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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兰辞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亓官殊:“哥,第一次见面,我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不如,我来为你做一张傩面吧?”

每一位少司官,又或是大祭司,都会拥有不同的傩面,来主持不同的祭祀。古籍有书:觋事鬼神祭主奉,上听神召下达民,以舞娱神求其降,华衣傩面五彩縧。

南巫祭祀,向来都是听奉神鸟,或如元凤,或如其子。

唯尧疆特例,奉祖龙,或……幽蛇。

之前的祭礼,邬兰辞都没有机会参与。好不容易可以趁着候选大祭司的名义,参与一次亓官殊主祭的大祭,他当然想让亓官殊可以在傩礼过程中,成为最好的。

傩面制作,制作者能力越高,面具祭祀效果越强。

在这方面,邬兰辞还是很有自信,自己是尧疆之中,最有资格制作面具的。

“其……”实百里若已经在制作傩面了。

娱神用的一张面具,亓官殊还真没有太多的想法,对他而言,神明都是冷眼旁观天下众生的,他并不认为凭藉自己的一次祭礼,就能够获得神明的青睐。

所以,在傩面的制作上,亓官殊也不会太过追求制作者能力强悍。再加上之前百里若提起,要帮他制作傩面,他也应允,算是给狼崽子一个打发时间的任务。

亓官殊的解释才刚挤出一个字,就被闻风而来的百里若打断。百里若从祭品地牢匆匆跑回来,一进门就听到了邬兰辞的那句“我来为你做一张傩面”,顿时气得头脑发昏。

最近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来和他抢师尊的狗东西啊!

“呵。”

用力冷笑出声,百里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狼狈,他的冷笑将亓官殊和邬兰辞的注意,都吸引了过去。

邬兰辞没有见过百里若,看百里若的穿着打扮,还以为是亓官殊身边的部曲手下。在邬兰辞打量百里若的同时,百里若也在扫视这位疑似要来和他抢师尊的垃圾。

完全不给邬兰辞任何机会,百里若抢在邬兰辞准备开口前,说道:“师尊可真多弟弟啊,怎么哪都有师尊弟弟?”

没有经过脑子,脱口而出一句话,就连百里若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说这样的一句话。但他就是在听到邬兰辞叫了亓官殊一句“哥”后,心底泛起酸味,恨不得直接把邬兰辞片成片。

什么哥哥,情哥哥吗?

瞧这狐媚样,怎么,仗着自己年轻,就来乱叫哥哥,分明是馋我家师尊身子!下。贱!

“哥哥收徒了?”

邬兰辞捉住百里若话中的关键词,有些疑惑。不对啊,他一直都在关注亓官殊,如果少司官要收徒,没理由一点动静都没传出来啊。

什么时候收的,入籍了吗,几岁了,天赋如何,办拜师礼了吗?

一大堆的问题涌入邬兰辞的脑海中,亓官殊忽略掉百里若那番奇怪的埋怨,对邬兰辞解释:“他叫百里若,是我门下弟子,如今处少司官一职。”

“凭什么?!”邬兰辞嘴比脑子快,“少司官这么重要的位置,岂是随意一位弟子就可以胜任的?”

这特么是我表哥的位置啊!就算表哥以后会继承大祭司一职,那少司官的名号,也不能随便给出去啊!哪里来的死废柴,居然敢抢我表哥的位置!

脸上的表情愤怒一下,邬兰辞突然回过神来。

等一下……百里若?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哦!想起来了!

“你就是那个要抢哥哥,想把哥哥变成自己所有物的死变态啊?”

邬铃儿在邬兰辞进来之前,可是特意提到过百里若的,时间也没过去多久,邬兰辞很有印象。之前邬铃儿说的时候没觉得,但现在一看,邬兰辞觉得邬铃儿说得对!

亓官殊:“……?”

百里若:“……!”

你刚才说,百里若想干什么来着?

亓官殊睥睨百里若,百里若面上不动声色,却依旧在亓官殊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不自觉僵硬了一瞬。

他磨了下后牙,瞪了邬兰辞一眼,朝着亓官殊快走了几步,眼尾因为急切微微泛红,百里若着急解释:“师尊明鉴,弟子不敢!”

“不敢?那就是有这个想法了!”

百里若说的尧语,却没想邬兰辞也是正宗尧民,完全听懂了。他怒目而视,伸手要去挽袖,一副要和百里若切磋一下拳脚功夫的作态。

不过这场架,到底没能打起来,亓官殊阻止了他们。

一个是自己的徒弟,一个是表弟,打打闹闹的成何体统。天知道,能从【亓官殊】的口中,听到成何体统四个字,是有多么不容易。

看在亓官殊的面子上,邬兰辞决定暂时放过百里若,百里若心中不悦,对邬兰辞的厌恶越发深重,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师尊要如此护着一个外人。

在禤远峤那里认清了自己的心思后,百里若现在看谁都觉得是来和自己抢人的,他本就被亓官殊当成武器一般长大。

身上的杀意,包括他自己的妒意,面对亓官殊之外人的时候,都会无限放大。

有的时候,他甚至在想,要是直接把亓官殊关起来,让他生生世世都和自己藏匿于阴暗之下,沉沦于肮脏之中就好了。

不需要任何人,不需要稳坐高台。

他从心底敬仰自己的“神明”,却不可避免的,生出了贪念,想要看“神明”从高处跌落,和自己一起纠缠不清。

百里若敢想,但和他所说的一样,面对亓官殊时,还是会下意识地尊敬。

“小辞?”亓官殊尝试这样叫邬兰辞的名字,名字刚说出来,他自己却停顿了一下,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自他心底传来,恰如脆藕连丝,牵扯不断。

邬兰辞弯眸转头:“什么事,哥哥?”

“忘了问,你之前住在尧疆何处?”

能在尧疆之内这样熟悉行走,还在游子蛊的证明下,确认是亓官殊的亲缘,那邬兰辞一定是在尧疆生活的,只是……

尧疆大大小小之处,都在自己的监控之下,邬兰辞到底是住在哪里,才让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任何踪迹呢?

