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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爱意所隔山海

此界太平对亓官辞的好,有些太过了。

他自己心里也疑惑为什么,可心底隐约间,还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肯定他,没关系,你本来就对亓官辞特殊。

和代理导游交接完导游事宜,此界太平将导游旗折好,收回导游口袋中,问:【你想去哪逛?】

说实话,冥府也没有什么特别好逛的地方,又不是什么名胜景点,来来去去都是和轮回相关的布置。

要说能够算作“美景”的地方,估计也只有那片承载了无数魂魄记忆和爱恨的阴阳回灯海了。

亓官辞:“我想把整个阴司都逛一遍,还想看看你曾经工作的地方,可以吗?”

此界太平曾经工作的地方,可没有什么好看的。

所有的导游,工作的地方不都是导游部吗?导游部的布局,和普通的公司集团也没什么两样。

谁没事会喜欢逛别人的公司啊?

但此界太平心里明白,亓官辞说的“工作地方”,不是指的导游部——

他说的是——

阴司六五司君,瞿镜的司君府邸。

此界太平没有回话,他的眼睛透过导游面具和亓官辞对视,眼底看不清神色,他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犹豫将他的内心拉扯得酸涩难忍。

亓官辞似乎从此界太平的犹豫中看出了答案,他有些落寞地垂了下眼睫,轻声回道:“我知道了。”

【可以。】

此界太平怕亓官辞没看见,专门将灵字凝在了亓官辞垂下眼,视线所在的地方。

亓官辞看到这两个飘逸俊秀的字体,在此界太平看不见的角度,唇角勾起,心底满是喜悦,如同浸泡在糖霜之中,笑了一句:

“傻子。”

作为“幽会”的第一个地点,阴阳回灯海果然成为了最终确认的地方。

为了不让其他家夥打扰到自己和此界太平的二人世界,亓官辞理所当然地把其他的N.P.C都清除了,此界太平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疑惑了一秒,也没有继续追问。

这样大的一片红色花海,不管是是什么花,都格外的令人惊艳。

红色,本来就是一个热烈的颜色,可是在阴司这样幽冷的地界,红色却一点都不热闹,一点都不温暖。

回灯海的颜色越艳丽,黄泉路的寂寥感越浓厚。

红色,原来也可以是这样一种寒冷、凄凉的颜色。

“我一直很好奇,回灯海的花海颜色,为什么有些不太一样?”

亓官辞和此界太平站在回灯海的中央,被人间代表烂漫和炙热的艳红环绕着,彷佛被他们正在接受天地最原始的洗礼和祝福,被爱意包裹。

在阴司这种地方,能够把象徵着阴阳黄泉的“死亡花”看成天地烂漫的,估计也只有亓官辞了吧。

其实亓官辞导游的时候就想问了,但当时为了保证导游的威严,不敢随便开口询问,现在没有其他的碍事者,亓官辞终于问出了一直疑惑的问题。

阴阳回灯海很大,就算是作为导游经典的第一个场景,旅客们所游览经过的回灯路,也不会太长。

和在人间的一切自然景点一样,被开辟出来作为旅游景点的旅程,都是经过无数冥府工作人员反覆测试,确认安全后,才允许正式使用的。

从这段官方回灯路上,朝远处望去,是可以看到,远方的红花,颜色更加艳丽、惑人,就跟被鲜血灌溉,浸泡、滋养的一样。

好看到有些阴森。

但亓官辞喜欢。

他喜欢这种明明在生长着,却充满了糜烂和死亡的颓废艳丽。

有一种被命运扼住喉咙,却选择自暴自弃大骂的反向嚣张感。

此界太平顺着亓官辞的目光,朝远处望去,面具下的眉毛轻轻上挑了一下,那边是靠近奈何的地方,冤魂的痛苦和恨意几乎快化为实质。

被极致的痛苦和灵魂灌溉出来的鲜花,当然带着生命凋谢的美丽。

【你喜欢那边的花?】

在冥府中,有一个不成文的浪漫——那就是为心上之人,去到阴阳回灯海的中央,用自己的痛苦和爱意,捧起一捧黄泉水,连带着血液一起浇在还未盛开的花骨朵上。

在痛苦中,为真正的快乐和爱意开花,形成代表最真挚爱意的血沙华。

此界太平犹豫了一下,居然在那么一瞬间,脑子里蹦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他要去为亓官辞,摘一朵血沙华。

“喜欢,”亓官辞笑了一声,又重新看向正在沉思的此界太平,目光所及,即是心之所向,他所见即所爱,也便没必要在对其他的任何东西上心,“喜欢。”

此界太平果然犹豫了,他抿了下唇,好一会,才舔了下下唇,眼神躲闪:【我去为你摘一朵,送给你?】

怔怔望了此界太平一眼,亓官辞突然笑出声来,他很想现在就抱住此界太平,告诉他自己有多喜欢他,告诉他自己有高兴能听到这句话,但他克制住了自己:

“不要,你今晚是要陪我逛冥府的,我才不要把时间花费在这种摘花的小事上。”

【我也可以先摘花,再陪你逛冥府,今晚的时间还很长。】

此界太平不太理解,摘花的过程确实痛苦,但应该也花费不了太长的时间。

晚上还很久,而且又不是只能来一次冥府,想要逛冥府,以后都是时间。

“…… ”

亓官辞的呼吸减轻,他没有解释为什么自己不想浪费时间,只是轻笑一声,“我想把这个机会留着,我不想要因为你一时冲动送我的花,我想收到你真心想送的花。”

等出去,等一切都落定,等你,等【我】都确定不后悔时,那个时候,再送我一朵花吧。

此界太平思考一会,认真点了下头,他的心跳一重一落,每一次打鼓,都在让他的种子生长一分。

这颗种子什么时候被种下的,已经不重要了,之前当它开始生长时,此界太平已经感受到了种子破土时的悸动和坚定。

【好。】

等我处理完冥府的事,我想,我一定会亲自为你摘一朵血沙华。

离开阴阳回灯海,按照旅游的路线,接下去就要参观冥府八景。

亓官辞对冥府八景的路线并不感兴趣,但他有一件事很好奇——

那就是鬼门关。

上一次没好好探究鬼门关的具体构造,而且此界太平后来,还送了他一座鬼门关的模型,亓官辞不禁有些疑惑:

“八景是可以缩小后送人的吗?”

【?】

【不可以,冥府八景拥有不同的冥府规则,它们分别继承了罗酆的一部分力量。送出八景,就相当于送出罗酆的管理权。而且,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可以赠送八景的。】

看完此界太平的解释,亓官辞脸上的表情越发古怪的起来。

所以…… 当初此界太平是脑子多不清醒,才会莫名其妙,送给一个刚搭档一次的白无常,一座鬼门关的?

就这么直接送出冥府八分之一的管理权,瞿镜的脑子是进水了吗?

亓官辞咂了下舌:“那如果我说,我想要一座鬼门关… 的小模型呢?”

此界太平沉默了,他认真凝视了一下亓官辞的双眼,确认亓官辞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好一会,他又看了一眼自己还没散去的灵字,上面的【不可以】三个字,依旧清晰可见。

但他勾了勾手指,一本正经回答:【可以,但你不可以把鬼门关给其他人看。】

他相信亓官辞的人品,亓官辞绝对不是什么会拿鬼门关做坏事的宵小之辈,他应该只是单纯对鬼门关的感兴趣。

那送他一个小模型研究研究,也……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嗯,就是这样。

此界太平在心底说服自己。

此刻的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刚才才说完不是谁都有资格赠送八景,现在却说要送亓官辞一座鬼门关,有多么不符合身份。

亓官辞也万万没想到,被自己当时“分手”退回去的鬼门关,最终居然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回到了自己手中。

他双手捧着被此界太平珍重放在掌心中的缩小鬼门关,感受到来自小模型上浓厚纯粹的罗酆气息,亓官辞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你就这么把冥府八分之一的管理权送给我了?”

真的就不再考虑考虑?

这次送了,他可就真的不还了。

此界太平点头,

【你会开心,送你。】

不是什么因为我相信你不会利用职权乱来,也不是什么我好像喜欢你,所以愿意送你,此界太平的理由居然这么简单,又这么直白:

因为亓官辞会开心,所以他送。

这要是换做古时候,八成都是要被史官记录成烽火戏诸侯的昏君。

挖野菜都不带这么没脑子的。

可偏偏就是这份直白坦诚,反而让亓官辞的心更加滚烫灼热起来。

他不知道是该说此界太平有病,还是该回应此界太平的喜欢。

虽然不知道当初此界太平是为什么送他,至少现在,亓官辞愿意相信这个理由,也很高兴是这个理由。

“谢谢,我很开心。”

琴弦被戴着黑色露指手套的手拨动,池塘因蝴蝶偶然的一次落下激起一圈圈涟漪。黄泉难得吹起的风,卷起回灯海中花叶不见的红花,红浪翩跹,吹起黑无常绸缎般的长发,发丝飞入白无常的指尖,牵上了还未挑破的爱意,掉落在阴阳路的每一寸过道间,开出不同于生死的红花。

从望乡台,到奈何桥,两人像寻常人家的游客一般,每到一个地方,都用相机留下了合影。

此界太平看到亓官辞有一张照片,自己就一定也要一张存着。

这般幼稚无聊的模样,看得沉默了许久的亓官殊更加无语。

不是,哥们?

你确定这个恋爱脑的蠢货,是自己亲、自认定的配偶?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脑子有点可爱的了?

