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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西连晃了晃陈远:“陈远?”

陈远琥珀色的眼眸半睁着,此时此刻没有一丝光亮,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声音太低了,重复第二遍时魏西连才勉强听清楚那几个字:“我不想去……”

直直望进陈远的眼睛里去,魏西连慢慢开口:“你不想去哪里。”

刚才的玩闹好像透支了陈远的体力,他终于回复成了一个刚刚吐过血的虚弱样子,仿佛连皱眉都嫌费力气,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还是那一句:“我不想去。”

攥着陈远手腕的手指向上一滑,魏西连才发觉原来陈远的手这么凉,他思索了几秒,给了一个可能的答案:“你不想去医院么?”

陈远沉默地将脸贴在魏西连身前,那里暖融融的,是很坚实的一扇胸膛,那么温暖那么可靠,但陈远说:“我害怕。”

为什么害怕?陈远却不再说话了。

到了医院时陈远已经昏睡了过去,医生对陈远的状态预估非常乐观,表示只是胃溃疡,打个吊瓶就没什么事了,但是他的态度是如此轻松,然而陈远却怎么也没有醒过来。

魏西连有意再去找那位前额已经秃了的大夫谈一谈,但是刚刚出了病房,他就看到了正站在拐角处搓脸振奋精神的梁彩文。

梁彩文一眼也叼中了他,几步走过来,这几步走的大步流星极其利落,但是完全正对了魏西连,他微微弯下腰,却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魏西连知道,既是梁彩文负责将受伤的曹渡宇送来医院的,那么此时梁彩文找自己,要说的只可能是曹渡宇的事情。但是静静地等了又等,面前的梁彩文却怎么也不开口。

魏西连决定还是自己先开这个头,他是准备直接问出个结果的,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能力挽狂澜的是医院的医生护士,自己怎么问也改不了结果,但是话已经滚到了嘴边,他却忽然也保守了起来:“怎么样?”

梁彩文指尖捏着一根烟,并没有点燃,大概只是想过个干瘾缓解缓解焦虑,听了魏西连的问话,他把那支已经捏得皱巴巴的烟凑到鼻子前深深嗅了嗅,然后开口:“……不太好。”

魏西连也说不清自己具体是个什么心情,所以只是紧紧盯着梁彩文看。

他的紧盯还真的盯出了下一句话,梁彩文低声道:“反正那里是保住了……”

魏西连见识过这里的医疗水平,相信那两个小窟窿是无论如何不会到“截肢”地步的,因此觉得梁彩文这句话乃是废话,他垂头,措辞道:“保住了,然后成摆设了么。”

他没等到回答,抬头时发现梁彩文正对着自己笑,笑不是好笑,掺杂着尴尬愧疚的苦笑——这个笑是梁彩文询问情况时从回答他的医生那里原封不动搬来的。

他没有从这个笑容里解读出确切的信息,但是魏西连却能,朝梁彩文点了点头,他没说话,心里明镜似的想到,小猫的那一口把曹渡宇咬成了废人。

不知沉默了多长时间,魏西连正过脸:“我去看看他。”

他说要去看看曹渡宇,但是等到了曹渡宇病房门口,他也没想出到底为什么要来看看他,应该说点什么、做些什么,他是一概的没想清楚。

真的坐到了曹渡宇床边,魏西连看着还没醒过来的曹渡宇,还是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坦白讲,他对曹渡宇有愧疚,但愧疚得有限,大概是因为在魏西连心中曹渡宇是迟早要死的,因此迟早要死的曹渡宇偶尔在魏西连眼前是一具还能动弹说话的尸体,尸体有没有性功能和少没少一根小拇指一样,是关系不大的。

但这又和他一贯的道德标准相悖——因为他不恨曹渡宇。

恨曹渡宇是原主魏西连应该做的事情,他对曹渡宇并没有恨的感情,他只是认为曹渡宇该死,于是就犹如最称职能干的判官一样,他给曹渡宇判定了死,所以曹渡宇只需要死就行了,生前没必要遭受其他多余的折磨。

但是现在曹渡宇受到了这样的伤害:对他完成任务并无裨益的伤害,他也没有预料到的伤害。

魏西连无声地垂眸注视着曹渡宇,因为心里很乱,下颌角无意识地绷得很紧。

良久,魏西连操控轮椅转弯,走出了病房,还是一句像样的话也没说出来。

魏西连愁云惨淡地进了病房,又一脸若有所思地走了出来。

梁彩文在他探望曹渡宇的期间并没有一直守在门口,魏西连出来的时候,梁彩文也正好从电梯那边过来,手里提着几份午饭,想来是给守在这里的保镖准备的。

魏西连扫过梁彩文手里,想到如果陈远还醒不过来的话,也需要给陈远准备点吃的,普通盒饭是不行的,得换更容易消化的食物。

但是他还没将所思所想说出来,就见对面的梁彩文睁大了眼睛,将手中的几个袋子一扔,向自己跑来:“魏总!”

魏西连有所预感,要回不回地扭了下头——他感到一阵凉阴阴的风撩到了自己头脸上:一个一直悄无声息站在那里的半大孩子,拿着拖布杆子敲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魏西连没说出多余的一个字来,往前一扑,十分钟后,他也躺在了病床上。

当天下午,魏家的人交班似的在医院门口进进出出,几乎就是将魏家搬到了医院,毕竟魏家的两个主子,一位贵客同时进了医院,剩下魏宅里,除了那只咬人的虎纹小猫,也就没什么需要伺候的了。

在这之中,受伤最轻的当然非魏西连莫属,从某种意义上讲,他醒来的时候甚至没有错过午饭,但是因为梁彩文一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要求他接受其余的各项检查,他烦躁的也没能吃下饭:“我没有脑震荡!”

梁彩文很是担忧关切:“魏总还是做个检查吧,脑子里出的问题有时候感受就是不太清楚的。”

魏西连隐约觉得这话不好听,皱眉看向梁彩文,就听到了梁彩文的下半句话:“我看到那根敲您的棍子了,拖布的杆子,那种很硬的白木,并且那小子用的力气真是不小,把那根拖布杆子都打裂纹了……”

魏西连——或者说塞缪尔,一直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不光自己的武器要万里挑一,连对手的武器也需得足够美丽特别,比如加赫白送他堕天用的那把匕首……

但是忽然有一天,他尊贵的头颅竟然和拖布扯上了关系,这让他几乎有些恼羞成怒,一挥手,他打断了梁彩文的话:“行了。”

在梁彩文的目光中,魏西连抬起眼来:“曹渡宇那边,有什么情况么?”

梁彩文在继续劝说魏西连检查身体和回答问题间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后者,因为他估摸着再劝下去自己也会挨一棍子:“我派人查了,中午打你的那个小子不是曹渡宇安排的,但是,”,他表示强调地顿了顿,“曹渡宇刚刚也醒过来了。”

魏西连向后仰了一下想靠在墙上,然后仿佛第一次意识到了后脑的伤口,他又突然停住了,在伤口丝丝缕缕的痛意中,魏西连不知可否地对梁彩文点了点头。

随着这场暴雨,曹渡宇算是和魏西连彻底势不两立了。

第56章 恶徒(二十一) 周旋

这场大雨下的漫长而激烈, 到了第二天早上,天上的云被冲净,阳光没遮没掩地照在楼宇绿树上, 简直就是换了一番崭新的天地。

魏西连安排人将陈远带回了魏家——陈远还是不醒,但是看体征又是一切的正常, 医院的医生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正为难应该拿什么说辞糊弄魏西连时, 魏西连却主动提起一件事:“他好像很怕来医院。”

那名医生前额秃的干净, 听了这句话光亮的额头和眼睛一起发亮:“那就是了!”

