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恶徒(二十六) 塞缪尔是不一样的……
房间和魏西连中午离开时一模一样, 灯亮着,但是房间里没有人。
横亘在门前,魏西连的侧脸被强烈的灯光照出一个冷硬的轮廓, 魏西连微偏着脸看向床的方向,陈远不久前还躺在那里, 一天没吃东西了, 为此魏西连带了大概很好吃的食物想要投喂他, 但现在他找不到他了:“……他走了么。”
“不知道, ”那个刚刚喝了一整杯热水的佣人大着舌头回答。
魏西连看向他, 眼眸中没什么温度,但是嘴角勾起,勉强也是一个笑容:“去找几块冰块含一下吧, ”看佣人并不动, 他微笑着,加了一句,“去吧, 别在我眼前晃了。”
端水的佣人走了, 拿毛巾的那位占了他的好位置, 探头往屋里张望了几眼,他很困惑地开口:“不应该的,陈先生八点的时候还没醒过来呢。”
魏西连没打断他,他就继续解释道:“八点钟的时候小罗换班, 那时候陈先生还在呢。接班的小张今天下午正好在外面, 下的雨太大了,他说要晚一点到……然后魏总您先回来了。”
魏西连低下头笑了,声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雨这么大, 他怎么走呢。”
佣人以为在问自己,直愣愣地摇摇头,甚至没明白这个他指的是陈远还是小张:“不知道哇。”
魏西连没说话,目光虚虚地看着前方地板,似乎是不愿再忍受衣服的冰凉湿重,他抬起一只手,一颗一颗地向下解起了衬衫的扣子。
佣人一直在暗中观察着魏西连的反应,此时就顺势看向了魏西连的领口处,这是一件一眼就价值不菲的衬衫,连纽扣上的花纹也别具匠心,领口处加了独特的设计,精巧而不浮夸。
正在那里,有一只修长如艺术品的手,扣子解得很慢,并不是笨拙,反而有一种沉稳的压迫感,解到第四颗扣子,手指轻轻一动,胸口便隐约露出一片紧实健壮的胸膛。
佣人第一次意识到自家的老板其实算是个绝佳的好人了,有颜有才:比他长的好的,大多没有他有能力;而比他权高位重的,大多已徘徊在中年发福的边缘。
因为认为魏西连是个好人,所以他心中竟然怨起了陈远的不告而别,害自家老板如此伤心。
魏西连摆了下头,然后将手放在了轮椅扶手上,佣人看着他的动作,福至心灵,意识到魏西连是要他来推轮椅。
刚回到客厅,就有个另一个佣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过来:“魏总。”
魏西连一直低着头,直到佣人走到跟前了,他才要抬不抬地动了下头——一抬头就吸进了满鼻腔辛辣的姜味,向后一仰,他抿唇一摆手:“现在不想喝。”
不喝就不喝,这个佣人倒是完全不坚持,撤开姜汤,他问:“魏总,您放着的粥要现在喝吗?还是帮您加热一下?”
魏西连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先放着,凉了就扔掉吧。”
佣人应了声“好”,转身退下了。眼看魏西连现在没什么要紧事,那名端水的佣人再次提议:“魏总,先把湿了的衣服换下来吧,一直这样穿着会着凉的。”
这一次魏西连同意了他的说法,但是头还没点到位,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佣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拿过手机递给魏西连:“魏总。”
来电人是梁彩文,他那边的环境声非常嘈杂,啪嗒啪嗒的雨声之外,还有各样的人声以及硬物碰撞的声音,听到电话接起,梁彩文开口便问:“魏总,今天还按计划进行吗?”,他似乎想要压低音量,但是真的压低后,他的说话声必定会淹没在杂声之中,他很困难地找出了一个合适的声音大小。
“当然,鱼都咬钩了,不行动多可惜。”
电话中传来的声音忽然沉闷起来,大概是梁彩文捂住手机向手下吩咐了什么,片刻后才恢复正常:“我这边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和申老板那边的沟通也很顺利,”,梁彩文似乎仍有顾虑,“申老板那边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不会,”魏西连说到这里伸出了一只手,一直站在他身侧的佣人很紧张地注视着他的动作,预备提前一步拿到魏西连想要的东西交给他,而那只手在空中滑过,很自然地落到了沙发背上的那个绿色青蛙抱枕上。
抱枕表面光滑,里面填充了软硬适中的颗粒小球,揉捏的时候沙沙地流过,魏西连抓着这只绿色青蛙,心里想到一会儿需要回复的给余声声汇报平安的信息,想着余声声的身世……他心里想着许多的事情,但是回答的有条不紊,如此的游刃有余,仿佛任何一件事在他这里都不值一提。
“申老板现在要的东西只有我们能给,我们也确实给出了诚意,反我们?他脑子坏了不成。”
梁彩文听到这个答案心中稍定,随后他深吸一口气:“一切按照计划进行,魏总你一定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四个字被他加重了语气,但只换来了魏西连很轻的一声“嗯”——退出通话界面,他在最近通话中看到了陈远的号码,尾号97,没有备注,恰好在界面的最后一条。
和梁彩文交代完毕后,魏西连没做任何停顿地点上了那个号码:怀着不会被接起的预感。
而电话铃声单调地响过一声又一声,对方果然也没有接,再过几秒——六秒或者七秒,电话就会被自动挂断,开始机械音的提示,就在这时,那名佣人很轻地开了口,声音轻得简直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魏总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魏西连扭过头去,面向着佣人但并不是看他,视线定在空中一点,他凝神在听佣人口中的声音。
的确,除去自己手中手机发出的铃声外,还有一个稍远的声音一唱一和般地响着,像随时会飘散在磅礴的雨声之中。
佣人偏着头作出定位:“好像是在……二楼?”
“去看看。”
佣人推着魏西连从加装的电梯上了二楼。
魏家二楼经过了几次三番的改建,在设计上出了问题,简单来讲就是冬冷夏热,并且采光与通风不能兼得。一半的房间在夏天完全不能住人,因为朝向问题,房间会经历整整一下午的阳光直晒,到了晚上犹如蒸笼;而另一半的房间在冬天待上片刻都是酷刑。
因此久而久之,魏家的二楼渐渐没有了人来,只有佣人定期到这里进行一番养护。
就比如此时,二楼的每个房间都灭着灯,只有走廊墙角处的长明灯亮着,配和着外面的光勉勉强强照亮了魏西连眼前的环境。
铃声在魏西连到达二楼的同一瞬间停止了,不过并不是一片寂静,因为有窗户没关,能听到外面风雨肆虐的呼呼作响。
魏西连没让佣人跟过来,他自己在电梯口停顿了片刻,随即径直操控轮椅去往了露台——如果陈远在,那他一定在那里。
露台是连着一间很大的主卧的,推开主卧的门,魏西连的头发被一阵强风扑得向后扬起。
主卧非常大,衣柜、大床、沙发,一切家具齐全,但是衣柜紧闭,床单平整,沙发摆得一丝不乱,没有任何居住过的痕迹。
魏西连的视线穿过犹如样板间的宽敞主卧,在对面敞开着的落地窗前,他隔着一层飘动不定的白纱窗帘,看到了陈远的背影。
“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露台上,陈远轻轻地倚在欧式的栏杆前,似乎沉迷于眼前的雨景,声音飘渺空灵:“我做了一个梦。”
一边向露台滑动着轮椅,魏西连顺着他的视线也往外面看去:这里的景色并不太好看,如果远处的山丘上或者再近一点的外环大道有一点灯光的话会好看许多。魏家太偏了,晴天白日时能看个郊区野景,但是大雨落下,一切都被融化地看不出内容,只是昏绿、只是昏蓝。
“什么梦?”
此时魏西连正巧到达落地窗前,白纱之后。
陈远半转过身,借着混沌的光打量着魏西连,他看着魏西连的脸,从中看到了塞缪尔——五官锐利得近乎刻薄,整张脸美得有了一点邪性。
他想起他与主神最后的对话。
忍耐着痛苦跪在地上,他倔强地看向主神,主神那时背对着他,正在整理乱掉的衣物。
他问主神:“那您对塞缪尔失望过吗?”
他听到主神雄厚低沉的声音响起:“塞缪尔?不,我对那个孩子从来没有失望过。”
“为什么?”,他唯独不能接受自己在主神心中比不过塞缪尔,执著地要求一个答案,“为什么呢主神大人?哪怕塞缪尔背叛您成为堕天使您也没有对他失望吗?”
