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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无咎在看到洛淮清的导游号出现时,就明白了,或许不只是亓官先生,【相信科学】重新出现在导游系统上的那一刻,就已经是大人物的游戏了。

撇了下嘴,范无咎突然间明白了谢必安那句话的意思。官大压死人,这种层面已经不是他们无常官可以接触的了。

与其被卷入风波,沦为弃子,不如从一开始就明哲保身,只需要知道——

亓官先生还活着,就够了。

……

不只是冥府,玄宗之内,得知好友记忆彻底消失的秦政,脸色也不太好看。

好友信任他,才敢把记忆交到他手上保存,可是他却并没有做到承诺。

秦政是知道这段记忆用处的,他也很清楚,这段记忆中,几乎包含了亓官辞对瞿镜毫无保留的爱。

亓官殊把记忆交给秦政的时候,是打着回归裁决身份,剥离感情后,用它来想起瞿镜,再次学会喜欢。

可现在,它没了。

秦政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步出了差错,为了保存记忆,他还偷偷昧下了瞿镜的戒指,用作记忆留存的引子。

现在戒指还在,以亓官辞对瞿镜的喜欢,也不至于会抛弃“爱人”离开,所以……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啊!?

秦政目光盯着宛如失去灵魂一般,没有半点光泽的戒指,思绪复杂。

他把好友的“喜欢”弄丢了,良心有点疼,万一最后亓官殊和瞿镜没成,他怕是要自责死。

可转念一想,亓官殊这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一段代表喜欢的记忆,便毫无保留地交心呢?

如果他真的喜欢,那他没有“喜欢”,也可以。

良心只痛了短短几分钟,秦政释怀了。大不了到时候,他去教瞿镜怎么追亓官殊,俗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

那烈郎,估计也怕。

颤了下眼睫,秦政合上密室,暂时将戒指的事放置一边,祈祷亓官殊失去记忆后,能够好运。

可被秦政“记挂”的亓官殊,一点都不好运。

他泡在自己的温泉之中,双眼被白绡所遮,神色却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亓官殊头疼得厉害,有一股力量,想要强制剥离亓官殊的“梦”,和它对抗,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往常亓官殊为了自己,根本不会强求,在疼痛到一定程度时侯,便会停止。

可今天,亓官殊没有。

他第一次奋力反抗这股力量,哪怕他的肌肉都已经紧绷到发抖,色若琉璃的经脉突起,在白嫩的肌肤上,形成可怕的蜿蜒。

亓官殊的长发在温泉的蒸腾下,紧贴在身上,包括他的白绡在内,完全被浸透,半透明的纱贴眼眶,反而使得整幅画面看上去,多了几分脆弱的可怜。

真是难得,

尧疆的大祭司,

居然也有可怜的一天。

亓官殊咬死下唇,牙尖刺破唇瓣,口腔内腥甜恶心,没被收住的血液,沿着唇角滑下,在肌肤上勾出一道艳丽的痕迹后,滴落在衣服上、胸口上、温泉中,开出刺眼的红花。

不要忘记,不能忘记,休想让我变成他人……

我……

不是卫琅玹……

我是……

我是……

“我叫亓官殊,”身上鲜血越来越多,脸色越来越苍白的大祭司,无声张开双唇,迟缓,但坚定地无意识重复着,“我……喜欢……瞿镜……”

“我叫亓官殊,我喜欢……瞿镜……”

“我叫亓官殊,我喜欢瞿镜……”

由于太过痛苦而暂时封闭意识的亓官殊,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念出了什么真相。

他像一个设好了程序的木偶,重复地念着这句话,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滴一滴的鲜血,在温泉中导出了一小片红流,红流平平淡淡漂浮在温泉水上,在汇集到有拳头那般大小后,突然泛出了金光。

像是被什么东西指引了一般似的,夹杂着金色的小灵子,朝着温泉的底部冲去。

金红相间的小流,被亓官殊带进来,却因为脱力,没有握住,沉入温泉底的神桐木,贪婪吸收着。

神桐木的颜色越来越深,随着血液的灌入,它再次变成了亓官殊的模样,又从小木块,逐渐变回成人大小。

上面是正在挣脱束缚,查找自我的亓官殊,下方是承载爱意,默默守护的神桐木。

两者之间,从前只有一段缘线连接,而现在,在裁决人血液的滋养下,神桐木似乎发生了些许变化。

这样的异象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亓官殊无声的呢喃停止。

呼吸声轻轻在温泉屋内响动着,在安静了一段时间后,忽然之间,带着湿透白绡的亓官殊,以及温泉底身无寸缕的傀儡,同时睁开了双眼——

属于裁决人的——

代表着天道法规和尊贵身份的——

黄金瞳。

“镜子啊。”

倏尔,湿润暖和的温泉房中,传来一声包含深意的叹息。

星消月朗,大雨将息,天空迟早都会迎来霁明。

大祭司换上一身新的衣服,手指滑过干净白绡的时候,不自觉顿了一下,只犹豫了一秒不到,大祭司收回了手,绕过白绡,去穿戴身上的配饰。

奇怪的是,这一次,大祭司并没有穿上全套规格的祭司服,他一身素白,身上只用了部分银饰点缀,看上去有些单调。

亓官殊将长发用一根灵力凝结的,缩小版的骨刀簪挽在脑后,对着温泉池一挥袖子,加上一层结界后,才转身离开。

一路走到门口,亓官殊却停了下来。

他在门口站了一段时间,像是在做什么心理准备,他的呼吸平稳轻微,听不出半点情绪,好一会,他将手覆上门,施力推开。

“吱呀”一声,这扇木门被从内打开,迎接属于屋主的新生。

阳光争先恐后挤开门缝,钻入屋内,落在亓官殊的脸上,如同神明在信徒苦苦哀求过后,垂首落下恩泽,亲吻在所属者脸上。

但大祭司不是信徒,

他是,

尧疆的神。

玉石落地,雪花撞冰,大祭司推门而出的一幕,不像被神明怜悯的凡人,更像是沐光而来的神明本身。

感受到阳光的温暖,大祭司微微抬头,光为大祭司的眼睫打上一层金晕,或许是因为不适,大祭司的眼睫在面向阳光的时候颤抖着。

心口间平静的湖泊里,忽而激起一圈涟漪,大祭司眼帘掀开,那双熔阳一般的金瞳,与同样炙热的太阳相视,居然不退半分。

和明艳双瞳完全不相符的清冷声调,轻轻散在风中:

“尧疆,可不需要神。”

亓官殊似乎只是在自己感慨,说完过后,缓慢收回视线,朝着祭司殿的位置走去。

他身后的温泉房间,房门自动合上,合上的一瞬间,门面上闪过一道金色的阵法,彻底将进入的道路封死。

夹道旁的竹叶枯死飘落,一路荡到亓官殊脚边,被踩入大雨过后的小水池中,水池波起剧烈的涟漪,将倒影扭曲得有些可怕。

水面逐渐平静,身后那间温泉房倒映在小水池中,却好像透过了房门,看到了温泉池中,那具躺在池底,双手交叠在小腹上,闭眼无息的【亓官殊】。

他的双眼被一条湿透的白绡束住,唇角破损,安静得像个木偶。

清风吹过,再次打乱小水池的画面,来回荡漾了好一段时间,画面逐渐清晰:

一双精致贵气的鹿靴停在水池上方,黑靴上装饰着银链和小铃铛,垂在鹿靴旁边的衣摆处,用金红相交的绣线,构成五毒的纹样。

邬兰辞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快要烧尽的蜡烛,表情苦闷起来:“哥哥再不想起来,可就要出不去了啊,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哥哥想起来呢?”