亓官殊在怀疑自己,亓官辞却乐得直不起腰。

在记忆中,他是下意识想让镜子宠自己一点,不要和从前一样,什么都藏在心里,就算喜欢也克制得跟个苦行僧一般。

所以,他修改了一下记忆中瞿镜的人设,想知道,如果瞿镜把心底所想完完全全展示出来,会是什么样的。

现在他知道了,也明白为什么瞿镜打死都不敢在分手后直接来找他了。

瞿老板啊,还是克制隐忍的模样最是动人。当然,现在的模样,也不赖。

冥府八景最后的一个地方,是孟婆店。

亓官辞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孟婆店的时候,就遇到了孟婆本人。

当时是此界太平过来拉住他,才断了孟婆想要吃他的念头。

想到这,亓官辞忍不住望了一眼此界太平。

这家夥分明这个时候什么都知道,却还要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样子,等出去后,装模作样地回答他导游时的问题。

真是够有闲情的。

不过,孟婆店么……

没有选择进店,亓官辞双手抱胸,把头朝着此界太平的肩膀处靠去:“黑导,我记得你说过,孟婆氏常年都在孟婆庄,除了偶尔为孟婆店供应孟婆汤之外,很少出黄泉。我可不可以,去孟婆庄逛逛啊?”

逛冥府的过程中,亓官辞已经发现了,他叫镜子的名字,此界太平就会装傻,故意不理他,虽然调戏镜子是很有趣,但他还是希望镜子能理理自己的。

亓官辞曾经听李翌阳提过,在情侣之中,有一种特别的称呼,就是恭敬叫对方的职位名。

亓官辞很想叫“瞿老板”,但他怕此界太平直接羞到原地下线,最终,他选择了和旅客们一致的称呼——黑导。

好在,此界太平对这个称呼很受用,但他有些不明白:【我什么时候说过?】

亓官辞说的没错,但他并没有告诉过亓官辞这些啊。

“你就是说过,”亓官辞耍赖,语气间忍不住挂上了几分撒娇,“可不可以吗?黑导——老板——镜子——”

【别叫了】!!!

此界太平的呼吸在亓官辞一声声的叫唤中,错乱加重起来,他有些慌张地往旁边移了几步,似乎只要离亓官辞远一点,自己的心跳就会安分一点。

但他算错了自己偏爱亓官辞的心,他就算躲开了,就算捂住了耳朵,心跳也还是咚咚咚地踩着重音节奏,脑海里自动无限循环:

“镜子。”

望着捂住耳朵,在旁边低头自闭的此界太平,亓官辞从唇角溢出一声轻笑,他心情舒畅,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此界太平走近。

“你工作的地方,等以后,再让我用一个正式的身份,堂堂正正去参观吧,但今天,我想去孟婆庄确认一件事情,也……顺便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在梦境之中去参观瞿镜的府邸,确实有些太虚假了,他仔细想了想,还是等以后,不管是用什么身份,真正地被邀请去参观。

梦境马上就要结束了,他的时间不多了。

在这场美梦的最后,他想去孟婆庄,和瞿镜确认一件事情。

当然,不管事情的最终结果是什么,亓官辞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

他相信,亓官殊也不会。

此界太平愣住,他再次从亓官辞身上感受到了那股悲伤和难过,他迟疑了一下,缓慢抬头。

在他的意识反应过来前,他的手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轻轻抚上了亓官辞的面具眼边,想要透过这层青铜面具,抚上亓官辞的双眼。

亓官辞也没想到此界太平会做出这个动作,他在顿了一秒后,主动摘下了面具,盯着此界太平开始掀起波澜的双眼,握着此界太平的手,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脸边,感受着脸颊一点点温热起来,亓官辞扯了下唇角,让自己微笑起来:“可以吗?”

【孟婆氏不喜旁人随意入黄泉,无常官不得诏令或孟婆氏特权,是不可进入的。】

此界太平耐心解释,在解释正事的时候,此界太平终于是恢复了原本的冷静,不见任何恋爱脑的迹象。

【你想进孟婆庄,所为何事?】

逛冥府就算了,八景本来就是给鬼祟游览的,不算什么秘密。

就算是赠送鬼门关的模型,也是此界太平自己的意思,反正他随时可以选择收回罗酆特权,到时候,模型也就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用处的模型。

但孟婆庄不一样。

孟婆庄不属于阴司管辖,黄泉之主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泛泛之辈。擅入黄泉孟婆庄,换做人间的法律,也是要判罪的。

阴司的法律,那就更加没有人情味了。

此界太平想让亓官辞打消这个念头,他不一定能在孟婆氏的本相下,把亓官辞完好无损救下。

当然,他自己也不敢去承认,他这样排斥进入黄泉,也有自己的原因。

他实在是不想回到黄泉那个给自己带来痛苦的地方。

哪怕他不记得,痛苦的源泉是什么了。

此界太平的拒绝意思太明显,亓官辞都不用细看,便能察觉,他不想逼此界太平做任何他不愿意的事:“我丢了一个东西在孟婆庄,我想确认一下,那个东西是不是和……瞿镜有关。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能陪我这么久,我已经很高兴了。”

亓官辞能丢什么东西在孟婆庄?他什么时候去过孟婆庄?而且这个东西还和……瞿镜有关?

此界太平:【很重要吗?】

“如果你想知道,就很重要,如果你不想,那就不重要。”

他也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回忆”,让瞿镜为难。他也只是突然想起这件事,鬼使神差的,觉得当初记忆中的那个“小姐姐”,可能是瞿镜罢了。

但如果是瞿镜,为什么他后来没认出自己呢?

难道是也和自己一样,忘记了很多事情吗?

【好,我带你去。】

此界太平从导游口袋中,取出一枚戒指。这枚戒指亓官辞可再熟悉不过了,他没忍住咳了两声,眼神顿时有些躲闪。

分手时一起还的戒指,不会也要以这种方式,回到自己的手上吧?

怎么突然整的好像要求婚了一样?

亓官辞胡思乱想着,只见此界太平又说道:【另一枚不见了,所以这个,暂时不能给你。但你把它握在手里,孟婆氏看到了,不会为难你。】

亓官辞:“?”

不,不见了?

不可能啊,没理由啊!

他亲自让秦政还回去的!快递可能会丢失,但秦政,玄宗天行!天行亲自送的,也会不见的吗?!

亓官辞大脑混乱,亓官殊则是看了一眼罗酆规则力量浓郁的戒指,嗤笑了一声,但下一秒,笑意又僵硬在脸上。

等一下,罗酆规则力量……是一个小小黑无常就可以随意支配的吗?

这家夥……到底是什么身份?

不等亓官辞和亓官殊想明白,此界太平一手握住亓官辞的手腕,另一只手掐了一个复杂的手决,瞬息之间,便从孟婆店的位置,移到了漫天黄沙的黄泉之中。

猝不及防呛了一口黄沙,亓官辞幽幽望了一眼此界太平:“你这样子,容易被判无妻徒刑。”

此界太平眼神纯净坚定:【不会,孟婆氏不敢罚我,别怕,我保护你。】

行呗,两个人的对话,根本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但亓官辞还是被此界太平的话愉悦到了,他悄悄在心底补充了一句:“态度良好,特批无妻改有妻。”

和亓官辞完全共情通感的亓官殊,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骂道:“蠢。”

此界太平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不太“绅士”,进入黄泉后,去找孟婆庄的路上,他都贴心极了,帮亓官辞挡住风沙。

黄沙并不和善,虽然体积不大,但成群联合起来伤人,也割得皮肤疼。

无奈之下,只能重新戴上青铜面具,防止风沙攻击。

此界太平余光扫到有些兴致缺缺的亓官辞,指尖勾了下,却被亓官辞握在掌心。

透过面具,亓官辞明亮的双眼笑嘻嘻地望着此界太平:“不必,我才没有那么娇气,你不要浪费法力,我们走快点就好了。”

此界太平:【… 好。】

被亓官辞握住一只手,此界太平有些不自在,但他还是没有把手抽出来,放纵一般地任由亓官辞与他十指相扣。

紧了下掌中之物,此界太平神色不改,牵着亓官辞加快了脚步。

黄泉之中不可以动用缩地千里等法术,想要找孟婆庄,就只能徒步查找。

幸运的是,今天的孟婆庄并没有花太长时间找到。

在看到黄沙之中那座独立的酒庄时,此界太平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找到孟婆庄,就意味着亓官辞不用继续受黄沙欺负了。

亓官辞顺着目光望去,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他眯了下眼睛,太阳xue处不住开始突疼起来。

他一定来过孟婆庄。

恍惚间,亓官辞的眼前似乎再次浮现出两道快忘记模样的黑色身影。

一高一矮,黑色的督察斗篷,显眼的督察胸针,以及…… 他们呵护动作之下,抱着的一位白发小孩。

“阿爹,阿娘…… ”

亓官辞几乎是脱口而出两道轻呼,心绪波动之下,亓官殊的灵魂也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亓官赫和蚩允娴的身影出现的快,消失的也快。

随风一并被吹散卷走,黄沙打转落下,粘贴白无常胸口的【冥】字,又悄悄滑下。

脚步落定,恍惚间,黑白无常的动作穿越时空,和多年之前的两位裁决人动作合上。

此界太平抬起手,在庄门上轻叩三声。

“吱呀”一声,孟婆庄的庄门,无人自开,拉响着冗长干涩的调子,欢迎着远道而来的贵客。

梦境的原因,孟婆庄内并没有孟婆。

亓官辞将手扶在面具之上,面具落下的动作,彷佛被按下了慢动作,等他面具彻底摘下时,他身上的导游服,也在渐变间,变成了属于尧疆特有的少司官礼服。

银饰的光辉,压不住少司官清冷的贵气,他齐肩的银白色半长发,在耳侧用金红双线,编织铜钱入理,发尾坠了一颗精巧的小铃铛。

少司官以梦境的形式,时隔十多年,再次换上了三岁时的打扮,回到了他命运改变的地方。

半白的睫毛颤抖睁开,少司官松开握住此界太平的手。

温热离开的那一瞬间,此界太平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心里有些闷。

少司官没有解释什么,他目光锁定在孟婆庄内的一处地方,深呼吸一口气后,迈着节奏一致的步子,朝着那处地方走去。

铃铛晃动,每一声清脆都沉重打在此界太平的心口上。

黑无常在原地停顿了几秒,选择跟了上去。

他没见过这样的亓官辞,却不可否认,他被这样的亓官辞惊艳到了。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在脑海里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他以前见过亓官辞。

跟着少司官的步子,来到了孟婆庄的内部。

一间没有名字的小院,在主人离开后的十八年后,再次出现在黄泉之中。

此界太平视线空洞几息,在看到小院的同时,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心脏,开始揪疼起来。

他站在原地,无法再往前走一步。

此界太平捂住胸口,眼睁睁看着少司官的身影离那扇门越来越近。

着急之下,黑无常的喉间溢出低吼,却无法发出任何清晰的字音——没有天魂瞿镜的存在,人魂此界太平无法开口发言。

【别去!别进去!】

不要进那扇门!