等邬兰辞说出来后,他一定要好好把那处的监控加固一下。

他不允许有任何地方,脱离自己的视线之外。

邬兰辞:“十二峒啊,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没有离开过十二峒。峒人不可出山,所以才一直没能来见哥哥,哥,峒外的世界好好玩,等到时候长老催我回去了,你能不能帮我说说情,让我多玩几日?”

等他们从这里出去,亓官殊成功当上大祭司,以大祭司的名义,应该可以让他留下来多玩一会。

邬兰辞的小算盘打得很精,眼中的期待和祈求,几乎快要化为实质。

看着邬兰辞幼稚的模样,亓官殊失笑点了下头,却开始怀疑起来。

尧疆……哪里有地方,叫做十二峒?邬兰辞说他从未出过峒,还有长老看守,就说明,十二峒这个地方,是一个有着严格级别和规则的地方。

听名字和行事方式,确实很有尧疆的风格,但亓官殊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看邬兰辞的表情,不像是在骗人。

想起之前的那些异常,包括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奇怪记忆……

难道,是他自己……有问题吗?

亓官殊把玩了一下手中的神桐木:“十二峒,地处何位?”

“就在此处。”

最原始的祭司殿,就位于十二峒中。属于玹尊的祭司殿,就是亓官殊如今的这间祭司殿,亓官殊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尧疆记载上的——

玹尊曾经。

第187章 祭品全部死亡

这个地方 ,叫做十二峒?

亓官殊将邬兰辞的话,听到心底,面上却没有露出太多的表情变化。

他似乎暂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偏过头去询问百里若:“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百里若点头,只要是亓官殊交给他的事,他一向奉为金科玉律,能半天办完,绝不拖成一天。

“办好了,所有的祭品已经清点完成,祭场也亲自看过,没有任何问题,只等礼服做好,随时可以进行祭礼。”

百里若刚才离开,就是去核对祭礼相关的事宜,却没想到,就是离开一会的功夫,回来后,他的好师尊,便凭空多了一个“弟弟”。

算不上好的打量视线,落在邬兰辞的身上,如果不是因为百里若知道亓官殊不喜欢见血,只怕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对邬兰辞动手了。

感受到来自百里若的恶意,邬兰辞歪了下头,弯眸回了一个微笑。

你的杀意已经收到,但我一点都不怕呢。

亓官殊坐在高台之上,将低下两个人的交互,看的一清二楚。

按理说,他应该笑出来的,但今天邬兰辞的到来,包括邬兰辞口中说的那一大段让他十分陌生的话,都让亓官殊现在没有任何想笑的想法。

抬手打断邬兰辞准备开口的动作,亓官殊让百里若带邬兰辞下去休息。

自己的狼崽子养了那么久,是什么性子,亓官殊也知道。

“阿辞是我表弟,论理,你该叫他一声小师叔。你对他放尊重点。”

狼崽子对自己视线停留多几秒的东西,都会产生浓烈的摧毁心情,更不要说一条鲜活的生命。

邬兰辞身上的疑点太多,他不但和自己有血缘关系,还带来了许多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消息。

还有这块神桐木……

亓官殊感觉,自己的眼前被人为地蒙上了一层纱,混淆了他的一切认知。

以前,他想要掀开这层纱,总是会感觉头疼欲裂。

但邬兰辞的到来,好像给了他一个掀纱的机会,他要好好想一想,如何用邬兰辞,把眼前的这层纱,彻底掀开。

挥手示意百里若和邬兰辞离开,亓官殊握着神桐木,从铺了锦缎毛皮的座椅上站起来,踩着松软奢侈到铺满整块底板的地毯,往内殿走去。

师尊离开,百里若念念不舍地收回视线,重新看到了邬兰辞身上。

亓官殊果然很了解百里若,在得知邬兰辞是自家师尊的亲弟弟后,百里若对邬兰辞的那份恶意,明显消退了不少。

“小师叔。”

垂眸不情不愿地唤了一声邬兰辞,百里若别扭得彷佛身上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当然,邬兰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抖了下身子,用手搓了下自己的颈部:“咦——你还是别这么叫我,你这个觊觎我表哥的死变。态。”

邬兰辞不提还好,他一提,百里若就忍不住反问:“小师叔为什么会对我有这样的评价?我应该才是第一次见到小师叔吧,我觉得小师叔和我或许有些误会。”

尧疆中的感情,哪有那么容易放下消散,邬兰辞虽然一直都在十二峒长大,没有接触过外边的世界,也没有见过别人谈情说爱。

可他也不是什么瞎子、傻子,百里若看亓官殊的眼神,就和饿了几百年的野兽,盯上鲜美食物的表情,没什么两样。

亓官殊懒得点明,百里若也懒得隐藏。

这对师徒心知肚明,压根也没打算掩藏。

邬兰辞要是看不出来,才是蠢了。

又有邬铃儿在进来前,特意“提点”过,邬兰辞现在的眼睛就是尺!

百里若有没有偷看他表哥,他量的一清二楚!

双手环臂抱在胸前,未成年的小崽子,微抬下巴,神色倨傲又天真:“我警告你,我表哥,可是要成为大祭司的!尧疆规矩,大祭司封却情爱,只可心存天下大义,不可妄动私情。你不要随便在哥哥面前展露你那点肮脏的心思!”

百里若保持微笑,彷佛没有听清邬兰辞的话一般,他恭敬又带着些许不可忽视的疯意:

“我与师尊如何,就不劳小师叔关心了。如今尧疆大祭司就是师尊,尧疆以祭司为尊,只要师尊想,那些破规矩,都不算什么。”

不是,百里若有病吧?

他跟百里若说离他表哥远点,他回一句只要表哥想,就无所畏惧。

真是好笑,他当他是谁啊?

他表哥!亓官殊!尧疆从史书上退隐后,天赋最接近玹尊,在玹尊神像前掷杯,钦定的少司官,未来的大祭司!

怎么会对其他人动心,去违规啊!

真晦气,遇到普信男……嗯……其实百里若长得确实挺有点“祸国妖妃”的气质的。

好吧,真晦气,遇到帅信男了!