邬兰辞在原地乾着急,脑子一热:“要不直接对少司官表哥下蛊,先把人带出去?”

这样的想法来的快,去的也快。

他是疯了才会想去对亓官殊下蛊。

固然内山的蛊,亓官殊不一定见过,但在这个幻境之中,亓官殊的身份就是创建了内山十二峒的大祭司,他拿大祭司创的蛊,去给“大祭司”下,他大概是嫌命长了。

“哎呀,这可怎么办才好呀!”

不同的地方,同样的烦闷声音响起。

陈炎等人在池星乐的解释下,大概相信了自己正处于幻境之中的事实,但相信归相信,怎么出去还是个问题。

而刚才发出暴躁声音的,就是最早知道真相的池星乐。

此刻,他正瘫在座位上,一副鱼离开了水的自闭模样,双眼放空,自我焦虑着。

陈炎很想劝说点什么,但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默默给池星乐倒了一杯凉水,想让好友冷静一些。

淩嘉怡大概是其中最淡定的一位,她沉思的许久,看向坐在一旁摇着摺扇,用慈爱目光看着祁玄爻吃点心的洛淮清:“所以,师……洛大人,是不是只要让大祭司破局,我们就能出去了?”

洛淮清:“是这个理,但没必要。”

淩嘉怡不解:“为什么,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不是坐以待毙,”洛淮清摇了摇头,合上摺扇,不算轻地打在意图和祁玄爻抢点心的洛唯欢手背上,“主场不归我们,但我们可以将整场战局,搅得混乱一些。”

依祁玄爻的感应来看,只怕因为原本的局中,加入了太多的不确定元素,所以幕后的主棋人亲自来控场了。

如果不是必要的情况,洛淮清是真的不想和幕后主棋人碰上。

他现在身边还带着一群小崽子们,只能优先保证这群崽子们的安危,其他再说。

至于瞿镜的生死,洛淮清也不是不在意,但他相信亓官殊。

淩嘉怡:“搅局?需要我们怎么做?”

洛唯欢乐此不疲地开始和祁玄爻抢糕点,颇有一种逗狗的感觉:“简单啊,闹事还需要什么计画?直接砸场子,拿武器上去干就完了!”

听到洛唯欢的话,其他人若有所思,唯独陈炎的脸色有些古怪。

池星乐察觉到好友的情绪,坐直了身子,推了一把陈炎的胳膊:“火火,你怎么了?”

“没事,”陈炎摇了下头,可脸上的忧愁并没有褪下,“我只是突然间感觉心口有些难受,应该是没休息好吧,不用担心。”

洛淮清对小辈们怎么闹事,没有半点兴趣,他从袖口中取出了三片仿真金叶子,夹在两指之间,默念了一句什么后,手指抖动,将叶子扔了出去。

三片金叶子在半空中旋转了几圈后,轻飘飘落在桌面上,自上而下,两正一反,为风,巽字。

看来此去一帆风顺,诸事皆宜。

有一个好卦像在前,洛淮清脸上的笑容,也不免真诚了几分,他再次看向宛如小狗发火一样,瞪着洛唯欢的祁玄爻:“阿七,你觉得那位漂亮的大祭司,会活下来吗?”

一边瞪着和自己抢零食的小师兄,一边认真把嘴里的点心嚼碎咽下去,祁玄爻:“会。他好看,我不想他死。”

堪比言出法随的意识一形成,祁玄爻的脑海中已经默认了亓官殊不会死亡,那么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亓官殊就一定不会死。

小辈们总是会对反抗条律有所兴奋,提出来时还能装模作样地说几句不成体统,简直放肆。

但现在讨论得最开心的,也是他们。

洛淮清不参与其中,摇着扇子在旁边听着,偶尔安抚一下小辈们激动的心情,顺便给小师弟点上几盘新的点心。

他们这边算得上岁月静好,尧疆之内却是一片阴沉。

此界太平坐在自己的床榻上,皱着眉头望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一张青铜恶鬼面具,仔细回想了好久,也记不起来这张面具是从哪里弄来的。

更奇怪的是,此界太平在手指抚摸上面具时,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双手握着面具,试探性地上举起来,隔着脸部还有十来厘米的位置,虚空比了一下自己的脸。

在面具不断地移动下,有那么一瞬间,它和此界太平的脸重合。

一道白光自脑海中闪过,此界太平下意识移开面具,用手捂住了眼睛。

白光逐渐褪去,一位穿着黑色导游服,带着青铜面具,手中握着一面导游旗,背靠在一间书店前,长发用皮筋松松垮垮束在脑后的男人,透过记忆片段,和此界太平对视上。

什么东西?

这画面浮现的太快,此界太平还没看清男人什么样子,便消失在眼前。

此界太平愈发沉默,他缓慢放下遮住眼睛的手,回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又一次望向了手中的面具。

是面具中的残留吗?

这幅面具莫非是有主的?刚才的画面,难不成是面具主人曾经的记忆?

看上去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此界太平想着,突然笑了起来,他带着戏谑的目光扫了一眼面具:“这么有意思的东西,当然是要孝敬给我的……好师尊啊。”

他的好师尊最近不是想举行祭礼吗?只是毁了所有祭品有什么意思,亓官殊这么在意祭礼,他怎么可以让好师尊“失望”呢?

如果在祭祀神明的典礼上,连祭司本人都除了差错呢?

反噬一定会很严重吧?

被精心供奉的神明一定会很生气吧?

那个时候,他的好师尊……还能靠谁呢?

被神明抛弃,被子民抛弃,彻底从高台之上跌入尘埃,祭典上走火入魔,最后还有谁能保住不可一世的大祭司呢?

只能是自己了吧。

只能乖乖对自己摇尾乞怜,祈求好徒弟的帮忙了吧?