此界太平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不要进那扇门,他的记忆被一支笔搅成一团,墨色混乱下,想要从中分辨出清晰的碎片,实在有些强求了。

但他的潜意识在告诉他:

所有进入这扇门的生物,全都会在第一时间凋零死亡。

低吼并没有阻止少司官的动作,铃声响起,少司官抬起手,覆上门扉。

关闭许久的门,在被推开的瞬间,此界太平的呼吸停滞。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闭眼,不要去看亓官辞死亡的画面,可他瞪大双眼,几乎想要把整双眼睛瞪得干涩,都要看清亓官辞的模样。

……

咚,咚,咚。

此界太平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节奏有力的心跳,把此界太平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的视线在茫然了几秒钟后,蓦的染上欢喜和激动。

几乎是下意识的,黑无常朝着亓官辞奔去,用力将少司官禁于自己怀中,听着两人的心跳一齐跳动,感受着两人的呼吸彼此交缠。

他像是抱住了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藏,用力的同时,又舍不得弄伤。

亓官辞安静被抱着,他感觉到了此界太平的恐慌,为了安慰心上人,亓官辞默默回抱住此界太平,一声一声在此界太平的耳边安抚:

“我没事,我在。”

黄泉的风沙,在此刻抵不过此界太平对亓官辞的珍爱。

亓官辞突然觉得自己现在被浸泡在了蜜罐之中,被甜蜜丝丝环绕着,他忍不住抱紧了此界太平几分,嘴角的笑意遮掩不住,每一分都仔细涂上了甜意。

他笑着笑着,眼眶不自觉红润起来,也不知道是在高兴自己在此界太平的心中这样重要,还是在笑自己居然可悲到连一个拥抱,就心生罪恶,舍不得离开。

亓官辞轻轻蹭了下此界太平的颈部,从导游口袋中掏出一颗奶糖,推开此界太平的拥抱,将奶糖放入此界太平的掌心中,他哽咽着,声音颤抖,却故作镇定,微笑道:“镜子,如果你有一天很疼,很疼,那就吃掉它……”

【你要去哪?】

此界太平惊慌握住亓官辞的手,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起来。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今天亓官辞给他的感觉这么奇怪,那是因为——那是因为——

亓官辞从头到尾,都在准备离开!

不是转身离开的那种离开,而是——

此界太平根本不敢继续往下想,他握紧亓官辞的手,想用这种方式,把亓官辞留下来。

“镜子,”亓官辞轻声唤了一声,他的声音太轻了,好像稍微用力一点,就会把他击碎,轻飘飘如柳絮一般落在此界太平的心上,却比泰山还要沉重,“我好疼啊。”

他红着眼尾,撒娇吸口了气,扯了下此界太平的衣摆,语气寻常轻柔,好似爱侣之间的呢喃,这一切都显得十分美好,如果忽略掉亓官辞唇角不断溢出的鲜红的话。

此界太平的眼眶发疼,他颤抖着双手,虚捧着亓官辞的脸,机械又害怕地用指腹擦去亓官辞嘴角的血迹,他第一次恨自己不会言语,如果可以说话,他一定要求亓官辞不要睡,一定要告诉亓官辞自己有多害怕,求亓官辞不要再开玩笑了。

脱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唇角苍白的少司官终于支撑不住,松软了身子,向后倒去。黑无常条件反射滑跪过去,将少司官拥入怀中。

【亓官,别睡,求你,别睡!】

原来死亡的感受是这样的,亓官辞只感觉自己从头到尾都有数不清的锤子,在用力敲打自己的骨肉,有数不清的勾子,在拉扯他的经脉。

好疼,真的好疼啊。

他明明,是最怕疼的。

这份疼痛,直接影响到了亓官殊,他通感到亓官辞的悲伤和痛苦,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亓官辞像个傻子一样,一声不吭,对着小黑无常微笑,尽可能表达自己的轻松,

愚蠢。

愚不可及。

亓官辞不是喜欢这个小黑无常吗?那为什么还要装作一副自己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难道不是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吗?说了一句自己好疼,就够了吗?这能讨到什么好处?

黑无常的手擦不干净少司官脸上的血迹,也没有办法聚拢少司官的生机。他抱着少司官,却感觉怀中的重量,正在一点点减轻。

少司官的脸色因为过度失血显得难看,可唇上的鲜红,却把少司官的神性衬得多了几分艳冶,看上去还真有几分鬼气了。没捧住的鲜血,滑过少司官的脸颊,滴落在少司官银白的头发上,将本该干净纯洁的颜色,染得刺眼凄美。

亓官辞艰难伸手,想去触碰此界太平的面具。

在愣神了一秒钟后,此界太平主动握住亓官辞的手,将其放在了自己的面具上,甚至还主动低了下头,方便亓官辞动作。

无常官的面具,不会轻易被别人摘下。

冥府六五司君的头,也不会随便为他人低下。

但现在,他却为了一个生命正在消散的人,低头了。

有主人的默许,亓官辞摘下此界太平的面具,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只他的动作,却慢如病入膏肓的老者,颤巍、迟缓。亓官辞没有想到,现在自己的力气,居然连一张青铜面具的重量,都承受不住。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在特殊的场景之下,倒显得有几分暧昧起来。

亓官辞摘到一半,将面具悬在半空中,穿过缝隙,对上后面那双已经湿润布满血丝的双眼,他突然弯了下唇角,细弱的热气才刚刚升起,就被黄泉中的阴冷吹散,可这份温热,却依旧浸到了此界太平的眼底。

“镜子啊……”亓官辞的声调拉得又长又软,配上他脸侧的血迹,刺得此界太平心口发疼,“你是不是……有鳞片啊?”

他记得的,亥酉年,爀鴠日,他在孟婆庄,遇见了一位貌美的小姐姐。

此界太平没有回答,他用行动告诉了亓官辞答案。

他握住亓官辞的手,将遮挡住自己的面具掀开。

他人魂的模样,其实和本相相似,不比天魂的温雅气质,却独有一份属于阴司司君的狼子野性,每次看到这一张攻击性强悍,迫人心弦的脸,亓官辞都忍不住心跳加速一下,感叹一句:

好漂亮的毒蛇。

阴司的毒蛇收起獠牙,满眼都是难过和委屈,他紧抿双唇,目光贪婪锁在少司官的身上,不敢移开半分。野性的面容,配上单纯的表情,这画面简直太刺激亓官辞了。

此界太平眼睫颤抖,如蝴蝶掀动翅膀,闭眼抬眼间,从淩冽英气的眼眶中,落下一滴泪水,好巧不巧,不偏不倚,正中亓官辞的唇珠。他可怜兮兮地望着亓官辞,颈侧朦朦浮现出几片精巧的银白鳞片。

浮动流光,神秘漂亮。

亓官辞望着他,舔了下唇角,将落在自己唇间的泪水咽下,他像是终于知道了答案的追寻者,轻声叹道:“是你啊……”

“镜子,我好累,我困了,想睡了。”

亓官辞咳了一口鲜血出来,血腥气在黄泉中让人压抑极了,此界太平想要为亓官辞输送灵力,却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做,都没有办法留下亓官辞半点。

【不要睡,等等我。】

再坚持一下,我去找生死簿,我可以用罗酆的力量去修改生死簿的!

人到将死的时候,会不会眼神模糊,亓官辞不知道,但他现在想要看清此界太平凝出来的字,都艰难万分。

终于,他看清了字,笑着摇了摇头:“别怕,我只是困了,想睡了,等回到人间,你来叫醒我,我想去旧书店喝茶了……我还有……瞿老板精心准备的考研数据……我……舍不得离开……镜子,我好疼……你可不可以……亲亲我啊?”