魏西连不明所以地看向医生, 惊讶于对方竟能在一瞬间变得如此欢快。

“这是心理疾病,”医生放慢了语速,仿佛把魏西连当成了一个小学生, 要将这一知识点牢牢灌输进他的头脑里, 让他不信也得信,“我之前也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你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真是玄乎的很。”

魏西连稍稍向前挺了脖子, 因为觉得很诧异:从现代大医院的名医口中听到“玄乎”这个词。

医生还在侃侃而谈, 看得出来他的确有几十年的行医经验了,虽然技术上尚未看出老道,但是奇闻异事见识了不少:“之前就有个小男孩,八九岁, 被他妈妈抱着来的, 被老鼠咬了,来打针,不是什么大事嘛,对不对?但是小护士一针打下去, 小男孩流起鼻血来了,”,医生一摊手,“没见过这种事情的,打个针,怎么流起鼻血来了,而且是怎么都止不住,当时还有人以为是疫苗里面一种原来没关注过的成分和身体产生了反应,以为要有新发现了呢,正闹哄哄的要申请检查一下孩子的身体时候,他妈妈带孩子出去吃了个饭,唉!鼻血止住了,不流了。”

医生磕了下鼠标,唤醒了电脑屏幕,极力地向前探着身子,他用一双干而瘦的手敲打着键盘:“所以你就放心地出院吧,就是心理问题,他害怕这里,所以一来就要犯难受,等我把这个病历单填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要在那块小小的屏幕上编辑网页对他是个不简单的事情,须得一心一意才能做到。

魏西连对医生的话是半信半疑,不过因为现在醒过来的曹渡宇开始找事了,他不放心留陈远在这里,所以半信半疑就直接变成了全信。

魏家反正是人丁稀少,空房间有的是,魏西连在医院时就一个电话打回去让佣人按医院病房的标准布置了间屋子出来。

将陈远安顿好了,魏西连到客厅,决定此情此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他指着地上的一片狼藉:“一天了,你们还没收拾?路过的时候也不嫌绊脚?”

一个佣人怯生生地回话:“魏总,昨天我们已经收拾了,摔碎的那个茶几抬出去扔掉了,地上也扫干净了……现在这里,是今早曹经理让人砸的。”

魏西连也发现家里的佣人保镖少了不少,想来是曹渡宇终于决定和自己公开对着干了,于是用安插在魏家的人手做了一场动乱,然后撤出了自己的人。

魏西连从佣人口中第二张横遭不测的茶几上抬起眼来,微笑着扫视了屋子里的几个佣人:“你们怎么不跟着曹经理走。”

那名佣人怯生生的,但心直口快:“曹经理不要我们。”

不过很快另有高情商的员工做出了找补:“我们愿意跟着魏总您干!”

魏西连嘴角含着笑,看着他们点了点头:“先把这里收拾干净吧,然后叫梁经理过来。”

几个人各应了一声是,应的稀稀拉拉,参差不齐。

眼望着佣人各司其职地做起了活,魏西连眼望着他们,心里沉沉思索着,无论怎么讲,安排几个无足轻重的人在魏家监督着自己的动向都对曹渡宇更为有利——哪怕最后能给他下个毒药死他呢。

所以如果排除曹渡宇气昏了头的可能性,那么曹渡宇在自己家里做出的这一番砸抢破坏更类似于作戏——要掩饰他并没有将自己的人完全撤出魏家的事实。

这其中大概还是有曹渡宇的人,但是不会很多了。

魏西连想到这里,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转到了后院,在那里跟一个半大孩子样的杂工碰了头。

这个小杂工正是那天给魏明磊送东西的小伙子,足够伶俐也足够不起眼,是一把趁手的好刀。

听了魏西连嘀嘀咕咕的吩咐,小伙子抬起头来,很干脆地应了一声:“您放心吧魏总,包在我身上。”

魏西连堪称温柔地帮小伙子去拍衣服袖子上的一处灰尘——拍了半天发现那乃是一片油污,连洗衣液都对之无可奈何,更何况是自己的几巴掌。

“在这里干了多长时间了?”

小伙子本来一直是瞪着两只眼睛东张西望的,也并不是真的东张西望,只是他好像天然的精神有活力,对一切都好奇对一切都感兴趣,所以两只眼睛总不受他控制地看向周边的一切事务,看到眼睛都装不下了要发痛了才一晃脑袋休息一下,然后继续看。

此时他却楞了一下,垂眸很羞赧地笑了:“我和声声……余少爷同一年来的。”

“那可是年数不短了,”魏西连又抬起胳膊,只是这次抬到一半又落了下去:他在小伙子另一侧胳膊的袖口上也看到了一处脏污,不过吸取赏赐的经验,他决定不以肉身对抗此种顽渍。

“是,”小伙子一点头,也感叹地笑,“我爸爸带我来的,帮他打打下手,那年我才几岁啊。”

魏西连看着他,仿佛要望进他的眼睛里去:“和声声表白过么。”

小伙子这次是真的红了脸:“那哪能呢,声声……余少爷他那么……”

“你为什么喜欢他?因为他好看?温柔?是大明星?”

很认真地摇着头,小伙子回答:“我就是喜欢他,哪怕他毁容了,不对我笑了,没人追求了,我也喜欢他。”

小伙子离开后,魏西连依然摇着轮椅在后花园里转,等梁彩文。上次和申连堂约好了时间,但自己这边单方面爽了约,再想联系申连堂大概是更加不容易了,不过还是应该试试,因为在他看来申连堂确实非常好用,无论是他的脾气身份,还是他手下那一帮大字不识几个的兄弟。

曹渡宇到目前为止还拖着腿,走路都不利索,但颤颤巍巍却十分坚决地与魏西连正式开始了对峙。

魏家那些不成体统的小产业在一夜之间全部被曹渡宇接管,此时便彻底落入了曹渡宇手中,而稍大一点的产业链,因为安插满了曹渡宇的人,只要贸然出手,必然是一个停工停产的下场,所以乱七八糟的也被曹渡宇蛇食鲸吞了。

唯一还掌握在魏西连手中便是盛朗娱乐了,这个无限为余声声提供资源的堡垒果然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发展到目前这个地步大概是有点悲惨的——并且不是很必须。

魏明磊已经暗示了魏西连三次可以寻求他的帮助,但都被魏西连糊弄着无视了,他现在更需要能当刀枪用的申连堂,而不是喜欢打文绉绉商战的魏明磊。

当梁彩文在佣人的指引下踏入后花园时,一眼就看到了魏西连。

雨后天晴的花园向来是最鲜艳漂亮的,院子里地面半湿不干,魏西连站在院角圆拱门边,面前是一丛开得很茂盛的蔷薇花,蔷薇在昨天的雨中经过了一天的洗浴,今天格外的娇艳欲滴,叶子绿,更衬得红花似火。

魏西连一手轻轻地放在轮椅扶手上,一只手拢住了一朵花,凑到了鼻间轻轻地嗅,嘴角含着一点朦胧的笑意。

这点笑意在魏西连转过身来看向梁彩文时也没有消失,于是梁彩文看着他,上身雪白的衬衫,下身合体的黑色裤子,脸白发黑,脸上嫣然,也几乎像一朵花。

他走到魏西连面前,目光低下:“我在门口看到了几个可疑的人。”

魏西连放开花:“可疑?”

“我怀疑是曹渡宇的人。”,顿了顿,梁彩文继续道,“我看他们好像是要闹事,魏总要不要暂时搬走,我那里很安全。”

魏西连没回答,而是问:“申连堂那边怎么样?”

梁彩文很小幅度地摇头:“他不再见我们的人了。”

最后抚摸了一下娇嫩得腻手的花瓣,魏西连笑:“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操控着轮椅向屋内走:“留下来吃饭吧。”

梁彩文跟在魏西连身后,闻言挑眉,现在九点多,吃的是哪顿饭?