主神似乎思索了一会儿,但给出的答案依然让他痛苦:“是的,塞缪尔堕天我也不曾对他失望,”,他掩去未出口的后半句,笑着安抚加赫白,“我亲爱的神子,我也永远不会对你失望。”
仰起脸,仰到下颌发痛的程度,他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主神,轻声道:“如果他让您感到痛苦的话,我可以代替您杀掉他。不是让他任务失败这样的惩罚,我会亲手抹杀掉他的神格。”
主神依然没有转过身来,听到这话他笑了:“不必如此,我亲爱的神子,你无需向我证明你的忠诚。”
“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情。”
“我知道,但是这其中不包括杀掉塞缪尔,事实上,我从不准备伤害塞缪尔,塞缪尔……他是不一样的。”
第62章 恶徒(二十七) 我梦见我杀了你……
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之前也并不是没有六翼大天使犯下大错,没有一个能享受与塞缪尔同等的待遇。
最开始他认为主神大人是顾虑塞缪尔叛军首领的身份,所以对他采用怀柔政策, 希望将影响降至最小。但是现如今,叛军已经全部被驱逐出了圣浮里亚, 已经有足够的理由清算塞缪尔了, 但主神大人依然没有严惩塞缪尔的打算, 甚至要求自己不要伤害塞缪尔。
塞缪尔……此时塞缪尔正在不疾不徐地向自己接近, 声音低缓、眼眸温柔, 但低缓是蛊惑人心的,温柔是居高临下的,他都不喜欢。
魏西连停下了, 要笑不笑地端详着陈远, 他发现陈远确实好看,并且好看得有韵味。不知道他在露台这里站了多久,隔着一点距离, 他甚至能隐约感触到陈远身上散发的湿润凉气, 这股凉气混着极清淡的木质香水味, 很微妙地产生了一点水生调的感觉,像在幽蓝湖边种了一棵橘子树,湿咸混着酸涩,很轻盈地弥漫开来。
此时外面瓢泼的大雨就是不平静的湖面, 而陈远的皮肤被空气中的水汽浸透了, 站在深蓝的雨夜前,白皙得近乎透明,让他本人正像徘徊在湖边的冶艳鬼魂。
所以不应该再往前了,再往前就错过了最佳观景位。
魏西连终于笑了出来:为眼前的美景佳人而笑:“似乎是个很长的梦呢, 是噩梦么?”
陈远偏浅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魏西连,话说得很慢:“我不清楚算不算噩梦,因为我没有梦到恶鬼或者怪兽,”,他的话停顿了一两秒,似乎因为困惑而歪过了头,“我梦见我杀了你。”
魏西连脸上的笑容倏地一僵,因为他本来准备用那句万能的说辞“梦都是反的”来安慰陈远,但如果是这样的梦的话,似乎反过来反而更让做梦者惊心。
不过僵硬一瞬后,笑容荡开,他又是一派从容:“那就不是噩梦。”,他不动声色地向前一点,攥住了陈远冰凉的手,他本以为刚从外面淋雨回来,他的手已经够凉,不成想这个温度却还是足够温暖对方的手。
“梦里,你是怎么杀我的?”,他抬起眼,陈远黑鸦鸦的睫毛清晰得仿佛近在眼前,“用刀么?还是掐我的脖子……我死之前是什么样子的表情,流鼻血了么,眼睛翻白了么……”
陈远完全没想到魏西连会说出这些话来,并且语带笑意,口气平常的像是在询问今天天气如何、该不该脱掉大衣——他看起来是真的好奇,好奇他永远不能亲眼所见的那一场景。
眸光闪烁着,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想远离眼前这个怎么讲都不太正常的男人。
但是他身后半步便是栏杆,后腰撞在栏杆顶部的扶手上,他的上半身随着惯性向外倒去,就在即将歪出露台的前一秒,一只温暖宽大的手掌捂住他的后脑勺,将他搂了回去。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系统已经对魏西连的随心所欲无话可说了:“不用你花费技能次数英雄救美陈远也不会掉下去的。”
“我知道,但是这里没有屋檐,他会被雨淋到的。”
“淋下雨又不会少块肉,你失去的可是宝贵的技能次数啊,足足五分之一的机会就被你随便用掉了!”
魏西连已经懒得吐槽又在拿它那点可怜的能力说事的系统了,只随口回应了前半句:“但是被雨淋到也可以很疼的,我是亲身经历者有发言权。”
捂在后脑勺的手触感和铁链完全不同,铁链是炽热但坚硬的,而现在几乎包裹住自己后脑的这只手,不热不冷、不坚硬也不柔软,是真正属于一名年轻有力量的男性的手。
他忍不住轻轻在那只手上蹭了一下,半闭着眼睛,他在回忆。
他还是不会撒谎,现在出口的也并非谎言,而是一段久远而错乱的记忆,太过久远太过错乱,以至于在他脑中只能以梦境的形式存在:“你在梦里哭了。”
魏西连站起后要比陈远高半个头左右,将陈远从沾着水的栏杆扯到自己臂弯里,他垂眸看着陈远:“我肯定是笑着哭的。”
陈远沉默地摇摇头,感觉这句话幼稚,抬起头,他看到魏西连咧开嘴,也是个孩子样的幼稚笑容。
而且哭了就是哭了,哭就代表伤心、就代表痛苦,笑没笑没有任何多余的意义,他向后想和魏西连拉开一点距离,但是纤瘦的腰被搂紧——魏西连耍起了无赖。
或者他是在撒娇,不过没人向他撒过娇,所以他不能区分这种行为。
“我肯定没有反抗对不对?一定是的,因为我愿意为你去死。”
“胡话。”
魏西连低下头,抵住陈远的额头:“我都愿意为你去死了,你抱抱我好不好,或者……”
他欲言又止地停了下来,引得陈远下意识抬眼跟着他手指的动作看去——魏西连拿手指在嘴角下方一点,很调皮地一笑:“你在这里亲一下,我给你好吃的。”
说完这句话,他大概也觉得这个无赖耍得过头了一点,稍微放开了陈远一些,不过搂着陈远,他还在笑。
陈远也在看他,轻轻歪着头,像是第一次认识一个人似的看得目不转睛。
就这样对视了很长时间,直到门被敲响了,还是那名端水的佣人,魏西连让他不用跟着过来,他答应了,但是在原地杵了许久,他惦记着魏西连还没换掉的湿衣服,所以犹犹豫豫的,又跟到了门前。
在那里无声地站着,他没觉得自己有听墙角的嫌疑,因为他心中一片正直坦荡,刚刚魏西连那句“给你好吃的”,若是放到旁人身上,听到小情侣之间说出这种话来没准会往歪里去想随后会心一笑,他没有,听到好吃的,他立刻想到了魏西连带回的粥点,然后无声无息地拿了一个大托盘端了过来,敲响门,他扬声道:“魏总,粥还热着,您现在要喝吗?”
喊完后,他心内认为自己相当有眼力。
而露台上,不止陈远,魏西连也短暂地楞了一下,不过楞过之后,他很自然地放开陈远,先是低声对陈远说道:“好吃的,”,然后抬高了音量,对外面的佣人道:“送进来吧。”
说完这句话,他三步并作两步,在佣人拿胳膊肘推开门之前跨到轮椅旁坐了回去,又成了一个站不起来的瘫子。
“魏总,开灯吗?”
陈远一直注视着魏西连的行动,于是在灯光亮起的一刹那,他看到魏西连朝自己一眨眼睛,很富有暗示意味地翘起了嘴角。
看佣人麻利地擦净了一张白色的小方桌,将托盘放下,又从不知哪个角落扯过一把椅子,魏西连一挑眉:最近看多了好吃懒做的佣人,眼前这个对比下来是出乎意料的让他满意。
而佣人将两盒粥以及几样糕点炸物摆好,又低头走到魏西连身后,将魏西连推到了桌前。
魏西连笑着问他:“你叫什么?”
佣人听了这个问题,并没有勤恳工作数年,一朝被领导关注的喜悦——他本以为魏西连是认识自己的,于是将头垂得更低,他非常忧郁地开口回答:“李贡,贡献的贡。”
迎着魏西连的目光,陈远坐到魏西连对面:“很好的名字,承望贡士,敬德修身,以报知己,给你取名的人对你大概抱有很高的期望吧。”
魏西连弯起手指拿食指在盛粥的盒子外面测了测温度,测完了自己也觉得惊讶,因为自己的确是抱着那个袋子穿过了那么大的雨。
往陈远的方向推过去,他开口:“饿了吧,一天没吃东西了。”
见老板插话已经带过了刚才的话题,李贡也就只“嗯”了声作为对陈远夸赞他名字寓意的回答,也是不太好意思在陈远这样的人物面前说出实话:因为据说这个名字是他爷爷起的,而再据说,他爷爷本来想起的名字叫做李贵……
等差一点就名叫李贵的李贡离开后,魏西连朝陈远一笑:“我们很没有做饭友的缘分呢,昨天中午就说一起吃饭,直到现在才算勉强吃了顿饭。”
陈远低头晃动着勺子,笑了笑没有说法。
魏西连安静下来,他在等待,而陈远在片刻之后,也果然问出了那个问题:“昨天中午是怎么回事?”