嘶,只是稍微想一下,都让人兴奋呢。

此界太平的笑容越来越张扬,笑声也越来越大,他不管这张面具从哪里而来,只要能帮他达到目的就行。

大祭司用来祭祀的傩面,被换成一张未知安危,还残留记忆的青铜面具,多么刺激的场景。

心情逐渐愉悦起来,此界太平挥手在青铜恶鬼面上布下障眼法,让它看上去和寻常的傩面相差无几,准备等会拿去替换亓官殊的面具。

但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暂时放下面具,此界太平打开房间内的密室,端着一张小烛台,一路沿着狭窄幽闭的密道走到尽头。

尽头处是一件不算小的石室,里面的陈设和百里若的卧房几乎一模一样,甚至更加精贵。

每一处地方都像是被设计者精心打造过的,此界太平可不是什么正常人,他只看一眼便知道,这间密室的设计之初,是打着什么样的不可言说念头。

多适合金屋藏娇啊。

只可惜,百里若想藏的人没在这,现在倒是提前被他自己感受了一番。

此界太平带着和善的微笑,缓步走到尽头处,垂首看向被锁在符链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方,面部更是一片血肉模糊,勉强能看出来是个人的人。

他愉悦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多可怜啊,从高高在上的少司官,沦为连乞丐都算不上的东西。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你那好师尊……不,现在是我的好师尊——他可——

真美味啊。”

此界太平的话刺激到了被锁住的人,符阵组成的锁链剧烈晃动起来,呼吸都困难的可怜人,居然在此界太平的言语下,激动到握紧了拳头,对着此界太平就是一拳——

他的四肢都被挑断了经脉,尤其是手的位置,每一根手指都被残忍地剔除了些许骨肉,不只是刀伤,还有烫伤,指骨隐约可见。

但他还是握紧了拳头,要去揍此界太平。

此界太平嗤笑一声,不动声色后仰了些许,勾了下手指,符阵猛然收拢,并烧出灵气所化的火焰,一路烤在百里若的身上,将他重新扯了回去,重重砸在墙壁上。

“这么生气啊?”此界太平笑着,眼里全是冷意和痛快,“啊,你该不会还从来没动过他吧?那可真是太好了,你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嗯……”

说到这,此界太平停顿了一下,闭上双眼,似乎在回味着什么,神情开始变得旖旎起来,好一会,他才继续说道:“多谢款待,我很喜欢。”

“呵!——呵——”

百里若不顾身上的疼痛,挣扎着想要再次站起来,他眼中的恨意和杀意完全不加掩饰,他恨不得直接将眼前的此界太平生啖,挫骨扬灰。

可他现在经脉被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像条流浪犬一般,扯着被煤炭损坏的嗓子,想骂一句王八蛋,都没有办法做到。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他怎么可以动亓官殊!动他的神,动他的……心上人!

混蛋!贱。人!去死!去死啊!

福至心灵的,此界太平居然从百里若的眼神中,理解了他的意思:“骂的真脏,嘻嘻,还好我听不见。”

百里若:“…”

妈的,更气了。

此界太平特意来见一面百里若,可不是为了膈应他的,他见好就收,眼神幽暗下去:“骨玉铃是什么?”

在亓官殊的寝房中,他问过一句骨玉铃,当时此界太平的回答是暂时收起来了。

但他总觉得有些心慌,他为了学习百里若,付出了太多。

他可以把百里若的一举一动学得九成九相似,也清楚百里若所做的全部事件,认识的全部人。

但他却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什么骨玉铃。

他不允许自己存在一个这么大的疏漏,万一亓官殊因为这个破铃铛,和他生疏了,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一改暴怒的姿态,百里若在听到骨玉铃三个字的时候,突然冷静了下来。

他眼中的杀意没有消退,但却不难看出多了几分嘲讽和笑意。

百里若低下头去,身体因为发笑忍不住颤抖着,他声带虽然毁了,却并不影响他笑。

只是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笑出来,真的有几分诡异。

百里若笑到身上的伤口都在抽疼,可他并没有停下来,此界太平也不着急,在一旁安静听着百里若大笑。

终于,百里若笑够了,他抬眼,眼中的光芒再次燃了起来,虽然在地上的是他,却好像回到了曾经他是少司官的模样,骄傲又嚣张。

【你永远也成为不了我。】

百里若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已经表达出了他的话语。

此界太平默默和百里若对视了好一会,随后转身离开。

他问不出来什么了,百里若不会告诉他的。看来这个骨玉铃,是能够证明百里若身份的一个东西。

虽然有些不爽,但此界太平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头也不回的离开,准备着手去安排让亓官殊从高处跌落的事。

反正没几天了,就算亓官殊发现他不是百里若,也来不及了。

他最开始的任务是杀了亓官殊,在学习百里若的痛苦过程中,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自己所受的一切,一定要千倍百倍地偿还在百里若最在意的人身上。

他要让大祭司生不如死,再狠狠当着百里若的面践踏,当着百里若的面杀了他。

可当他真的见到亓官殊时,他居然迟疑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明刀已经在手里了,明明再往前一步,就能报复百里若了。

但他没有,他被仇恨包裹的心脏,在看到亓官殊的那一刻,再次跳动了起来。

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但他能够确认,自己不想杀了亓官殊。

他想,拥有亓官殊。

此界太平做什么事都将就随心,在决定不杀了亓官殊后,他便开始思考如何让亓官殊彻底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百里若不是什么好家夥,甚至还虐。杀了他,但不可否认,百里若有一个貌美诱惑的好师尊。

他很喜欢。

哼着轻快的调子,此界太平关上密室的门,换上少司官的服饰,提着伪装成傩面的青铜面具,朝着祭司殿走去。

半夜不见,甚至想念,他现在有些想去抱抱好师尊了。

等此界太平走到祭司殿的时候,亓官殊已经在里面了。

同样站在殿中的,还有邬兰辞。

邬兰辞似乎刚和亓官殊讨论完什么,他的脸上写满了喜悦,在亓官殊的身旁又蹦又跳,嘴里说着什么“回家”、“太好了”之类的词。

亓官殊的面上也挂上了几分笑意,他本就长得清艳,能把清冷和明艳集合在一起,也是一种本事。

不笑的时候就已经惊鸿一瞥了,眉眼含笑的样子,更是一眼万年,烟花绽放。

他摸了一下邬兰辞的头发,眼中的温柔和在意,是此界太平嫉妒得想杀人的程度。

“师尊。”

打断邬兰辞和亓官殊的交互,此界太平冷着一张脸走进祭司殿,强势挤开邬兰辞,站在了亓官殊的眼前。

如果说百里若是一只藏起来野心的狼崽子,那现在的此界太平,就像一只撕破脸皮,肆无忌惮盯着自己猎物的野兽。

他肆意的眼神让亓官殊忍不住有些难受,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意味深长地和此界太平对视:“跪下。”

此界太平嘴角的笑意一僵,似乎是没听懂亓官殊的意思。

亓官殊也不惯着他,再次寒声重复了一遍:“跪、下。”

一旁的邬兰辞敏锐感觉到气氛的不对,眨巴下眼睛,识趣地低下头,慢慢后退,朝着祭司殿外走去。

离开后,还不忘记关上门。

“砰。”

直到身后关门的声音响起,此界太平才装模作样地微笑了一下,视线盯着亓官殊那双耀眼的黄金瞳,带着咸湿和暧昧的打量,满不在意地掀开衣摆,对着亓官殊跪了下去。

没有半点尊敬,跪下去的动作,倒像是把亓官殊剥了个干净一样,强势得无法忽略其中的危险。

此界太平笑着,半仰着头望着大美人:“师尊,你怎么这么生气?”