邬兰辞不想继续和百里若争论 ,时间自会给出答案。

现在的百里若信誓旦旦,等从这里出去,亓官殊正式继任大祭司,他就知道错了。

想到这,邬兰辞的思绪一顿,眼神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他用一种可怜又好奇的眼神,扫了百里若一眼,心里翻起嘈杂。

要是没记错的话,玹尊当年最后为了开启登天道,选的是最冷血的一种方式——

杀妻证道。

在新婚第二天,就亲手杀了妻子,飞登神界。

草草情劫,玹尊只用一夜巫山来渡,对于爱人而言,他确实有些冷血心狠了。

玹尊不是一个好的道侣,但绝对是一位优秀的大祭司。

叹了口气,邬兰辞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百里若的肩膀,最后劝了一句:“你应该知道,大祭司修的无情道,他不会喜欢你的,就算你要强求,自愿成为他勘破情劫的棋子,只求一夜夫妻,值得吗?”

是的,当初玹尊的妻子,正是他的徒弟,尧疆最强的一把“刀”,为玹尊染上了数不清的鲜血,还把自己的命搭了进去,送师尊飞升。

玹尊这事做的确实不道德,换到现在,都要被骂渣男的地步。

可玹尊本可以不破情劫的,是这把刀,请求玹尊,结为道侣,祝他飞升。

只能说,玹尊的徒弟,也是个疯子。

邬兰辞心里想法活跃,居然没有注意到,在他说完这段话后,百里若的眼神好像空洞了一瞬,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换了一个灵魂。

“百里若”目光中的幽深和爱恨宛如潮水,他望着没有主人的祭司殿,低哑回了一句:

“值得。”

行呗,劝解失败。

邬兰辞耸了下肩,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好吧,你自愿。不说这个了,我今晚住哪?对了,你之前说准备了祭品,哥哥要做祭礼了?什么规格啊,干什么用的?我可以参加吗?”

“……小师叔,你话真多。”

……

好不容易把邬兰辞送回房间,百里若有些无奈地往自己住处走。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能说的人。

怎么会有人连师尊做祭礼穿什么衣服,做什么发型,跳什么傩舞,全都问一遍的啊?

问就算了,要扯到祭场的布置上去了。

祭,谁能祭得过你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办什么大型庆典呢,还鲜花供奉都想到了。

这是祭祀,不是游典啊!

心里一遍吐槽,百里若对着空气打了一套组合拳,彷佛是在揍邬兰辞一般。

最后,他还安慰自己,要对小师叔尊重一点,不能失礼,才慢慢压下心情的不适。

“少司官。”

一道没有任何感情的女声响起,百里若收敛好自己的表情,恢复成冷淡的模样,望了过去:“何事?”

一身黑衣,头发盘起的女侍卫在百里若身前蹲下:“禀少司官大人,祭品出问题了。”

百里若眉眼一跳,但他没有慌乱,而是沉下心来,仔细询问:“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一眨眼的功夫,你告诉我出问题了?”

“出了什么问题?”

他才从摆放祭品的地方回来没多久,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出现问题?

如果问题不大,他还有机会抢救一下。

“……祭品,全死了。”

最后的三个字,女侍卫说得又轻又快,哪怕尽力维持声音的稳定,也还是能够从中听出来些许颤抖。

她在害怕。

百里若的性格乖僻,除了大祭司,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心情不好的时候,更是直接拿活人当玩具。

为了大祭司的这场祭礼,少司官准备了那么久,可就在刚才,少司官准备的祭品,全都死了,女侍卫甚至能感觉到黑白无常要朝自己招手了。

“你说什么!”

百里若怒不可遏的声音响起,他握紧拳头,用力之大,都可以清楚听到来自骨头的咔咔声。

他从腰间抽出弯刀,毫不客气地劈在女侍卫的肩头,弯刀浸血,没一会,地面上便开出了一朵朵红梅小花。

小花越来越多,直到形成一小块血色的水镜。

女侍卫想要解释什么,但她也知道,这件事确实是自己的失责,而且,祭品死得太突然,她却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不管怎么样,她都难逃一劫了。

“属下在地牢中,发现了这个,是属下失职,万死不辞。”

女侍卫心底悲凉,又庆幸自己在来之前已经留下了遗书。

她举起手,摊开掌心,递过去一颗鲜血模糊,已经结痂成暗红色血块的小球。

百里若睫毛一颤,心口没由来的咯噔一下,在看到小球的时候,他的眼前好像重新浮现出:

他笑容张扬捏着小乞丐的下巴,强行把烧红的铁球,塞入小乞丐的喉间,听着那血肉在一瞬间滋滋作响,伴随着小乞丐胡乱不堪的求饶声的场景。

晦气。

心情暴躁起来,百里若转动手腕,将弯刀从女侍卫可见白骨的肩头抽出来,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不可能是这个废物,他已经死了,不会是他的!

思绪杂乱,百里若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都变成小跑起来。

而女侍卫因为失血过多,虽然勉强捡回了一条命,却没有力气运功站起来。

她虚弱抬眼,急促喘气,眼前的一切,不由自主变得模糊起来。

隐约间,她彷佛看到,有一位穿着黑色奇怪服饰,手中握着一把旗帜,带着青铜恶鬼面具的人,好像朝着自己走来。

在视线完全消失的最后一秒,女侍卫隐约看清了那把旗帜上写着的“冥”字。

在晕倒之前,女侍卫心想:阿娘,我看到黑无常了!?

第188章 我来取代你

“噌——"

房门才刚被推开,一把熟悉的白骨弯刀,便横在了百里若的颈前。

如果他刚才没有及时停住脚步,便会直接被这把刀,分首。

低眉垂眼,百里若神色冷静地望着抵在自己颈前的这把白骨弯刀,从刀身,到刀纹,全都和他现在手中提着的刀一模一样。

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从喉间低笑一声,百里若的目光,沿着弯刀,一寸寸朝着执刀人望过去,目光中带着的狠意,如同盯上了猎物的毒蛇。

不过,很可惜,百里若并没有看见来人的模样,执刀人带了一副面具——

他亲自为亓官殊准备的,还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

傩礼面具!

百里若的表情瞬间变了,对他有意见可以,想要杀他也可以。

但,动他给师尊准备的东西,绝对不可以!