“你不记得了么?”
陈远皱起眉:“渡宇好像也出事了?”,他看到魏西连眉头微挑:“是的。”
“那和我的记忆就有很大出入了,我只记得中午渡宇拿了几瓶酒过来,说可以喝一点酒,但是我酒量很不好,喝了一点之后就醉倒了,那之后的事情就都没有印象了。”
因为塞缪尔秉持着绝对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思想,而将“用人”转为“爱人”在他这里也同样适用,所以他也不去抛出一些真假不明的信息来试探陈远了,一抿唇角,他笑道:“你酒量不太好嘛。”
“大概是的,不过平常也没有需要喝酒的场合。”,顿了顿,他追问,“渡宇出什么事了吗?”
魏西连看他一眼,回答的很有水分:“他进医院了。”
“他受伤了?怎么受的伤?”
魏西连决定在陈远问出那句“伤在哪里”之前抢过话语权:“被小猫咬了一口,一点小伤,跟你没关系,你不用太担心。”
陈远皱眉,不太相信的样子,魏西连继续开口:“不过有一点需要告诉你一声,我和他现在闹得不太愉快。”
“因为他被猫咬的那一口?”
“不,”魏西连本来是严肃着神情的,但听到陈远这样问,虽然明知不道德,但总有一种憋不住笑的感觉,“这件事只是导火索,因为其他的一些事情,积重难返嘛,总之现在他对我不是很友好,所以你近些天也不要和他接触了,以防万一他对你不利。”
陈远眉宇间萦绕着困惑担忧,魏西连笑着缓和气氛:“不用太在意小……渡宇那边的事情,我会解决妥当的。相比之下,我反而更在意你不接我电话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的事情。”,停顿了一两秒,他缓缓开口,“我会担心你的。”
陈远咬住下唇软肉:“对不起,可是我很害怕。”
“因为那个梦么?没有那个必要,梦就是梦,为什么要害怕梦里发生的事情呢?”
陈远忽然转头往窗户那边看去,随着一道破碎扭曲的白色车灯光线,他隐约听到了汽车引擎发出的响动。
保持着转头的姿势,他轻声开口:“你不觉得梦会是一种预示吗?”
魏西连“呵”地笑出声:“梦是预示,这里的梦只指噩梦么?我做了美梦算不算预示,若是也算的话那做了发财大梦的岂不是要乐疯了。”
外面的雨小了一点,因此魏家门口的争执声更加清楚而杂乱地传了过来,甚至能从中听清你来我往的骂语。
陈远看向魏西连,后者仿佛根本对外面的一切充耳不闻,只耐心地和他讨论着一个梦。
“只有噩梦,只有噩梦才算预示。”
魏西连笑着,右臂撑在扶手上撑住侧脸,笑得一脸无所谓:“谁告诉你的么,还是你总结的经验?恰恰相反,我比较乐观,我认为好梦才算预示。”
下面的纷争进一步升级了,听到一声尖锐的刹车音以及“砰”的巨响,陈远忍不住走到窗前朝外面看去:“门被撞开了,打起来了。”
魏西连撑着头,看风把陈远的头发吹起,站在那里就像一幅画:“不用管他们,一会儿你去休息就好,很快就会结束的。”
陈远温顺点头,又问:“那你呢?”
“我去溜溜这条鱼。”
第63章 恶徒(二十八) 我打你还需要亲自动手……
魏家院子正中, 一个膀大腰圆的青年伶俐地跳下车子,脚下的碎玻璃被踩得喳喳作响,推开前面那个小兄弟, 他顶上去,歪着脖子流里流气地反问:“怎么样?”
对面那人一手拿着铁棍, 青年看得清楚, 刚刚就是这个人敲碎了车子的挡风玻璃, 灌了自己一脖子玻璃珠子。
拿着铁棍朝后面的轻卡一比划, 那人嚷嚷:“陆港的货胆敢往家里运, 谁来也是魏西连魏总不占道理!”
看铁棍袭来,青年挥舞着粗壮的胳膊,生生格住了铁棍, 而他这手臂也真如铜皮铁骨, 和铁棍相撞竟然发出了“咣”的一声:“少他妈拿根儿棍子在老子前面晃悠,陆港是我家魏老板的,他的货魏总想往哪里运就往哪里运, 谁敢拦着我家魏老板!”
这一句话, 对面就听出了他是个没法说理的, 典型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话说出来,不用去辩驳,自己就站不住脚, 但是奈何对方四肢太发达, 所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陆港是魏西连的不假,但陆港现在归我们曹老板管,你们趁着夜黑风高的悄摸摸把货偷出来,我们就不能不管。”
“夜黑风高?”, 青年满脸横肉,横到雨水落到脸上都不知道要怎么流下去,听了这话,他呲牙笑了,笑出了一脸的凶相:“夜黑风高!”,他又重复了一遍,随后一抹脸上雨水,“我还杀人越货呢!给我打!”
话音一出,两方的人立刻斗作了一团,而近身肉搏中,青年这边占着体重优势,愈战愈勇。
一边拿棍子敲着人,青年还不忘出言嘲讽:“曹老板?你们曹老板现在都不算男人了。”
“闭嘴!那还不是你们害的,你们真是恶毒,专盯着人的下三路使劲,把我们曹老板害惨了你们!”
“兄弟们打了多少年架,没见着谁的蛋被敲碎了的,要不是你们曹老板不要脸,在人前儿脱裤子,我看谁专门去害他下三路!”
青年这边平均体重二百斤,每顿饭少说要吃两斤饭。到此时,身大力不亏,他们平日所吃的粮食化作力气,将木棍铁棍甩得呼呼有声,差一点将曹渡宇那边的十余个人一气儿赶出门去。但是随着外面又有车子不断到达,曹渡宇方竟然玩起了人海战术。
二十多分钟后,一名眼角有疤的男人对着青年喊:“小二哥,他们人太多了,我们往里面撤撤吧?”
被他唤作“小二哥”的青年横肉一颤,眼睛瞪得如铜铃:“不行!梁哥说我们就是要在这里跟他们耗,耗到曹渡宇露头为止。”
青年是有本名的,甚至本名文绉绉的很富有文化底蕴,但是自打跟在梁彩文手下后,他不在乎他的名了,反而以他的姓为荣:他也姓梁。于是梁彩文是老大,他是老二,他自作主张将自己改名成了梁二。
这一帮青年是他一个个拉拢起来的练家子,都能吃能喝、能打能骂,连体型也是统一的高大粗胖,他们平日里不做什么活,单拿着极其不菲的工资到处晃悠,但是到了需要用到他们的时候,为了平日里他们拿的工钱,他们也能舍得出性命。
梁二狠狠地瞪着那边,眼里露出精光,一晃头甩去头上脸上的雨水:“继续打!”
梁彩文是如此跟他们交代的,他就是要这几个人演一场逼真的苦肉计,以他对曹渡宇的了解,只有看到魏西连的人遍体鳞伤地躺在地上了,才会安安心心、满心得意地出现。
但魏西连并没打算真让自己的人平白无故挨一顿打,最后看陈远一眼后,他下楼,先不急不忙地换了衣服。
身后李贡给他整理着领口,感觉魏西连现在体温还是偏低:“应该先洗个热水澡再换衣服的。”
魏西连从镜子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洗澡呢?没听见外面打起来了么?”
“打起来怎么了?总不会打进来吧?”