亓官殊半垂双眼,望着一边笑着一边朝着自己跪走几步,几乎要和自己双腿贴合在一起的此界太平,目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界太平很喜欢亓官殊这种眼神,这种看垃圾一般,高高在上,施舍他一样,又眼中只有他的眼神。

高贵又禁欲,让人忍不住想要弄脏他的眼神,染上其他的颜色。

试探性地把手往前探了些许,确认亓官殊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后,才大胆地把手握住亓官殊紧绷的小腿,隔着一层衣服,用温度软化他。

“师尊今天怎么这么乖,提前穿好了鞋袜,让我都没机会帮你了。”

此界太平的语气不可谓不遗憾,他抚摸着亓官殊的小腿,恨不得直接把整理好的鞋袜都脱下来,用自己的手去握住亓官殊的脚踝,让他踩在自己腿上。

亓官殊不是没养过狼,他知道此界太平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但他没有阻止。

听到此界太平的话,亓官殊冷笑一声,从此界太平的手中抽回自己的腿,抬脚踹在此界太平的肩膀上,运转灵力,加重对此界太平肩膀的压力。

“嘶。”

此界太平果然被亓官殊的突然发难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下意识想要反抗,可一想到打他的是亓官殊,居然就这样忍了下来。

眼尾闪烁着泪光,此界太平委屈抬头:“师尊,疼。”

“疼?”

亓官殊重复了一遍此界太平的话,弯下腰来,一手扯住此界太平的衣领,将他拉向自己。

颈部的力量在向上,肩部的力量却向下。

两个截然不同的力度,让此界太平的整个上半身刺激极了,但他完全不管自己的狼狈,反而把视线落在了亓官殊因为拉他领子而弯下的腰间。

看上去那么有韧性,他两只手就可以握住的样子,多漂亮的弧度。

包括亓官殊低头时,露出的后颈,以及他因为凝视自己而靠得如此近的黄金瞳。

多漂亮的尧疆蝴蝶。

此界太平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鼻头发热,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再近一点,再近一点,最好能耳鬓厮磨,骨肉相连。

亓官殊被此界太平越来越兴奋发红的眼神无语到了,毫不客气地,他一巴掌扇了过去。

惯性作用下,此界太平的脸被扇到一旁去,他用舌尖顶了下发疼的脸颊,笑得更加嚣张,双手包裹住亓官殊握着自己领子的手,转过头来。

没有说一句话,却在身上写满了——

来呀,宝贝,打死我,再打我一下啊。

亓官殊眉头跳动,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乐的,他向下扫了一眼此界太平张扬跋扈的某处,没忍住骂了一声什么。

随后捏住此界太平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妈的,瞿镜你真特么是个傻逼。

没有可能肉都送到嘴边还要拒绝,在愣神一秒后,此界太平迅速找回了主场,上手抚上亓官殊的后颈,意味深长地上下用指腹勾了一下后,把这份主动送上门的脆弱,彻底掌握在手中,锁住亓官殊,不让他有后悔的机会。

另一只手握住亓官殊踩在肩膀上的小腿,不断加重手里的力度,亓官殊让他不好受,他也不让亓官殊好过。

这样的动作,绝对算得上是放肆了,小腿处传来的疼痛,差点让亓官殊以为此界太平是不是神志不清想要捏断他的腿。

他绝对是故意的。

亓官殊皱眉意图反抗,可灵脉被此界太平禁锢住,灵力大乱,压制在此界太平身上的重量散去。

等的就是亓官殊灵力受阻的这一刻,此界太平在肩膀上压制解除的那一瞬间,鈎住亓官殊的膝弯处往下一带。

审视者和受判者的身份对调,两人身位颠倒,不可一世的大祭司被少司官控于身下。

手指扣在亓官殊手腕的灵门上,禁止他运转灵力,将亓官殊彻底变成普通人。

渴了几百年的狼,大概都没有这么贪婪,又或许是因为没有经验,他的一切举动都毫无章法。

却偏偏就是这样的毫无章法,把一向孤高自傲的大祭司打得招架不能。

眼尾迅速飞上红意,亓官殊被亲得浑身发软,唇瓣发疼。

他揪着此界太平领子的手,因为狼崽子的莽撞热烈,无力松开。可此界太平不要亓官殊离开,强制握住亓官殊的手,带着侵略性极强的目光,舔了下手腕。

只要稍微用点力,就可以咬破手腕,但此界太平只是细密地吻了几下。

亓官殊终于得空喘一口气,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亲吻也是一件会死亡的事情,他差点没因为缺氧窒息而死。

居高临下的身份发生转化,此界太平注视着亓官殊淩乱散开的衣领,盯着跟随呼吸上下微浮的锁骨,眼底的红意更甚,他滚动了一下喉结,发狠一般低下头去,抬起亓官殊的颈部,咬住那块他觊觎已久的锁骨,又顺着颈部一路上吻,不轻不重对着亓官殊的喉结下口。

身下的身子剧烈一颤,亓官殊下意识把头仰得更后,将他修长的颈线拉得更具引诱感。

“混…账!”

亓官殊眼下的记忆混乱,被亓官辞残余的爱意包裹,只觉得自己对瞿镜宽容极了,哪怕此界太平这样对他,他也只是忍住泪水,哽咽骂一句混账。

以他现在在幻境中的实力,只要他不想,此界太平根本做不到这种地步。

但他的哭骂只会让已经见到肉的野兽更加兴奋,此界太平虽然急躁,却格外有耐心,他一边吻着亓官殊安慰,一边去开解亓官殊的衣服,毫无隔阂地去感受亓官殊。

肌肤相贴的那一刻,亓官殊和此界太平都没忍住从唇间溢出一声喟叹,此界太平将亓官殊衣服上那些银饰全部扔掉,勾住亓官殊的腰封,准备脱下。

亓官殊条件反射按住此界太平的手,被满腔热意冲昏的头脑,猛地回归理智,湿润迷散的黄金瞳清明起来,他曲了下腿,本想阻止此界太平继续,奈何他的腿曲得不是地方,正好磨了一下此界太平难受欲发的地方。

亓官殊:“……”

此界太平假笑:“…师尊,这个时候叫停,我会疯的。”

亓官殊真是要被气笑了,瞿镜是疯了吗?他曾经的克制讲礼,全是装的吗?怎么忘记自己身份后,胆子变得如此大?亓官殊冷哼一声,踹了一脚此界太平,没用多大力气,倒像是默许了一般。

此界太平似乎低笑了一声,这份回答,他满意极了。

他主动低头,温柔亲了一下亓官殊的眼睛,他很喜欢这双眼睛,像太阳一般耀眼,尤其是注视自己的时候,漂亮又深情,他想,他或许有些食髓知味了,要是亓官殊看别人,他会嫉妒得发疯。