魏西连大概是早上从医院出来走的匆忙,并没吃饱,叫人从外面买了粥回来支了张桌子。

在餐桌上,他继续对梁彩文交代:“不用再联系申连堂了,让他自己来找我们。”

梁彩文两手放在膝盖上,仔细聆听着魏西连的“教诲”。

“我那个好大哥不是对我很热心吧,向他松松口,就说陆港那里可以交给他,但是我看不惯申连堂,他要管就得交投名状。”

这件事想来是不太道德的,但是梁彩文从不要求魏西连在这些事情上有道德,故而直接点头应下了:“好。”

魏西连扔下勺子,觉得这粥大概是凉了的缘故,有一点腥:“顺便把申连堂平时消遣的地方告诉我,我近来无事,也去消磨消磨时间。”

魏西连朝梁彩文意态悠然地一笑,梁彩文明白他的意思,又应了一声“好”,然后犹豫着,他又提起门外那些可疑的人:“魏总,为了安全考虑,还是到我那里去吧。”

直起身来向后退了一个瓷砖的距离,魏西连招手命人将桌子上的东西清理掉,然后转到梁彩文身侧,他一拍对方肩膀:“我还怕他么?”

在这一场“阴谋”中,魏西连、魏明磊以及申连堂的动作都很快。魏明磊在收到了真假不明的烟雾弹后,立刻跑去了陆港,恶心了申连堂一顿——或许他本人并没有认为那是恶心,不过他性格如此,尤其在弟弟貌似的对自己示弱之后,更是格外的雄赳赳气昂昂,只要往哪里一站,恶心的效果就有了。

而魏西连也在得知此事之后,当天晚上就去了流光会馆,其中有一座舞厅,据说正是申连堂的最爱之一。去的过程是很波折的,因为梁彩文走后不久,那一批可疑的人越聚越多,将魏宅围了起来。

第57章 恶徒(二十二) 系统总会经历格式化的……

围起来了, 他们也并不明着闹事,只是如那打不死的小强一般,魏家的人马来了, 他们就连跑带蹿地撤走;叫来了警察,他们更是伪装得犹如三好市民, 但是一等魏宅势单力孤, 他们就重新在魏家三个大小门前堵了个严严实实。

一个厨房里的小帮工, 肩负着每天采买新鲜食材的重任, 首当其冲, 刚一跨过门槛就挨了一顿拳脚,灰头土脸地跑了回来。

彼时梁彩文刚刚驱散过一次外面曹渡宇的人手,领命离开了, 小帮工很觉孤立无援, 直接就跑到了魏西连面前大哭委屈。

魏西连正坐在那张红木桌前翻看一本五六厘米厚的医书:《求医不如求己》,这个名字很好,正合他现在的心境。

医生没办法, 他自己让陈远醒过来。

他在医院里听了那位秃头医生的一番言论, 印象更深刻的反而是“新发现”那一句, 他承认陈远的身体状况并不值得过分担忧,但陈远又的确直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医生对此不清不楚,他也对此茫然不解, 因此他毫不羞惭地将自己和医生放在了同一起跑线上:或许他不仅是驾驶轮椅的天才, 也在医术上有不得了的造诣呢。

所以他从现在开始了自学,并不是想要瞎猫碰上死耗子,他从扉页开始看起,连目录都细细浏览了, 准备进行系统的学习,如果真能学成,不仅可以让陈远尽快醒过来,还是一个“新发现”——他这样的人才,又勤勉好学,合该有如此的新发现。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很残酷。魏西连在医学上可以说是十窍通了九窍,翻看了几页后,他读着这些段落,虽然颇觉有趣,但每一句读起来都很是吃力。

从梁彩文离开到现在,已经过了有两个多小时,他只研究出了一个穴位:合谷穴的位置,不过按上去无痛无感——因为他其实并没有找对。

突然被一阵哭泣声吵到,魏西连将厚实的医书向前一推扭过身来,装模做样地一捏鼻梁,好像自己研学的正投入似的:“怎么了?”

小帮工有意向魏西连讲述一下外面那帮人是多么的穷凶极恶,而自己又是多么的“威武不能屈”,但是他又无论如何止不住哭泣,因此一嘴不能两用,他的诉说和哭泣混合在一起,只是一阵高高低低的呜呜噜噜。

魏西连凝神听了片刻,一个字没听清楚,还是一名管家前来,代替小帮工跟他讲述了事情的原委——讲的小帮工并不满意,因为管家只讲述了前半部分对手的凶残,对自己的勇敢忠诚只字未提。

他又呜噜起来要进行补充,换来了魏西连不耐烦地一挥手:“你先别说话了,说的我头疼。”

听完了管家的话,魏西连向后一靠,指腹摩梭着座椅扶手:“看来曹渡宇是不想让我们出去了?”

看管家点头,魏西连点评道:“幼稚,以为跟癞皮狗一样扒着门就有用么?踢一脚就跑的玩意儿,也就恶心恶心人了。再说,我们就算不出去了又能怎么样?”

管家对魏西连的前半句话不作评论,但是对着后半句,他小心翼翼地回应道:“刚才厨房那边大师傅找我,说是……说是厨房里的米面油都被糟蹋了……”

魏西连没当过家也没做过饭,但是米面油被糟蹋意味着什么他还是知道的:“早上曹渡宇的人干的?”

管家低头:“大概是的。”

魏西连眯起眼睛,声音沉下去:“早上出的事,现在才发现?”

管家还是低着头,似乎是很惶恐地点了下头,但是没敢回答是或者不是。因为的确如此,魏家厨房里的师傅大半时间都在外面晃悠着说闲话嗑瓜子,不到饭点是绝对不会挺着肚子进厨房的,是以刚刚才发现厨房竟然已是一片狼藉了。

“早上他们闹事,之后第一时间不应该去检查什么东西受了损失么,”,魏西连皱眉轮流看向小帮工和管家,“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魏家给你们发工钱是让你们来这儿度假的么。”

管家很识实务地闭上了嘴,而小帮工,本来是要哭诉委屈顺便夸耀一下自己忠诚勇猛的,没想到会挨一顿骂。

他刚被魏西连那一下吓得止住了哭,说话倒是清楚了一些,支支吾吾地辩解起来。

魏西连见有人如此没有眼力,惊异之余反倒和颜悦色了一些:“说起来你们平时就住在这里,也在这儿吃饭吧?”

小帮工含泪点头:“是的,”,说着就要继续诉说他这个采买任务的必要性,进而被打的不可避免性,被魏西连打断:“那倒是正好。”

“正好借这个机会让你们长个教训,偷懒可以,承受得起后果就行。毕竟你们与魏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笑微微地看着目瞪口呆的小帮工,“我这个惩罚是不是合情合理,你们有意见么。”

这次管家轻声开了口:“这次的确是我们做事不周,合该受罚,但是魏总……”

魏西连呼出一口气,觉得魏家这帮人也算懒到滑稽的地步了:“放心吧,你们既然跟着我,我自然不会让你们饿死。”

管家等着魏西连给出一个“不让他们饿死”的办法,比如立刻叫梁经理回来,打退曹渡宇的人,运进一车车的米面。但是魏西连从桌子上抓过手机,却拨通了魏家大哥的电话,语气一派平静,仿佛完全没有被围困这码事,只是突然想起家里有一本相册,复印了一份要送给大哥,约他一会儿来取。

管家没摸清魏西连的路数,怀着饿肚子的担忧以及一肚子的莫名其妙被赶出了房间。

房间里魏西连还在和魏明磊通话。

魏明磊,今天早上收到了弟弟愿意将陆港交给自己的天大喜讯,中午又接到了小弟和他追忆童年的电话,一颗心喜悦得几乎要跳出腔子。

他认为弟弟这是也开始觉出一些力不从心,开始向自己示弱了,示弱又有什么要紧呢?他们是一家人,血浓于水,理应相亲相爱,互帮互助。

心中喜悦,他的语调也软得犹如蜜糖一般,不过他的声色显然不适合去做蜜糖,听得魏西连咬牙切齿:“你中午过不来么?”