阿娘说过的,亲亲就不疼了。

镜子,你可不可以亲亲我啊,我很乖的,你亲亲我,我就不疼了。

亓官辞眼眶酸涩,在双目中的清明全都消失,彻底变为翳白前,示弱的少司官,等到了枯涸前的温软。

五感尽失,亓官辞的呼吸渐渐泯灭。

尧疆最自由的小银蝶,停止了翅膀的震动,在得到小毒蛇的亲吻后,从空中落下,停滞了他的时间。

小银蝶带着笑意,向世界——

宣告了晚安。

第192章 我师尊真好看啊

“镜子……”

轻到几乎听不见声音的呢喃,从床榻上满头津汗,眉头紧皱的大祭司口中响起。

大祭司双手中的神桐木几乎要捏到深刻指印,他气息粗重漂浮,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在床榻上,睡得并不安稳。原本就不算贴身的亵衣,也因为大祭司梦中的挣扎,扯开了衣领,露出被薄汗打湿,还沾了几缕银发的锁骨。

就是入梦,也要清醒自持的大祭司,居然在这场风雨交加的夜晚,坠入了梦魇,被困在生死离别之中,成为心魔。

梦境之中,亓官辞闭上眼睛,亓官殊的视线也在随之消失。

但他瞪大了双眼,强迫自己将眼前的一切,都刻入脑海中,将此界太平悲恸欲绝,抱着怀中已经失去生机的亓官辞,无声落泪的画面记住,将亓官辞宁愿身死,也要告诉亓官殊,他喜欢瞿镜的感情记住,将梦中经历的一切记住。

他叫亓官殊,他喜欢瞿镜。

他叫亓官殊,他喜欢瞿镜。

他叫……

亓官殊。

他喜欢……

瞿镜。

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入眼却是一道寒光冰冷,亓官殊的肌肉记忆比脑子想的更快,还没有从悲恸之中脱出身来,便已经伸手朝着寒光打去。

手腕相交,拳脚跟上,没有动用任何的灵力,只是最原始的肉。搏,却招招狠戾,打着要将对方致死的态度去。

但不知道是不是大祭司睡得有些久了,精神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在招式之间,他居然隐隐落于下风,又或者说,是对面压根没想伤到他,处处留情,没有真的下狠手。

大祭司压根没注意到来人是谁,也不在意来的人是谁。先打了再说,等人落于刀下,还没有什么他亓……他卫琅玹问不出来的犯人!

念头一起,大祭司的情绪更加焦躁,心头之间埋了一条看不清的火线,正在星星点点地燃烧着,反抗着“卫琅玹”这个称呼,他的心底,有一道听不清的声音在告诉他——

他不是卫琅玹,他不是大祭司。

可,

如果他不是,

那他是谁呢?他叫……

什么来着?

门外的风雨并没有减小的趋势,反而随着夜深,愈发大了起来。

雨滴打在竹叶和窗户上,劈里啪啦发出声响,寒风入户,又有屋内两人在斗争,房内的铃铛被摇得铃铃乱动,似乎在代替两人,诉说无法出口的心乱。

亓官殊思绪万分,他感觉自己做了很长一个梦,他甚至还能回想起,在梦中的那种爱意深长,与诀别落寞。可现在醒来后,却发现,他居然已经记不清梦中发生的故事了!

怎么回想,梦里的种种,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迷雾,将背后的故事和面容,遮盖得严严实实。

就像是有人刻意不想让他知道,不想让他记起来,所以强制抹去了他的记忆。

这种混沌的感觉,让亓官殊头疼欲裂,又成为“卫琅玹”太久,下意识觉得自己的眼睛,入夜后便不再清明,一来二去,他居然还没看清和自己打斗的人是谁。

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半分。

多了几百年的战斗经验,亓官殊很快便找到了对方的格挡漏洞,翻手震掌,以四两拔千斤之势,卸去对方的力道,拍在对方手腕上,将对方手中的银光打落。

“叮啷。”

银器落地的同一时间,亓官殊灵力凝成的陌刀刀尖,也已经抵在了半瘫在地的黑衣人喉前。

眉眼间的冷冽和杀意才刚升起,亓官殊正打算质问来者何人,便对上了黑衣人缓慢抬起的脸。

卸去了铃铛和配饰,乌黑的长发只做简单的样式,半披在身后,他身上穿着简单的墨色长款中衣,丝绸的质地,在屋内摇摇晃晃的烛火下,泛着轻微的流光。

年轻英俊的少司官,紧抿双唇,眼尾染着不知道是委屈还是被打疼了的飞红,闪动泪光抬眼。

一个简单的动作,被百里若做出了别有一番意味的效果。

他虽然抬起了头,却执拗地半垂双眼,赌气一般,不去看亓官殊,半躺在地上,也不起来,仰着下巴,用自己的颈部,去凑亓官殊的灵刀,大有一副“师尊好生薄情,如果师尊想要,那就杀了我吧”的气氛。

终于有时间看清来人长相的亓官殊,在对上百里若那张少年意气中带着艳丽的容貌时,诡异的愣在了原地。心口猛地一跳,这是他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感受,无关愤怒,也无关震惊,反而有几分委屈的酸涩。他不是第一次见到百里若这张脸,却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有一种久别重逢,迷雾散去的感慨和心悸。

“……”

“你……你半夜三更,不好好在自己房间里休息,跑来我这干什么?”

意图“加害”自己的人,居然是自己教养多年,亲手锻造的刀,亓官殊方才的怒气,在顷刻间被堵在了胸口。他几乎是立马朝着一旁掉落的银光看去——

本以为他会看到什么匕首凶器,却不想,地上掉落的,居然是一面已经裂开的银底铜镜。镜面碎成多份,亓官殊侧首望过去时,正好对上他提刀对徒弟的荒唐模样。

这?

实在是没忍住偷偷看一眼亓官殊的百里若,正好看到了亓官殊错愕犹疑的表情,百里若一愣,在几秒钟的晃神过后,作为杀人刀培养长大的他,立刻就明白了亓官殊这个表情的含义。

眼神中的光芒崩裂一瞬,百里若眼眶的红意更甚,在黑衣黑发的衬托下,更显得他面容艳丽,他眼睫掀动,似蝴蝶抖翅,眼眶中雾水蓄满,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百里若忽地冷笑出声:“师尊以为什么?是我要……呵,在师尊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位忘恩负义,狼子野心,想要谋害恩师的小人吗?”

他说着,自己先委屈了起来,看了亓官殊一眼,又匆匆移开,终于是承受不住,任由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打落,却强硬地用手背抹去。

他仗着自己长得极好,又年轻正盛,仗着亓官殊不会真的杀他,大胆宣发自己的委屈,用最下等的计谋,故意在亓官殊面前装可怜,展露自己的颜色。

就像他明明都到了入睡的时候,也还要给自己整理好发型,编好小辫子,才来亓官殊的寝房:“明明是师尊自己先要镜子的……”

一句话,把责任先推脱了八成,至于他为什么会在半夜三更前来,却是一个字都没提。

若是平日的亓官殊,定能从话语中察觉出不对,冷嘲回去,继续追问缘由。奈何现在的亓官殊,还被困于梦境浑沌之中,只想快点回忆起梦中的场景,没有心情继续追问。

他有些茫然地应了一声,手中灵刀消散,闭眼按着自己的太阳xue,想要晃去脑海中的疼痛:“这样啊?抱歉,此事是我不对。”

真难得,能从说一不二,出口便是金科玉律的大祭司口中,听到道歉的话语。

百里若有些惊讶,连装模作样哭都忘记了,他静静盯着闭眼皱眉的亓官殊,衣领半开,一身冷汗,发丝紧贴身后,一副脆弱难忍的模样。

百里若盯着盯着,突然觉得现在的亓官殊,好像一向严厉针芒,却无意识打开了蚌壳,浑然不知自己露出了鲜美。柔软。蚌肉的蚌。

看上去,真好吃啊。

眼神中的打量如酒坛打碎一般,被美色一引,灼热起来。

百里若觉得有一团火在自己的体内燃烧,他被一道名为“欲”的手拉住,带着他沉入泥地之中,沉入,沉入……直到他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激动,那是一种想要撕碎圣洁的阴暗,他不排斥,甚至有些甘之若饴。

他不知道为什么亓官殊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对劲,但他很高兴看到现在的景象。

肆无忌惮地上下扫视了一番美景,这样滚烫灼热的目光,像是已经解开了亓官殊的衣物,游离其上,可这样明显到不可理喻的目光,也没有引起亓官殊的注意。

亓官殊,警戒心下降了。

意识到这一点,百里若嘴角上扬的弧度,忍不住又大了几分。

他宛如野兽锁住猎物的眼神,肆无忌惮地落在亓官殊身上,张扬嚣张地舔了一下略尖的虎牙,不动声色握紧了从被打倒起,就一直背在身后的手——

一把锋利的匕首,在百里若用力的握紧下,被灵力腐蚀吞灭,而百里若的手,也因为这个动作,割破皮肤,流出鲜血。他漫不经心甩了下手,似乎手上的血液,只不过是不值一提的水珠而已。

“真好骗啊,大祭司。”

“师、尊。”

百里若无声念着,站起身来,想要去搀扶亓官殊休息。

他的手才刚探出去,亓官殊冰冷自持的声音,如昆山碎玉一般,击醒了他:“你的骨玉铃呢?”

身体一僵,“百里若”几乎是立刻抬眼,想从亓官殊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但让他失望了,亓官殊没有睁眼,不过刚才的失态,却已经被亓官殊调整好了,他再次恢复成不近人情的大祭司模样,缓声询问间,亓官殊手中的灵力波动,手指上缠小臂的一段地方,再次开始流动金色的灵力。

“百里若”敢保证,若是自己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这次的打,他估计是躲不掉了。

他还没有自信,能够在尧疆大祭司的全盛时期,打败大祭司。

“我,”百里若的脑子转得飞快,他保持笑容的体面,不急不躁,“弟子见今夜滴星①势大,入寝后想起师尊不喜处理内务,担心师尊受寒入病,故慌忙间赶来照看。来时匆忙,身上一切从简,便没带上。”

听到“百里若”的解释,也不知道亓官殊到底信没信,不过,他缠绕在手上的灵力,确实消退了下去。他抬眸扫了一眼“百里若”,也没说什么。

这一眼如春风一般拂了一巴掌“百里若”,差点没把他看得更加兴奋。

“祭祀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亓官殊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伸手将耳侧缭乱的银发,勾到耳后,顺势用手背抹了一把颈侧,将薄汗带走,“两日后,祭礼必须如期举行,明白吗?”

