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我相信瞿镜
没有瞿镜的司印,孟七夕是怎么能越过司君,把【相信科学】的号恢复的?
别说范无咎疑惑了,其实孟七夕自己也说不明白。
她摇了摇头,身上的瞌睡惊醒,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在她和范无咎的周围,降下了一层隔音灵帘:“小范大人,不是妾身不想回答,而是,妾身也不知道。”
范无咎扬了下眉头,很是不解:“这件事情,不是你亲自做的吗,还会有不知道的道理?”
“我确实参与了,”孟七夕有些哭笑不得,她也知道自己说的话,理解起来有些怪异,如果不解释一番,容易落下疑虑,“但,进行最后一步的,是天行大人。”
“天行也参与其中了?!”
听到孟七夕口中的这个名字,范无咎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了,他的表情有些茫然,双眼没有焦距,似乎在思考什么。
好一会,小正太才伸出手,虚虚摆在了身前,嘶了一声后,重复道:“等一下,为什么天行也会参与冥府的事?哪怕他现在离开了神庭,在人间处于中立的态度,可天行到底是神庭的神,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插手冥府的事吧?”
倒不是说范无咎对天行有什么意见,但他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天行在最初的时候,只尊淩霄,是绝对中立的一个【职务】,可自从天行和神庭决裂后,天行就有些【偏心】了。
又或者说,天行一直都是偏心的。
不管在什么时候,他只会优先在意淩霄。
范无咎虽然对淩霄也没有什么意见,但总有一种家事被邻居参与其中的怪异。
孟七夕没有范无咎那么大的怪异感,她点了点头,语气自然极了:“天行大人和亓官先生是关系极要好的知己好友,他知道我在做什么后,便一口答应要相助。有天行作保,自然是比我们私下去办,要安全许多。”
他们现在所做的这一切,本质上来说,还是在欺天。
万一到时候,事情真的暴露了,这么大一个罪名下来,指不定要受到什么惩罚。
但如果天行也参与其中,事情的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淩霄再怎么样,也不会惩罚自己的天行吧。
而且,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很明显,天行才是“主谋”啊。
就算淩霄最后想要追踪责任,他也必须先把主谋惩治了。
孟七夕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敢肆无忌惮地把事情放手给秦政去办。
听到孟七夕的解释,范无咎也逐渐悟出一点东西来。
他瞭然地点了下头,体会到个中意味后,忍不住对着孟七夕竖起了大拇指:“还是孟姐姐想得周到,如此一来,天行和我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就算要追究责任,也得先把船长给判了。”
高啊,确实是高。
这不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吗?而且,这个“天子”,还是自己送到“摄政王”手上的。
理清完这一点,范无咎又问:“那天行是怎么能够改变我们冥府的系统的呢?”
孟七夕摇了摇头:“这妾身就不知了,我只给了天行大人一小片生死簿的碎片,其余的,一概不知。”
“哐当”。
孟七夕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巨大的椅子倒地声音,便在空气中传播起来。
小范大人双眼瞪大,看上去被惊得不轻。他的唇瓣隐约在颤抖,正是因为他的突然又快速的起身,才让他原本坐着的凳子,跌落下去。
“你……你刚才说,”范无咎的声音,在这一刻都变得有些颤抖起来,“你给了天行大人,什么?”
“一小片生死簿碎片啊。”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孟七夕疑惑地望了范无咎一眼,也不知道为什么范无咎突然这么大的反应。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啊,没必要如此激动吧?
尽管这些话,孟七夕并没有直接说出来,可透过孟七夕的表情,就可以知道,这些话,她已经写在了脸上。
范无咎被孟七夕这幅理所当然的表情,狠狠噎了一瞬,他话头飞到喉头,不自觉哽咽了一下。
他想要直接对孟七夕发火,可他又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来发火,再说了,孟七夕这么做,也都是为了亓官殊。
在脑海中想了一通后,范无咎便更不知道要和孟七夕说些什么了。
他顿了好一会,才声音干涩问道:“生死簿是冥府重要的神器,就算它现在只是一个副本,也带有天地双卷之一的能力,您怎么就……就这么直接把一片碎片给出去了?”
“一小片碎片而已,不至于吧?”
孟七夕也被范无咎的询问懵了一下,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尴尬地用团扇,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鼻尖:“而且,没有地卷做掩盖,怎么能骗得过……”
说到这,孟七夕停下话头,意味深长地伸出一根手指,朝着天空的位置指了指,慢悠悠接出剩下的话:“那位呢?”
那位的规则力量,是整个世界中,级别最高的。
他们只是冥府的一个小神官,就算淩霄现在并不在神庭之上,可想要瞒过淩霄残留下来的规则力量,也是远远不够的。
也幸亏淩霄现在没有归位,才让他们有这个机会,可以去“欺天”。
他们作为小神官,没有这个资格,天行作为一介“凡人”,也没有这个资格。
那唯一有资格的,就只有——
和淩霄诞生时,由天地本身力量,自由诞生的天地双卷之一,地卷生死簿,有这个资格了。
就算生死簿已经失踪了许久,留在冥府的,只是一卷副本。
但这个副本力量,也足够骗过淩霄留下的规则了。
孟七夕安慰范无咎,摇着扇子,再次开始犯困:“小范大人不用担心,一片生死簿副本的碎片,天行还看不上眼。他若想要神器,神庭有封神榜,他自己手里,也有淩霄亲手制作的——无相呢。”
……
人间。
被孟七夕和范无咎口中谈论的中心人物,刚从医院回来。
他的神色看上去很是疲惫,一旁跟着他的大黑犬,也乖巧地保持沉默,安静跟在秦政的脚边,给自己主人足够的思考时间。
秦政从河梨帝母那里回来过后,脸色就一直不好看。
在河梨帝母的考场之中,他感觉到了属于秦子清的灵力波动,担心师姐的安全 ,他慌忙从考场之中赶出来。
直到确认秦子清无事后,才松了一口气。
可他却从秦子清那里,听到了另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
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种种事情压下来,他居然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自己……到底能不能赢下最终的赌局。
一路思考着,秦政回到了自己的小别墅。
换好鞋子,解开乾坤的牵引绳后,秦政独自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房间之中,秦政随手画了一道符阵,破开奇门,进入到一处密室之中。
密室内,非常空旷,一眼望去,便能够看完整体的布局陈设。
如今这里,只摆放着一个小供台。
开启密室的灯光,秦政朝着小供台走去,在供台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秦政目光复杂地望着供台之上,悬浮在半空之中的东西——
一枚精致的银戒指。
戒指上,还镌刻着一条冥蛇的图腾。
如果范无咎在这里的话,一定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枚戒指,就是当初他和亓官殊在烂尾楼附近,被圣古陀婴找出来的那枚——
属于冥府的戒指。
银戒悬浮在半空之上,它的表面上,衍出了许多条金色的灵气细线,这些细线丝丝缠绕,将戒指锁住。
顺着金丝的来源看去,原来在供台之上,还摆着一块木头。
木头被放在一个刻满了符文的盒子之中,那些绑住戒指的金丝,就是从木头中长出来的。
这块木头,和当初韩固送给亓官殊的那块,几乎一模一样——
它,也是一块神桐木。
神桐木分三截,由天地人三处分管。
冥府的那块,已经被大帝作为冥府君后的聘礼,经月老韩固之手,送给了亓官殊。
玄宗的那块,还在玄宗的宗阁之中。
而这块,是属于神庭的,淩霄送给天行的那块。
看了戒指好一会,秦政突然开口:“亓官,你真是……”
剩下的话,秦政并没有说完,可神奇般的,密室之中,居然在秦政的话音落下后,传来了一阵阳光的青年音:
“我怎么啦?”