“是的,弟弟,”魏明磊此刻正昂首挺胸地站在陆港一片空地中央,“你不是看不惯那个申连堂吗?我现在帮你整治整治他,一个小混混,发展成老板也是个大混混,的确让人看不上眼。”

魏西连听出魏明磊的意思:“你现在在陆港?”

“没错,弟弟,我刚刚转了一圈,这里可真是够乱的。”

平心而论,魏明磊现在很愿意立刻飞到亲爱的弟弟身边,与他继续叙一叙亲情,但是大步走在陆港,他也沉迷于权力的美味:“现在实在抽不开身,等晚上,晚上我去找你,我们两个人好好吃一顿饭,我回国后还没有和你一起吃饭呢。”

魏西连轻轻歪着头,视线放在医书上,手指又摸索着去找对应的穴位,闻此,脸上无情无绪,但是语气中将遗憾思念演绎得淋漓尽致,不过思念和遗憾都是对着美食的,他不清楚厨房里具体是什么样的惨象,不过他是不准备留在家里吃饭了:“那这样吧,中午你派个会玩的过来拿了相册,顺便带我到处转转,等晚上你得了空我们再聚。”

“可以,没问题,晚上我请客,你想吃什么尽管点。”

“我还不至于吃不起一顿饭。”

魏西连回应的很不客气,魏明磊也丝毫不以为忤:“唉,大哥亲你嘛。”

魏西连实在听不下去魏明磊这夹得腻死人的声线了,敷衍了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手里握着手机,他的眼睛注视着医书,不过一个字也没看到眼里:魏家大哥现在被虚假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一心要和弟弟重续亲情,所以暂时忘却了余声声的事情。

但是余声声的事情相当于一个不定时炸弹,只要有这件事情存在,魏明磊迟早还要因此向自己发难。

魏西连将手机在指间转过一个圈,回想着关于余声声已知的信息:余声声必然小时侯就同时与魏家兄弟两人有过不浅的联系;他幼时被亲生母亲抛弃,还与原主魏西连有关。

“余艳敏……”思索到最后,魏西连口中喃喃出这个名字,从曹渡宇和魏明磊的话中可以分析出,余艳敏就是余声声的母亲,并且是余声声受到魏明磊厌恶的间接原因。

潜意识告诉他找到这个人对解开余声声与魏家的死结关系重大,但是余艳敏,的确除了那天曹渡宇有意透露这个名字之外,他没有见过或者听过这个名字一次。

只要问一问知情人——魏明磊、梁彩文甚至余声声,他就能轻而易举知道一切,但是为了避免任何可能对原主产生的负面怀疑产生,他又不应该在一无所知的时候楞头去问相关人,因此他对查余艳敏的身份一直不太提得起兴趣,不过今日索性无事,魏西连决定把此事当作一场解谜游戏做一做。

魏西连将掉线了不短时间的系统叫了出来:“昨天我叫你就没有回应,你去做什么了?”

系统依然奶声奶气的,一副不靠谱的样子:“是不是突然发现本系统还是很有用的……”,它思索片刻没凑出三个合适的能说明它有用的例子,因此话锋一转,“至少能陪你聊天解闷嘛,没有我还是很无聊的吧,是不是?是不是?”

魏西连不理会系统间歇性的发癫,还是问:“你去做什么了?”

系统又吵闹了半天才安静下来:“统统我啊,去进行升级了,由主神大人亲自进行的呢!虽然还是没能见到主神大人,但是统统感受到了主神大人磅礴的力量,整个统都温暖有力量了!”

魏西连皱眉一笑:“升级?有什么新功能么?”

“呃,”这句话成功让系统呲着的大牙收了回去,“新功能……倒是没有,升级主要是安全上的升级啦!”

安全升级四个字一出来,魏西连就不再对这个升级后的系统抱一丝一毫的期待了,很冷淡地“嗯”了一声。

这引发了系统的不满:“安全升级也是很重要的好嘛!你们这些人,只在乎功能不在乎安全,看到安全提示就忽略,以后是要吃大亏的。”

魏西连拿书签夹在了自己自学到的那一页上,他是不自觉自己没有医学天分的,还很得意于学医的第一个上午就能找出两个穴位。他认为自己这样的天才是应该对白痴系统包容一些的,所以很好脾气地应和道:“那么安全升级都做些什么呢?”

他这么一问,系统反而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因为其实基本上就是什么也没做:“主要就是……就是检测系统对主神是否存有异心。”

魏西连笑了:“防自己人?”

看来系统对主神是毫无异心的,面对魏西连的质问他立刻反驳:“这可是很有必要的,一个小世界短暂一两个星期长则数十年,系统常年脱离诸神系统和宿主在一起,思想很容易发生异变。”

“好好好,”,魏西连不和它呛声,“你的主神说什么都对。”

“本来就是!”,系统气哼哼的,“主神大人是全知全能的,对我们这些系统一直很好,”,顿了顿,它嘟囔,“其实,做检查的时候我挺担心的……”

魏西连听不下去系统夸主神,但是懒得反驳,垂下眼睛,他漫不经心地笑道:“担心什么?”

“我总觉得自己和你这种反主神人士混在一起,思想也发生变异了,检查的时候很担心检测不通过。”

“不通过会怎么样?”

“会被销毁的!”系统夸张地喊了一句,很快又小声补充道,“也不叫销毁吧,类似于格式化,检测通过的系统会被恢复初始化,初始化之后的系统既是原来的系统也不是原来的系统了,因为还是同一笔数据能量,但是记忆消失了,性格声音也完全不同了。”

魏西连还是笑:“没想到你还挺在乎声音的,声控?”

系统忽然羞涩起来:“可能是有一点?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之前喜欢过一个系统,就是她的声音特别特别好听。”

“这算什么秘密,然后呢?”

“然后,然后有一次安全检查,她没有通过,据前辈说是因为她爱上了与她一起执行任务的宿主,暗中修改数据帮助了宿主,被格式化了,之后她的声音就变了,变得不好听了。”

魏西连思索了一两秒:“看来是个悲惨的秘密?”

“悲惨吗?我觉得还好,毕竟系统总会经历格式化的。”

“好了,不要想那些事情了,你要是声控,我给你放歌听吧,顺便请你参谋一下,和身世有关的秘密,在家里的那处角落更容易找得到呢?”

魏西连很快就后悔了轻易说出给系统放歌听这句话,因为系统的品味,不说奇怪,起码也是异于常人,女声有甜美的有清冷空灵的,但系统都不喜欢,它喜欢粗犷的女声,粗犷到男女莫辨的那种。

于是魏西连和品味独特的系统一边播放着《爱江山更爱佳人》一边找寻起了关于余声声身世的信息。

“应该在卧室里吧,”系统陶醉在歌声里,不忘提出建议。

他们在魏西连的房间里探查了一番,毫无收获地离开房间,这一次停在余声声房间前,魏西连在心中暗道一声冒犯了,推开了门。

一推开门,魏西连就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余声声的房间是五颜六色的,外面的客厅装视其实有余声声的手笔,也算不得素雅,但是和这个房间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五颜六色,但是并不丑,余声声大概对色彩有一点超凡的审美,能巧妙地将如此多的颜色融合在自己的房间里,又不显得杂乱。

魏西连摇着轮椅,在余声声这个糖果似的房间里转了很久——余声声房间里有不少一眼看上去就很有年代的旧物,让人总以为能从中发现些什么,但是真正看了又发现什么也没有。

除了五颜六色,这个屋子给人最大的印象就是摆放了非常多的照片、墙上、桌子上、柜子上……只要能放照片的地方,都会挂或者摆着一两张照片,但是魏西连一张张看过去,还是毫无发现。

这些照片,和他复印的那本相册一样,只能说明余声声和魏家两兄弟幼时相识,并且关系很不错,除此之外,没有一丁点关于余声声母亲:余艳敏的蛛丝马迹。

魏西连并没怎么样,但是系统却很失望:“还能在哪里呢?书房,储物间?”