狩猎已久的毒蛇,终究还是拐走了肖想多年的银蝶,它卷着银蝶的翅膀,温柔又霸道地阻止蝴蝶的飞舞,将它从天空中拉扯下来,和自己一同沉迷在阴冷的深渊之中,笨拙又热烈地表达自己的喜欢。

尧疆最干净的蝴蝶,在祭礼之前,被一条毒蛇染脏了。

第196章 黑导回归

白发的大祭司穿上有些褶皱的祭司袍走出祭司殿的时候,面色一片冷静。

他和往常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如果忽略掉他颈间若隐若现的红痕的话。

也幸亏亓官殊从小到大的表情管理能力超强,才让他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也还能保持自若的模样。

他面无表情,心底却抱着小小的自己蹲在角落,默默画圈圈自闭:

【完了完了完了,我是疯了吗?我为什么会脑子一热,和瞿镜做了?!这下真的完了,要是被长老们知道了,我和瞿镜都要完了……】

大脑飞速运转着,亓官殊居然还有心情自娱自乐地调侃一下自己:瞿镜这家夥,平日里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怎么这种事情上就跟狼崽子一样,毫无理智可言。

要不是他身体素质够强,这谁能受得住瞿镜啊!

“畜生。”

亓官殊低声骂了一句,却并没有真的对瞿镜生气的意思,但他确实开始认真思考起以后的房事问题起来。

不行,照瞿镜这个攻击性,最多半个月一次!要不然,他会死的。

“哥哥,”亓官殊的胡思乱想被邬兰辞的叫声打断,小少年站在亓官殊的面前,复杂又难过的眼神落在亓官殊颈侧的红痕上,“你……在考核前违规了?”

邬兰辞一直以来都把亓官殊当成自己努力的目标,在他的记忆中,亓官殊是尧疆最守规矩,能力和天赋最强的少司官。

他也一直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最后的尧疆大祭司一职,一定会是亓官殊的。

但现在,他却在自己最尊敬、最崇拜的少司官表哥身上,发现了属于情爱的痕迹。

祭者无私情,守身敬神明。

这是尧疆历代以来的规矩。

邬兰辞想像不到尧疆最孤傲的少司官,喜欢上别人,与他人一同共赴巫山的场景。

还未成年的小家夥,在这一刻觉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了。

眼尾泛红,水雾蒙上眼眶,邬兰辞握紧了手中的烛台,带着些许期待,又问了一遍:“您不会的,对吧?”

“……”

亓官殊大概也没想到邬兰辞会对自己的清白看得这么重要,他当然知道想要通过祭司考核的前提,是不可以破戒。

八戒之一,最不可破的便是色戒。

邬兰辞现在这么难过,心情大概就相当于自己追了许久的爱豆,突然间官宣对象,放弃事业。

亓官殊声音冷漠:“会。”

他从来没有做过违规破戒的事情,从他有记忆起,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他需要克己复礼,遵守法纪,以身作则。

但他也是人,是人,总会有私情的。

就算无关情爱,也会存在自私。

如果没有瞿镜,他或许会一辈子安分守己,在裁决人的身份上洁身一世。

将所有“疯魔”的念头,全都压在心底。

但他遇见了,也愿意去追求。

“鲜梵,”亓官殊叫出邬兰辞作为圣子的名字,这意味着此刻他并不是以兄长的身份在与邬兰辞对话,他认真且坚定道,“我不会让尧疆子民失望,我会通过考核,以最干净、最完美的状态。但这和我心有所属并不冲突,我愿意守身敬神明,也愿意心动渡极乐,你没有资格质问我。”

给不给瞿镜,是亓官殊自己的事,还轮不到旁人来指点一二。

邬兰辞被亓官殊这番大胆的言论怔住了,他愣在原地,心绪波动剧烈,像是一向守旧乖巧的好孩子,被突然输入了点离经叛道的念头。

让他下意识拒绝,却又因为说话的是他敬爱已久的哥哥,而纠结迟疑起来。

哥哥在说什么啊?!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居然是从他的少司官表哥口中说出来的!

是…是在幻境之中,没有完全恢复记忆的原因吗?

亓官殊不管自己的话对十二峒的小圣子造成了多大的冲击,他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邬兰辞的肩膀:“放心,我不会忘记考核要求的,我没破戒。”

邬兰辞:“?”

小家夥更加疑惑了,不是,我都看到了!我都看到你身上那个了!你刚才都承认你那什么了!怎么就没破戒了?

亓官殊:“好了,准备下,我们马上就回家了。”

“好!”

听到回家两字,邬兰辞什么事都不想了,下意识露出笑容,乖巧点了下头。

……

从亓官殊起身,便一直在装睡的此界太平,在听到亓官殊毫无留念离开房间后,握紧了拳头,睁开双眼。

他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属于亓官殊的清香,好一会,他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想要通过浅薄的气味,来安抚自己焦躁不安的心。

让自己被亓官殊的气味包裹住,此界太平才稍微安静了一点,他鼻尖抵在被子上,缓慢呼吸着。

他居然真的和师尊做了,还是在师尊清醒的情况下,默许他做的。

他越想脸色越红,尤其是耳根处,红的跟煮熟的虾尾一样。

此界太平干脆把脸深深埋入被子里,嗅着浅留下来的冷香,此界太平感慨:“原来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啊……”

还是这么好吃的馅饼。

食髓知味大概说的这种情况,明明才吃完不就,但此界太平已经忍不住开始思考下一次、下下次了。

不,不只是下次,以后还要有更多更多次。

自顾自地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久到被子的余温都已经散去,此界太平才慢吞吞坐直身子起来,脸上还带着愚蠢的傻笑。

不过他的笑意在看到床头放着的那面青铜面具时收了回去。

这是他原本打算送给亓官殊的“傩面”,想让他在祭祀典礼上神志不清,遭受反噬。

他不信亓官殊不知道,或许从他没有回答出骨玉铃的时候,亓官殊便已经知道了他不是百里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亓官殊最后还是把自己交给他了,但…他确实有些不想让亓官殊受伤了。

亓官殊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应该早就猜到了面具不是真的傩面,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光明正大地放在床头。

是想警告他吗?

此界太平脸上的笑容完全收了回去,他抿唇将手移向青铜面具,这才看到面具的下方还压着一张纸条。

顿了一秒,此界太平抽出纸条,上面的字迹工整漂亮,是亓官殊管用的行楷。

在欢好过后,从床头发现一张恩爱对象的纸条,本来应该是一件非常情趣的事,可惜上面写的字,却让此界太平的心冷极了——

【戴上,离开。】

亓官殊不要他了。

在共行一次周公之礼后,亓官殊让他离开。

为什么?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放纵他,如果喜欢,又为什么要让他离开?

还是说,在亓官殊的眼里,他不过一个随变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解决生理需求的倌官?