“你好大的胆子。”

哪怕被刀抵住颈部,生死掌握在他人手上,百里若的气势,也没有落下半点,甚至隐隐间,还和来人不相上下。

百里若在说话的同时,也在观察执刀人的外貌,他努力想从执刀人的身上,找到任何可以证明自己猜测的证据。

可打量的时间越长,他却越发现,执刀人给他的感觉,很熟悉,且这种熟悉的感觉,并不是来源于他的熟人,而是——

像是看出了百里若想的是什么,空气中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声,仔细听,这笑声还和刚才的百里若有几分相似。

执刀人保持着横刀的姿势,另一只手却缓慢抬了起来,朝着傩面的方向移去。

并不算慢的动作,在此刻好像被刻意按下了慢速键,百里若的视线紧盯着执刀人的动作,连心跳都因为这个动作带动,跳得缓慢起来。

执刀人的手上戴着一副露指手套,从手套中露出的部分,可以看出他的皮肤很白,还是一种接近病态的白。

骨节分明,百里若却紧盯着这只手,眼底的寒意凝成霜冰,怎么都化解不开。

傩面的黑红底纹,以及金色的花纹,衬托得执刀人的肤色更加苍白。

这样一双手,不管是做什么,都是好看的。

握着傩面,一点点摘下面具,面具下的模样,也在百里若颤抖的瞳孔中,倒映出来。

百里若瞳孔猛的抖动一下,呼吸都忍不住停了一下,他望着执刀人脸上嘲讽癫狂的笑容,居然忘记了要趁这机会还手:“你…… ”

保持肆意到有些变。 态的笑容,执刀人挑衅一般对着百里若扬了下眉头,握紧手中的骨刀,他用最快的速度朝着百里若的手脚经脉砍去。

在刀破空划出风声的同一时间,百里若提起一样的骨刀,抵挡住执刀人的攻击,移动身位,退到安全局域。

百里若的震惊只持续了一会,现在,他只感觉自己的体内热血沸腾,都在叫嚣着战斗和兴奋。

他的眼神清亮起来,望着缓步拖着长刀,从屋内走出来的这位——

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家夥,忍不住笑出声来:“有意思,不管你是谁,想要变成这副模样,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吧?真有意思,费尽心思变成我的模样,你的目的是什么?”

完全没有回答百里若的话,执刀人拎起刀继续朝着百里若冲去。

他的每一刀,都没有章法,只是单纯拿着一把武器,对着百里若乱砍。

却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份乱砍,让百里若根本无法判断下一刀,这疯子会从哪里劈下来。

一来二去,居然还让他两暂时打成了个平手。

但这样的“平衡”,终究有打断的那一天。

执刀人的学习能力太强了,只是战斗了这么一下,他的刀法,居然开始规范起来!

不但有模有样,几乎是和百里若完全镜面了一般!

百里若收敛起嘲弄,心中没由来升起一丝不安。

太像了。

现在他们的战斗,简直和对着镜子打架,没什么两样。

如果不是百里若亲眼所见执刀人的刀法从生疏到熟悉,他都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最近太忙了,出现了幻觉,在幻想和自己切磋了。

“少司官,生死关头还开小差,很危险啊。”

执刀人低笑,指尖微动,天地灵气在顷刻之间被提取出来,于百里若的眼前,凝成一道文本。

连字体,都一模一样!

百里若眉头疯狂跳动,他终于知道这份不安来自哪里了,他声音提起:“你要——”

“我来——取代你。”

……

“咔嚓”。

一根落枝被踩断,沿着雪白的长靴向上望去,一位看上去年纪不大的青年,正疑惑地翻看手中的纸张。

他一边左右看着,一边用笔在纸上画些什么,嘴里还时不时念叨几句:“没道理啊,这地方怎么就是找不到生门呢?这破地方的奇门阵法,怎么比大师兄洞府布置的还难?”

洛淮清拿着笔,在自己画的地图上圈圈画画,眼神中斗志满满,像是被激发出了什么好胜心。

嘿,他就不信了,他堂堂符阵双修天才,还破不了一个破奇门!

洛淮清满是兴致,他的身后,却蹲着一位无聊到用随手扒拉的树枝,挖土玩,头发随意披散的男生。

挖了几下土,阿七有些委屈地抬起头来,眯着眼睛望向洛淮清:“师兄…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阿… 四师兄?你说进来了,就带我找四师兄的…… ”

“别急别急,阿七啊,你要记住,我们现在,在和你四师兄捉迷藏,可千万不能被[别人]发现哦。”

洛淮清抽空转头安慰一下小师弟,并再次强调,让阿七记得,现在不能被别人发现。

阿七果然还是孩子心性,听到是和最爱的四师兄玩游戏,立马就不着急了,握紧手中的小木棍,坚定严肃地点了点头。

“嗯!不被发现!给四师兄惊喜!”

“乖。”

安抚完小家夥,洛淮清继续攻克尧疆的破阵法,他就不信了,他冥府二司君,还破不了一个人类布置的奇门!

随着破阵的时间越久,洛淮清的神色,也逐渐变得深沉起来。他并不认为,一位凡间的祭司,对阵法可以有这样强的本领。

而且,洛淮清在破阵的过程中,还从中感觉到些许熟悉。

最关键的是——他居然破不了阵!

“阿七,你来,”尝试多次都没有找到生门,洛淮清果断放弃了自己查找,收起地图,蹲在阿七身边,面带微笑,“我迷路了,走不出去。”

阿七歪头,似乎是在思考洛淮清这句话的真实性,好一会,他才慢吞吞地点了下头,乖巧道:“好,师兄别怕,我带你出去。”

信念创建成功,阿七满心都是要带洛淮清出去,并且坚信自己一定能够出去。

在阿七信念创建完成的时候,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化起来。

洛淮清眯眼望着周围景象的变化,一手握住阿七的衣袖,防止自己会和阿七在奇门的变化中分开。

阿七双眼空洞下去,眼中流转着玄妙复杂的光彩,他没有移动半分,但是周围的景象却自己移动起来,恍惚之间,竟不知道是阿七和洛淮清在快速移动,还是场景在自己变化。

这样的特殊,只持续了几分钟不到,就被强制停止。

洛淮清在移动停止的第一时间,便将阿七护在自己的身后。他身体不好,穿着宽松的天淩宗袍,看上去还真有几分飘然乎若仙人的纤薄。

他双手拢袖,气定神闲地半仰起头,望着眼前正在凝视自己的巨型雕像,洛淮清保持一贯的微笑:“神君,冒昧登门,失礼了。今日前来,烦请神君恩赐解惑,破晓迷雾。”