系统一个挨着一个地提出猜想,然后就眼睁睁看着魏西连朝厨房的方向去了:“在哪里也不可能在厨房啊!”

魏西连来厨房,并不是为了找能查出余艳敏身份的物品,而是在听了管家的话后,想看一看厨房究竟被破坏成了什么样子。不过他找错了地方,这个厨房并不是魏家师傅们大展身手的地方,不负责生产每天的三餐,只是单纯供魏家主子使用的,让他们偶尔心血来潮想吃一顿西式的早餐时可以在这里炸个面包片。

厨房面积不小,明亮干净,干净到了没有烟火气的地步。

魏西连心里有着厨房遭到破坏的预期,因此在这一看一切正常后观察得格外仔细,怀疑这破坏是发生在暗处的——他还真的找到了一样东西。

冰箱和柜子的夹缝里,掉落着一张卡片样的东西,魏西连费劲地弯腰把它捡起来,发现那是一张用照片定制的冰箱贴,不过很有年头了,雪白的底色已经泛黄,背面的不干胶也早就失去了粘性。

魏西连擦去了冰箱贴上沾着的灰尘,照片很小,但还是能看出两个人的面容,其中一个穿着短衣短裤的男孩无疑是余声声,而他身边,微微低着头搂着他的陌生女人,魏西连凝视着两人隐约相似的眉眼,认为这大概就是余艳敏了。

照片下面是一行字,小孩子的笔迹,控制不了大小,写着写着就飞了起来:妈妈,你晚上回来煲汤吗?

又注视着照片看了一会儿,魏西连将勉强擦干净的冰箱贴放到了口袋里。他还想再去各处找一找线索,但是忽听得一阵脚步声,一个佣人停在魏西连侧后方:“魏总接您的车到了。”

外面那伙人还是贯彻来人就跑的作风,根本没拦魏明磊派来的人,是以那辆车直接就开入了院内。

魏西连正要开口让他推自己过去,但是忽然想起陈远:“陈先生还是没醒么?”

“是的,”佣人低头,“有两个佣人看顾着陈先生,魏总不用担心。”

他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但是出了厨房,魏西连侧过脸,说道:“我过去看看。”

第58章 恶徒(二十三) 锁链

佣人在他身后无声一咧嘴, 因为觉得哪怕他去了也没什么用,还能把人看醒不成?

魏西连也的确看不醒陈远,坐在床边, 他只是长久地盯着陈远看,像是看一幅画, 要从每一处莫须有的细节看出内容来。

从陌生看到熟悉, 从无看到有。

他伸手, 从陈远的饱满的额头向下, 划过嘴唇、喉结, 停在对方的胸膛上——心脏还在跳动着,并不很有力,但均匀沉稳。

他闻到了一股幽香, 这股香气让他想打开陈远的衣服去摸一摸他, 因为陈远的皮肤细腻光滑,香气仿佛就是从这凝脂中散发出来的,他是这样想的, 但是右手继续下滑, 却不由自主将陈远搭在腹部的手抓了起来。

毫无预兆的, 魏西连向系统开了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系统洗耳恭听:“什么?”

皱起眉,魏西连像是思考了一下应该怎么说:“我大概……有一点太命硬了,克妻。”

系统自认为刚刚自己告诉魏西连的乃是它最大的秘密,隐藏在内心深处等闲不肯告人, 会告诉魏西连表示自己对他非常信任, 所以对魏西连要说的秘密也是满怀期待,万万没想到魏西连所说的秘密会是命硬不硬的问题。

它作为一个优秀的系统,当然不信这些,所以理所当然的, 它觉得自己的情感被魏西连欺骗了,正要发表不满,却听魏西连继续说了起来。

“很久,”,停顿一秒,他大概对这个时间描述不太满意,“很久很久以前,我也这样看过一个人,一直昏睡不醒。”

系统开始后悔刚才误会魏西连:魏西连果然还是当它是自己人的,这不就说起内心深处的秘密了嘛?塞缪尔殿下的纯情过往,完全可以打包卖出一个好价钱,它毫无节操地想:“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魏西连垂眸笑了,“然后他死了。”

就这?系统心中大呼小叫,又一次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不过惊叫一番后,它问:“那人是谁啊?”

魏西连开始研究那只手,将陈远的拇指与食指分开,他想在一二掌骨之间找到合谷穴:他今天唯二的学习成果之一。

试探着摁上那一点,他看向陈远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安宁,一丝波动也没有,他疑心自己是找错了,但是比量着,他又觉得就应该是这里。

对系统的疑问,他回答地敷衍了事:“他死了嘛。”

“死了也会有名字的吧,告诉我他是谁嘛!”系统恬不知耻地施展撒娇大法。

魏西连决定换一种思路,按压穴位也并不一定要求准确,也未必不能广撒网,如此想着,他在那一块三角形的凹陷处逐片地按揉起来。

看魏西连不理会自己,系统又叫道:“告诉我嘛!”

魏西连摇摇头,并不是拒绝告诉系统,而是说道:“没有,他死掉就没有这个人了。”

“怎么会呢?”系统百思不得其解,“死掉……”,它嘟囔着,忽然灵光一现,“难道说就像我们系统被格式化一样?没有消失,但又的确再也没有原来的系统了,比如那个声音很好听的系统。”

魏西连眼睛弯起,觉得系统这个说法倒是有几分意思:“或许吧。”

“别或许啊!多告诉人家一点吧,大家知道我的任务对象是塞缪尔殿下你之后都对我热情了许多,想要向我打听一点关于你的事情呢。肥水不流外人田,一家人不说两句话,告诉我吧,要是这条情报卖出了好价钱我跟你平分。”

抓握在掌中的陈远的手忽然抽动了一下,很短暂的一下,快的仿佛是错觉,不过魏西连捕捉到了,对这点细微动作,他自信是因为自己按对了穴位:疼才会动么。

自己果然是天才,在如此自得自满的情绪之中,他又在那一点上按了两下,然后后撤轮椅,开口:“走吧,别让他们等太久。”

佣人大概一直在门外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听到了魏西连的指示,他立刻低眉顺眼地推门进来,推过轮椅:“魏总。”

魏西连看着陈远,心中默默开口:等我晚上回来。

随后他向后一拍佣人的手,下达了命令:“走吧。”

魏西连坐着魏家大哥的车,毫无障碍地出了门,在一家法国菜餐馆里饱餐了一顿,下午就由魏明磊派来的那名司机兼“向导”满大街地乱转,到了晚上魏明磊定好的时间,向导正欲带魏西连到魏明磊那里去,笑容满面地开口,却骤然在后视镜里看到了面无表情的魏西连。

魏西连大半天都是笑微微的,完全没有架子,因此突然露出这个表情就让向导手足无措地楞住了:“魏总?”

不过他人精一样,很快调整好了语调,重新巧笑嫣然地开口:“小魏总要是还有什么想玩的地方和我说,要是时间来得及的话,我们肯定玩尽兴了再回去。”

听到魏西连说出“流光会馆”这个名字,他耷拉下眉毛,为难地咂摸了下嘴,因为在他看来这不是个去转一圈就能出来的地方。

“要不我们先去找魏总吧,吃了饭,您兄弟两个一块儿去,还是我来开车,怎么样?”

向导等了片刻没等到魏西连的回答,壮着胆子朝魏明磊定的地方开始开,然后一个激灵,听到身后声音沉沉:“开错方向了吧?”

他几乎要哭出来:魏明磊指派他来干这个活的时候,虽然语气上扬、脚步轻快、满腔愉悦,但下达的命令可是明确而不容有误的,魏总要求他把自家弟弟送过来,他怎么敢不完成任务?

苦着脸,他不肯把车停下,只是朝魏西连委婉道:“唉,小魏总,我们就是去和魏总碰个面,之后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或者您给魏总打个电话说……”

他的话没能说完,一只手突然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冰冷的声音响在耳边:“你不要命了?”