声音开朗清越,似乎说话者,本身就带着笑意,听上去直接让人身上的烦闷全部清扫干净。
秦政的唇角不由上扬些许,他淡笑一声,摇了摇头,突然觉得自己那些郁闷,在好友面前,根本比不上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很好奇,你费尽心思清除了自己一段记忆,寄存在我这里,打算什么时候还回去?”
金丝晃动,似乎是在回应秦政的话,属于亓官殊的声音,透过这些金丝传出:
“什么时候啊……啊,我也不清楚。大概是……等瞿镜不气了,愿意来找我……等回到裁决人身份的我……再次喜欢上瞿镜的时候吧……”
秦政好奇:“你就这么确定,失去了这些记忆,封住情丝的你,会再次喜欢瞿镜?”
金丝狠狠晃动了几下,连带着戒指都剧烈发出了几道光芒,好像真的有人在这里生气,要反驳秦政一般:
“喂喂喂,你还是不是我的好朋友了,怎么说话呢?瞿镜都敢喜欢我,我为什么不敢喜欢回去?诶,算算日子,现在的我,应该已经对瞿镜形同陌路,不搭理了吧?他呢,他呢,来找我了吗?”
“……”听到好友期待的发问,秦政也诡异地沉默了好一会,“他,没有。”
说完,秦政又觉得这样直接,太伤好友心了,于是决定稍微透点底:“他似乎,受到了什么禁制,不可以…再来找你。”
“……”
金丝不再摇晃,安静停下来,像是失去了生命一样。
秦政等了好一会,都没有等到亓官殊继续的回答,吓得他想要走上前,不顾被戒指的反噬,去检查一下好友的情况。
就在秦政的一只脚刚迈起来,亓官殊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那他就是胆小鬼!我不想听啦!我祝他在失去记忆的我那里,来回碰壁!”
声音非常洪亮,没有问题。
收回自己的脚,秦政淡笑点了点头。
小情侣吵架的事,还是不要插嘴的好。
不过,秦政还真有点好奇:“那如果他真的退缩了,开始远离你了呢?你现在所做的这一切,值得吗?”
金丝沉默了一会,情绪安定下来:“……值得。我从来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如果他退缩了,那我前进就好了。
而且,我相信瞿镜。”
他不会放弃我的。
就像,我不会放弃他一样。
第182章 表哥,我来找你了~
池星乐的突然消失,引来了所有人的关注,尤其是陈炎。
在所有人重新聚集回客栈后,陈炎根本就停不下来,双手背后,来回走来走去,每走一步,都要叹一口气。
其他的弟子们,也因为陈炎的走动,心情有些烦闷起来。
洛唯欢揉了揉自己的太阳xue,深呼吸一口气,伸出手,拦住陈炎:“先别走了,你再好好想想,阿乐到底是怎么不见的?”
明明之前分配好的,几个人都不会分开太远,就是为了两两之间,互相有个照应。
陈炎和池星乐从小一起长大,关系那样好,就更不可能存在,会在彼此面前失踪的情况啊。
怎么出去好好的,回来就少了一个人了?
陈炎被洛唯欢拉着过来坐下,脸上挂满了愧疚和难过,他也不敢相信,那么大个池星乐,居然会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消失。
“我也不知道,”陈炎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我当时明明看着阿乐就在眼前的,可我问完摊贩一句话,一回头阿乐就不见了。就这么一会的时间,就算阿乐走得快,也没理由找不到影啊!”
越说,对池星乐的担忧就越大,陈炎抬起头来,看向在场看上去最冷静的淩嘉怡:“嘉怡,你说,阿乐会不会是被那些绑架百姓的家夥,给绑走了?”
淩嘉怡和洛唯欢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交换了些许消息,从洛唯欢的眼神中获取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后,才开口道:
“不无可能,我们来这里后,并没有太过隐藏自己的目的,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背后的那人,会这么大胆,在知道我们是修士后,还敢对阿乐动手。”
说这句话,并不是处于修士的“高傲”,看不起凡人,只是一般而言,凡人对于修士们,都会有些许尊重。
这份尊重,或许是来源于对“法术”的敬畏,也或许是源于对“神仙”的信仰。
他们之所以并没有想过要掩藏自己的目的,也就是因为,他们是修士,不用太担心被凡人所算计。
可池星乐是个例外,他先天气海雪山不全,无法在修为上有所进展。
偏偏就是这一点,给了那些人可趁之机,让他们把池星乐绑走了。
洛唯欢拍了拍陈炎的肩膀,补充道:“如果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我想,他们应该不会那么快对阿乐动手的,我们还有机会。”
“可我们现在连那么所谓的【尧疆】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去救?就算按照嘉怡之前提出的,假扮成被绑架过来的百姓,现在他们估计也都见过我们的模样了,不可能再上当了。”
陈炎心情低落,越是到了这种时刻,他的脑子,倒是越发冷静了。
就在所有的人,都因为陈炎的这句话,陷入了沉默状态的时候,二楼突然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小铃声。
这样的铃声,在整个苗疆之中,并不少见,大街小巷中,几乎每家人家,都会在自己的屋檐上,衣着上,佩戴些许银饰。
就连他们现在所穿的衣服,都有相映射的银饰,走起路来,叮呤哐啷的,来苗疆几天,他们都已经习惯了。
可是,或许是现在的气氛,实在是太压抑了,所以,在大家听到铃声的时候,都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朝着铃声地地方,望了过去——
一位看上去年纪不大的苗疆少年,从楼上往下走。
少年穿着黑白双色的苗疆服饰,头发束成一个高马尾,马尾中,绑了许多挂着银饰的小辫子,还有一根编了金线入理的长生辫,随意搭在肩膀上。
他的身后还牵着一位带着帷幔的人,看身形,估计是一位成年男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戴上一斗帷幔,把人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长什么模样。
少年似乎很关心身后的那位男人,他每走一步,都要回过头去,看两眼男人,确认他平安走下来。
陈炎等人的目光,实在是太不遮掩了,少年很快就转过头来,对上了陈炎等人的视线。
不过,少年的脾气还算不错,他只是看了陈炎等人好一会,在少年和他们对视的同时,那个被帷幔遮住的男人,也停下脚步,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
少年眨了眨眼,似乎在分辨陈炎等人的好坏。
末了,他收回了视线,继续牵着男人离开,没有再看陈炎他们一眼。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们居然就这样,一直注视着少年和男人出了客栈后,才收回视线。
洛唯欢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失礼,轻咳一声,让众人收回视线:“别看了,人都走远了,实在有些失礼,要是被三师姐知道了,可免不了要去抄门规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收回视线,唯独陈炎,还一直望着男人离开的方向出神。
陈炎眉头微微皱起,洛唯欢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回过神来。
终于,洛唯欢没忍住,对着陈炎的耳边大喊一声:“回神啦!”