魏西连摸着袖子,感受着面料干燥细腻的触感,略带可惜地想:一会儿说不定又要被打湿了。
他问李贡:“你为什么觉得肯定不会打进来,小曹现在厉害了,他的人可是比我们多得多呢。”
他们站的位置偏头也能看到窗外,于是李贡扭转着脖子向外看,外面只有大门那里的两盏小灯照明,黑乎乎的,不过看人影攒动,确实是人数众多。
他不知道曹渡宇那边有多少人,但是他知道魏西连的人少,少到院子里那一堆扭曲纠缠着的人可以四舍五入全算作曹渡宇的人。
他有一点慌了,不过慌的不多,大概是因为老板就在身边的缘故,于是在心念电转后,他朝笑着的魏西连一眨眼睛:“魏总你肯定不会让他们进来的,陈先生还在这里呢。”
魏西连笑容扩大了,摇头晃脑地一叹气:“你倒是会说话。”
李贡推魏西连到门前,惴惴不安的:“魏总,您真的要出去吗?梁经理可是不在……”,他知道梁彩文手中有人,在他看来,出了这样的事情,是应该梁彩文出面处理的,而魏西连,坐在轮椅上,简直可称是手无缚鸡之力,更应该出入一些正规明亮的场合,处理魏家的面子工程。
“就是要梁经理不在,”,魏西连对着递过来的止疼片摇摇头,“不用这个。”
这一盒白色的药片已经被查明成分正常了,一切正常,并没有多余的催眠成分,所以他在隐隐的疑心之余,更是下定了决心不再碰这种药物,免得误事。
李贡看着外面棍棒横飞,看起来像是将雨水都击碎了,就很担心:“没有梁经理的话……”
魏西连向后拍拍他的手:“放心,不会让你挨打就是了。”
李贡看向魏西连,看到魏西连坐在轮椅上,一手捂着腿,一手虚虚地垂在腹部前,眉尖蹙着,是在忍痛,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是被双腿残废的魏总安慰了,非常羞惭:“我没有那个意思。”
仿佛要表示自己的无畏,李贡询问:“现在过去吗?”
魏西连摇了摇头:“再等等。”,苦肉计还没演到位,曹渡宇这条鱼不会轻易跳出来。从他安排那名做杂工的小伙子暗中散布了他会在今晚将陆港的货偷运到家里的消息后,一环扣一环,没理由在最后时刻将已经咬钩的鱼吓跑。
而且他瞧着外面这混战,己方的十来个高大的胖子动作狠厉而灵活,并且个个脑子都转得很快:他们大概是知道自家老板算盘的,因此打得很聪明,挥着挥着拳头就晃悠到了混战外圈,然后装模作样地和对面一两个人缠斗得难舍难分,让战局保持着稳定而匀速的溃败。
李贡看不懂战局,只能感觉到“战场”离他们是越来越近了,由此推断魏家是劣势方,这也难免,他想,对面进行了三番几次的支援,现在已是黑压压的一片人,每个人掂着武器往前冲,他们这几个人当然顶不住。
推着魏西连轮椅的手心里全是汗,他只能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跑去给梁经理打电话叫他来救场。
这时魏西连对他说话了,声音低而平静,仿佛眼前这一幕幕是电影画面,他只是在闲闲地发表观影感言:“小曹这个人,又自卑又自负,”,他“啧”地叹口气,“心比天高……”,即将也要命比纸薄了。
他微微偏转过头,像是随口一问:“李贡,你了解他么?”
李贡认为这相当于是领导让评价前同事,当即高度紧张起来:“嗯,了解一点,曹经理他,他工作很认真!然后——”
“你清楚他做的什么工作?”
李贡立刻回答:“当然,”,利索的好像回答的慢一点都会让对方认为自己工作不尽责:“我当然知道。”,他还想举几个例子证明自己有多么知道,但是魏西连说话了。
“好,”魏西连含笑点头,“以后他的工作就交给你做了。”
“唉?”李贡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得了个天大的机会,终于有了被提携的喜悦。
“推我出去吧。”
“唉!”,李贡从门廊找了把伞刷地打开,撑在魏西连头顶,护送着魏西连出了正门。
魏西连出来时,院子里的混战已经基本平息了,结果当然是他这一边输,他要的也正是这个输。
刚刚跟梁二对峙的男人站出来,他的右腿刚刚被打中了,此时拖着条伤腿站到人前:“魏西连,你终于敢出来了。”
魏西连放眼扫过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的人,看他们大致并没有生命危险,而还能动的,也一瘸一拐地站到了自己身旁。然后他转过头来正对着那个男人,淡淡一点头:“敢,当然敢,你们曹老板爱我爱的厉害,冒着大雨过来就为了看我一眼,他这么爱我,我有什么不敢出来的。”
曹渡宇此时刚刚迈进院子。
在听到魏西连这番话之前,他在下人的簇拥下,感受着混着血腥气的湿凉小风,看着院子里的惨象,很志得意满得正了正领子,感觉一切都很美好。
今天下着暴雨,把他的裤腿打湿了,很好;院子里的人压着修建得当的草坪,破坏了院子原有的美感,也很好,好就好在魏西连大祸临头了。
但是得意着得意着,他骤然听到了这一番胡言乱语,一把拨开前面挡着的人,他瞬间破了防:“恬不知耻的混蛋!”
魏西连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到最后,他叹了一口气:“小曹,我对不起你。”
曹渡宇目光沉沉地凝视着魏西连,他要的当然不止这一句“对不起”,但是对这一句“对不起”,他也要细细究下去——魏西连每一个向他示弱求饶的举动,都能让他兴奋不已。
“你哪一点对不起我?”
魏西连想起在世界线的影像中,他折磨余声声也问过类似的问题,于是他忍住怪异的笑容低下头,声音很轻:“我哪一点对不起你……”
“什么?”曹渡宇眼睛因为兴奋有些发红,他上前一步,想将魏西连的话听得更清楚,“你说什么?”
魏西连还是低着头,语速很慢,含着一点蓄势待发的危险:“你倒是说一说,我哪里对不起你?”
话音未落,魏西连骤然向前一推轮椅,一巴掌甩在了曹渡宇脸上。
这一巴掌出人意料的有力,竟打得曹渡宇脑袋一晕,合身扑在了地上。他穿着最好的西装来到这里,准备亲眼见证自己最大的敌人:魏西连的落魄。没想到话还没说几句,他自己竟然在泥里滚了起来。
他不肯在鄙夷的下属面前气急败坏,但是狼狈地爬起来,他指向魏西连的手颤抖着:“你还敢动手!来人,给我把他摁住!”
护卫在魏西连身侧的梁二要反击,魏西连轻轻一动下巴,示意他退下。而李贡,看那两人粗暴地摁着魏西连肩膀扭过他的手臂,还大着胆子要给魏西连撑伞,被其中一人一个肘击顶到了二米外。
看魏西连被拧着胳膊控制住了,曹渡宇才放心地上前来——一定要上前,魏西连的惨象,不细细欣赏对他来说是一种浪费。
轻轻地在魏西连脸上一拍,他哼笑道:“这下动不了手了吧。”
魏西连抬眼看他,目光还是不冷不热、无情无绪的:“我打你,还需要亲自动手么。”
第64章 恶徒(二十九) 刀
“啪”的一声, 魏西连被打的脑袋一歪,不过正过脸来,他还是在笑:“小曹你既然说我对不起你, 不妨跟在场的人都说一说,我哪里对不住你了?”
曹渡宇从鼻腔里呼出热气, 下意识的, 他张口就要顺着魏西连的问题说下去:对这个问题, 他有太多话要说了, 多的写在纸上都能著成一本血泪史。
要说魏西连最近的混蛋事, 当然就是他“废”了自己,他才二十多岁,正是身强体壮的年纪, 也有着成家立业的伟大抱负, 但却生生地被魏西连害的断子绝孙了。
其次,当然就是魏西连不把自己当人,虐待他侮辱他。没错, 他给了他钱财名利, 但是却只把他当狗养。
不过这番话在他舌头上转了一圈, 也同时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他意识到每句话都不适合在下属面前讲出来,于是恶狠狠地一笑,他再次抬起手扇了下去。
魏西连因为头晕目眩而蹙了下眉, 但是垂着睫毛, 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声音还是沉稳的,不过语速很快:“说不出来?那是因为是你忘恩负义。要是没有我,你妈妈早烧成灰了, 哪还能让你营造你的孝子人设;你从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到现在人人叫一声经理,全是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觉得挨顿打挨两句骂委屈了?那你大可出去单干,我也不会拦你,”,魏西连眯起眼睛看向曹渡宇,语速慢了下来,“可是你没有,你一边舍不得我这里的富贵日子一边觊觎我的恋人,想要取我而代之?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曹渡宇没想到魏西连竟然一口气就要把自己的底扒个彻底,急怒交加,上前就左右给了魏西连两巴掌:“我什么货色?现在我和你一样,也是老板,我也管着几千号人,你凭什么说我?”
魏西连“哼”了声,抬眼很轻蔑地扫过曹渡宇:“别说是这院子里的任何一个人,就算是只猪,在我这里做几年,出去也是老板。”
曹渡宇忽然再也维持不住形象了,眼睛红着,他掐住魏西连的脸,用力的仿佛要把对方的脸皮活活掐下来:“那魏老板,你现在落在我手上,任我宰割,你有什么感想?”