向导眼睛一直,无声地哀叹一声,转过了方向。

临近七点,天开始擦黑的时候,躺在床上的陈远蓦然睁开了眼睛。

天擦黑的时候,室内仿佛是比夜晚还要昏暗,空气是混沌一片的笼盖在眼前,让人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就在这种晦暗中,陈远长久地睁着眼睛,大概也不是为了看清什么。

他还在回想着,回想刚刚自己所在的那一间空荡荡的房间,明明应该是明亮的,但是四面曳地的黑绒窗帘拉着,房间里却是一片黑暗——只有正中央投下一束锥形的光线……只照亮了自己。

这是不应该的,至少尊敬的主神大人应该身处光明之中。

他想向前去往主神大人身边,但是身形稍稍一动,在一阵细碎的“哗啦”声中,一根金色的锁链却缠上了他的手腕。

垂眸看向那根锁链,他没有出言进行任何的质问:主神大人的一切行为都是合理的,主神大人要锁住他,就说明他应该被锁住。

抬起碧蓝色的明亮双眸,他轻声开口:“主神大人。”

系统果然是“没用的东西”,他就是加赫白。

第59章 恶徒(二十四) 铁链摩擦过皮肤,就像……

置身黑暗中, 主神低声开口:“我一直在等你回来,等了许久。”

他的语气是很平常的,但加赫白听出他并不高兴, 呼吸微滞,加赫白立即惶恐地单膝跪地:“非常抱歉, 主神大人。”

主神似乎笑了一下, 觉得加赫白小题大做, 紧张得可爱:“你不想念我吗?”

加赫白摇头, 竭力地向那一片黑暗中看去, 还是看不清楚主神的面容,只隐约能看到黑衣翻卷时流动的浮光:“我时刻都在思念着您。”

主神这次笑了,并且动了, 他在一片漆黑中由远及近, 向加赫白伸出了一只手:“我倒觉得你不想念我,否则这么简单的任务,为什么会执行这么久?”

那只手暴露在倾泄而下的光中, 加赫白便只能看到那只手, 对方离得自己更近了, 时而有一片衣角散落到光下,他便能看到那片时而现身的衣角。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眼前的人几乎像是鬼魅。

而此时此刻,这名“鬼魅”正在抚摸自己的头发。

加赫白不由自主地开始微微战栗:“我需要首先获得一个合适的身份,然后取得他的信任, 我——”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不动声色地咬住了牙齿。

加赫白的金发在明亮强烈的光芒下如碎金般璀璨,触感光滑柔顺,如此美丽显然让主神深感满意,于是就在刚刚的一刹那间, 主神解开了他的发带。

在神界,头发对天使有着特殊的隐秘意义,发带的形式颜色都具有固定的意义,因此只要情况允许、头脑正常,每位天使都不会披散头发示人:在公众场合散落头发是堪称难堪的,意义不亚于在外人面前被脱掉衣服。

主神好似根本不在意加赫白的羞耻:“都是说辞,这个任务太简单了,找任何借口都是没有道理的。塞缪尔在那个世界只是一个双腿残疾的普通人,而你,我亲爱的神之子,你在那个世界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能。你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就可以化形为你选中的人类;你需要在两方中周旋,就可以同时出现在两个地点……一切你需要的资源都为你敞开着大门供你尽情取用。”

主神四十五度俯身,终于在光中暴露出自己的面容。

加赫白半跪在地,仰头看向那张脸:那张脸被光与暗的交界面分割开,突兀地像一张描绘在平面上的面具,诡异……并且光滑得不像人类。

那张脸宽容地微笑起来,随着他开口,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为之一凝:“事实上,不用我说,你已经很明白如何利用那些权力了不是吗?自从发现塞缪尔那个孩子的腿会在阴雨天犯疼之后可是再也没有过晴天了呢。”

看加赫白张口欲作出解释,主神很温柔地摸上加赫白的脸:“没有关系的,你这样对待塞缪尔不需要受到任何指责,哪怕再对他严酷多少倍也没有办法弥补他曾经对你的伤害。”

加赫白的目光一瞬间变得茫然:塞缪尔曾经对他的伤害……

主神的声音带了笑意:“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可爱的神之子,尽管这个简单的任务交给你任何一位哥哥都会完成地很好,但是对你,我愿意给予更多的耐心,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这句话太温柔了,温柔得那张浮现在空中的脸也不诡异了,主神在加赫白心中又恢复成了父亲的形象,于是加赫白眨了下眼睛,轻声呢喃:“主神大人。”

他想去拥抱面前的主神,但是胳膊刚刚抬起,本已安静得失去存在感的锁链忽然又弹跳着向上,仿佛一条吐着红信的毒蛇,从他的手腕开始向上绕到小臂,进而勒过他的胸前一圈圈缠紧了加赫白的腰,最后猛地一扯将加赫白扯到了主神身前。

他狼狈地撑起身体,一抬头正对上主神的下身,下意识偏过头去,他听到主神揉捏着自己的耳垂,声音低沉:“我更在意的是,你为什么要让塞缪尔碰你呢?”

加赫白低着头,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的下巴被锁链一端强制抬了起来,锁链在他纤细的脖颈上绕着圈,稍微加了一点力气勒紧了,金属铁链一节节摩擦过皮肤,就像蛇粗糙的鳞片滑过。

碧蓝色的眼睛湿润了,加赫白虚弱地张开嘴:“那是意外。”

主神笑着眯起眼睛,在顶光下,他狭长的眼睛下方仿佛在一瞬间出现了皱纹,深深的皱纹,密布在眼下——绝大部分时间下他都用神力维持着容貌,但极偶尔,加赫白会看到他几乎算是丑陋的老相。

主神仿佛对一切都心知肚明:“那天晚上你有很多机会杀掉塞缪尔寄宿的那个人类的。”

锁链仿佛带着炽热的温度,随着逐渐的收紧让加赫白生出了窒息的恐惧,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但是大半个身子缠绕着锁链,他根本动弹不得。忽然,锁链带着热意蹭过他胸前。这一下让加赫白腰瞬间一软,深深垂下头,他咬住下唇止住了一声闷哼。

“那天晚上,我……睡着了。”

他并不知道那晚他失去意识并不是睡着,反而更接近于昏迷。

主神离得更近了些,在他耳边呼出的热气让他几乎躲无可躲:“你是我的,任何人都不应该碰到你。”

躲不了,索性不躲了,脸几乎已经蹭到了主神下身的布料,他勉强地抬起头来:“当然,我爱您。”

主神的脸又隐藏在了黑暗之中,因此加赫白向上看的目光没有找到目标,茫茫然地垂下,他感受到自己的双手正由锁链牵引着前方的裤扣。

主神在笑,笑声过后,他问加赫白:“那个孩子很年轻吧,年轻的身体,”,他似乎在感叹,“被他抱的感觉是不是和被我抱完全不同呢?”