突如其来的喊声,终于让陈炎神智回归,他龇牙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显然被刺激得不轻。
洛唯欢疑惑:“叫你好多声都不应,你一直看着别人干什么,多没礼貌啊。”
沉默了一会,陈炎突然开口:“…… 那个奇怪的男人,我总感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他的身影,有些熟悉。”
“会不会是看错了?”淩嘉怡也回想了一下那个男人的身形,摇了摇头,“我们一直都在天淩,不可能见过下界的人,再说了,世间上,身形相似的人,不是很多吗?”
听着淩嘉怡的解释,陈炎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应该是认错了。”
他方才再仔细去想,在哪里见过这个身形的人,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大概,只是因为太担心池星乐的安危,精神恍惚了一下吧。
……
鲜梵牢牢牵着神桐木的手,它并没有灵魂,也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可鲜梵却非常认真地对神桐木解释道:“少司官表哥,你放心,我才不是那种因为别人无礼,就要去动手的人。
刚才那些人,我一个都没有下蛊哦!”
少司官在鲜梵的眼里,一直都是最善良、最厉害的,哪怕只是面对一个和亓官殊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傀儡,鲜梵对他,也依旧十分尊敬。
解释完自己没有做坏事,鲜梵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神桐木的帷幔,再三确认不会露出来半点后,才继续牵住神桐木的手,拉着他走。
“表哥,我马上就要见到真正的你了,我有点紧张,你说,我要不要换一套正式的衣服去见你啊?我现在这样,是不是有些太失礼了?”
鲜梵自说自话,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也带着兴奋和羞涩。
这要是被不知情的人看上一眼,指不定会以为是要见心悦的姑娘。
异海副本虽然是虚拟的过去苗疆,但大部分的构造,其实和往后的理南,也差不了多少。
尤其是尧疆的地方,基本上没有任何变化。
熟练带着神桐木绕过人群,穿过尧疆特有的幻境灵帘,鲜梵从随身携带的小布袋中,取出了一盏全新的油灯。
油灯的大小只有成年男人两个巴掌大,灯托被专门做成了一朵莲花的形状,在莲花的外围,一直延下到灯底座的位置,都盘绕了一条鳞片精美,鲜活巧妙的蛇。
不过,这条蛇有些特殊,它的上半部分完好无损,甚至连蛇瞳的位置,都惟妙惟肖,彷佛活过来了一般,可蛇的下半部分,却被突然削去了骨肉,只剩下一条造型完整的骨架。
在鲜梵取出油灯的那一瞬间,他身边一直处于被动状态的神桐木,居然朝着油灯的方向,偏了些许。
神桐木似乎非常喜欢油灯。
注意到神桐木的动作,鲜梵轻声哄了一下:“阿殊表哥不要着急,我很快就会带你回去的。”
说着,鲜梵又从小布袋中,取出一个火摺子,也真是难为他了,在电子信息技术普及的现代,居然还会用火摺子这种返古的东西。
打燃火摺,鲜梵把油灯点燃。
油灯在一瞬间绽放出耀眼的光芒,火光升起的那一瞬间,盘绕在灯盏上的蛇,也彷佛活过来了一般,墨绿宝石做的眼睛,在火光的映射下,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
灯光在以鲜梵为圆心的两米半径范围内,形成了一道特殊的屏障。
灯光之内,是彩色的现实,屏障之外,却全部褪去了色彩,成为了素描画一般的黑白世界。
油灯——将现实和幻境,区分了开来。
一手握住油灯,一手牵起神桐木,鲜梵带着小傀儡,朝着记忆中的祭司殿方向走去,一边走着,他还一边心情愉悦地哼起了小调。
从进到幻境中开始,鲜梵便丝毫没有掩藏过自己的行踪,他一点也不在意自己会被幻境中的“亓官殊”发现,又或者说,他反而期待极了,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亓官殊。
尧疆的祭司殿,可以直接从苗疆的王宫中进入,如同当初的小乞丐一样。
可从那里进入,并不是真正的祭祀主殿,依旧只是一个投影出来的小虚境,还会受到保护祭司殿的毒林威胁。就算鲜梵不惧怕那些毒,他也不想带着神桐木去闯祭司殿。
而另一种进入祭司殿的方式,也是最正确的进入祭司殿的方式,则是进入尧疆,以尧族子民的身份,以礼相拜。
鲜梵是尧疆十二峒的圣子,他身上留着的,是尧族纯粹的血脉,且他一身尧疆的规则气息,祭司殿的结界保护,也绝对不会伤到他。
鲜梵弯眸:“能够作为第一位见到表哥身着祭司袍的模样,我一定要好好把今天记下来!”
神桐木听不懂鲜梵在说什么,但他还是很给面子颔了颔首,认可了鲜梵的话。
与此同时,在祭司殿中养神,撑着头思考问题的亓官殊,再次坐直了身子,被冰绡遮住双眼的他,没有办法看清神色,却能够从他唇角微弱的弧度,感觉到他现在的好奇。
亓官殊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几下,他无声喃道:“不请自来,是为贼。贼子来访,还真是……找不自在。”
第183章 他好疼啊
大概是有了新的消遣,亓官殊的坐姿,从最开始半靠,坐了起来。
他忍不住好奇,这个穿着尧疆服饰,还看上去对尧疆非常熟悉的外来人,到底会走到什么地方?