魏西连想摆脱他的手,但是挣了一下毫无效果,他也就放弃了,冷笑一声,他吐出六个字:“小人得志罢了。”
说这句话时魏西连的气息喷洒在曹渡宇手心,烧起了他心里的一把邪火。
直愣愣地在原地转了两圈,他的眼睛叨住了院子的一张桌子,蹬蹬瞪地大步走到桌子前,他抓起了上面不知做什么用的一个钢丝球——并不是洗碗用的,因为这个钢丝球很小,大概只有一个瓶盖大小。
抓着这个钢丝球,他回到魏西连身前,脸上浮现出了阴恻恻的恶毒,咬牙切齿的,他开口:“把他的嘴给我撑开。”
魏西连垂眸看着曹渡宇手里的东西,直觉上感到了不妙,不过胳膊被左右两个人拧着,他也不去做无用的挣扎,点点头,他点评:“曹渡宇,高材生,为人孝顺,常怀感恩之心;守职敬业、乐于助人,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从容谦逊。这么对恩人,真是好孩子。”
曹渡宇直接将钢丝球塞到了对方嘴里,随后紧紧捂住了他的嘴。看着魏西连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面容,他痛快起来,嘴里喃喃着:“你自找的,我当时也想过好好跟着你,是你侮辱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故意折磨我的,我越憋屈越像个龟男你越高兴……”
在窒息的压迫下,魏西连终于将钢丝球咽了下去,顺着食道滑下去,钢丝球仿佛化身无数把利刃在切割着每一寸血肉。剧烈的疼痛让他下意识地想捂住喉咙,但是此时此刻身后两人依然不放开他的胳膊,于是他向前深深弯腰,“吭吭”地咳嗽起来——食道一定是被划破了,每次咳嗽带来的震颤都加剧着喉咙的煎熬,让喉咙变本加厉的疼痛。
魏西连的痛苦对曹渡宇来讲就是绝佳的兴奋剂,面孔涨红了,他两只手在身侧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简直要原地高潮了。他回想之前数年,感觉没有一个瞬间能比得上此时此刻:压碎魏西连双腿的感觉也很美妙,但是当时他还只是一个曹经理,因此再享受也是偷偷摸摸的,不像此刻,他光明正大地折磨魏西连,没人拦得住他。
深呼吸了十几口,他狠狠一闭眼睛,弯下腰抓起魏西连头发:“求我。”
还缺一句求饶,曹渡宇想。
但是对他“求我”的命令,魏西连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费力地低下头,继续咳嗽起来。
曹渡宇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站直身体,他俯视魏西连片刻,再次抬起了手,但抬起手,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架势类似泼妇,很失体面,右手一挥,他指着魏西连向手下命令道:“打,打到他求饶为止!”
正当手下那帮打手磨拳擦踵地准备动手时,忽听得一阵汽车引擎音。
魏家现在的门禁是形容虚设,人人可入,那辆汽车径直开过了倒在地上的魏家铁门,随后是车门关合,一个头上戴了顶怪异礼服貌的男人跳下车,走路时两条胳膊甩得很开,别有一番气势。
申连堂摘下帽子,视线和魏西连一触即分,他转向曹渡宇,怪腔怪调地笑:“呦,想来我眼神不太好,外面这魏家牌子难道是换成姓曹了?”
曹渡宇正擦拭着沾了血水的手掌,冷冷地注视着申连堂:“你来干什么?”
他在陆港就与申连堂很不对付,在此时,他看申连堂举止怪异简直如同疯子,更是半点好感没有,只想让这不速之客快点滚蛋。
不过申连堂的下一句话让他稍稍改变了主意:“你是来找陆港丢的那批货物的?”
“当然,”申连堂歪着嘴乐,“往来陆港的活得都得经过我申连堂的手,现在一批货莫名其妙的没了,你让我这颜面何存?”
如果申连堂是来追查那批货物下落的话,那他无疑可以作为自己这一方的力量,毕竟货物是魏西连差人偷偷截走的,他和自己的目标都是魏西连。
想到这里,他稍缓了神色:“这就对了,我也是为了那批货来的。”
这句话算是示好,但不知为何,申连堂好似根本听不懂人话,气势汹汹地推开了几个保护曹渡宇的手下,一把揪住曹渡宇的衣领子:“对个屁!你当我是傻子啊,我看得清清楚楚,抢货的人穿的就是你们的衣服!”
曹渡宇脸陡然变红,他伸手去推申连堂,谁知申连堂抓住对方衣领子后,感觉对方衣领子黏糊糊的沾了泥水,竟然先松了手,于是曹渡宇失了目标的一推,反而让自己往前晃了一下。
站直身子,他对让自己在手下丢脸的申连堂恨意更上了一层楼,不过压抑着怒气,他勉强好声好气地解释道:“申老板,这是你误会我了。实际上,这批货是魏西连抢的,我今晚来到这里,也是为了向魏西连讨个说法。”
申连堂上下地端详他片刻,随后毫无预兆地扭头对着曹渡宇身边的助理指着曹渡宇问道:“你叫他什么?”
助理一头雾水:“曹老板啊。”
申连堂动作夸张地点点头:“我还以为你们有称呼自己老板全名的规矩呢,魏总不是你的老板吗,怎么你直接叫他全名?”
曹渡宇已经很想翻脸了,但是掂量着局势,他面无表情地开口:“申老板有所不知,我现在不再跟着魏西连干了。”
申连堂又动作很夸张地一踹手:“那……陆港现在算谁的?”
“我的,”曹渡宇掀起眼皮看申连堂一眼:他本以为只有没文化的底层手下才会如此粗鄙,没想到申连堂都做到了老板,还是这样的浅薄粗俗,让他简直要作呕。
不过对方的浅薄无知也有好处,因为申连堂没有再追问为什么陆港就成他的了,曹渡宇心道。
申连堂凝视着曹渡宇点点头:“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随后一甩手指向那辆轻卡,“曹老板的意思是货在车上了?”
“是的。”
“要真是魏老板抢货,那可是不太给我申某面子啊。”
曹渡宇总算又从对方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一点头:“是的,魏西连他……”
申连堂听他已经准备清算魏西连了,一把拉过曹渡宇,扬声“唉”道:“先等会儿再说魏老板的事儿,我得先检查下货物。”
曹渡宇被他猝不及防一拉,差点摔倒,满心不忿,从鼻腔里冷冷哼出一声冷气,他抬头,看到申连堂离他极近的两只大眼里冒出精光,那精光里仿佛带了血腥气,吓得他气息一颤,那道冷气就颤巍巍散掉了:“当,当然。”
和申连堂并肩站在车下,他细声细气地开了口,想和申连堂谈一谈合作。经过刚刚的事情,他对申连堂有所改观——向更坏方向的改观。
他先前只以为申连堂是个不上道的小老板,隔三岔五就要来找一番事麻烦得很,但今日一见,他觉得申连堂这人身上有“煞气”,放到古代,怕是匪头一类的人物。他是斯文惯了的,再狠毒也是斯文的狠毒,天然的不愿和这类人物有冲突,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时不时给他几块骨头两口汤,让对方老实呆着。
对曹渡宇的示好,申连堂“嗯嗯”地含糊应着,好像是困得要睡着了,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正在曹渡宇准备再加点筹码时,爬上轻卡的那人掀开防水布,惊呼出声:“申老板!这,这不是我们找的货啊。”
申连堂仿佛这才清醒过来,当即长眉一竖,并不看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曹渡宇,只对着那个人问:“怎么回事?”
“这……”,那个人分辨着袋子上的字,“这就是一车米面而已,根本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他探头下来朝曹渡宇喊,“曹老板,您看看怎么回事儿?”
申连堂仿佛这才想起身边还站着曹渡宇,凶神恶煞地转头瞪着曹渡宇,这一次他没去抓曹渡宇脏兮兮的衣领,手一挥,很响亮地在曹渡宇脑袋上扇出了一巴掌:“妈的小兔崽子,你敢骗我!”
曹渡宇此时还存着和申连堂交好的心思,很认真地摇头:“申老板冷静,等我确认一下是怎么回事。”
“确认个头!”
申连堂一脚把曹渡宇瞪在了地上:“数不上名儿的小崽子,单干了几天就敢骗我申连堂了!”