将亓官殊的动作看了一个明白,“百里若”喉结滚动,终于把盯着大祭司眼睛的视线,移到了大祭司的后颈处。

他动作放肆,语气恭敬:“一切备好,师尊放心。”

不能再拖了,亓官殊最近的情绪,从邬兰辞出现起,就一直不稳定,他总感觉马上就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可他绝不允许自己的祭祀受到影响,以免夜长梦多,亓官殊决定将祭礼的时间提前,他不想让自己的祭祀,有任何差错。

挥手令退“百里若”,亓官殊走到窗边,他许久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风雨了,今夜的风雨,似乎也在预兆着他谋事的不顺,他总觉得心慌得厉害,却怎么都找不到一个源头。

夜幕惊雷,雨打竹叶,乍起的天光下,亓官殊突然对上了窗外的一道黑色人影。

他手里拿着一杆旗帜,面戴青铜恶鬼面具,身上的服饰有些古怪,看上去有些像紧衣夜行服,却有些区别。

亓官殊眉头一挑,心头骤然疼得厉害,他激动扶住窗沿,情绪激动朝黑无常望去,他好像……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服饰!似乎……就是在梦里!

碎片的闪回凭空挤入亓官殊的脑海,画面中一位看不清面容的黑无常,抱着冰冷的少司官。没有脸,没有细节,但亓官殊却知道,黑无常在难过,他在哭。

有一个名字几乎快要从口中蹦出,但亓官殊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是什么名字,他又为什么要记得这个名字。

黑无常也注意到了亓官殊的情绪变化,他向前走了半步,却不知道是在忌惮着什么,匆匆又退了回去。他握紧手中的导游旗,深深望了亓官殊一眼,手腕翻转,将导游旗倒过来,用尖。锐部分,在地上写了一个字——

【镜。】

第193章 他不是你师尊

镜什么?

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亓官殊皱起眉头,他好像马上就可以触碰到那层看不见的屏障,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够彻底掀开迷雾。

可一切都是如此的戏剧,哐镗一声巨响,白雷照亮了半片天空,惨白的雷光照在雨幕下,黑无常阴冷的青铜面具上,平白无故多了几分诡异。

光起光落,黑无常的身影却这么凭空消失不见,连地面上的“镜”字,也被星落冲刷干净,看不出半分痕迹。

事情发生得突然,看似过了许久的时间,实际也才不到几秒。

黑无常的踪影消失得太快,亓官殊早有准备,有心挽留,也还是迟了一步。到了现在这一步,亓官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如果没有人在这后面操控全局,把他当棋子一样摆弄,那才真是有鬼了。

但真相的参悟,伴随的是幽沉的忌惮。

他自诩聪明一世,尧疆境内无人能敌,甚至还有自信是普天之内,飞升之下第一人。却不想,到头来,他只是他人手中一颗可随意操控的棋子。

这样绞尽脑汁地抹除他的记忆,这样费尽心思地阻止他人说明真相,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他绝对不是卫琅玹。

但他是谁呢?

幕后之人如此用心,也要让他成为一次卫琅玹,又是为什么呢?

亓官殊下意识捏紧了窗沿,手指间金光乍闪,在空气中发出电流一般的声响。

他站在窗前吹了好一会,吹到身上的冷汗已经干透,吹到被风衔而来的雨珠打湿衣襟,才长叹一口气,收了手,回到室内。

被雨打湿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与其继续站在这里像个傻子一样,还不如去泡个温泉,重新洗个澡,顺便仔细回忆一下,看看能否记起梦中的内容。

……

黑无常已经尽可能隐藏自己行踪了,却还是在写出了“镜”字后,被发现了。

周围的风雨骤消,就连竹林屋楼,也一并被擦除不见,他就像一个误入了游戏BUG中的穿模小人,处在一片空白之中,找不到方向,看不清离开的道路。

导游旗在这片空白中,也失去了作用,没有办法破开虚妄。

黑无常尝试了一会,也没有成功后,立马警惕起来,握紧导游旗杆,另一只手朝导游口袋摸去,从中拈出一张符箓,淬灵压箓,做好了战斗准备。

这样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太久,空白之中出现了第二个人影。

穿着丝绸黑色中衣的少司官,加上了一层绣着银白色苍狼的广袖外披,耳后也多加了两个银质的小发夹,将碎发收拾干净,看上去很是温柔。

但他眼中的寒光和杀意,却是完全不掩饰,如毒蛇一般锁在了黑无常身上。

黑无常一愣,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从眼前人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陌生的熟悉,分明百里若的身上没有任何阴司的气息,可黑无常就是觉得熟悉,迟疑了几秒钟,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有没有走过无常?”

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询问,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又或者是你想怎么样,你到底是谁吗?怎么到了黑无常这,就变成了一句你有没有走过无常?

莫名其妙。

可笑至极。

“无常?”百里若意味深长地把这两个字在唇齿间咀嚼了一番,忍不住嘲讽出声,“你真可笑啊,你凭什么会认为,本尊会看得上一个不入流的小鬼官身份?”

无常虽不算正神,但在冥府之中,也算一任鬼官,又因为后来冥府落败,想要维持轮回运转,少不了作为勾魂使者的无常。

一来二去,无常官虽然官职不大,却也是冥府中一位有点名头的官职。

没想到到了百里若这里,就只成了一句不入流的小鬼官。

黑无常顿时不开心了,你可以说我实力低,但你不可以说我们无常官不入流!

刚想要反驳什么,黑无常还没来及开口,百里若上前一步,眸中暗光浮沉,比大祭司更具威严的压迫感,似高山一般,朝黑无常逼去,来自天道的规则气息,劈天盖地压在池星乐身上,他继续警告:

“冥府小辈,本尊劝你不要搅局,更不要想着——把师尊从本尊身边夺走。”

百里若冷眼垂眸,看蝼蚁一样的眼神乜斜着黑无常,他很讨厌眼前这个搅局的冥府无常,碍于某些约定,他不能直接宰了池星乐,但他打算一点点摧毁黑无常的自尊心,迫使黑无常对他下跪!

池星乐觉得眼前的家夥八成是个疯子,不久前冲进地牢,将所有的“祭品”一刀毙命,甚至将过来看情况的尧疆侍卫,也一并杀了。

池星乐见过疯的,但没见过这样疯起来连自己人都杀的。

不过也幸亏这疯子把他杀了,才让他得以想起一切,恢复黑无常的身份,想来唤醒亓官殊。

但他同样也发现,被杀死的这群祭品,居然全都是女子的灵魂!不论在身前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死后的灵魂,居然都是年轻女子!

巧了不是,

池星乐不久前,才经历过一次和女子相关的重大非自然案件。

只是一眼,池星乐就把眼前的这些灵魂,和先前结案时,缺少的那部分灵魂联系起来。

好家夥,都过去这么久了,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还有隐情!

他可是没有忘记,之前那群女子失踪案的幕后真凶,就是冲着亓官辞去的。

为了好兄弟的安危,他在第一时间就想来找亓官说明一切。

可麻烦,也随之而来。

莫名其妙多出满身罪业的厉鬼拦路也就罢了,一路走来,天不作美,下雨打雷,刮风迷雾,就差没把“我故意的”写在池星乐眼皮上了。

幸好池星乐是无常官,无常天生对厉鬼有克制,让他不至于太狼狈。尽管导游旗上浸满污血,至少没有受到严重的损伤。

可好不容易冲破厉鬼关,来到亓官殊的住处,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靠近一二。

只能像个傻子一样,站在窗外等着亓官发现自己。

终于等到好兄弟注意到自己,他又不明直接表明身份,毕竟现在的亓官,估计和不久前的他一样,被封印记忆,还把自己当成这个年代的人呢。

冒着会被幕后者抓起来的危险,池星乐只写了一个“镜”字,想提醒亓官殊,眼下的一切,不过都是镜花水月,不要相信。

哪里会知道,一个字的功夫,就被困于此地,再次见到了这个疯子。

“你不是戏中人,”池星乐的实力确实不如同门弟子强悍,但他看人断理的心思,却是玄宗新一辈中,出了名的厉害,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就已经把前因后果猜出了个大概,“你将企鹅困于此处,就是为了陪你扮演这种无聊的过家家游戏吗?你想要找你师尊,拉上我兄弟做什么?”

天杀的,这莫名其妙的家夥到底是谁啊!

为什么他身上会有这么浓郁的淩霄规则力量?!握住导游旗的手颤抖不已,池星乐依仗着导游道具的冥府力量,强行挺直腰板了一段时间,可不久前,他才被厉鬼消耗了一段时间的力气,现在对于他而言,早就是强弩之末,小腿肚酸疼难耐,再多几秒,只怕就要真的对着眼前的疯子下跪了。

池星乐为了自己和冥府的尊严,咬牙强撑,双手一齐扶住导游旗,故作轻松的模样,扬起下巴继续挑衅:“让我猜猜,该不会……是你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被你师尊抛弃了,所以才这样可怜兮兮地,在幻境假象之中,扮着师徒和睦的戏吧?”

“你找死!”

果不其然,百里若怒不可遏,眼中杀意加剧,勾手就要对着池星乐的颈部掐去,他实力莫测,但绝对不是寻常的修士那么简单!威压迫身,别说已经快要脱力的池星乐,就算是全盛状态的他,也绝对没有办法躲避分毫!

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刺骨钻心的疼痛让池星乐的力气回光返照了一瞬,他站直身子,将灵力淬入导游旗中,淬灵之间,导游旗化为长剑,池星乐转动剑花,反手要去格挡百里若的攻击。

但他的剑才刚探出去,却在百里若滔天的规则力量下,一秒碎成星子,连剑柄都没能幸免。

“?!”

当下骇然,池星乐不觉呆在原地,有一句粗口憋在嘴边,想脱口而出,又记着自己的家教,刻入骨子的不可妄言,让他好不难受。

不是,这哥们到底是什么身份啊!冥府法器,你一个眼神就碎了?!