当然,亓官殊更好奇的,是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可不认为,尧疆之内,有什么实力高超的人,是他不认识的。
但很显然,这个人,他还真不认识。
兴趣上来,亓官殊看着鲜梵的目光,都认真炙热了不少。也幸亏现在百里若不在他身边,要是在的话,看到亓官殊用如此热切的目光,注视另一个人,指不定要闹出点什么动静来。
完全没有让亓官殊失望,鲜梵进入尧疆后,就像是回家了一般,不管是走的位置,还是他闲适轻松的神色,都在透露出一个事实——
他非常熟悉尧疆。
没有碰到任何一处陷阱,鲜梵一手举着灯盏,一手牵着神桐木,距离祭司殿的位置越来越近。此刻,他心情非常好,完全把去找亓官殊的过程,当成了散步玩乐的时间。
鲜梵微笑:“早就听说十二峒外的世界很好玩,圣姑婆婆却从来不让我出来,还骗我说外边都是要欺负尧疆的坏人,哼,我就知道,都是圣姑婆婆骗我的!有阿殊表哥在,怎么会有人欺负尧疆?阿殊表哥可是最厉害的!等出去了,我一定要趁大祭之前,好好在外边玩一遍再回去!”
在无条件吹捧亓官殊这一条上,鲜梵还真的可以和邬铃儿一争高下。
神桐木听不懂鲜梵在絮絮叨叨些什么,但他依旧会在鲜梵说话的气口时间里,点一下头,认同鲜梵的话。
一连出现了十二峒、圣姑、尧疆、大祭等特殊的词,就算是个反应迟钝的,也该注意到些许不对劲,对鲜梵的身份产生怀疑。
但从鲜梵进入尧疆内部开始,就一直在利用灵境监控鲜梵动作的亓官殊本人,居然没有对鲜梵的话,产生任何疑虑。
这些话,自动在亓官殊的耳边过滤,他眉头微锁,目光紧扣在鲜梵掌中的那盏烛灯上。
他是第一次见到会把灯托设计成蛇缠莲花模样的,尤其是这条蛇,还不是一条完整的蛇,居然还有一半是骨头。
真是一种奇怪诡异的设计。
尤其是灯盏上蛇的眼睛,在烛光的摇曳下,好像活了一般,闪烁着幽光,似乎还直接穿过了灵境监控,和亓官殊的双眼对视上。
与蛇眼对视上的那一瞬间,亓官殊的心头一顿,咯噔之间,有一股虚无缥缈,又难以描绘的揪心和怪异,缓慢缠绕在心田之上。
他自认为自己在尧疆祭司殿中活了这么多年,早就是一位心性凉薄的人,不会被旁的一些左道之术所影响,可现在,他却有些不受控制地去关注这盏灯了。
与烛灯对视的时间越长,亓官殊便越感觉自己的思绪有些恐慌悸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要从这深壤之中,破土而出,去向上盘绕,大肆喧嚣。
是什么,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到底……是什么?
亓官殊的头脑有些胀痛,他下意识闭上双眼,用手按住自己的太阳xue,想要舒缓脑侧的突疼,精神恍惚之间,他彷佛还听见,自己的耳边开始浮现出阴冷潮湿,又压抑紧迫的蛇鸣。
嘶……嘶……
沉浸在神经悸动中,亓官殊没有注意到,走在路上的鲜梵,突然停下了脚步。
握在鲜梵手中的那盏烛灯,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光芒突然大盛,仅仅只是端着灯托,鲜梵都能够感觉到宛如夏日的热量。
“怎么突然间这么烫?”鲜梵小声疑惑。
一根蜡烛,就算燃烧得再怎么快,光再怎么样大,也不会发出温热乃至有些烫手得热量。
在鲜梵疑惑之时,一直被他牵手着的神桐木,也动了。
他主动挣开鲜梵的手,纯金的双瞳中,似乎多了一抹微不可见的亮光,给这双没有光彩的眼睛,点上了灵动。
尧疆多山林,山林之间,本就是天然的阵法。
林风吹过,掀起神桐木帷幔的轻纱,他和鲜梵更加惊讶的眼神对上,风意缭绕,神桐木缓慢抬起自己的右手,朝着一处方向指去,喉结滚动,他从唇齿之间,低声压出几道繁妙古老的语言:“……Kuv mob siab heev……(我好疼啊)”
“Kuv mob siab heev……”
“Kuv mob siab heev……”
神桐木机械又执着地念着这几个字,他的语调越来越激动,也越来越难过,彷佛正在从一块木头傀儡,一点点变成人类。
鲜梵有些担忧地想要去拉神桐木的手,安慰他,用灵力平复神桐木的情绪,可他的手在即将握上神桐木手腕的那一刻,却被神桐木一甩手躲避开来。
神桐木纯金的双瞳执拗望着鲜梵,他掀开了戴在自己头上的帷幔,在刚才的悲痛之中,它一块木头,居然——流泪了!
神桐木的眼角滑落下淡金的眼泪,他感觉自己现在好像是被浸泡在了海洋之中,哪怕他努力地想要上浮,却总是触碰不到那一层海面。
不但触碰不到,还在逐渐下沉。
神桐木作为一块木头,本不应该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可在亓官殊困于祭司殿中,无法逃离,又精神错乱的时候,作为融了一滴亓官殊血液,被制造成傀儡的神桐木,在这一刻,居然体会到了阳光下的阴霾,平静中的悲伤。
他好疼啊。
【亓官殊】好疼啊。
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能离开祭司殿,也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好像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在这里了。
他的记忆中,充满了离别和重逢,又汇集了所有人间的阴暗和虚伪。
他就像是一个被操控的木偶,从出生起,就一直按照剧本所规划的一切去行走,他不能有自己的思维,一旦产生了疑惑,就会得到刺骨锥心的疼痛,他逐渐,不得不变得麻木起来,直到成为一位合格的——尘世旁观者。
【亓官殊】的心在哭,可没有人听见,没有人在意。
尧疆上上下下的子民,包括大祭司本人,都在默认着,身为大祭司,就不应该拥有除了子民、天下之外的任何想法和情绪。
大祭司,是不配,是不应该拥有脆弱和失败的,是不可以成为“自己”的。
或许大祭司本人已经习惯了这种平静,早就忘记了,什么叫做悲伤。
他活在阳光之下,却被囚在了雾霾之中。
神桐木感受到大祭司的痛苦,在帮大祭司哭泣,但现在的大祭司,却是披着大祭司身份的亓官殊。
“表哥很疼?”
