在冰箱贴上写留言期待妈妈回来这一系列事情。

魏明磊追忆往昔,深沉喟然:“那时候,还是很值得怀念的啊。”

魏西连没有往昔可以回忆,只好干巴巴地继续讲正事:“声声是个好孩子啊。”

魏明磊又要来一只红皮的大苹果,咔嚓一口咬下半只,一边嚼着一边点头:“是的,余声声是个好孩子,但是他妈妈不是。余艳敏这个女人,心肠很坏,并且——”,他咧开嘴,“这件事我没有和旁人提起过,我总觉得妈妈的死和她也有关系。”

他抬眼注视着魏西连:“完全没有证据,又是过去的事情了,不提也罢,我说这个只是想告诉你,你不欠余声声什么。”

这句话让魏西连心中一凛,但是定了定神,他决定还是只谈正事:“我不欠他,我爱他,”,在魏明磊开口之前,他先堵住了魏明磊的口,“我也爱你,我希望我们三个能好好相处,所以如果没有了余艳敏,大哥你……”

“没用的,你不记得前几年了吗?余声声这辈子算是被他妈妈拖累死了,余艳敏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余艳敏,把余艳敏除掉,余声声受不了的。”

陡然间,魏西连明白了原主为什么会让余艳敏待在自己身边了:余艳敏一生求财求名,但是奔波半生,她一事无成,最后还是只有一个余声声,所以她变本加厉地利用余声声——当仇人一样的利用。

因此不如将余艳敏养在身边,给她钱给她名,让她与余声声的接触都在自己眼睛下进行。

原主还真是用心良苦,将这一切思虑过一遍,魏西连心中苦笑,他抬头正视了魏明磊,神情严肃:“我有能够两全的办法。我把余艳敏处理好之后,你就不会再对余声声心存芥蒂了么。”

魏明磊嘴中还含着一块苹果,愣愣地随口答道:“你要怎么办?我看这个余艳敏是活不得死不得,怎么都是个麻烦。”

魏西连一点头:“麻烦一点就麻烦一点吧。”

看魏西连是认真要处理这件事了,魏明磊将剩了一半的苹果扔到一边:“如果你能保证余艳敏不会再有多余的小动作,我当然不会拦你和余声声在一起。”

“那就好,”魏西连伸手去果盘里取出一块切好的水果,在嘴里咬碎了,感受着汁水在舌尖散开他依然没吃出那是什么水果,只是木然地调动了牙齿,“明天声声回家,到时候我们三个好好聚一聚。”

下午的时间消耗在各种应酬间,晚饭时正要回家的魏西连却被几个小老板叫住了,魏西连记得他们的身份,忖度着应该打好关系,强打精神应下了。

这一顿饭连吃带闹,回家时已经过了十一点。

客厅的灯全部打开了,灯光明亮,更衬得客厅空荡荡的,魏西连一个人在沙发前歪歪扭扭地坐着,一手按着额头,感觉有些头晕。

李贡处理完手中的杂事,走近沙发,在魏西连身前停住:“魏总,今天早点睡吧。”

魏西连没有将挡住眼睛的手拿开,头稍微动了下,点了点头,他口中却答道:“再等一等。”

等什么呢?李贡不清楚,他转身去倒了杯水过来,但是放到茶几上,魏西连连看也没看。

因为魏西连长久地一动不动地仰靠着,一边垂手站立着的李贡以为他睡着了,他不敢再劝一遍魏西连去休息,去取了条毛毯回来,盖在了魏西连身上。

他的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了,但是半睡半醒中的魏西连感受到他的动作,还是忽然一颤抖,惊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他第一件事就是将看向左手一直握着的手机:已经十一点四十了,然而余声声还没有发过来那一条例行汇报平安的消息。

他不相信余声声会忘,这么多天一次没有忘过,连点都没有晚过,没有道理今天会忘,他直直地盯了手机两分钟,等到十一点四十二分时,卡住今天的时间点,给余声声发了一条消息过去:睡了么,明天就能见面了。

李贡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知道他联系的是余声声,出言安慰道:“魏总,别熬着等了,没准余少爷今天事情多,早睡了呢。”

魏西连还是将手机握在左手上,右手抬起,狠狠地揉搓了一下脸庞:“再等一等。”

按照他们当时商量的,应该是余声声发来消息,他回复,但今天他已经率先发了消息,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余声声却连回复都没有。

正当李贡决心再劝一劝魏西连时,手机却先他一步地响了,李贡很高兴:“我就说余少爷是忙忘了吧,明天返程,他今天事儿肯定也多。”

然而看着手机的魏西连没有回应他,他的脸被手机的光线照射得苍白的犹如一张白纸。

手机上的确有人给他发了消息,不过却不是余声声,来自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还是只有一句话:找不到余声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