“不会。”,如此回答着,加赫白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前方。

主神的一只手又出现在了光芒之下,那只手冰凉而光滑,捧住了加赫白的脸,同时锁链放开加赫白的脖子虚虚地横在了他脑后。

主神的一切动作都是温柔的,看着加赫白的视线是满怀慈爱的、捧着加赫白侧脸的手是小心倍至的,但是温柔着温柔着,他猛地一挺身,捅进了加赫白被锁链撑开的口中……

——

魏西连甫一出现在舞厅就收获了众多各式各样的目光,毕竟一个坐着轮椅的瘫子到这种很需要腿脚的场所可是很不多见。

并且似乎其中有一些人认识魏西连,在三四人的圈子中一面谈笑风生着,一面偷眼往魏西连这边探看着,待确定此坐在轮椅上的魏西连就是他们认识的魏总后,便会端着一杯五颜六色的酒往魏西连这边走过来。

魏西连应付了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人,这很不容易,因为从她的谈吐气质上看她并不是单纯找魏西连搭讪的年轻女孩儿,她的确对魏西连很熟悉——而魏西连又对她一无所知,因此每句谈话都要经过深思熟虑再处理成不过脑子的玩笑话。

好在没过多久,音乐响了起来,灯光闪烁着变换,开始了新一轮的乐曲,女人拥着位年纪很不小的舞伴进了舞池,没再继续和魏西连说话。

魏西连担心一会儿还会有认识的人找自己叙那不存在的旧,滑着轮椅悄无声息地穿梭过一片衣香鬓影,找了一处还算隐蔽的角落暂时安置了自己。

手里晃悠着一杯没度数的饮料,魏西连一心二用,动用着眼睛耳朵,既不放弃欣赏新奇舞蹈的机会,也没忘记寻找着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申连堂。

他不确定今晚申连堂会来这里,不过据梁彩文的情报,申连堂很喜欢跳舞,几乎每晚必要来这里消遣上一两个小时。

魏西连短暂地低下了头,今晚没碰到申连堂也不要紧,明晚可以再来,反正他还有时间。并且等待的过程也并不十分难捱:他刚刚找了一项新的娱乐,拿杯子的吸管去插里面的柠檬片。

再抬头时,魏西连惊讶地发现身边多了个人,正微微张着嘴盯着自己看。

到现在,魏西连才意识到他并没有看过申连堂的照片,也就是说哪怕申连堂就站在自己面前他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不过对眼前这个眉毛浓黑、乍一看上去有几分凶相的男人,他没来由地知道他就是申连堂:去除直觉的要素,有如此时间不去更刺激的场所而跑来跳舞的同龄男人可不多。

魏西连朝男人笑着举了下杯。

申连堂原本就皱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魏西连朝他举起的饮料正是他方才手贱玩弄的那一杯,他没搞明白魏家老板朝自己举这么一杯烂嚯嚯的饮料是什么意思,于是他自作主张理解成了故意恶心人:上午魏家大哥跑过来恶心自己恶心地不够,晚上魏家二弟上阵了。

重重地“哼”了一声,申连堂扇着头脸上冒出的热汗,起身就走了。

魏西连放下杯子的时候不经意瞥到杯子里的内容,眼神稍稍一滞,不过随即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申连堂如此态度才正常,要是第一次见面就能相谈甚欢那才是奇闻异事。

因为记住了申连堂的穿着,所以魏西连在舞池中寻觅着穿白色西装的男人,很快找到了申连堂。

他不懂现在正在跳的舞,但是他是懂舞蹈的,所以能看出申连堂在跳舞方面算得上是笨拙了,晃着大个子,他的左脚右脚踢踏着,总是和他的头脑达不成统一——他大概根本就不会跳舞,所以才会捡这样一处偏僻地方坐下,正好和躲人的魏西连相遇。

乐曲时而激昂时而翩翩地响着,人群中的男女相拥着同时进行着自转与公转,而在一曲终了,跳出了一身汗的申连堂昏头昏脑的,竟然又在魏西连所在的桌子旁坐下了。

用纸巾擦着汗,申连堂的视线从那杯惨不忍睹的饮料上抬起,看向了魏西连。

手里的折扇合拢了,申连堂拿扇子在魏西连桌前一敲:“唉,我说你们是个什么意思?”

申连堂此人较为相信命运,因此第一次见到魏西连他转身就走,第二次再见到了魏西连,他认为这是命运的安排,决定踏下心来和对方说上两句。

魏西连看着申连堂,先是一挑眉:颇想就对方的舞姿谈上两句,不过思索一两秒,他审时度势,决定还是直接说正事,叹口气:“其实,我想和申老板谈一笔交易。”

第60章 恶徒(二十五) 回家

两人叽叽喳喳地进行了一番不太机密的密谈, 然后直接下楼关起门来吃了晚饭——这让那名向导瞪大了眼睛,他本以为魏西连在这里耽搁一会儿还是会去找魏总一起吃饭的,没成想魏西连根本就没那个打算。

而晚饭之后, 接受了自己回去就要挨一顿臭骂的向导心如死灰,却又被魏西连叫住了:“你得送我回去。”

送就送吧, 两位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主, 向导明白除非自己现在立马把魏西连绑了去见魏老板, 否则自己挨骂受罚这件事就是板上钉钉, 没有半点转机了。

魏西连心里算计着和申连堂计划的事情, 忽然瞥到愁眉苦脸的向导,很豪爽地一笑:“至于么?”——此笑是他在饭桌上从申连堂那里学得的,申连堂后面和他谈得熟络了一些, 经常发出如此的豪爽一笑, 然后开出一些不雅不净的玩笑。

比如申连堂在听到魏西连要帮助他修理曹渡宇时,很激动地一拍桌子:“都是同个爹妈生养的,你和你哥还真是不一样, 他真是个纯种儿的混蛋, 你不是, 你是好蛋!”

魏西连当即就将目光刺向了申连堂,但是看了对自己说的什么毫无意识的申连堂半晌后,他只是皱眉一笑:“你是王八么,怎么还和蛋脱不了关系了?”

和申连堂分开后, 魏西连回想席间的谈话, 越想越觉得通篇谈话都毫无营养并且粗鄙浅薄,实在没有记忆的必要,于是到了现在,他只收获了豪爽微笑这一技能, 自认心灵并未受到对方的污染。

朝向导笑过后,魏西连觉得自己这个笑还是欠缺一些风味,颇想重新再笑一次,但是向导已经唉声叹气地开了口,他失去了重来的机会:“唉,您又不是不知道魏老板的脾气,我这一回去非得被他扒层皮不可。”

魏西连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的夜景:“不会那么严重的。”

向导认为他这纯属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再说了,他作为魏老板的亲弟弟,自然和自己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想到这里,向导暗中翻起了白眼。

白眼翻到一半,他听到魏西连淡声开口:“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不挨骂。”

向导继续把白眼翻完了,觉得魏西连是在异想天开,糊弄他开心。不过身为一名优秀的下属,他秉持着不让领导把话掉在地上的原则,还是对魏西连的话装出了十成十的好奇:“什么办法呢?”

魏西连含笑看了向导一秒转开视线——刚才从后视镜里他看到了向导翻的白眼:“我打电话给大哥,告诉他不爱余声声了,经过一下午和你的愉快相处,我移情别恋,爱上了你。”

因为太过震惊,向导的脸上已经木住,他只觉得五雷轰顶:“小魏总,您可别开玩笑了。要是真想帮我,起码找个可行的法子啊。”

“怎么不可行,你也知道大哥多么讨厌余声声,保准他一听到这个消息就高兴得什么都忘记了,包括罚你这件事。更何况,这句话说出来,你就是我新交的朋友,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也不会再对你怎么样了。”

向导连声哀嚎:“您就别闹我了小魏总,我这已经够愁的了。”

魏西连视线停留在外面一家店面的红字招牌上,神情忽然严肃了下,很突然地转了话题:“这附近有口碑不错的粥店么?我想打包点吃的回去。”

向导很利索地一点头:“有,报社街那里有一家,里面卖的粥熬得特别好,我和好几个认识的朋友都挺爱喝。这个点儿应该还没关门,就是去的话得稍微绕点远儿。”

横竖是开车,魏西连当然不会在意远一点近一点的问题:“那就去看看吧。”

不过在两人往那边去的过程中,雨下了起来。

向导打开车门:“魏总您别下来了,我去买了回来就成。”

魏西连眯着眼睛,雨不大,不过雨丝细密,在夜晚的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仿佛是一张银色的大网,折射出各色的光彩。

“我一起去看看,”,对有着“送”这一含义的任何物品,他都尽力做到亲历亲为:做已经不是自己做的了,买还不得是自己亲自买么?