古音的尧疆话,虽然和后世的尧语有些许差别,但鲜梵也听得懂。他在愣住一会后,更加紧张起来:“难道他受伤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拉上还在难过的神桐木,鲜梵的脚步加快起来,顾不上手中灯盏的灼热,握紧灯盏,朝着祭司殿的位置跑去。
同一时间内,正打算离开密室的秦政,也停下了脚步。
他身后的供台上,摆放在绸缎上的那块神桐木,不知为何,开始剧烈闪烁起来,光芒刺激到缠绕着神桐木和戒指的记忆金线,跟着颤抖起来。
秦政皱眉,收回离开的脚步,走了回去:“亓官?你还好吗?”
他在问暂时靠神桐木和戒指,保留自我神智的,属于亓官殊的一段记忆,如果是平常,金线已经开始嘻嘻哈哈,和他插科打诨了。
但没有。
这一次,没有。
秦政沉默,开始思考神桐木突然间异变的原因。
他知道亓官殊那里有一块属于冥府的神桐木,还被做成了傀儡。桐木同根生,他想要帮亓官殊“欺天”,就必须靠桐木的这个特点,将亓官殊留下来的记忆,藏于桐木中。
用卡BUG的手法,让亓官殊的血液,亓官殊的记忆,都通过桐木呈现,来达成亓官殊“本人”的躯壳。
再利用属于冥府的、瞿镜的戒指,一小块孟七夕给的生死簿碎片,借罗酆之力,越过司印,把“亓官殊”重新录入无常系统,来混淆“亓官殊”只是一具木头的真相。
现在桐木异变,这里十分安全,不可能有人对亓官殊不利,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情况——亓官殊出事了。
呦,可真是稀奇,还能有人,在亓官殊胎光半明,喝下药后的情况下,还能让他出事?可真了不得。
新界那边的人,除非是高层的那几位,秦政一点也不认为,剩下的那些渣滓们,能够有能力伤害到亓官殊。
难道是新界派出了高层去刺杀亓官殊?
秦政的心底刚冒出这个念头,又反驳自己,摇了摇头。
如果是的话,也没必要专门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把亓官殊拉入境域之中了。
而且,还有玄宗的那群崽子们呢,不至于,应该不会。
想起玄宗的那些崽子们,秦政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忘记了什么事情。他怎么感觉,这一次回上京,还少了点什么呢?
……
“二师兄去哪了?!”
脑海中灵光一闪,秦政终于想起来自己忽略的地方在哪里了,凭藉洛淮清对洛唯欢的关心程度,没有理由会在知道洛唯欢疑似陷入险境后,还什么事情都不做。
他一点也不怀疑洛淮清会知道洛唯欢的事情,毕竟,这次玄宗弟子的失踪名单中,还有淩家的大小姐。
以淩家小天才对妹妹的关心,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到可以帮自己的人。
而如今整个玄宗,都对玄宗弟子消失一事闭口不谈,淩家小子能找的,就只有同在医院中,正好在照顾秦子清的洛淮清了。
拿出手机,秦政打了一通电话给秦子清,秦子清只道洛淮清后来去找了阿七,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得到答案后,秦政让秦子清先好好休息,挂断电话后,他望着手机显示屏出神。
洛淮清加上阿七……
那这场专门为亓官殊设下的局,可真是越来越乱了。
眼尾跳动一瞬,秦政手中的电话再次震动起来,秦政低头一看,看到发信人是【小妖女】,不觉更加头疼。
差点忘了,还有这个家夥。
扯了下嘴角,秦政打开手机,接收邬铃儿发过来的消息:
【有一位自称是异海中出来,来自新界的怪物,说知道哥哥的位置,还说新界对哥哥的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184章 我不是变态,哥哥
“相信亓官。”
秦政唯一能给到邬铃儿的回答,就是如此。
不能怪他心狠,只是这是属于亓官殊一个人的考场,若他自己都不能勘破虚妄,就算他们强行把亓官殊带出来,也无济于事。
…
鲜梵实在太熟悉尧疆了,没有花太多的时间,他便带着神桐木,来到了祭司殿。
祭司殿的结界灵帘,对于鲜梵而言,就像是摆设一般,完全没有半点阻拦,便让他带着神桐木进入殿中。
亓官殊扶额难受,却依旧在鲜梵踏入祭司殿的第一时间,抬起头来,同时手中指诀变化,凝出灵刀,朝着鲜梵打去。
一出手,就是冲着击杀去的,亓官殊丝毫没有留情。
幸好鲜梵在十二峒的时候,经常会被长老们“暴揍”,一来二去,他对于危险的肌肉反应速度,完全算得上是可怕。
担心自己躲开后,灵刀会伤害到神桐木,鲜梵说了好几句“冒犯”后,抱起神桐木,一同躲闪。
距离就在眼前,神桐木的同感,再一次连接到了亓官殊身上。
腰间被搂住的感觉,在头疼的反衬下,格外明晰。
亓官殊眉头轻蹙,不知道是生气还是羞怒,他闭眼舒缓眉心的不适,灵刀在他心绪的变化下,也迟钝了几分。
可这些灵刀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躲开的。
鲜梵带着神桐木较为轻松地躲闪了第一下,但灵刀彷佛长了眼睛一般,一击刺空,停顿了一秒后,又继续朝着鲜梵和神桐木的位置刺去。
鲜梵很想直接开口,告诉亓官殊,自己是来救他的。
但他也没有忘记,在进来之前,那位骨玉首席曾经说过,必须让亓官殊自己想起来自己的身份,否则,他无法带亓官殊离开这里。
想到这,鲜梵硬生生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一边保护手中灯盏的烛光不灭,一边护着神桐木,转而说道:“先别打,你仔细看看,我旁边这位是谁!”
少司官表哥,你难道连你自己都要打吗!
腰间的异常,加上之前对视蛇瞳而刺疼的大脑,让亓官殊暂时没有办法思考。
听到鲜梵的话后,下意识跟从他的话语,抬起头来,看向了鲜梵怀中的那人——
他身上穿着一套普通的尧疆服饰,头发用金红两色的细线,绑着小铜钱,连同头发一起编织入理,松松垮垮编成一条辫子。
普通的装扮,并不能掩盖亓官殊看到这人时的震惊。
因为这家夥——
居然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容,要不是他的双瞳中没有半点眼白,也没有半分灵动,亓官殊差点都要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了。
这是?