神像很高,看上去是直接雕刻在山脉之上,每一道刻纹,都十分清晰,雕刻之内,也没有任何杂草生长,显得神像更加威严精致。

听到洛淮清的问话,神像的眼珠缓慢转动,来自神明的打量,落在洛淮清身上,包括被他护在身后的阿七。

阿七的野兽本能,让他下意识龇起牙来,做出攻击姿势,喉间不停哽咽出低吼,威胁之意十分明显。

神像并没有将一个凡人的威胁放在眼里,他重新将视线放回洛淮清的身上,与之对视了好久,才有一道空灵飘渺,彷佛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的声音响起:

“你身上有淩霄规则的气息,你是官家人?”

洛淮清以人身入界度假,身上的鬼神规则却并没有消失,他不卑不亢颔首,又拍了拍阿七的手背,释放出安抚性的灵力,示意他不要着急:“是,冥府二司司君洛淮清,见过神君。”

“冥府……”

神像念出这两个词,又再次感应了一下洛淮清身上的规则。

神明搜魂,洛淮清主动放轻松,让神像更加方便检查出身上的气息。

官家分天地,神庭的规则气息,和冥府的规则气息,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温润浑厚的神明灵气穿过洛淮清,确认完自己想要的信息,神像才继续询问:“你不是这个时段的人,跨越千万年,特意来到尧地,你所问为何?”

不愧是神,即便只是在幻境之中的一抹虚拟雕像,从过往记忆中提取出来的“故事背景”,却依旧能够察觉到洛淮清并不属于这里,也还保留自己的思维。

洛淮清定定望了神像一会,他伸手捂住阿七的耳朵,面对阿七疑惑纯洁的目光,不为所动,他似乎是下了很重的决心,低声询问:“……请问神君,酆都大帝留下的锦囊中,【尧】一字——是否指尧疆?”

能够左右冥府存亡的关键,是不是……就在尧疆?

……

回到房间内睡下的亓官殊,似乎睡得并不安稳,他的手中还握着那块神桐木,眉头却紧锁起来,额头上漫出细汗,将些许银白的碎发打湿,贴在脸上。

从来没有做过噩梦的大祭司,今日好像遇到了梦魇,他双手紧握神桐木,却怎么都不得安宁。

神桐木在亓官殊的手中有呼吸一般地闪烁着碎光,每一次闪烁,都映射上了亓官殊的呼吸。

亓官殊呼吸不稳,因为他的紊乱,房间中的珠帘,都无风晃动起来,碰撞在一起,发出清响。

桐木闪烁的速度越来越快,亓官殊的呼吸也不自觉加快加重,他眼上的白绡已经完全湿透,搭在亓官殊优越的鼻骨上,平白添了几分不可描述的悸动。

亓官殊做着噩梦,他挣扎地想从梦魇中脱离出来,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他都没有办法睁开眼睛半分。

“哐啷——”

窗户被风暴力推开,撞击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哪怕这样,也没能吵醒困在梦中的大祭司。

烛火因风猛地一颤,放肆摇曳,彷佛是临死前最后的灿烂。

终于,烛光熄灭。

窗外不作美地降下了大雨。

雨声萧瑟之间,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远远站在大祭司的窗外,他手中握着还在滴血的黑色旗帜,脸上的青铜恶鬼面具上,也因为鲜血的沾染,变得更加阴森可怕。

旗帜因风飘动,旗面上的“冥”字若隐若现。

大雨自动避开黑无常,却冲刷掉了导游旗和导游面具上的血迹,他成为了雨中唯一的干净。

他静静望着被困于梦魇中的大祭司,不自觉握紧了旗杆,一道极轻的呼声被风吹散在雨中:

“亓官。”

第189章 小号回归

迷糊睁开眼,亓官殊视线还未完全恢复。

他隐约看见头顶处的光源,晕黄阴沉,有一种蜡烛快要燃烧干净,即将熄灭的垂危。

什么情况?

支撑着坐直起来,亓官殊伸手想去按摩一下发疼的太阳xue,手指却触碰到了一块冰凉的坚硬物,无意之下,戳得手指发疼。

“嘶。”

亓官殊不是什么娇惯长大的人,但他却是一个十分怕疼,且绝对不会隐藏自己难受的人。

垂眸望了一眼发红的指尖,亓官殊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似乎也并不是自己的常服或是祭司袍。

原本宽大的袖子,变成了收口的窄袖,袖口的位置,还钉了一颗纯黑发亮的小扣子。

沿着袖子继续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没有了复杂繁琐的衣摆和银铃配饰,只是简单方便的上衣和裤子。

却又和亵衣有所不同。

尤其是这个裤子的设计,有不知道什么作用的锁扣带子,还有大大小小,造型奇特的口袋,看上去修身又方便。

衣服的胸口处,写着一个巴掌大的【冥】字,【冥】字的下面,似乎还有几个用绣线写的什么字,可惜这些字,像是蒙上了一层雾一般,怎么都看不清。

奇怪,这不是自己的衣服,尧疆之中,不会存在这么奇怪的服饰,是谁给自己换上的?这里又是哪里?

打量自己的几分钟之间,亓官殊已经察觉到,自己在毫无意识的情况,被带到了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

谁会这么无聊?而且,对方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呢?

想着,亓官殊大概也猜到让自己手指发疼,戴在脸上的,估计是一面面具。

他不是很喜欢戴面具,他担任大祭司多年,已经戴了太久面具,有些时间,他更愿意做自己,而不是尧疆的“神”。

当即打算伸手去把面具摘下来。但亓官殊的指尖还没有触碰到面具,手腕便被另一只戴着露指黑色手套的手握住了。

心口猛地一跳,亓官殊条件反射地用左手掐诀,准备对这位大胆的家夥攻去,可他失算了。

手诀掐好,但预料中的灵力,却并没有朝着他的经脉流动过去——他现在,是一个无法使用灵力的废人!