此界太平捏住纸条的手猛然收紧,他刚才那一番幻想未来的行为,在纸条的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他应该直接砸了面具,再过去找到亓官殊,质问他到底是怎么一位狠心的人,然后把亓官殊关起来,让他再也没机会说出让自己离开这样伤人的话。

可此界太平在愤怒了一下后,居然拿起了青铜面具。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才发现面具已经快要贴合在自己脸上了。

等一下,他为什么要这么听话?

亓官殊算什么东西!他让他戴,他就一定要戴吗!

他是什么很贱的人嘛……

脑海中的纠结想法只持续了几秒钟,此界太平带着委屈的表情,听话地戴上了面具。

他是。

带上面具的前一秒,此界太平都还在苦笑,没想到自己最后的死法会是神智错乱,而且这个死法,还是他自己选的。

傻子二字都已经不能够用来形容他了。

等面具彻底和此届太平面部契合的那一刻,他想像中的精神错乱却并没有到来。

面具回归到主人的身边,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秒,紧接着,导游服一寸寸明显起来,穿在此界太平的身上。

胸口处的【此界太平】四字,似乎比起之前更加深重了几分。

此界太平扶住面具的手顿住,又或者说,在面具戴上的那一刻,他整个人被按下了暂停键。

身体僵硬了几分钟,此界太平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停了好一会,才将手移开。

只是戴面具的功夫,此界太平的周身气场都发生了很大变化。

神莹内敛,他原本的张扬消散,温文尔雅下来,似乎又回到了神器入鞘的庄严。

一言不发从床榻上下来,默默将床榻整理好,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在褶皱的地方来回抚平了好几遍。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来他有任何的感情波动,就像一个冰冷的死物,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扰乱他的道心。

如果无视掉他口是心非地把带有亓官殊气味的被子,折好后收紧导游口袋的话。

收好被子,此界太平停了一秒,才从导游口袋中抽出了一张照片。

一片血红的阴阳回灯海,是阴司最出名也是最常见的景色。

他没有拍过这个照片,

作为黑无常,他其实也从来不参与和旅客的合照,只有……

只有什么?

此界太平想到这里,突然卡壳,他的身体记忆告诉他,他应该是有和别人一起合照过的,可是他的记忆却告诉他没有。

奇怪,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只思考了几秒,此界太平果断跳过这个问题,重新看向手中的照片。

照片是普通的景点照,唯一值得在意的就是照片上面的一小行字。

这行字的笔记,此界太平十分熟悉,如果他连自己的笔记都不熟悉的话,那可真是有些可笑了。

但问题是,他什么时候拍的照片?又是什么时候写的这行字——

【送亓官一朵血沙华。】

第197章 大祭司的认可

尧疆的祭典,不管是在什么时候,都是被放在第一位的。

哪怕土司禤远峤受刺死亡,他的葬礼,也不可以冲撞祭典。

这一次的祭祀时间,亓官殊特意选在了晚上,其实也不算他选择的,只是当初的卫琅玹选择的时间便是晚上,他不过是按照卫琅玹已经定下的时间,再走一次罢了。

要说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卫琅玹作为大祭司,不管是祭品还是宗主神的选择,都和现在的幻境中,完全不同吧。

亓官殊在想起身份的时候,就意识到了祭品的坑点。

谁家好人祭神,是用那么多无辜的百姓的啊!

谁家宗主神,是用自己护卫的子民做供奉的啊!

要是他真的按照幻境中的剧本走了,别说他还能不能成功离开了,只怕他的祭司考核都直接宣布失败了。

一个不分青红皂白,草菅人命的冷血者,是没有资格成为大祭司的。

亓官殊坐在司天台的净尘屋中,周围来来往往都是双眼蒙着黑色缎带,手中捧着祭司服制的仆人。

只有负责梳妆的两位女司官,才被允许睁开双眼,但她们的脸上,都戴着遮住下半张脸的白骨面具。

面具上用红、黑、金三种颜色勾画着属于尧疆特有的图腾——此时的图腾,是一条紧闭双眼的黑色巨蛇,巨蛇身后的,叠着一对复杂神秘的蝴蝶翅膀。

“尧疆的宗主神,不是苍狼吗?”

云雾环绕的高台之上,薄纱降帘的后边,隐约坐着两道威压的身影,主位上的那位看不清模样,但透过薄纱,依稀可以看出身形的高大,战甲披身,高冠耸立,他用手撑着额头,望着水镜之上呈现出来的幻境画面,声音不怒自威,听不出好坏。

卷帘微微飘动,两道虚影也随之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是。”

冷若寒蝉,脆如碎玉的声音响起,云雾环绕下,一只手不紧不慢端起一杯茶,另一只手捏着茶盖,轻轻刮沫,他身上所著和主位的战甲不同,典雅肃穆,看上去是为遵规守纪的文官,薄纱飘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倏尔间,居然可见端茶人坐在檀木所造的轮椅之上,白色的衣间绣着一只威武却乖顺的苍狼。

他手腕处带着属于尧疆特有的五毒护臂,颈间也环着一圈尧疆璎珞,他回答着,双眼之上的白绡也一并随风而动,衬得他眉心的那抹朱砂符印,更加艳丽夺目。

举杯品茶的动作之下,若隐若现的铃声在风中撞散:“可那是本尊的宗主神,与裁决何干?而今尧疆的供奉,本尊不知,祭礼召出为谁,后果如何,也无关本尊。”

主位的那位听完白衣文神的话,沉默了一会,他有些不可思议地侧目,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品茶,和他一起看戏的家夥:“琅玹,你不是最在意尧疆了吗?怎么连宗主神都愿意换?”

卫琅玹喝茶的动作一顿,他抬头回望主位战神,虽然双眼蒙绡,却不难感受到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自然,尧疆之内无神明,即便是尊君您下界,也要遵守我尧疆的规矩。没有您的默许,谁敢擅自动尧疆?我费尽心思将尧疆隐出世俗,不被任何宗卷记载,就连阿四都不曾知道尧疆所在,您觉得……还有谁有这个资格,去算计尧疆下一任大祭司?不过一任宗主神,想换便换了,难不成还需要一直供奉?”

这段话说的不可谓不尖锐,攻击性简直拉满,就差直接把刀架到主位战神上,质问他是不是你搞的鬼了。

三界之内所有的神明都尊重淩霄,神庭之中所有的神职都不敢对淩霄无礼,也就是天行大人有淩霄的特权,可以偶尔和淩霄对着干。

偏偏卫琅玹也是个例外。

他不怕死,也不畏淩霄。

卫琅玹冷笑着,在怼完淩霄后,收回视线,继续凝望水镜之中的场景。

卫琅玹这个人,最护短,这是天淩弟子的通病。

他凭一己之力,让尧疆成为三界之中最特殊的地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选定的传人,被淩霄扔进这个破幻境,像个傻逼一样走着他曾经走过的路,要说心底没有任何怒气,是不可能的。

当然,卫琅玹对于自己亲自选的继承人还是有点信心的,就算不把邬兰辞放进去,亓官殊也一定可以凭藉自己的力量,发现真相。

可……

卫琅玹喝茶的胃口突然变得索然无味,可新界那群神经病,下放了多位刺客,是打着要把他继承人折腾死的目的去的。

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想成为尧疆的掌权人,谁还没经历过几次刺杀?