亓官殊挑了下眉头,灵刀也在感应到主人没有杀意后,化为星子消散而去。
终于逃过一劫,鲜梵松了一口气,停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神桐木有没有受伤。
注视着鲜梵动作的亓官殊,唇瓣抿起,他有些意味深长地关注着鲜梵的动作。
他……好像很担心“我”?
见过太多的人,亓官殊自然分得清鲜梵眼中的情绪,到底是不是作假。
也偏偏是因为鲜梵的眼神泰国纯粹,亓官殊更加疑惑:“你是谁,为何会有一块桐木制作的傀儡?”
被亓官殊轻松认出来神桐木的本体,鲜梵也并不意外,他摇了摇头,伸出手,比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我不能说。】
鲜梵不可以直接告诉亓官殊他来这里的目的,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办法,逃过“监视”,透露一些信息给亓官殊。
果然,在看到手势后的亓官殊,脸色更加复杂起来:“……你是尧人?”
只有纯正的尧疆血统,才会在出生后,从长辈那里,学到独属于尧人的交流手势。
就算是其他苗疆子民,也无法看懂。
鲜梵不但知道,还能够完整比划出来,再想起之前鲜梵进入尧疆后,那宛如回家的闲适姿态,已经可以确认,鲜梵就是尧民。
“我没见过你。”
亓官殊皱起眉头,他很少会对外界的事情,产生疑惑,可这个突然出现,还带了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傀儡的家夥,却让他疑惑了。
鲜梵点了点头,也不打算欺骗亓官殊:“我知道,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你没有见过我,可我已经见过你很多次了。”
原本以为,自己见到表哥后,会紧张激动到说不出话来。
可真正到了见面的时候,鲜梵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冷静,这么体面地和亓官殊对话。
“我从小到大都是听你的故事长大,”鲜梵说着,嘴角忍不住挂上些许笑意,满是对亓官殊的尊敬和喜爱,“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求圣姑婆婆帮我要一张你的照……画像,所以,我见过你很多次了。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有一天,可以见到你。”
差点把“照片”说出来,鲜梵速度改了口,同时,又忍不住有些害羞和担忧。
他承认,像个神经病一样,隔一段时间,就想去得到亓官殊表哥最近照片的自己,真的有点太过分了。
但他又不能和表哥打电话,也不能出去见他,只能这样了嘛……
只希望表哥听了后,不要讨厌自己。
亓官殊在听完鲜梵的一番“自。首”发言后,果然沉默了下去。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自己身边还有什么人,是会这么大胆,每隔一段时间,就给自己画幅像,又给一个不认识的人的?
先不说画像的人大不大胆,这么多年,他居然一点异常都没有感觉到?
画像的家夥,本领不小啊!
等了好一会,也没有等到亓官殊的发言,鲜梵有些紧张起来,悄悄抬起头来,朝着亓官殊的位置望了一眼。
正好对上了亓官殊打量的目光。
下意识站直身体,鲜梵条件反射说道:“我不是变态!表哥不要生我气!”
亓官殊冷静的脸上僵硬一瞬,他咔咔转了一下头,用一种怀疑又试探的语调,重复了一遍鲜梵说的这个称呼:“表……哥?”
发现自己不小心自爆身份了,鲜梵顿时有些害怕起来,他一步跨两步地跑上,又非常克制地,在距离亓官殊三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鲜梵一脸担忧,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眼眶发红,看上去快要哭了:“我……我不是故意说出来的,哥你没事吧?”
亓官殊:“……”
有点新奇,居然还有人会这么可怜兮兮地叫他哥?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这么大,还这么爱哭鼻子的弟弟?
虽然鲜梵的表现,确实是和他非常熟悉,但亓官殊依旧没有那么快放下芥蒂,他弯了下唇角,用手撑着下巴,问道:“你说你是我表弟,我怎么不知道我母亲还有什么姊妹?”
骗人不知道找个好撒谎的骗,是真蠢还是装蠢?
没有立刻回答亓官殊的话,鲜梵先是看了亓官殊好一会,又紧张兮兮地等待了好一会,也没有等到什么“惩罚”出现后,鲜梵有些迷茫地眨了下眼睛。
首席没有理由骗他才对,不是说,不可以直接告诉亓官殊外面的事,必须让亓官殊自己想起来,要不然会有惩罚,还不能出去的吗?
怎么没有惩罚啊?
难道,说出表哥的身份,并不会影响亓官殊的考试继续?
鲜梵思考着,直到他手中的灯盏再次发出热量,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低头看了一眼灯盏,鲜梵发现灯盏的蜡油,不知道什么时候少了一大半。
蜡油的减少,让鲜梵更加不敢乱说话起来。
但他也发现,盘绕在灯盏上的那条骨蛇,骨头部分,似乎减少了不少。
就好像——
这条蛇在生长骨肉。
咦,蜡油的消失,会让骨蛇生肉吗?
鲜梵的心头涌上疑惑,但他现在更在意亓官殊的问题。
暂时把这些疑惑按捺下去,鲜梵抬起头来,将手中的灯盏小心扣在自己的腰间,又从腰间抽出一把精巧的小弯刀。
亓官殊冷漠看着鲜梵拔刀,就算鲜梵是准备刺杀他,他也不在意。
他有足够的信心,在鲜梵刺杀他之前,先把鲜梵宰了。
反手握住小刀匕首的刀柄,鲜梵眼睛都不眨一眼,朝着自己的右手掌,用力划去。
“嗤。”
动作快又狠,饶是亓官殊这位旁观者,在看到鲜梵不眨眼划破掌心的时候,也忍不住觉得有些牙酸。
小刀非常锋利,更不要说鲜梵几乎没有任何留情,用力划破的掌心。
鲜血在瞬间涌出来,鲜梵眼神中没有任何疼痛或者在意。
就好像,他划破的并不是自己的掌心一样。
鲜梵把小刀挂回腰间,又取出一个小瓶子,将自己的血,滴了几滴在瓶中。
随后,他把受伤的右手背在身后,同时伸出脚,擦了擦地上滴落的血液。
他记得,他的少司官表哥,是不喜欢鲜血这些污秽的。
举了举手中装了自己鲜血的小瓶子,鲜梵笑容灿烂,像是捉到了深夜的萤火,迫不及待要向亲近的人分享:
“是不是兄弟,我想,哥哥知道怎么证明。尧疆的游子蛊,可以帮助找不到家人的人,找回到自己的亲人。”
十二峒的圣子,在蛊术的研究上,可不比少司官低。
将小瓶子放在地上,鲜梵从自己的小包中掏出绷带,随意给自己的右手缠了下,又继续在包中翻找起来。
亓官殊也是心情好,给了他翻找的时间。
不一会儿,鲜梵终于从包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打开翻出来的小盒子,把盒子中的一颗黑色小石头敲醒,扔进了刚才装着自己血的小瓶子中。
鲜梵蹲在瓶子旁边,执着又认真地盯着瓶口,一遍盯着,还一边安慰亓官殊:“哥哥别着急,很快就好了!”