奇怪的是,亓官殊居然因此没有觉得半点害怕或是愤怒,他的身体,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废物”的状态,并不认为他无法调动灵力,是一件值得惊讶的事情。

尤其是——他居然连身旁有人,都没有察觉到!

这不符合他的警惕性。

如果不是他太废物的话,当然,亓官殊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个废人的。

那么,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猜测:

握住他手腕的这个人,是自己熟悉的人。

视线落在手腕上的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上,亓官殊默默在心底赞叹了一句,好漂亮的手。

顺着手,朝手的主人望去,亓官殊却并没有看见自己熟悉的任何面孔,反而是看见了一位穿着打扮,和自己身上十分相似,只是颜色为黑色为主,并且戴着一张青铜质地恶鬼面具的人,正透过面具眼眶处的空隙,严肃冷漠的用视线警告着他。

亓官殊:“…… ”

不是,你谁啊?敢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警告谁呢?你什么态度啊!

任祭司几百年,从来没有被冒犯过的亓官殊,顿时心中愤怒起来,可更加奇怪的是,他心底才刚升起愤怒,就被悄无声息地化去,怒意无法得到宣泄,反而在心底堵得难受。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想要开口质问,可亓官殊不知道什么情况,突然间怎么都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了。

他所有疑惑警惕的话,全都被深咽在心底,包括他的灵魂,都逐渐从掌控者的状态,一点点被压了下去,被迫成为了看客。

“报告!白导,全团鬼数到齐,可以发车了!”

在和那位黑衣面具人的对视期间,周围的景象,也如同云雾散去,清晰起来。

原本没有人的座位上,凭空出现了许多长相“奇特”的乘客,它们身上各有各的伤痕和血迹,只需一眼,亓官殊便能看出来,这些乘客,都是惨遭横死,或是怨气冲天的厉鬼。

把他和这么多厉鬼关在同一个方盒子里,是想做什么?趁机杀了他吗?!

亓官殊尝试调动灵力,想要争夺回身体的掌控权,可他还是失败了。

他虽然被困在了体内,视角却被漂浮在了半空中,将整个大巴内的景象,都收入眼底。

亓官殊被迫看着“自己”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数了一遍大巴内的鬼数,又点了下头,开口道:“好,到齐了。”

白无常这次没费多少力气,就挣脱出了黑无常的手。他站起身来,调整了一下自己夹在衣领上的导游麦,打了一个响指,将所有乘客的目光全都集中过去:

“各位旅客大家好,我是本次旅程的主导游,白无常。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将由我和黑无常陪伴大家,在整个旅程中,各位的鬼身安全,将由我和黑无常全权负责,我们有将违规鬼魂原地处死的权利,还请各位旅客在旅途过程中,遵守规则,跟紧导游,不要掉队。”

这番话说得有些意思,亓官殊飘在半空中,听着“自己”有模有样发言,配上青铜恶鬼面具的凶恶,还真有几分玄之又玄的威严。

探登仙途多年,亓官殊从这份威严中,察觉到了几分属于天道的规则力量,再加上“自己”在介绍的过程中,提到了白无常和黑无常。

默了片刻,亓官殊缓缓将手移向了自己的胸口,落在了心脏的位置。他为什么突然间,心口有些难受抽疼?

是因为这段话?还是因为这个…… 白无常的身份?

旅客的规则念了一遍,又将名字再次点了一次,白无常才在一块放光的小板子上,签上了“白无常”三个字。

他签完字后,似乎无意朝上空瞟了一眼,原本亓官殊以为只是巧合,直到他对上了白无常意味深长的目光。

亓官殊:“?”

什么意思。

尽管隔着一层恶鬼面具,亓官殊依旧感觉到,白无常看着自己,启唇无声念道:“欢迎回来——相信科学。”

莫名其妙。

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等亓官辞的话音落下,亓官殊感觉自己的身上,被连上了无数条丝线,丝线拉扯着,硬生生将漂浮在半空中的亓官殊,带回了原本的体内。

亓官辞没有理会亓官殊在体内的反抗,他坐回自己位置上,目光悲凉又隐忍地望着身侧休息的此界太平。

好一会,他从自己的导游口袋中,取出了一个茶杯。

亓官殊反抗的动作,在看到茶杯的那一刻停下,他的大脑开始突疼起来,好像有一把锥子正在不停地敲击着他的头骨。

亓官殊安静下来,目光死死落在亓官辞拿出来的水杯上,他的心底掀涌起密密麻麻的酸涩和压抑。

他停下反抗,突然间安静下来,不做声看着亓官辞动作。

“ji…… 马上要进阴阳路了,喝点茶再睡吧。”

亓官辞轻声唤醒此界太平,拧开瓶盖,把装满茶的杯子递了过去。此界太平指尖颤抖一瞬,似乎是有些疑惑,他抬起头来,想要透过面具,看清亓官辞此刻的表情。

两人就这样若无旁人地在座位上对视,车内晕黄的灯光打在他们的面具上、衣服上,居然还有几分莫名的温情。

好一会,此界太平像是确定了什么,他无奈退开视线,却接过了亓官辞手中的茶杯。

修长的手握住茶杯,在移向唇瓣的过程中,此界太平下半张青铜面具,自动分解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黑白透明方块消散,露出了面具下已经接近无色的嘴唇,和消瘦的下巴。

亓官辞皱眉,心疼握紧了拳头。

原来镜子每次陪他进行导游,都会这么难受吗?