狗啃泥似的趴在地上,曹渡宇咬着下唇,还要解释,但是一抬头,他看到了好整以暇的魏西连,被李贡推过来,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看过之后魏西连朝申连堂笑道,声音很嘶哑,像是只有气流通过:“小曹还是孩子心性,一生气就把家里的吃的都糟蹋了,家里的佣人今天都没吃上饭,这才采买了点东西运进来。”
“糟蹋,”申连堂哈哈笑,“我给你讲个糟蹋粮食的事儿,之前我有个小女朋友,养了只猫,叫什么布偶好像,一张大脸蠢得要命,拿家里的米当猫砂用,那可是糟蹋了一袋子米。”
魏西连轻笑了下,没心思听申连堂不合时宜的笑话。
曹渡宇挨个看着两人,眼睛倏地睁大了,他朝魏西连怒吼:“你算计我!”
申连堂一脚踹向他的肚子:“妈的白眼狼,老子最烦你这种人,算计你也是你自找的!”
刚刚被顶跑的李贡捂着肚子溜回来,意义不大地给已经被淋透的魏西连举起了伞,不过现在的雨小了很多,所以魏西连只是被淅淅沥沥地雨水淋得浑身湿透,并没有过于狼狈。
魏西连瞥了弓身如虾米的李贡一眼:“没事吧?”
李贡没想到魏西连到此时还想着自己:“我肯定没事,魏总你——”
魏西连收回目光,轻声道:“没事儿的话就站直一点,有事的话把伞给别人,回去歇着吧。”,这算是他和申连堂合作后的第一次正式碰面,他的手下应该显出一点气度。
李贡也没想到魏西连下一句会是这个,干巴巴地张了嘴,正要回答却闻到了一阵木质调香气,一只手扶上伞柄,陈远清润动听的声音响起:“我来吧。”
魏西连意外于陈远会在这时候出来。陈远和曹渡宇毕竟是同学,他不想让陈远看到这些,为此他也安排了个佣人守在陈远房间前,没想到那名佣人如此无用,一点消息也没提前传出来。
他皱眉看向了被围起来的曹渡宇,曹渡宇现在既然手上有人,也不会坐以待毙,叫人把自己搀扶起来,他心慌意乱地指着申连堂那边:“打,把他们打出去!”
而他的身后,李贡不愿将伞交给陈远,一方面,这是他的工作,他不愿意让其他人代替自己,另一方面,经了今晚的事情,他忽然觉得魏西连是需要人保护的,并且非得是绝对值得信任的人——陈远也不行。
不过他虽然这样想,但是显然并没有什么决定权。
一旁的申连堂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魏西连和陈远两人,目光额外地在陈远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他歪着嘴一笑,觉得李贡没有眼力:“你就给人家呗。”
李贡闪电般看向申连堂,惊讶于他连这事也管,随后他低下头,很不甘心地松了手。
陈远接过伞的控制权,看李贡垂头丧气地后撤到了人群中,他抬手轻轻地搭在魏西连肩膀上——立刻被魏西连用手覆盖住了。
魏西连在外面这么久了,手应该很凉,但陈远却还能从中感受到一点温度。
魏西连不希望从陈远这里听到半句为曹渡宇求情的话,所以在陈远开口之前,他先发了话,声音很低,撒娇似的:“他要杀了我。”
他听到陈远说了句“是吗”,同时感受到陈远的手抽了出来。
魏西连看着那边挣扎的曹渡宇,估算着差不多到时候了:按照计划,他要在今晚杀掉曹渡宇……同时实现攻略曹渡宇的任务。
从即将实现人生目标的美好云端一下子跌落到将被折磨至死的惨状中,他相信曹渡宇必然会对自己“心动不已”,三生难忘。
不过那个场面就不适合这么多人看着了,尤其是陈远,他想让陈远回去休息,但是刚刚张开嘴,他发现周围人看着自己的目光很不对劲。
李贡发出一声惊呼:“魏总!”
脖间一凉,他听到身后陈远冷冷地开口:“让他走。”
“陈先生你冷静啊,”李贡在几米外,弓着身子伸着两只手,仿佛随时预备上上前去扑个地雷。
一边的申连堂挑眉看着这两位,以一种局外人看戏的心情看,他没觉得担心也没觉得害怕,只觉得陈远好看,刚才就觉得了,而现在拿着刀的陈远显的格外的美和烈。
看够了,申连堂扫过满院子的人,院子里其实没多少魏西连的人了,现在大多数拿着棍子的,是他申连堂的打手,不过眼前这算是魏西连的家事,他隔岸观火,不肯先在魏西连发话之前下命令。
陈远看没人动,并不惊异,毕竟自己现在怎么看怎么只是魏西连的床上情人,这种身份的人拿着刀也不会有人忌惮。
于是,毫不迟疑的,他举起那把水果刀,对着魏西连的肩膀扎了下去。
他预计自己会受到几米远那个青年的阻拦、抑或者李贡会冲过来,但是在一切发生之前,刀子先被攥住了——魏西连左手绕过身前,食指顶住刀把,而剩余的三指直接握在了刀刃上。
魏西连偏转过头来,但是并不看他,眼睛缓慢地垂下,他看向了那把刀,鲜血顺着光可鉴人的刀面向下滑,雨水将其冲刷成一种奇异的粉色,波纹一样装点着刀面。
陈远看着他,心中惊疑如同鼓点一样敲响着,敲得遥远而飘忽,以他对魏西连的了解,魏西连不会来拦这一下的:因为没有意义。不如咬牙沉默地挨了这一刀,还能全了自己硬汉的形象。
不为所动的,他将刀继续下压,除了刀尖刺破肩膀皮肤的感觉外,他还能清晰感觉到刀刃划过手指的触感,魏西连的手,他回忆着那只手的温度,流出的血也一定是温热的,他漠然地想。
“我阻止你不是为了自己,”魏西连开了口,嗓音撕裂沙哑,“是为了你。”
陈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魏西连的人中处蹭着一抹血迹,颧骨下方青肿着,刚才大概是被揍得很惨,不过惨归惨,他的鼻梁高挺,眉目深邃,还是该怎样英俊怎样英俊。只是垂目时双眼皮的痕迹格外明显,让他显出了浓浓的疲倦。
“背叛我的人从没有不付出代价的……我不想伤害你。”
说完之后,那只沾了血的左手松开刀刃,向上抬了一下,似乎想要去抓陈远的手,但陈远避开了他的触碰,然后在第一刀旁边几厘米的位置,扎进了第二刀:“放曹渡宇离开,别再让我说第三遍。”
第65章 恶徒(三十) 像是承他保护的美人……
这句话仿佛抽去了魏西连的力气, 让他一下子疲惫得力不能支了。他的左手落了下去,在浅灰色的衬衫上蹭出了长长的一条痕迹,无声地叹一口气, 魏西连低声很艰难地开了口:“让他走吧。”
既然魏西连发了话,申连堂也不再纠结, 咂摸下嘴, 他挥挥手:“让那小白眼狼走!咱们撤了。”
曹渡宇来的时候有多威风八面, 走的时候就有多灰头土脸, 捂着肚子他边流着鼻血边呻吟着, 被手下左右扛起来放到了后座上。
直到曹渡宇完全脱离了申连堂手下一群打手的包围,陈远向前几步,迈入了曹渡宇方的保护圈中。
不得不说, 人的气场是非常玄妙的, 这种理论上不存在的东西却总能让人在一些人身上感到理应如此。比如陈远,仿佛总会站在一个男人的身后,像是承他保护的美人, 也像是为他效力的下属。
这个男人不是魏西连, 他选择了曹渡宇。
魏西连忍不住抓紧了手中的轮椅扶手, 要开口前喉咙忽然一痛,他偏过头去皱眉捂住喉咙低低咳嗽了下才唤出声来:“陈远。”
背对着他的陈远脚步一动,回过身来,很平静地垂下眼帘看向魏西连, 依然面白唇红, 眉目如画:“魏总。”
魏西连笑得温柔而残忍:“我等你继续杀我。”
陈远仿佛刚刚想起他手里还握着那把刀,以手指将刀拎高,他倏地松手,刀尖先落地, 划出一道细微的火星,随后刀柄咔哒一声砸在了地上。
陈远抿唇勾出了一个笑容,摇头道:“我等你。”
随后他转身——院内还站着的人让出一条两米余宽的通路,目送着陈远在几人的保护下离开了魏家。
魏西连眨了下眼睛,似乎在回味陈远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转过轮椅,想去找申连堂说几句话。
李贡手足无措地站在魏西连身后,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瘦长的手在魏西连受伤的肩膀上来回晃悠着,因为不敢去触碰,一眼看上去哪里都是血,找不到一个落点。
满脸横肉的青年梁二对此倒是很有经验,拿一条毛巾紧紧地摁在伤口上,他吩咐手下立刻去准备车带魏西连去医院。
等待时,他蹲下来,一双总是像在瞪人的眼睛闪烁着:“魏总,要追吗?”