粥店不太大,不过此时堂食的客人并不多,所以对魏西连的轮椅来说还算宽敞。

魏西连在向导的指点下,选了两盒粥以及几样非常精致的面点,粥店明亮,空气中满溢着微咸的米香味,选购的过程非常愉快,但是等两个人付账离开时,雨却下大了。

向导留魏西连在店里,临时跑到旁边的便利店去买了把伞——叫做便利店,其实并不很方便,出口的收银台模仿的大型商场,但偏偏收银员很稀少,空调也开得十分节省,向导挤在人堆里排队排了个满头大汗,一来一回花费了近二十分钟才一手打着伞小跑回到了魏西连身边。

魏西连在门口稍里的位置,一手按着隐隐作痛的大腿,一边皱眉朝外面的雨幕看去:不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而是倾盆大雨。

地上已经积了两三寸的水,豆粒般的雨点“砰啪”地砸在屋顶叶子上,最后在白茫茫的地面上砸出一个水坑。暴雨劈面横扫过来,刮得人脸生疼,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紧接着就是滚滚而来的雷声。

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魏西连和向导在粥店门口一坐一站,再向外几步雷雨大作,昏黑一片,只有头顶的两盏小灯挣扎着闪亮。偶尔有风挟着雨滴刮过来,打湿了魏西连的衣服。

魏西连听到向导在吸溜吸溜地倒抽气,仿佛是在替两人害冷:“早知道不让小魏总您跟过来了,衣服肯定得湿。”

他并没有发现魏西连雨天腿疼的事情,所以此时只是遗憾自己考虑不周,并且遗憾停留在衣服会湿这个层面。

魏西连看他有趣,随口玩笑道:“怕湿……脱了不就好了?”

“啊?”,向导瞪大了眼睛,磕磕巴巴的,“那倒也不至于吧,大街上的……”

魏西连不理会他,将手中的袋子放到腿上,胳膊抻开,他真的把外套脱了下来。向导见此,一双眼睛瞪得更大,对着魏西连撑起身子,他几乎绕着魏西连转起圈来:他突然觉得四面八方都是人,小魏总要是打定在外面耍流氓的话,那是怎么挡也挡不住。

末了,他蹲下一把捂住了魏西连的领口:“小魏总,您别乱来啊。”

魏西连垂眸直直地看了他几秒:“你还挺不识逗的。”

一道雷炸开,向导的黑眼珠就忽然地亮起又灭掉:“那……您刚刚说的也都是逗我玩的了?”

魏西连将外套盖在装粥点的袋子上:粥还热着,在如此冰冷雨天似乎格外需要保护,做着这些,他听到向导的话,耳中犹如又炸响了一道惊雷。

“您刚刚说的,要打电话给魏总说,经过这一下午,您移情别恋,爱……”

魏西连万没想到自己随口开的玩笑,对方能当真,但是看着向导偏圆的脸上认真的神情,又绝不是在作戏。

手掌触碰到温热的袋子,魏西连决定温柔一点:“我很后悔说了那一句话。”

向导的圆脸很失望地垮了下来:“您果然是说着玩儿的。”

魏西连笑了,忽然觉得此时此刻暴雨流灯很有氛围感,于是一番话说得深情款款:“我是后悔那句话说得太草率了,没有考虑你的想法,”,说到此时,他应该伸手拍一拍对方的肩膀或者小臂,不过魏西连的两只手拢在外套下,贪恋着那点温度,并不肯拿出来,所以只是用一个加重的“那么”表了强调,“那么,你喜欢我么?”

“我?我……”,向导一连说了三四个我,每个都声调不同情绪各异,他已经完全糊涂了,所以最后他依着本心,说道:“我不想挨魏总的骂。”

“我明白了,所以在你想清楚之前,我收回那句话,”魏西连一本正经,同时对向导最后一句话,他也打了包票,“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挨骂的。”

向导看着魏西连,感觉眼前这个小魏总是个不同于其他哥的,另类的危险性任务,和他相处这一下午,他时而惊惧忧怖、时而欣喜开怀,每种情绪都强烈地让他心乱如麻。不过心乱着,他的脑子却又慢慢清楚下来,张开嘴,他又张罗起事情来。

“这雨看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咱们尽快回去吧,小魏总还是因为淋雨病了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这一段不长的路,他们两个走的艰难而漫长,尽管头顶已经罩了一把大伞,但是狂风下,豆大的雨点是斜着飞的,打在脖颈后背处,甚至能感受出疼痛。

终于回到了车上,魏西连抹去脸上的雨水,发现衣服简直能拧得出水。

“今天你辛苦了,早点回去换衣服洗个澡,大哥那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向导受到魏西连的关心,受宠若惊,将一杯已经不热了的热水递过去:“小魏总您真好。”

而向导如落汤鸡一般地回去交差,也果然如魏西连所说的,没有受到一句斥责。原因是魏西连在回到家的第一时间给魏明磊拨去了一个电话,颠倒黑白、先发制人,怒斥魏明磊无用,连个申连堂都收拾不了,不然自己在外面玩得好好的,怎么还能见到申连堂悠哉游哉的。

魏明磊此时还存留着被放鸽子的怒气,大声地作出了辩驳。然后就听到魏西连降低了声音,闷声闷气地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不惯申连堂么?就是因为他侮辱大哥你,今天他见到我,果然又对你出言不逊,我实在听不下去,就和他动了手,但是我的腿……”

魏明磊听到这里,心脏在冰凉的腔子里七上八下,顿时一丁点都不生气了。若不是外面这近些年也少见的暴雨实在不好出门,他一定要立刻扑到弟弟身边:“那我们明天,明天约时间,再见面?”

魏西连听出自己作戏已经有了成果,不再多说,只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再说吧。”,便挂断了电话。

直愣愣地盯着手机,魏明磊满心都是弟弟的好以及对自己辜负了弟弟失望的自责,哪里还能想得起来去骂人罚人。

而魏家中,魏西连将粥点递给一名佣人让他摆在桌子上:“好像还温着呢,应该不用重新加热。”

佣人接过袋子,视线却停留在魏西连身上:“魏总,您的衣服都湿透了!”

魏西连笑笑,本想就此开两个玩笑叫他不必如此在意,但佣人大呼小叫的,很快叫来了两名负责照顾魏西连的佣人。

两个人一个手持毛巾一个端来一杯热水:“魏总赶快把衣服脱了吧。”

魏西连拿过毛巾摁掉头发上的水珠:“陈远,陈先生醒了么?”

两个人长呼短叫的,根本没听见魏西连这句问话:“魏总先去洗澡吧,我去吩咐小厨房那边熬碗姜汤。”

“这么如临大敌的?”魏西连笑微微的,脾气还很好,“总归是夏天,没必要太担心,我没事——陈先生呢?”

两名佣人不知道是不是难得在魏西连面前有如此的表现机会,并且如何表现又简直有着标准答案,因此一个赛一个的热情。

魏西连眼看是没办法和他们沟通了,便摇着轮椅自己去找陈远了。在他去往客房的途中,那两人还追在他后面,变魔术似的又变出了一条柔软的白色毛巾,帮他上下左右地擦拭着身上的雨水。

魏西连起先还忍受着这两人的毛手毛脚,但是当他推开客房的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后,他终于有些烦躁,就着毛巾,他将其中一人向后一搡:“站好了!”

他一严肃神情,那两人果然也老实了许多。拿毛巾的佣人已经失去了他的武器:毛巾,现在可算是赤手空拳,想做也做不了什么了;不过端着那杯热水的佣人观察着形式,还想不愿放弃最后表现自己体贴能干的机会,将手中的杯子往前一递:“魏总您消消气,先喝杯水润润嗓子。”

魏西连吸取自己方才在车上喝了一口凉水的教训,瞥了那杯水一眼:“你自己喝吧。”

佣人是个实诚人,让他自己喝他还真的自己喝了,水一进口,他当即呲牙咧嘴地一伸舌头:水太烫了。不过缩回舌头,他发现魏西连在看着自己,思索一秒钟,他硬着头皮将那杯水吨吨地咽下了肚子。

至此,他也彻底老实了下来。

魏西连对现在的情况很满意,这两个人终于肯听自己说话了:“陈先生什么时候醒的,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