怎么,这法器你造的吗?!

你有这实力,你在这里办什么家家酒?!你有本事,你直接去找你的好师尊啊!

“你!”

池星乐语短未出,眨眼之间,死意已经逼在眉前,池星乐顿时明白什么叫做死前走马观灯。

从出生到考入玄宗,进入上京大学,从第一次进入考场,到被评断出不适修行,无法继续参加异海考核……从成为生无常,认识亓官……

过往种种,全都如走马灯一般,快速在眼前闪过,临近死亡,池星乐忽然间心情平静下来,等待着自己最后的宣判。

“叮——”

意料中的死亡并没有如约而来,一声灵力相碰的剧烈爆炸声,几乎是贴在池星乐耳边响起,震得他头脑发麻,忍不住嘶出声来。

池星乐在这灵暴之下,双耳暂时失聪,下意识捂住耳朵,还没看清是哪位勇士这么厉害,居然能够在如此强大的淩霄规则下,阻挡住杀意深厚的攻击,池星乐便被一只手护在了身后。

受力后退几步,池星乐茫然眨了下眼睛,眯著有些模糊的双眼,朝着来人望去,只看见一位穿着白色锦衣袍,腰间束着白玉腰封,头发全部上梳,用一根墨竹簪固定,身形纤瘦的男人,挡在了百里若身前。

他一把金玉扇横在眼前,温柔而坚定地表明自己要护着池星乐的态度。

池星乐:“这?”

“嘘,”悄无声息从耳旁传出一道声音,池星乐听不见声音,却还是突然传来的热气吓了一跳,下意识望过去,看到一位双手抱胸,一脸不悦的少年,正憋着嘴,幽幽看着前方的白衣男子,他不看池星乐,却在解答池星乐的疑惑,“你别说话,师兄会处理。”

说着,少年还自顾自地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一副你也不要和我说话的模样。

池星乐:“……?”

啊?你说什么?你能说大声点吗?

作为医修,池星乐诊断了一下自己的耳朵,确定暂时没办法恢复后,选择继续静观其变。

白衣男子温和微笑,他像是没看见【百里若】现在和此界太平一样的模样,目不斜视,不轻不重收扇,对着百里若微微颔首:“臣洛淮清,见过殿下。还望殿下能够看在两位大帝的面子上,饶这无常一命。”

【百里若】阴沉着一双眼睛,抿唇和洛淮清对视了好一会,洛淮清神色不改,却态度格外强势。叫得出殿下两个字,洛淮清八成已经知道了【百里若】是谁,但他不言说,也是一种暗中的威胁。

私自下界,不上报天行,非法入神都,困玄宗弟子和金瞳裁决人于幻境之中……不管是哪一项,都够【百里若】喝上一壶了。

洛淮清心知肚明,却在这里和他揣著明白装糊涂。

“冥府……”百里若几乎是咬着牙念出了这两个字,用力之大,恨不得直接将眼前的洛淮清碾碎,“好大的胆子,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有太昊和封灵昀在,本尊就不敢动你吧?”

“殿下尊贵,自然不会将我等小职看在眼里,”洛淮清笑意不改,慢悠悠将扇柄在掌心中拍着,“可殿下仁慈,想必也不会与我等斤斤计较。再说……我天淩子弟,最出名的优点——就是护短。殿下,您说,您要是对我动手了,我那——

大师兄,会待你如何啊?”

第194章 咱们去搞大事情

方才还气冲冲的【百里若】,听到洛淮清口中的“大师兄”三个字后,瞬间乖巧下来,他抿了下唇,看上去老实极了。

尤其是藉着百里若这张少年的模样,做出来的姿态,更是让人心生怜爱。

“… …你还知道些什么?”【百里若】掀了掀眼帘,带着紧张和期待的语气询问道。

如果洛淮清出现在这里,是卫琅玹授的,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在这里的所作所为,卫琅玹都知道了?

他既然知道了,那为什么……为什么不过来惩罚他,责骂他……

这算不算威胁,姑且还两说,但不可否认,【百里若】确实因为大师兄三个字,安分了不少。

洛淮清口中的那位大师兄,不是别人,正是【百里若】的好师尊——天淩七子首席,还未飞升时,便被誉为凡尘世仙的卫戍,卫琅玹。

好巧,天淩自上而下,都是出了名的护短。这一点,在【百里若】还在师尊身边时,便已经体会颇深。

但他不敢赌,不,应该说,都不用赌。

卫戍一定会选择护着他的好师弟,而不是……而不是自己这个可有可无的弟子。

“算了,我不听了,”闷气生了几分,【百里若】临近关头,又心生畏惧起来,他害怕会从洛淮清口中,听到让自己不开心的话,索性闭眼让洛淮清等人离开他的视线,“看在师尊的面子上,本尊饶你们一命。”

能把堂堂天君殿下逼成这个模样,洛淮清也算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能让天君殿下退步到这种地步,已经算烧了高香了,洛淮清不敢拿乔,恭敬对着【百里若】抱拳行了一礼,语气淡若枯树霜雪,平静又沁心:

“多谢殿下,殿下放心,臣今日前来,只为带走冥府小官,除此之外,没有见过任何人。”

【百里若】听到洛淮清的这句话,若有所思地扫了洛淮清一眼,嗤笑出声,微微抬手,对着洛淮清摊开:“那便……请师叔慢走。”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百里若】见得多了,并不认为洛淮清特意而言,是对他有什么奉承。

只要洛淮清不要再来搅他的局,带着冥府和那群玄宗的弟子,走的越远越好。

请罢,【百里若】转身准备离开,才刚走一步,又被洛淮清叫停:

“殿下稍等。”

现在【百里若】听到洛淮清叫出的殿下两个字,就忍不住牙酸,他眉头狠狠跳了两下,耐着性子,保持假笑转过头来,双手环臂,眼中浸着冷意:“不知师叔,还有何指教?”

洛淮清彷佛没有看见【百里若】幽深的目光,他微微一笑,从宽松的袖口中,取出一张冥府特有的青铜恶鬼面具,在面具眉心的位置,看似无意地用手指点了一下,才用灵气托着面具,朝【百里若】的身边送去。

“殿下,有劳,还请收下这幅面具。”

垂眸乜了一眼面具,【百里若】面露嫌弃,不太想接:“本尊还不需要借用冥府的东西,来掩盖气息。”

洛淮清弯眸含笑,似乎在笑【百里若】的自作多情,语轻若风:“不是给您的。”

一句话,让现场的气氛骤然冷下,【百里若】猛地掀开眼帘,凝上洛淮清,正好对上洛淮清不轻不慢睁开的那双天生含情,此刻却还无温度的桃花眼。

两人的视线争锋相对,做着无声的较量。

久到洛淮清眼角的笑意已经褪去轻柔,只剩下霜寒,他再次启唇:“殿下。”

轻飘的两个字不带任何感情和波动,听不出好赖,却重锤了【百里若】心口一下。

【百里若】怕卫戍。

他曾经只在师尊口中,听过其他六位师叔的事迹,但并没有真正见过其他六子。那个时候,六子已经全部牺牲在了战场上。

如今倒算得上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二师叔,他自诩身份尊贵,就算是二师叔,也不过自己职下卑臣。

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在这位年轻的二师叔身上,感受到和师尊一样的威严和冷意。

恍惚的那一瞬间,【百里若】觉得眼前的洛淮清,居然和卫琅玹的身影逐渐重叠。

来自身体的肌肉记忆,让他下意识颤抖一下,抿了下唇,【百里若】眼神古怪地望了洛淮清一眼,最终还是收下了面具,冷哼一声后,转身离开。

生怕洛淮清又要叫住他,这次【百里若】离开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一直目视【百里若】离开的背影完全消失,洛淮清才收回视线,用扇柄拍了一下掌心,若有所思。

“为什么要给他面具,”一旁看了好久戏的阿七直接问出自己的疑惑,“他不是人。”

“……”

严肃正经的四个字,差点让洛淮清端着的表情崩裂,他弯了下眉眼,拍了拍阿七的脑袋,温柔解释:“对,他不是人类。不过,那张面具,可不是给他的……”

那是给我们冥府未来帝君,如今的六五司君——瞿镜的。

他不能干扰幻境,还不能给自家帝君开个插件,让帝君自己想起来吗?

管这个“少司官“现在是谁,地魂也好,人魂也好,天魂也罢,只要他是瞿镜,戴上导游面具后,他就会想起一切。

大脑简单的阿七听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哦了一声,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找四师兄,你答应我的,要带我找四师兄。”

“快了,”洛淮清说着,突然抬起头来,看向了天空中的某一处地方,“马上就要破局,阿四……要开始忙了。”

“要忙了?”阿七的眉头皱了起来,非常苦恼的样子,他用手托着下巴,认真思考起来,摇了摇头说道,“那我要好好帮忙。”

这次是真的没有忍住笑出声来,洛淮清周身的清冷融化,如沐春风,“哈哈,用不着你,你四师兄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就愧对他在天淩求道的那么多年了。”

对待眼前的小师弟,洛淮清一向比较慈爱,这种感觉,差不多就相当于父母看待自己孩子的那种心情。很新奇,但洛淮清确实一直把阿七当成小孩子。

阿七最喜欢的是四师兄秦政,和三师姐张子清。

但四师兄和三师姐都十分敬重二师兄洛淮清,作为一个听话的“好孩子",他自然也是听洛淮清话的。

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阿七才有些遗憾地长叹一口气:“那师兄,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刚才那个不是人的说,让我们走远点。他坏,他想打我们,不和他玩。”

“我们去找你的六师兄,”洛淮清终于把视线移向了一旁把自己当背景板许久的池星乐,对着池星乐扬了下下巴,示意阿七把池星乐带上,“不出意外的话,最多两天,这件事就该结束了,结束之前,我们去闹个大的。”

违规。作案。搞事情。

天淩六子最喜欢干的事,全在这里了。

一听见要去闹个大的,阿七的眼神都明亮了好几许,在原地兴奋地小跳了两下,用力对着洛淮清点了下头,一把拉住池星乐的衣领,绽出笑容:“好!”