每次都要耗费法力开启阴阳路,还要保证他的安全,第二天又装作无事人的模样,继续开店。

难怪当初此界太平一直在车上休息,他还天真的以为是因为黑无常喜欢睡觉,生性慵懒。

原来事实却是此界太平的身体情况,根本无法支撑他时时刻刻保持清醒。

用着同一具身体,亓官殊自然也感受到了来自亓官辞的心疼,他更加沉默,捂住胸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此界太平喝完茶,唇色虽然没有太过健康,却也好上了不少。茶杯移开,青铜恶鬼面具重新凝结回原本的模样。

亓官辞下意识把茶盖递了过去,动作自然到彷佛本该如此。

此界太平再次疑惑望了亓官辞一眼,迟疑了两三秒后,接过了茶盖,准备拧回去。

这样一双好看的手,不管是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

他拧完茶盖,刚打算把茶杯还给亓官辞,却发现杯盖上,居然刻着一个小小的笑脸,此界太平愣神,手指比大脑还快,轻轻抚摸上了那个小笑脸。

这个动作,他好像已经做过了无数遍,拂过笑脸的同时,此界太平面具下的唇角,也不由自主上扬了些许,有一种安心感自心底而生。

看着此界太平的动作,亓官辞弯了下眉眼,把手按在此界太平的手腕上。

在亓官殊和此界太平都瞪大的眼神中,朝着心跳加快的黑无常凑了过去,贴近此界太平的耳侧,温热的呼吸打在此界太平的耳垂上,蒸得耳根发红滚烫。

他轻声道:“镜子,你心跳的好快。”

此界太平:“!”

亓官殊:“?!”

不是,哥们?!你在干什么!!!

第190章 镜子,陪我

此界太平的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推开亓官辞,并告诉他,这样做是不对的。

可,鬼使神差的,他居然默在了原地,任由自己和亓官辞近距离接触,感受着心跳打鼓。

扑通扑通……

一下又一下的,不受他的控制,在他的胸口肆意乱撞。

他的心,居然一点都不向着他自己,反而偏心眼前的这位生无常。

亓官辞逗完此界太平,微微回过身,去看此界太平的眼神。

两人的视线才刚接触,便如磁吸一般对上,彼此纠缠沉沦,竟忘记了他们现在的姿势,有多么暧昧。

此界太平伸出手,隔空在亓官辞的眼前点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去摸什么,不过他克制住了。一道飘逸的灵字浮现:【你在难过,为什么?】

亓官辞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此界太平追问的目光,安静抚平此界太平导游服上的褶皱,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目视前方,生硬错开话题:

“休息吧,等到了,我再叫醒你。”

比起亓官殊,亓官辞并不是一位合格的演员,他完全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他所有明面上的欢笑,都拙劣至极。

所以,他骗不过此界太平。

哪怕他的动作,他的语调,都在表达他很愉快,但他眼底的悲伤,依然如岩浆一般,烧灼滚烫了此界太平的心。

没有得到答案,此界太平落寞低头,下意识再次抚摸了一下杯盖上的笑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到亓官辞难过,心底也不好受起来。

他想安慰亓官辞,又不知道从何开始。

“喜欢吗?”

亓官辞突然开口,等此界太平望过去的时候,却发现亓官辞并没有看向他,他语气平稳,听在此界太平耳中,别扭又酸涩,他道:

“这个礼物… 你喜欢吗?比起护颈枕,你… 是不是更喜欢这个?”

“…… ”

【没有,都喜欢!】

【我很喜欢的!】

差点把一个哑巴逼到开口说话,此界太平这样冷静沉稳的一个人,用灵力凝出的灵字,都变得草率杂乱了起来。

他急完,又陷入沉默。不对啊,我急什么?什么护颈枕?

而且,怎么总感觉类似的问题,他在哪里听到过?

亓官辞笑了,他问:“喜欢礼物,还是——喜欢我?”

事实上,亓官辞只是随口一问,他并不打算把此界太平逼到不想理会自己的地步,所以,他几乎只是间隔了一秒,就继续接道:“成为你的搭档。”

哦,原来是问成为自己搭档这件事啊。

果不其然,此界太平紧绷的身体松了好大一口气,他回答:【谢谢你的礼物,也很高兴成为你的搭档,合作愉快。】

回了一个看不见的微笑,亓官辞再次说了句:“休息吧。”

镜子身体不好,现在浪费镜子的力气,万一遇到点什么特殊情况,他可是会心疼的。

哪怕现在所呈现的一切,只不过是一段来自亓官辞本人的记忆,他也舍不得让此界太平难受。

此界太平颔首点了下头,灵字答谢,收好茶杯后,靠在座椅背上,准备闭眼休息。

眼睛刚闭上,又唰的睁开。

此界太平没有回头,保持着休息的姿势,感受着肩膀处传来的重量,和透过两层导游服,隐隐约约传过来的温热。

身体僵硬了一秒钟后,此界太平才慢慢控制自己放松下去。

不动声色朝亓官辞的方向移了些许,方便亓官辞的靠躺更加舒适,直到听到身侧的呼吸平稳闲适下去后,才继续闭眼休息。

面具之下,感受到此界太平动作的亓官辞,唇角轻轻勾起,更加放松地靠着此界太平休息。

他是高兴了,被困在体内,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亓官殊不爽了起来。

亓官殊看不太懂现在的情况走向,他不就是拿着一块神桐木,回到自己的床上休息了吗?

为什么突然间就到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还被困在自己的体内,眼睁睁看着“自己”去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家夥来往?

黑无常?什么东西啊。

【瞿镜。】

属于自己的声音,冷静又突然地浮现,像是在解答亓官殊的疑问。

是这个控制自己身体的家夥,他的声音和自己一模一样。

【他叫瞿镜,是我,也是你…… 认定的配偶。】

停顿了一下,思考到底该用什么词,来表示自己和瞿镜之间的关系,最终,亓官辞选择了配偶这个词。

和道侣、男朋友、对象…… 亦或是老公、老婆不同,配偶这个词的意义,可太珍重,也太严肃了。

配偶,可是身份上的法律认定。

对于重视规则,遵守规则的尧疆少司官来说,没有什么词,是比具有法律意义的“配偶”,更认真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听到亓官辞的认证,亓官殊冷笑出声,满是嘲讽和傲气,“本尊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小神官产生感情,还给予配偶的身份?

一个连正神都算不上的黑无常,哪里有资格成为本尊的配偶?”

亓官辞也笑了,但他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这个身份可不是我给的,准确点说,是你亲、自认定的。只是你忘记了,而他…… 也不曾来纠缠。

况且,我怎么不知,一向随心所欲的少司官,什么时候还讲究这些迂腐的门当户对了?”

在“亲自”两个字上落下重音,亓官辞简直要被自己气笑了。

明明最开始就是亓官殊先招惹的对方,连带着扔给他一堆“烂摊子”,怎么,现在发现开玩笑过了头,把自己搭进去了后,就想这么容易的抽出来?