亓官殊扬了下眉头,他知道刚才鲜梵扔进去的那个小东西,就是游子蛊。
他现在已经懒得好奇了,如果鲜梵真的就是尧疆人,那么有尧疆特有的游子蛊,也不是什么大事。
在等待了一会后,吸饱了血液的游子蛊,终于迈着矫健的步伐,爬出小瓶子。
此刻,游子蛊的背上,红的发亮,像是一块宝石,一闪一闪地发著光。
游子蛊在原地停顿了一会,似乎是在查找方向,顿了一会后,游子蛊在鲜梵喜悦的眼神中,朝着震惊到面露茫然的亓官殊爬去。
亓官殊眼睁睁望着游子蛊朝着自己爬来,他张了张嘴,又看了一眼还蹲在地上傻笑的鲜梵,心情复杂极了。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家夥,居然真的——是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你叫什么名字?”
亓官殊心中的那份不安更加浓郁,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不安什么,可他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认知,或许,马上还会打破他以往的一切认知。
“鲜梵,”鲜梵擦了下自己的脸,让自己看上去干净一点,“不过,哥哥的话,可以叫我本来的名字,我叫——邬兰辞。”
第185章 指令触发成功
邬。
亓官殊在听到这个姓氏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脑海中,好像被强行塞进来了一段画面。画面中,有一个哭啼啼的小孩,手中提着一盏小灯笼,似乎刚摔倒了,身上还沾着些许泥土,宛如受到惊吓的幼兽一般,在原地害怕地叫着“哥哥”。
小孩明明不是邬兰辞,但亓官殊却依然觉得小孩和眼前的邬兰辞很像,在记忆中,有一只手朝着小孩伸出,紧接着,一道熟悉的童音响起,声音幼稚且宠溺:“妹妹别怕,哥哥在。”
这道童音对于亓官殊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如果他连自己的声音都无法听出来的话,那他也太不重视自己了。
可巧,【亓官殊】这人,谁都可能不在意,但一定重视自己。
他听出来了这道声音属于自己,也认得出来,伸出去的那只手,属于自己。
唯独这个【妹妹】,让亓官殊感到十分陌生。
他怎么不知道,活了几百年,自己还有一个妹妹?他分明没有任何亲戚,从他有记忆开始,便一直跟着师尊学习。
怎么一天的功夫,他不但多了一个弟弟,又多了一个属于妹妹的记忆?
怪。
亓官殊皱眉,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事情开始脱离他的掌控,有太多他不了解,也没有记忆的“事实”浮现,让亓官殊感觉到了一丝心悸。
他很讨厌这种事情不受控的感觉,将这段突然浮现,也没有消失的记忆仔细反覆了几遍,亓官殊试探性问道:“除了你,我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亲人?”
亲人这两个字,对于【亓官殊】来说,实在是有些陌生。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样一位与尘世毫无牵挂的人,还会在尘世有血缘上的牵绊。
“有啊,”邬兰辞点了下头,又把地上收拾了一下,保证祭司殿的干净,“虽然我很不想说出来,但我更不想隐瞒哥哥。除了我之外,哥哥还有一位……啊,等一下!”
话都说到了一般,邬兰辞匆匆忙忙停下,神情犹豫起来,“这是可以说的吗?万一我说了,伤害哥哥可就不值当了。”
怎么办,部曲首席好像也没说,能不能告诉亓官殊,关于外界亲朋好友这方面的事情啊。如果不能直接告诉亓官殊他的身份,那是不是与之相关的人,也不能说?
邬兰辞停顿的时间实在巧妙,就在他还在思考的时候,被抛弃在一旁很久的神桐木,动了起来。
神桐木朝着亓官殊的方向走了几步,这个动作很快就吸引了邬兰辞和亓官殊的注意。邬兰辞看了一眼神桐木,又看了一眼亓官殊:“真奇怪,明明没有发动指令,但它就是会自己行动,不愧是表哥的傀儡!真厉害!”
亓官殊指尖微动,扫了一眼盲目夸赞的邬兰辞。傀儡在未接收到施令者的指令后,自己行动,这对于擅长偃傀术的尧疆术士来说,简直是大问题好吧!
无令自行,不是有人作怪,就是有祟侵傀。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特别是这具傀儡,还是用神木之一的元凤栖桐制作的,就算失去元凤后,神桐木已经成为一块吉祥物,没有太大的作用,但好歹也是神木,本身自带的灵力和气运,还是很招修士或者灵祟喜欢的。
神桐木无视邬兰辞,一步一步接近亓官殊,邬兰辞想要上手阻拦,却望见了亓官殊微微摇头的动作。
亓官殊也很好奇,神桐木到底想做什么。
至少,从现在的情况看来,神桐木没有对亓官殊散发出任何恶意。他好像只是单纯想和亓官殊近一点。
傀儡下意识亲近主体,也很合理。
邬兰辞稍微放下心来,认为神桐木不会对亓官殊如何。
他才刚把视线收回来,耳边便传来一阵衣服摩擦,连带着配饰叮呤哐啷的声音。
循声望去,邬兰辞的双眼不受控制地瞪大,整个人愣在原地,从耳根开始涨红脸色,欲言又止。
包括亓官殊在内,也忍不住挑了下眉毛,身体僵硬一瞬,震惊望着神桐木。
——走到一半的神桐木,将手放在自己的衣服上,认真的,一件一件的,动作坚定地开始给自己脱、衣、服!
他顶着一张和亓官殊一模一样的脸,动作熟练地脱着自己的衣服,完全没有任何羞耻心,脱一件扔一件,扔一件朝着亓官殊走进一步。
亓官殊不自觉咽了下口水,这种看着自己脱衣服,朝自己走来的情况,怎么看怎么诡异啊!
亓官殊的眼角不自觉开始抽搐,想要阻止已经脱到只剩下一件中衣,甚至都已经把手放到衣服上的神桐木。
“够了!别脱了!”