直觉告诉他不要偷听,所以一直在折腾耳朵的池星乐,好不容易把听力恢复了一二,没来得及高兴,第一句“复明”听到的消息就是——“我们去闹个大的”。

好家夥,吾命休矣。

刚想摆手示意自己只是个路过的,不参与搞事情的【团建】当中,就看见洛淮清带着一贯的狐狸笑容,对他轻轻颔首,同时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原地超度,久仰大名,生无常中业绩最高的员工,今年的全勤表彰,估计稳了八成吧?”

慌乱推脱的表情,在一瞬之间消失不见,池星乐条件反射性地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导游服的褶皱,看了一眼洛淮清的脸,张嘴张到一半,又突然卡壳,不知道要怎么称呼对方。

从幻境之中的记忆来看,眼前这位和洛唯欢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天淩宗的代掌门,七子中排行第二的洛淮清。

但洛淮清刚才说的话,以及手上暗示导游面具的动作,都在说明他是冥府中人。

池星乐不比亓官殊,虽然同为生无常,但他见过的冥府中人,也就只有谢必安,连范无咎他都没有见过呢!

知道和冥府有关系的大佬,也就是瞿老板和商老板。

很显然,洛淮清不是以上认识的三位。

那么眼前这位是?

“你和小欢同辈,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和他一样,叫我一声哥,”洛淮清从池星乐的停顿当中,猜出来了他的想法,他主动开口,“我于冥府位职二司,如今掌管刑狱和宗卷整理,阴司中人的话,一般叫我洛大人。”

池星乐心惊,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我去,二司君!冥府二司君!他何德何能,居然有朝一日,能见到这么厉害的大人物!而且大人物还允许自己叫他“哥”诶!

“ge……”池星乐下意识想叫出哥来,但他话头到了嘴边,看到洛淮清那张稚嫩年轻的面貌时,又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大人您如今年岁几何?”

“哦,这场幻境确实还没进展到我身死的那时,”洛淮清瞭然点了下头,毫不在意回答,“死的有点久了,记不太清,但应该是……二九之年吧?”

他先天心脏有缺,尽管修仙问道的路上,让他得以贪得几年岁月,可终究还是没能抵过生死寿夭这一劫,早早去世。

阿七突然开口,认真纠正:“是十七年一月又五天。”

洛唯欢:“……”

洛唯欢恍然大悟一般:“啊,原来我这么早就死了啊。”

十七岁。

在一个少年最意气风发,打马长街看繁花的年纪,洛淮清什么抱负都没有实现,就告别了人世。

池星乐顿住,他想过洛淮清可能是因为喜欢养颜,才定了现在的样貌,但他怎么都没想到,真相居然是……他在这个年纪便去世了。

心口莫名有些堵着慌,不知道是为洛淮清感到遗憾惋惜,还是为他感到心疼难过。偏偏洛淮清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是那样云淡风轻,点水而过。

他已经离世太久了,久到他都忘记自己是几岁去世,久到他已经对自己的死亡毫不在意。

池星乐沉默了好久,洛淮清摇扇的动作一顿,笑眼迎了上去,半弯下腰,调侃道:“怎么啦,是不是对着一个只有17岁的人,叫不出口‘哥’字呀?”

旁人为他的年幼早亡而悲惋,亡者却毫不在意地调侃。

池星乐摇了下头,哽咽着,说不出是苦涩还是无味:“洛哥。”

叫完哥,池星乐又想起来刚才听到的,洛淮清准备去闹场大事,只是,在幻境之中,他们能做到最大的搅局程度,估计也不能动摇幻境根本吧?

“这就对啦,”洛淮清展开摺扇,轻轻在胸前扇着,“你既然恢复了无常官的身份,应该是什么都想起来吧?”

“嗯,我被拉入幻境之时就是出魂状态,所以在幻境中死亡,反而会让我恢复记忆。”

洛淮清等的就是池星乐这句话,他抬高摺扇,藉着扇面遮住了下半张脸,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深意,他问:“你和相信科学是搭档吧?”

“是啊,”池星乐有问必答,但不太明白为什么洛淮清会突然问起亓官辞的导游号,“不过我们并没有绑定,只是临时搭挡,但基本的搭档功能,都可以在系统上使用。”

亓官辞当时转线转得突然,根本来不及申请绑定搭档,后面又接二连三遇见危险的事情,申请绑定的事,也就耽搁了下来,不过他们若是导游同一条路线的话,系统上的搭档定位等功能,还是可以使用的。

傻孩子,你还想绑定瞿镜的心上人?

就算你真的申请了搭档,估计也会直接在第一时间内,被瞿镜驳回申请。

心中默默为池星乐感叹了一句,洛淮清继续询问:“那……你知道相信科学最喜欢什么吗?”

池星乐非常自信:“考研数据。”

顿了一会,池星乐又补充了一句:“呃,最近的话,再加一个……瞿……瞿……他对象吧。”

洛淮清:“。”

真是毫无意义的询问呢。

不过,亓官殊最喜欢的——是瞿君吗?

那这场幻境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呢?困住亓官殊吗?用瞿君来困?

这不符合那个人的办事风格,这其中绝对还有什么,是他没有注意到的。

不管怎么样,亓官殊绝对不能出事。

哦,至于瞿君的话,出点事也没关系,有亓官殊在,瞿镜就不会死。

洛淮清现在已经彻底把亓官殊的地位,排在了瞿镜的前面。一时半会想不出来,幕后者到底会对亓官殊做出什么算计,洛淮清只能暂时把希望寄托在恢复记忆的此界太平身上。

但愿此界太平戴上面具后,可以对亓官殊吹点枕头风。

…应该可以吹枕头风吧?

抿了下唇,洛淮清看向阿七,指了指【百里若】离开的方向:“小阿七,你觉得刚才那个家夥,和大祭司是什么关系?”

天淩第七子,祁玄爻,绝对的野兽直觉,信他准没错。

阿七眨了下眼睛,微微歪头:“大祭司?”

“就是那个长得很漂亮,眼睛上带着缎带的那位。”

“他不是大祭司。”

阿七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不对不对,那个漂亮哥哥不是大祭司,尧疆的大祭司不长这样,这个大哥哥虽然也不亲近人,但他身上没有血意,尧疆的大祭司身上很多血煞气的。

池星乐终于有机会插话:“他当然不是大祭司,他是我好兄弟,亓官辞。”

“哦,”阿七不在意亓官殊是谁,他知道身份后继续回答洛淮清的问题,“那不是人的家夥对亓官辞有野兽看到猎物的想法,他想吃掉亓官辞。”

洛淮清:“…”

这个就不用说出来了!他们瞿君不要面子的吗!!!

池星乐:“?!!”

变态!流氓啊!果然男孩子在外面也要好好保护自己!!!

“不行!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企鹅一个人面对色魔!”

池星乐说着,就想要继续往亓官殊的房间赶去,不过他的动作却被洛淮清拦了下来。

洛淮清苦口良心:“人家小两口自己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你年终奖金不想要了?”

打扰上司好事,就是在对自己的事业宣战。年轻人,职场的水太深,你把握不住啊。

“小,小两口?”池星乐被洛淮清的这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还是下意识地反驳,“不不不,洛哥你误会了,企鹅的对象是瞿老板,他们——”

说着,池星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咬牙切齿地念道:“情投意合,你侬我侬。”

末了,池星乐还要补充一句:“企鹅绝对不会是那种贪图美色,随意劈腿的渣男。”但是瞿老板是,他勾搭狐狸精的照片,现在还在他的手机里呢!

洛淮清眉头跳了一下,他知道池星乐是误会了,但他不想解释。索性跳过这个话题:“那就更不用担心了,相信科学的实力在你之上,他既然对瞿君情深意重,想必也不会被旁人所迷惑。比起相信科学,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你啊,小无常。”

池星乐疑惑:“我?”

“对,你。”洛淮清点了下头,对着阿七给了一个眼神,示意他带上池星乐,开始施展灵力,在地上勾画阵法,“天淩弟子入门点亮命牌,一旦身死,命牌便会破碎,你虽借助身死回归无常之位,可幻境之中,你的命牌却是真的破裂。天淩擅长寻踪,这么久的时间,小欢他们一定已经发现你[死了]的消息。再不回去说明情况,稳定他们,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来?”

洛唯欢是他的弟弟,他弟弟什么性格,洛淮清可是再了解不过的。池星乐因为调查尧疆而【死】,洛唯欢一定会头脑发热,准备亲自给同门报仇。

但这小子的实力,放在幻境之中,还不够人家天君殿下挥手的。

为了自家弟弟的小命,洛淮清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现身,去阻止一番的。反正他已经被发现了,只要不去“主动干扰”天君殿下的好事,那边估计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和他心意。

阵法很快形成,洛淮清还挺感谢那个人,把对亓官殊的试炼地点,设置在了天淩背景下,让洛淮清可以有机会,钻这个漏洞——

要知道,在天淩时期,整个上修界中,洛淮清可是飞升之下——符阵双修第一人!

这个名头厉害到什么地步呢?

后世所有的符箓阵法书籍,乃至现在的玄宗的符修系和阵修系所用的课本——全都出自当年年仅17岁不到的符阵祖师洛淮清之手!