想得美。

如果亓官殊真的这么简单,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也不会特意留下一段记忆了。还是心悦瞿镜的记忆。

至于瞿镜…… 说到这个,其实有的时候,亓官辞真的挺生气的。

是,他确实提过分手,也确实说过再也不要见到冥府的人。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瞿镜这个死心眼的家夥,居然真的就不来找他了!

要不要这么听话啊,难道没听说过,热恋期间,对象说的话,都是处于气头上的反话吗!瞿镜主动点怎么啦!是能要瞿镜的命吗!

他把戒指还回去,瞿镜就真的要收回去吗!强硬一点,就是要给他戴上,会、怎、样!

万一他看在瞿镜态度强硬的面子上,不取下来了呢……

亓官辞叹气:“你会想起来的,毕竟,你曾经与他坦诚相待,明知违规还要一往所向。”

亓官殊听不懂亓官辞说的是什么意思,坦诚相待?有多坦诚?多一往所向?

但他能够感觉到,亓官辞对瞿镜的那份爱意非常浓厚,爱一个人就像咳嗽一样藏不住,并且他的身体,似乎很熟悉这股爱意。

亓官殊看得出来,且他不相信那个小黑无常看不出来。

毕竟亓官辞的演技,毫无天赋可言。

他不认为会有什么孤魂野鬼有机会能够夺舍自己,操控自己的躯壳为所欲为,亓官殊其实已经猜出来了亓官辞的身份,但他不太敢相信。

他绝不认为,自己会这样毫无保留,满心欢喜的去喜欢一个人。他的身份,以及他的功法,都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的出现。

索性,他决定保持沉默,看看另一个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亓官辞说他是尧疆的少司官,可他明明已经是大祭司了,再加上这处地方的古怪,想起不久前邬兰辞说过的那些话,亓官殊觉得,或许自己马上就可以直到真相了。

走过阴阳路的这段时间并不算长,但亓官辞和此界太平相互依靠,在大巴中休息的景象,居然莫名让亓官殊看出了一种,走过了一辈子的诡异既视感。

晕黄温暖的灯光落在两人身上,旁边的那些厉鬼旅客,一个个安静地跟不存在一样,彷佛整个大巴内,就只剩下了亓官辞和此界太平。

闭眼躺了一会,亓官辞从导游口袋中取出了一个相机,他尽量不发出大动作,调整了一下相机的设置,举起相机,对着自己和此界太平,按下了快门。

此界太平察觉到有镜头在拍摄,下意识睁开眼,带着审视和严肃望了过去,正好被相机收入框中,咔嚓一声,存了下来。

【你在干什么?】

亓官辞扫了一眼此界太平的问题,低下头把弄相机:“留个纪念,这可是我第一次导游,还是和你一起,当然要好好记录下来。”

【以后还有机会。】

亓官辞:“… 。”

亓官辞躺在此界太平的肩膀上,仰头去看此界太平,他沉默了好久,突然笑出声来,嗯了一声:“或许吧。”

不过大概,是没有机会了。

亓官辞把照片冲洗了一份出来,仔细看了下照片中的他们。

尽管他二人都戴着青铜面具,但依然可以看得出来,白无常在对着镜头笑,而黑无常冷淡扫视了一眼镜头。

看上去就像真的爱侣一样,一方兴致勃勃合照,另一方宠溺配合。

此界太平也看到了照片的内容,他迟疑了一会,问道:【可以给我一份吗?】

亓官辞乐了,他坐直身子,饶有兴致地望着此界太平,看得此界太平都有些不好意思,他把手上的照片递给此界太平,问道:

“你就不担心,等以后导游的时候,从口袋里翻出来一张从未见过的照片,疑惑是从哪里来的吗?”

此界太平接过照片,不太懂亓官辞说的意思:【我为什么会不记得?】

亓官辞不做任何解释,他巴不得等着看瞿镜在现实中,从导游口袋里发现照片,过来找自己呢。

冥府的导游用具,大概是整个神界中,最有意义的发明了。

哪怕现在只是一段虚无缥缈的梦境,只要身着导游服,就可以保存在这里获得的一切。

亓官辞就是做着这个打算,拍下和镜子相处的照片,放入导游口袋中,等出去后,膈应死亓官殊。

就算亓官殊已经喝下了药,回到了裁决人的身份上,这些照片,也都在时刻提醒着亓官殊——你曾经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开启阴阳路,到达第一站的时间,其实只有五分钟不到,但这里是亓官辞的记忆,现在单拎出来,也可以算作亓官辞的梦境。

他让这短短的五分钟延长了好久,但不管延长多久,列车总是要到站的。

“叮——阴阳回灯海,到了。”

大巴停下,空灵的女声在大巴中进行播报,亓官辞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开始收拾自己的导游道具,小声呢喃道:“这么快就到了,真舍不得…… ”

让二十二名厉鬼旅客解开安全带,下车等候,亓官辞拿起靠在车前护栏上的导游旗,把手中的相机递给此界太平,这是等会要进行旅团合照用的。

此界太平接过相机,拿起自己的导游旗,准备下车。

他的座位靠里,想要出去,必须等亓官辞离开后,才能出去。他的脚步才刚抬起半步,就看见了环臂堵在过道,不让他过的亓官辞。

【怎么了?】

为什么还不下车,等会旅客要等急了,没有导游看管的旅客,可是很危险的,万一它们在旅行中发起暴动呢?

亓官辞直接忽视此界太平的问题,他声音有些祈求,也带着些许可怜:

“今天可不可以不去导游,镜子,陪我逛逛冥府,可以吗?”

此界太平沉默,他已经不想去深究为什么亓官辞会这么笃定自己就是瞿镜,还用这样亲昵的称呼,叫自己的名字。

他想要拒绝,他让亓官辞成为生无常,不是为了让他顶着一个导游的名头,光拿工资和五险一金,在一旁摸鱼摆烂的。

此界太平拒绝的话都已经到嘴边了,他对上亓官辞那双没被面具遮住的,满是委屈和期盼的目光,可耻的心揪疼了一下,但还是冷淡道:

【仅此一次,我让代理导游过来接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