偏偏时镜玹那个疯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跟着进去了。

时镜玹的疯,卫琅玹是见识过的。

亓官殊和他这么像,还那么凑巧,在幻境中扮演的就是曾经的自己,他的“好徒弟”时镜玹怎么可能会让亓官殊离开?

他的这位小继承人,可是时镜玹用来威胁他下界最大的筹码。

彻底失去了品茶的心情,卫琅玹盖好茶盖,将茶杯放到一旁。淩霄最喜欢的就是看好戏,眼看卫琅玹情绪不好了,淩霄忍不住问道:“琅玹,你的小徒弟要是知道亓官殊祭祀后,就要强行撕破幻境破局,他会不会亲自动手,把亓官殊杀了呢?”

卫琅玹:“随意。生死高下一绝了之,继承人又不止一位。”

淩霄:“……那死的是你的小徒弟呢?”

“尊君,”卫琅玹叫停淩霄的猜测,他淡然开口,“您若真的很闲,去找阿四博弈,这盘棋的终子未落,输赢未定,但答案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普天之下,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越过您的规则,判断吉凶的吗?你请我来,难道不是让我看到那位冥府的小神官,是如何觊觎我的继承人的吗?”

“你不生气?”

自己精心培育的继承人,却在即将继任之前,对别人动了情,还主动违规破戒,作为最循规蹈矩的卫琅玹,居然没有半点反应,这不科学。

卫琅玹:“他若是有能耐均衡情爱和事业,本尊为何生气?祭司净身只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他并非无情道修,何必断却情根?”

说罢,卫琅玹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唇角微微上扬起一抹不明显的弧度:“从来没有规定,标准必须以一人为基。本尊修无情道,阿四也修无情道,作为无情道天赋最强的天行,为何阿四没有以无情归神位?是阿四荒废学业,还是……尊君不喜?”

秦政的无情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作为先天神,没有谁能在这一道上比得过天行和淩霄。

可有趣的是,不管是天行还是淩霄,好像……都没有继续坚持无情道啊。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哪有这样的道理。

卫琅玹噎了淩霄一道,却并没有要激怒淩霄的意思,他重新看回水镜中已经穿戴好祭司服的亓官殊,声音寒若九重天的霜雪:

“他若能在保证自己通过考核,任职裁决位和祭司位无误的话,那他想要喜欢谁,或是想要‘违规’救谁,都可以,他有这个资格。

可如果他不能,那么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会在未来成为枷锁和罪证,烙印在他身上,成为他无法洗去的污点。

乾坤未定,尊君,可不要太早下定论。年轻人,吃点爱情的苦,也在情理之中。而且……谁又能确定,这一定是苦呢?”

“你对你的这位继承人,倒是很有自信,”淩霄没有怪罪卫琅玹言语间的不敬,但他有一点不理解,“你似乎只对泽安心狠,琅玹。”

后天神的神庭中,天宫的小殿下时泽安,养尊处优长大的金枝玉叶,在轮回渡劫时,偏偏遇上了无情冷漠的卫戍。

他还在对感情邯郸学步的年纪,逢上游刃有余,看破红尘的尧疆大祭司。

真是败的好惨。

就连卫戍飞升上界,小殿下也没能见上心心念念的师尊一面——卫戍不想再和时泽安有任何牵扯。

淩霄沉默了片刻,在心底庆幸,还好他的天行不像卫戍这么绝情,对比起来,他也算是撞了大运了。

也怨不得小天君一气之下,选择被新界利用,创了这么一个幻境,将尧疆的少司官绑来,强制走卫戍当年的路了。

替身文学做不得啊。

时泽安这一棋,真是糟糕透了。不管亓官殊是生是死,单凭找卫戍的继承人来假扮卫戍这一点,卫戍就可以直接给时泽安宣判死刑了。

卫琅玹叹了口气。

他以为淩霄找自己来,是看冥府小无常和自己继承人之间的琐事的,原来真正的目的在这里啊。

又是一位来当时泽安说客的。

“您派了几位刺客?”

卫琅玹突然跳转话题,似乎只是心血来潮的一句询问。

淩霄挑了下眉头:“一位。他已经失败了。”

卫琅玹:“哦,那他已经成功了。”

又不是第一次认识淩霄,卫琅玹猜得出来,淩霄口中的那位刺客,就是那位因为亓官殊一句话,就傻乐的小无常。

洗去爱侣之间的记忆,让其中一位去刺杀另一位。

这样的套路,淩霄简直算得上乐此不疲。

或许是和当初淩霄曾经被神庭那群老古董们洗去记忆,下界刺杀天行院的院长秦政有关。

亲手杀死自己最爱的人,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

淩霄对此有心结,患有严重的PTSD,以至于他每次看到别人口中说着相爱,都忍不住“考验”一下对方,看看他们口中的爱,到底能否超越生死。

如果此界太平真的杀了亓官殊,那他别说想起记忆后悔了,以后都别想再见到亓官殊。

卫戍不会同意,淩霄也不会同意。

不过幸好,此界太平是个会选的。

在生死之间,他选择了让自己活着。

虽然最后的结果让卫琅玹不太高兴,此界太平还是没忍住自己的某个地方,染脏了他的继承人,但他能够在淩霄的洗脑下,还能坚定对亓官殊的爱,已经很了不起了。

卫琅玹揉了下自己的太阳xue,他在小无常的身上,感受到了属于尧疆少司官的血液,估计是亓官殊自己递过去的。

看来亓官殊是真的认定了小无常,都愿意用自己的血脉去救此界太平。

不过,卫琅玹也很好奇,亓官殊喝下了孟婆特熬的汤,他对此界太平的感情会越来越浅薄,直到最后变成淡漠。

过往种种,只沦为一段过去的记忆,到那个时候,亓官殊还会继续坚定地选择此界太平吗?