听到声音,魏西连一手捂着喉咙,视线垂下,看向梁二,他对这个脑袋秃了一半的青年有印象:在原主魏西连被压断腿的那天晚上,就是梁二顶着棍棒将魏西连抱回来的。
他对自己是忠诚的。
这个认知让魏西连感到了令人忧伤的藉慰,嗓子很痛,所以他伸出手去,以动作代替了言语。他摁上梁二头顶上缺失了头发的皮肤,梁二的秃与医院的秃头医生不同,他秃,乃是因为一道陈年的刀疤,斜着砍入肉里,直到今天还颜色偏红,仿佛永远也愈合不了。
梁二有多么喜欢他的大哥梁彩文,就有多么敬爱梁彩文的大哥魏西连,大概是爱屋及乌,不过因为梁二鲜少有什么喜欢的人,所以这份感情在他这里是没什么先后的:他可以为梁彩文改名,同样能为了魏西连换姓。
压低了声音,梁二脸上透出了些凶相,他重复道:“要追吗?从这里开到市里只有一条路,我找几个兄弟拦在路口,他们逃不了的。”
魏西连摇摇头,没有必要,按照他的计划,他将在曹渡宇自以为飞上云端之时给予对方致命一击,在除去曹渡宇威胁的同时完成攻略曹渡宇的任务。而现在计划出现了偏差,哪怕将曹渡宇追回来,也不过是将其从落水狗变成死狗,不足以让曹渡宇对自己“心动”。
所以没必要再追了。
他朝申连堂的方向转动了轮椅,挡在魏西连身侧的梁二被迫变换了姿势,半站半蹲地俯首在魏西连旁边,他的嘴离魏西连太近了,以至于说出的话会让魏西连一瞬间分辨不出到底出于谁口:“……不动曹渡宇,我可以只将那个脸很白的男人带回来。”
魏西连手上的动作停住了,嘴角噙着一点模糊的笑意,他微微偏转头看向了梁二——
李贡难得有眼色,看出自家老板想找申连堂的意图。申连堂其实离魏西连并不是很远,只需要一嗓子就可以引起对方的注意,不巧的是,魏西连现在正喊不出这一嗓子。于是李贡小跑到申连堂身边,轻声解释了几句,将申连堂引了过来。
申连堂到魏西连身前时,正看到魏西连微笑着将那名满脸横肉的青年打发走,他咧咧嘴:那名青年眼睛小、眼白多,这样一副长相“含情脉脉”地看着什么人可是够瘆人的。
魏西连吩咐完梁二,抬眼看到了申连堂,笑容扩大到了几乎夸张的地步,两只手也一抱拳:“这次的事情可是多亏申老板了。”
申连堂也很吃他这一套,当即摘掉那顶不中不洋的的帽子行了个脱帽礼:“哈哈哈,我也是有利可图嘛。”
李贡站在一旁,听得稍稍皱眉,因为觉得申连堂作为老板,说这种话不太上道,但是视线转到魏西连身上,他又发现自家老板似乎非但没有如此觉得,还被逗乐了似的眯起了眼睛。
申连堂抚掌:“那魏老板,我们谈的事情都作数吧?”
“当然,”魏西连颔首,“明天中午,我们再详谈下具体事宜。”
申连堂本来张着大嘴在乐,但是听了这句话,他上下打量了魏西连一番,神情慢慢收敛起来:“我说魏老板,您这,明天得进医院吧。”
魏西连含笑瞥他一眼,心道:何止,我今天晚上就得进医院。很随意地一点头,他玩笑道:“怎么?我受了伤申老板就不能顺便去医院关怀下我这位病人么?”
“怎么会,”申连堂又哈哈一笑,随即神情落寞下来,犹豫了大概半秒不到,他忍不住开口:“魏老板真是……艳福不浅啊。之前那个小明星我见过,长得很漂亮的,不知道魏总你什么时候换了口味,不过找的这一位也是带劲的很呐。”
魏西连看申连堂忽然严肃起来,还以为他要发表什么深刻见解,没想到还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不禁让他想起了餐桌上申老板时常发表的惊人言论。他已经下决心与那些乍听好笑实则下流的言论切割了,此时便失去了再和申连堂打趣的心思,手指在肩膀处一点,他满脸无奈:“被扎了两刀的艳福?这福气我可是消受不起。”
“唉,此言差矣,有的美人就是缺了这一点拿刀的烈性,平日里说笑坐立都像是裱起来的画,没有温度没有颜色,只有拿起刀捅人的那一刻才算活过来了,那才好看!”
魏西连将左手伸出了伞外,混着雨水轻轻一攥拳,将手上粘腻的血迹冲了下去,皱起眉,他若有所思:“情人间,适当的流血是情趣,但若是发展到了拿刀互捅的地步……”
“怎么样呢?”申连堂已经将魏西连认作了恋爱大师之流的人物,迫不及待地追问。
“那……”魏西连看着左手手心那一道最长的伤口,边缘发白,深处还不断有殷红的血液涌出,没等他说出个所以然,接他去医院的车停在了一边。
李贡出声提醒:“魏总。”
受到解放似的,魏西连抬头一笑,而申连堂,再没心没肺也知道此时不应该耽误对方去医院,摆摆手:“那你先忙,我不打扰了。”
这句话也不伦不类的,不过魏西连眉头一挑,只道:“再次感谢申总今晚出手相助。”
申连堂没等魏西连走出几米远,就压低声音,自以为对方听不到地对身边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发出了抱怨:“妈的,咱也算一表人才,怎么就找不到这样级别的美人呢?”
那中年人说话不太忌讳:“那你平常少往那乱七八糟的地方跑,那什么会所夜店里怎么可能有正经的好人?”
申连堂扭过头来,浓黑的眉毛很困惑地拧成了麻花:“不是说会有清纯大学生沦落风尘,被客人灌酒什么的,我寻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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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西连被李贡推着到车门前,在即将上车时他忽然出声:“等一下。”
李贡立刻弯腰:“魏总有什么吩咐?”
魏西连转头,轮椅便跟着他的动作转圈,终于他完全面对了一片狼藉的前院,魏西连的眼中闪过了一瞬间的恍惚,不过随即,他轻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没有任何犹豫:“把那把刀收起来。”
哪把刀?李贡第一时间想这样问,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唉”了声跑过去捡起了那把躺在地上的刀——刀子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了,拿在手里熠熠发光。刀柄是深灰色的,刀身有很流畅的弧度,刀刃对于水果刀而言过于锋利了。
交代完后魏西连便收回了视线,接替上来的一位保镖一手持伞一手转过了轮椅将魏西连送上了车。
李贡就地取材,拿刀割了旁边昏迷的人身上短袖的一块白布下来,用布将刀子缠了三圈,他一边往车子那边走,一边将刀放进了包中。
他接替了曹渡宇,所以车也应该是他来开。
他想打破车里令人不适的沉默,但是想出的第一个话题是这刀子真新奇,市面上好像都没见着卖的,第二个话题是讨论讨论陈先生好好的为什么要这么做——实在很奇怪,要说陈远和曹渡宇是一伙的,但是前天曹渡宇被□□抬出家门的起因他是清楚的,但凡当时陈远表现出一点你情我愿的意思,曹渡宇也不会被猫咬那一口了。
他是真的好奇,但是窥到后排魏西连,他也是真的不敢问。
魏西连一手撑着下巴,脸稍稍垂着看向前面,面上无情无绪,连沉思都不是,只是在发呆。
发呆完毕,他一回神,正抓住李贡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小眼神。
莞尔一笑,魏西连问他:“肚子还疼么?”