亓官殊语气有些着急,隐约间还带着些许羞怒,他眼神躲闪了一瞬,憋了半天,从唇中生硬挤出了一句:“……不知羞耻!”
有生之年,有机会当面自己骂自己不知羞耻,除了亓官殊,估计也没谁了。
大概真的是傀儡本能听从主人的话,在听到亓官殊说完别脱后,神桐木真的停了下来。他的手还保持着放在衣服上的动作,停在原地,等待亓官殊的下一个指令。
终于阻止了“自己”失态,亓官殊虽然之前在温泉池中时,当着小乞丐的面出浴过,但也不代表,他愿意当面脱衣服给外人看。
邬兰辞移开视线,低下头开始把玩衣服上的配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他就叫邬俊杰。
【亓官殊】的法力非常浓厚,他抬了下手指,便用灵力将神桐木从里到外,都检查完了一个遍。
没有任何灵祟侵入的痕迹,也没有其他人操控傀儡丝线的残余。并且,在检查的过程中,他在神桐木的身上,发现了属于自己的血液。
没有人可以在自己不知情,或者自己不同意的情况下,取走自己的血液。
这具傀儡,居然真的是自己制作的。
但疑点也随之而来,他从来没有离开过祭司殿,神桐木自元凤死亡后,只剩下三段,没有一段是在他手上的。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得到了一段神桐木,还这么奢侈,把桐木做成了傀儡?有意思,在祭司殿索然无味几百年,亓官殊终于感觉到自己平淡如一的生活中,终于有了一丝颜色。
没有任何他人的污染,神桐木完完全全是【干净】的——刚才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神桐木自己的行动。
意识到这一点,亓官殊疑了一声。他知道桐木是神树之一,但他可从未听说过,神树的树段,会生出自己的灵智。
千万年来,桐木都没有任何变化过,没理由突然之间发生了异变。
亓官殊抿了下唇,问道:“这具傀儡,是我交给你的?”
心思深沉如【亓官殊】,已经可以从邬兰辞和神桐木的奇怪之处,察觉到些许不一样,假如自己真的失去了一段记忆,那么是什么原因,才让自己忘记的呢?
邬兰辞听到亓官殊的问话,立马抬起头来:“不是,是哥哥自己留下的,我也不知道哥哥留下它的目的是什么。只是我觉得,想要来找你的话,带上它会方便很多。而且,它还可以帮哥哥抵挡伤害,如果有人要杀你,完全可以让傀儡替死。”
傀儡替死,是最常见的偃傀术目的。
邬兰辞隐瞒了部曲首席让他带上傀儡的事,毕竟,他可解释不清为什么一定要带着傀儡进来。至于后面说,要让傀儡替死,确实是邬兰辞的想法。
亓官殊没有太怀疑邬兰辞的话,如果没有这具傀儡,单凭邬兰辞一个莫名其妙进入尧疆,还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弟弟的人,亓官殊一定会直接宰了。
“那他为什么要脱衣服?”
思来想去,亓官殊还是对神桐木的这个古怪举动感到疑惑。
怎么,一块木头,难道还会觉得穿衣不舒服吗?
一个问题,问住了邬兰辞,还未成年的小家夥有些迷茫地挠了挠头,努力回想自己看过的书籍中,有没有相关的解释:“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它觉得热?”
亓官殊:“?”
我知道你很想解释了,但你先别解释。越解释越奇怪了。
出乎意料的,邬兰辞的话音刚落,神桐木再次动了起来,只可惜亓官殊刚才被邬兰辞的话无语住,没有人注意到,这次神桐木在动起来的之前,纯金的双瞳中,快速滑过了一道灵光。
眼看神桐木再次动起来,亓官殊和邬兰辞的心,都被提了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好在,这一次它并没有再做出什么不知羞耻的举动,它伸出手指,低下头,在自己靠近心脏部位的衣服处,开始用手指勾画着什么。
亓官殊仔细盯着神桐木的动作,看了三四遍,他也没看懂神桐木比划的是个什么东西,他的眉头皱得更深,这傀儡坏了吧?到底是为什么,它会自己动啊?!
自顾自地在胸前画了好一会,神桐木停下动作,重新抬起头来,再次朝着亓官殊的位置走了几步。亓官殊没有阻止它的行为,任由神桐木一直走到自己面前。
神桐木伸出手,指了下亓官殊的手,亓官殊饶有兴味地配合抬起手,掌心朝上,想看看神桐木到底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它掌心朝下,对着亓官殊向上的掌心落下,掌心接触的那一瞬间,神桐木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信息,无声念了一句:
“……善恶有报……此界……太平……”
第186章 玹尊曾经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神桐木都还记得,【相信科学】已经被销号,只能说【善恶有报】。只可惜,它同样也还记得,亓官殊当初很生气,说再也不要和冥府扯上关系。
因此,它哪怕按照主人留下的残念,下意识提示出了“善恶有报”,也没有发出声音来。
亓官殊没看见,邬兰辞没听见。
但亓官殊在和神桐木掌心相接的那一瞬间,彷佛在心口涌起了一抹说不清的异样,亦如宁如镜面的湖水,乍起涟漪,又似心跳共振,重音深沉。
一
梦黄粱,庄生舞蝶,在祭司殿中日复一日,他在香雾之间沉浮,找不到自己的归处,却在和神桐木指尖相连的一刻,落入温厚,从天上步入凡尘。
说完亓官殊记忆凭藉桐木共感原理,远程操控的的最后指令,神桐木重新变回最初的模样,一段未经雕琢的木头。
木头跌落在亓官殊的掌心,明明是没有温度的死物,亓官殊却觉得安心极了。
神桐木一直背对着邬兰辞,邬兰辞只来得及看到它变回原型的模样,还以为是亓官殊的刻意而为,便没有多说什么。
偃师想要收起傀儡的时候,确实会将傀儡变回最初的模样,或是小泥人,或是稻草人、纸人,亦或是神桐木这样的木头。
成功取得亓官殊的信任,邬兰辞也不敢太过放肆,今天对亓官殊的冲击,已经够多了,他并不打算继续给亓官殊下猛药,让他一下子刺激,想起自己的身份来。
看了一眼蜡烛剩余的长度,邬兰辞在心底估算了一个大概的时间。他这次进来,一共带了九根魂烛,按照一滴烛泪一刻时来算,应该还能用个三四天。
九为极数,就算尧疆的术士和中原习惯大不相同,在部分数理方面上,还是求同存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