灵光乍过,洛淮清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原地,不消片刻,又出现在南疆的大街之上。

洛淮清做什么事都主打一个周全,在带个小家夥移形换影的过程中,也没有忘记把池星乐身上的导游服给换成寻常的天淩弟子服。

知弟莫若兄。

等洛淮清循着亲缘线找到洛唯欢的时候,洛唯欢果然正提着剑,被陈炎等人拦着,踢着腿,嚷嚷着要去找尧疆大祭司拚命,为池星乐报仇。

按理说,池星乐出事,最担心,情绪最大的,应该是一起长大的竹马陈炎,可是陈炎在知道池星乐命牌破裂后,刚想崩溃,旁边他的“替身使者”洛唯欢,已经提剑开始闹腾了。

陈炎想说的话,全被洛唯欢说了一遍,把他堵得慌就算了,还要反过来拦住洛唯欢不要做傻事。

小炎子心累:不是,哥们?你说的全都是我的词啊!

发怒状态下的洛唯欢,力气大得离谱。陈炎等人那么多人一起拦着,都还能让他往前移动。

洛唯欢举着弟子剑,担心伤到同门好友,一直不敢乱挥:“拦着我做什么?天淩弟子是一家,阿乐被这群南蛮子害死,我们不应该为他报仇吗!我上面有五个师兄师姐!敢动我兄弟,我让我哥抄了这破地方!”

踏入客栈的洛淮清正好听到了洛唯欢的豪言壮语,他嘴角的笑容似乎僵硬了一下,才幽幽开口:“你哥办不到,闭嘴吧你。”

洛淮清的出现,让所有小辈都有了主心骨,尤其是洛唯欢。

他激动得直接连弟子剑都扔到一旁,挣开好友们的桎梏,朝着看上去比他还小的洛淮清扑了过去。

“哥!”

已经比洛淮清高了小半个头,今年二十一,比洛淮清的身理年龄还大了三岁的洛唯欢,用力抱住洛淮清的腰,有些别扭,但依然坚定地弯着腰,把自己的头埋在洛淮清的颈间,撒娇控诉:“哥,尧疆的南蛮子杀害我宗弟子,咱们叫上师兄师姐,把这地方平了!”

洛淮清保持微笑,毫不客气地用扇柄敲了一下洛唯欢的脑袋:“都说了办不到,而且,谁说池星乐死了?”

“阿乐命牌都碎了!死得透透的了!”

洛唯欢吃痛抱住脑袋,松开洛淮清,瘪着嘴解释道。

作为目前唯一一个恢复记忆,且知道事情来源经过的池星乐,趁着都没人说话的时间,弱弱举起手来,轻咳一声:“那个,我还活着。”

有什么是比一个已经确认死去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还要可怕的吗?

在看到池星乐生龙活虎地站在洛淮清身后,对他们打招呼的时候,包括洛唯欢在内的所有弟子,都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脸上的不可置信几乎快要凝为实质。

“诈,诈尸了!”洛唯欢还捂着自己有些疼的脑袋,却忍不住结巴起来,“好狠毒的术法,居然有如此见不得光的邪术,能把死去的人,炼化为活尸!”

池星乐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他朝着洛淮清看了一眼,果然也在洛淮清的脸上,看到了无奈的神色:“你还是不要说话了,别误导人。”

叫停洛唯欢的胡乱猜想,池星乐在洛淮清的示意下,把故事的经过,稍加润色后说了一遍。故事有些长,池星乐说完后,连喝了好几杯茶水,等消除了一部分的干涩感觉后,才重新问道:“所以你们听懂了吗?还有什么疑惑吗?”

淩嘉怡摸着下巴,大脑快速运转,消化着洛唯欢的话:“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其实不在真实世界里,是有人把我们消除记忆后,投放到幻境之中,我们并不是真的天淩弟子,现在我们需要想办法离开幻境,才能想起一切?”

比起还在茫然状态的洛唯欢、陈炎等人,淩嘉怡的接受能力和理解能力,确实算得上突出。

洛淮清忍不住望了淩嘉怡一眼,从这位小姑娘的身上,他感受到了和医院里那个小家夥一样的气息。她就是淩家小子的妹妹吗?

果然基因优秀。

感慨着,洛淮清又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家弟弟,越看越生气。

算了,小欢是比不过淩家小子了,回去后再好好特训吧。

就在池星乐为陈炎几人一一解答疑惑时,旁边安静吃糕点的阿七突然抬起头来,身体紧绷住,吼间溢出低吼:“死畜生的气息,那个讨厌的家夥来了。”

第195章 饲神

冥府。

范无咎第不知道多少遍重启了系统,点开了【相信科学】的数据,生无可恋地望着灰色的显示屏,以及导游号后面加粗的两个大字——【死亡】。

在又一次重启刷新,依然看到这个接口后,旁边已经双眼放空,坐在地板上,右手微张,彷佛夹了一根菸的谢必安,长叹了口气:“这不科学。”

范无咎呆滞地点了下头,那双眼睛几乎想把【死亡】两个字盯出洞来。

这不科学。

太不科学了。

怎么突然就死亡了呢!死的如果是其他的无常官,他们还会理智调查死亡原因,看看是否是哪里的轮回出了问题,是不是被厉鬼反杀了,再根据系统数据,给亡故的无常官亲鬼们送去赡养费和功勋奖章。

但死的是相信科学。

又名瞿君的心上人,简称未来的老板娘。

范无咎用力摸了一把脸,小正太一向冷静的表情,已经裂到不成样子,他嘴里无声重复念叨着:“怎么会死亡……为什么会死亡……不可能会死亡啊……”

“小八,你见过冥府淩晨两点钟的太阳吗?”谢必安望着不存在太阳的冥府,开始胡言乱语,“是红色的,就像你和我即将逝去的生命一样。”

一直望着前方,视线开始失焦,突然间,谢必安似乎想起了什么,他重新坐直身子:“查一下,善恶有报的导游号情况如何。”

亓官殊一共有两个导游号,当初销号的是相信科学,但善恶有报这个小号,却一直没多少人注意过。

系统上相信科学从销号显示导游中,那么再显示死亡,会不会都只是……出了BUG呢?说不定真相没有他们想的这么夸张,万一没逝呢?!

范无咎大概猜到了谢必安的想法,他点了下头,或许是为了某种仪式感,他再次重启了系统平板,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才在员工搜索栏的地方,输入了【善恶有报】四个字。

【员工名称:善恶有报

导游类型:生无常

导游倾向:白无常

……】

【当前状态:休息】

当生无常没有进行导游,未入出魂状态时,系统上显示的状态,就会是休息。

加粗但灰色的休息两个字,给了谢必安和范无咎很大的一颗定心丸。

休息就意味着亓官殊还活着。

活着好啊,活着好。

……嘶,那相信科学的号到底怎么回事?

谢必安想了一会后,把这一切都归结于是系统出了问题,决定找机会让维修部检修一下,悬着的心重新放回原位。

谢必安满血复活,站起身来,拍了拍依旧死鱼脸的范无咎:“好了,不要苦着脸了,应该是系统问题,回头我让人维修一下系统,亓官先生没事,不用担心了。”

说着,谢必安拍在范无咎肩膀上的手微微加重,语气放缓:“小八,你要记好了——亓官先生没事,他还活着,不要忘记了。”

这段话说得又缓又重,似乎是在提点范无咎什么。

导游部的事情并不算少,因为相信科学显示死亡的这个消息,谢必安已经耽误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他也该去继续处理事务了。

只有范无咎的脸色依旧难看,他捏紧了袖口,目光望着显示屏上善恶有报的数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不对,亓官先生一定出事了。

谢必安不知道,但范无咎却一清二楚,相信科学的出现,根本就不是系统的BUG,那是天行大人和孟婆一起欺天,布下的假象。

现在假象死亡……

他怎么可能不多想?那可是欺天啊!

被淩霄发现骗局,后果会怎么样,范无咎都不敢细想。

但最后谢必安说的那段话,实在是有些奇怪,范无咎不可能听不出来,谢必安其实也在怀疑,但不管情况如何,现在他们只能有一个答案——亓官殊还活着。

真相是什么,对于他们而言不重要。

他们能够知道什么,才是最终的结果。

范无咎在原地坐了很久,他想了许多,但没有一点是他敢说出来的。他双手因为畏惧和后怕,不受控制地捏紧衣角,微微发抖。

良久,他才抬头,望了一眼没有白昼,但也不存在黑夜的阴司天空,后背一阵发凉,小家夥咬了下牙,默默祈祷亓官殊的平安。

好一会,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低下头来,重新打开已经息屏的导游平板,在导游搜索栏上,搜索了两个名字:

【员工名称:原地超度

……

当前状态:导游中】

【员工名称:此界太平

……

当前状态:导游中】

此界太平的导游号,在谢必安无意掀了瞿镜的马甲后,倒是可以在导游系统中查到了,范无咎也不是什么蠢货,当然知道曾经查出来的【一夜暴富】,只是上层给出来的假消息。

真正和亓官先生一起走过无常的黑无常,只有【原地超度】和【此界太平】。

池星乐和瞿镜都显示在导游中。

范无咎就像是捉到了一个灵光尾巴,带着期望和害怕,打开了两人的导游详情,希望能够在详情中看到亓官殊的导游号。

只可惜,打开后显示的却是——

【导游搭档:再活一次。】

范无咎:“……?”

范无咎:“。”

“啪”的合上导游平板,范无咎用力吸了一口气,差点没把自己抽过去,没事了,没事了,听七哥的话,牢记亓官先生没死就行。

收好平板,范无咎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保持一贯的面瘫脸,一路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等关上办公室的门后,范无咎才看向了自己挂在墙上的便利贴:

【瞿君导游号:此界太平

商君导游号:一路向阴

洛大人导游号:再活一次】。

掺和不起,这把大人物的高端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