没有让伤的比自己重的人关心自己的道理,李贡大摇其头:“不疼了,”,顿了顿,他礼尚往来:“魏总,您这回恐怕得在医院里住几天了。”
魏西连皱眉,因为觉得自己刚出了医院:“我觉得还好,没有住院的必要。”
李贡从善如流地应了声,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因为到了医院自会有人劝魏西连。
对面的医生透过厚重的镜片盯着魏西连:“知道胃溃疡吗?胃酸和消化酶不去消化食物了,反而去侵蚀你的胃壁,最后将胃壁侵蚀出一道口子,一碰就出血吗,还有可能把胃液渗出来,灼烧胃周围的组织……”
魏西连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自信自己还没到得胃溃疡的地步,正要出声询问就见那老医生干硬的手指在桌子上一戳,喃喃着低下头去凑近了那张纸:“哦,看错了,”,医生抬起头,眼睛在镜片的作用下放大,“不过你要洗胃。”
魏西连在医院里经受老医生的折腾之余,将梁彩文等人逐个地叫了过来,左一个主意右一个主意地交代着,明亮雪白的一间病房里几乎有了门庭若市的样子。
而在魏西连住院的第二天晚上,梁彩文手里拿着一只硕大的果冻橙,向病床上的魏西连汇报:“梁二那边有消息了。”
第66章 恶徒(三十一) 他疯狂地迷恋上了这只……
魏西连不见外地命令道:“给我剥开。”
梁彩文一言不发地低头开剥, 嘴里也不停:“梁二找到曹渡宇现在住的地方了,雀湖庄园的别墅群,我们已经安插人手进去了。”
魏西连点点头, 这几天他在医院,天天吃流食, 消瘦了一圈, 愈发显出了那一双长型的眼睛的存在感。他现在不言不动也是一种机灵:“风水轮流转, 现在轮到我们在他身边上点眼药了。”
洋洋自得地向后仰靠过去, 他懒洋洋地问:“我还有多久能出院?”, 一边说着,他一边眼巴巴地看着那只橙子。
橙子已经完全剥开了,有酸甜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 掰开时有一瓣橙子的薄膜脱落了, 露出里面晶莹饱满的果肉。
梁彩文温顺地垂着视线,对魏西连暗示意味十足的目光视而不见:“问了大夫,没其他情况的话后天就可以出院了。”
魏西连点点头, 终于忍不住开口:“给我。”
梁彩文抬眼, 明白无论如何也糊弄不过去了, 无奈地一笑:“魏总,大夫说你不能吃这些乱七八糟的。”
“这么可爱的橙子怎么会是乱七八糟的的?”魏西连强作不懂,装了没几秒还是破功了,他若无其事地换了话题:“那只小猫找到了没有?”
梁彩文点点头:“找到了, 原来跑到树上去了, 怪不得我们找了好长时间找不到它。今天把它叉下来的时候它嗓子已经叫不出声了,淋了雨,毛一缕一缕的,还发了烧……”
他越说魏西连眉头皱得越紧:“还能活么?”
梁彩文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沉迷于把那只小猫从树上解救下来的情景, 忘记了照顾魏西连的心情,连忙点头:“可以的,魏总您回家就能跟它玩了,现在烧退了,等明天我找人给它洗个澡,把爪子也剪一剪……”
魏西连听着这一番话又想起了魏家的美妙——至少比这个空荡荡、四面白墙、每天不让他吃饭的医院好。
微不可察地叹口气,魏西连开始不分对象地撒娇:“其实我觉得今天晚上就可以回家。”
梁彩文对自家老板忽然软下来的语气不闻不问,他终于忍不住将那只橙子塞进了嘴里,此时三两口咽下去,他品味着口中的甜美汁水对魏西连一笑:“我也觉得魏总你恢复的不错,一会儿我会再去找大夫确认一下可不可以提前出院。”
魏西连视线扫到大嚼特嚼的梁彩文,脸色又阴沉下去,一摆手:“出去出去。”
系统这时突兀开口:“昨天为什么不直接让梁二把陈远追回来呢?”
魏西连沉默了几秒:“一日夫妻百日恩……如果我这样说你相信么?”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系统还真的不得不信,在圣浮里亚,塞缪尔对情人格外优待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甚至有荒诞不经的传言讲,今天在塞缪尔殿下床上当狗,明天就能让六翼天使叫你主人。这句话水分当然很大:六翼大天使是不可能的,但是让一群二翼天使认你作主人毫无难度。塞缪尔殿下对于愿意将身心奉献给他的情人,向来是很大方的。
“可是陈远背叛了你,你要放过他吗?”
“这是两码事,”魏西连“嗯”地沉吟了两三秒,“他背叛我,是因为对我不够了解,我会用我的手段让他了解我的,下次再见面,他会从身到心服从于我的。”
系统:“……”,果然还是这种恶劣的味道。
第二天,魏西连果然受到了大夫特许,提前出了院,这并不是因为魏西连恢复得有多么良好,至少没有决定性关系,而是因为负责魏西连的医护人员开始受到魏西连的“骚扰”了。
主治医师并没有看到过魏西连骚扰他手下的护士,不过几次经过魏西连病房前,他总能听见一阵阵的莺声燕语,所以想当然地觉得护士们被调笑了。
到此时,他并不是很慌乱,因为对于这种爱开一点玩笑的病人他早有对策,当天就派一名男实习医生代替了娇滴滴的护士去接手了魏西连那边的工作。然而没想到的是,再次经过病房,他没有听到女孩子的嬉笑声,反而看到了那名实习医生正低着头快步离开病房。
他叫住那个实习医生:“怎么了?”
实习医生很不情愿地走到他身前,依然不抬头,嗫嚅着道:“魏,魏先生那个……骚扰我……”
老医生瞪着眼睛,怎么看眼前这位面色绯红的样子都不像是被骚扰了。
他觉得魏西连有点害群之马的意思,并且暂时无解,所以在梁彩文找他确定出院日期时,很痛快地同意了魏西连提前出院,简直恨不得让魏西连立刻收拾东西离开。
老医生让魏西连出院的心情是如此焦急,而魏西连那边也丝毫不差:接到同意出院消息的一个小时内,魏西连在当天中午就回到了魏家。
魏西连因为食道受损,在医院吃了近一个星期的流食,终于回到家,从李贡手中接过那只已经清洗得干净芬芳的小猫,将脸埋在小猫肚腹间蹭了蹭,他抬起头与小猫对视着,他瘦了些,面色苍白,小猫也瘦了些,猫脸毛茸茸的,不过两者都有一双很黑亮的眼睛。
梁彩文在一边站着,低声询问:“魏总,您安排的宴席还正常举行?”
魏西连不看他,对着小猫一点头:“当然,而且要大办特办。这可是魏家老板腿残废之后第一次公开露面,把商圈那些老板们都请上,让他们都看看,腿废了可不代表我也没用了。”
梁彩文记下,又斟酌着问:“那,曹老板那边,我们请还是不请?”
“哼”地笑了一声,魏西连放下小猫,这次转向了梁彩文:“请,曹老板心有大志,离开我单干了,我作为前老板,怎么能不帮着他引荐引荐呢。”
“是,”梁彩文领命,下去操办起魏西连晚上要办的宴席,而李贡,怀抱着让自家老板晚上光彩夺目、“艳压群芳”的隐秘心思,提前四个小时就去准备魏西连晚上要穿戴的衣物了。
客厅短暂的安静下来,角落里站着一名随时待命的佣人,不过魏西连不发话,他是绝不会晃悠到魏西连面前的,站在角落里,比那棵滴水观音的存在感强不了多少。
前面的茶几上为魏西连摆放了易于消化的糕点热茶,空调持续地呼呼响着,将室内温度湿度保持在一个最合宜的水平,魏西连缓缓抚摸着虎皮小猫,内心尝出了一点孤独。
从他进入这个小世界开始他就谋算着要找个可心的美人,但是折腾一番下来,美人没找到,连余声声也不陪在他身边了,魏家是没什么主人的,剩下能常常和他说上话的,只有一个李贡,可惜李贡并不是个知情解趣的,和他聊天并不十分有趣。
“唉,我只有你了,”小声自言自语着,魏西连抓揉起小猫肚子上的原始袋。或许是不喜欢被碰那个部位,虎皮小猫忽然勾起身子,咬在了魏西连手上,不过并不是真咬。
魏西连在手背被坚硬的牙齿磕碰的瞬间想起了一段话。
“可我看这是一只咬人的猫。”
“你看它的牙,很尖。”
“……”
“尖牙,”魏西连顺着这段话很自然地想到了这里,随后他想到,就是这两颗尖牙咬了曹渡宇那里。
他看向小猫的目光奇怪起来,然后他操控着轮椅向后撤了一点,本来是只想离开这只猫一段距离的,但是他抬手时手背上的骨头磕到了猫牙,在疼痛下,他操控轮椅的动作幅度大了一些,几乎有了点一惊一乍的样子。
客厅角落的佣人看过来,想出声问一问魏西连是否有事,但是在他慢动作似的抬腿前,一名门房小跑着进来,向魏西连汇报:“魏总,外面于女士找您。”
好了,没有自己的事了,角落佣人收回腿,重新昏昏欲睡地站起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