“咚——咚——咚——”

尧疆古钟敲响,献给宗主神的祭典,开始了。

第198章 烧了,全烧了

比起日耀当头的正午,或是炎炎飒飒的下日,傍晚时期的祭典,最是动人心魄。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① 。在黑夜正式吞噬白昼前,殷红泣血的霞光,簇拥着鳞片层层的白云,在天幕上银鈎一划,破开一条步入九霄的长阶。

祭司殿中的所有人,都已经换上了肃穆的礼服,黑白两主色的尧疆服饰,配上简洁干净的银腰饰,去掉平日里叮呤哐啷的配饰,他们全都颔首默拜,在心中向神明祈福。

“铃铃”,清脆端庄的金属碰撞声响起,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传承多年的角号吹起,沉稳低闷的声音,却并没有想像中的压抑,反而带着古老的厚重,破开沉默。

精确到秒一般,所有的云幡同一时间由婢女降下,黑红金三种配色所勾画出的图腾,以及用金粉写上的符文,跟随着云幡在半空中飘飞,为往常冷清的祭司殿中,增添了几分古怪的鲜活。

带着白骨面具的女司,从红木妆匣中取出蛇骨造型的簪子,双手捧起高举头顶,由另一位女司从蒙着双眼的仆人端着的礼器托盘上,拈起一束芝兰编制的藤条,在装满清酒的银杯中轻沾酒水,洒在蛇簪上,为簪子净灵。

直到做完这些,女司才恭敬将蛇簪固定在亓官殊脑后的发髻上。

天地孕阴阳,以坤者厚泽大地,故尊通神灵,祭者为坤阴。

此后所行司制,皆为女袍。

大祭司生的貌美,但即便身着裙袍,也不会生出半点柔弱之意,反而在华贵的祭服下,衬出了几分不容侵犯的神圣。

女司执笔点着朱砂,动作虔诚地在大祭司眉心上鈎,下圆上尖的长痕端正落在大祭司额间,眉开天门,像是被锁住了灵魂,让他从凡尘坠入了阴阳未明的混沌之中。

再次换笔点上金箔磨成的金沙,在大祭司双眼正下方两指处落笔,监察②守灵,让他得以在混沌中保持一丝良知。

最后由女司为大祭司的双唇染上朱色,在舌根下压住一枚玉质的法铜钱,大祭司睁开洗去感情的金瞳。

女司双手捧住托盘,托盘上摆放着一张造型威武,用金银两线勾画了蛇形的纹路,左右两边各打着四枚青铜圆环,环上垂着半米长的五色流苏彩带,面具眉心处,还盘了一条巴掌大的骨蛇。

亓官殊垂眼凝视傩面,虽是居高凝下,神色却格外尊敬。

他双手扣起傩面,将比自己脸还大上一两圈的面具,固定在发间,遮住自己的凡相。

面具上身,神灵通感,凡人皆退。

亓官殊下意识将舌根下沉些许,直到感受到法铜钱的清凉,才微微颔首,让女司戴上厚重的祭礼法冠。

法冠依着尧疆的规矩,是用纯银打造的,它仿造神灵的官制,高冠清透,比起寻常的尧疆头冠,并没有复杂的银饰点缀,只在两侧处,垂下两条银链长流苏,用配套的蛇形小夹子固定在发侧。

最后一步,女司戴上丝绸做的手套,取过一枚约二十厘米的长银针,在莲花底座的蜡烛上,将长针烧红后,递给亓官殊。

亓官殊接过长针,与此同时,女司举起一面铜镜,方便亓官殊看清自己的动作。

没有半点犹豫,甚至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亓官殊对着镜子,对准自己耳垂,长针贯入,只花了几秒不到的时间,为自己开了两枚耳洞,亓官殊将长针放到最近的托盘上,从祭服配饰中取出红色玛瑙打造的耳饰,戴在刚开的耳洞上。

红色,为一身典雅神秘的大祭司带去了几分扰人的热烈。

尤其是从未受过伤的耳垂,突然间挂上了珍宝,让原本白嫩的肌肤都升上飞红。

至此,大祭司的所有祭服全部着位。

“焚香,入礼。”

年长的那位女司拿起玉锤,在玉罄上敲了一下。

音响令传,带着幽幽芝兰香的薄雾,从每八米一处的并蒂银莲盘双蛇的香炉中升起,每座香炉旁边,都跪坐这一位黑布遮掩的奴仆,手挥锦扇,保证香炉不灭。

亓官殊走到供着礼器的地方,拈起三柱香,弹指用灵气点燃后,插入供炉之中,过后,才掀起串珠隔帘,打开摆放着礼器的盒子。

盒中放着一樽成年人巴掌大的六角盘龙铜铃,每一条浮雕盘龙都紧闭着双眼,彷佛在等待着主人的唤醒。

阴司镇魂铃。

亓官殊手指抚摸过铃身,眼底满是复杂。当日亓官辞收拾行李,把韩固送的那本书一并带走。

他原本是打算在飞机上看书消遣一下时光,却不想翻开书后,才其中发现了韩固设下的禁制符阵,天知道他破开符阵发现里面是什么后,差点没一口气噎住自己。

先不说属于阴司的神器为什么会在韩固手里,既然是冥府的,你倒是还给冥府啊!你给我干什么啊!

我又不是冥府的人!

亓官辞知道韩固非常希望自己可以和瞿镜在一起,但他还是在看到隐私镇魂铃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闭了下双眼。

韩固要感到庆幸,自己不是什么贪图他人之宝的人,并不会想要霸占镇魂铃,这要是换成其他什么心怀不正的人,从此以后,冥府就不存在镇魂铃了。

手握镇魂铃,在女司的带领下,亓官殊朝着祭台的位置走去。

他并不没有真的打算完成祭祀,他只是在等新界的人出手。

祭祀应该属于一个重要节点,如果在这个时间新界的人还没有动手,那么这场幻境也持续不下去了。

没有办法困住他,那就只能动手杀了他。

亓官殊勾了下手指,不动声色抬头,朝着吊脚楼的一处望了一眼。

邬兰辞接收到亓官殊的命令,从袖口中滑落下一把小刀,眼也不眨一下,割破掌心,将血液滴在带进来的灯盏上。

烛光居然没有因为血液而被浇灭,反而燃烧得更加旺盛了几分。

邬兰辞举着灯盏,默默退出祭祀的人群,朝里走去。

祭典非常重要,几乎整个院落和祭祀场地,都有人看守,但邬兰辞并不在意。

他屏气敛息,悄无声息溜到看守者的身后,快准狠地用小刀划开看守者的喉咙,一击毙命,并在伤口划开的那一瞬间,将傀儡蛊沿着血液融入看守者的体内。

由于邬兰辞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远远望去,这些看守者的颈间居然只是稍微红了一道痕迹,连血液都没来得及淌出。

他们的视线也肉眼可见地从清明到浑浊,再重新恢复“神智”。

一路这样潜行进去,邬兰辞凭藉这样的方法,操控了几乎十来名看守。

轻轻晃动一下手腕,素铃响起,看守者们猛的身体一震,随后迈着一致的步伐,离开自己的岗位。

调走看守,邬兰辞光明正大走出,又从腰间取下一小瓶精炼的酒精,倒在最近的房屋门口。

脸上挂着天真又灿烂的微笑,邬兰辞举着烛台,朝着酒精倾倒的位置而去。

火光摇曳,将邬兰辞少年意气的脸都扭曲了些许,但他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明朗。

火舌舔上酒精,灼热快速蔓延开来,邬兰辞也不留恋,立马离开,朝另外一处房屋走去。

越烧,邬兰辞就越兴奋,他带着近乎残忍的笑容,双瞳中倒映着火光升起的祭司府,喉结滚动:“回家了。”

不管是困住亓官殊,还是玷污尧疆玹尊的幻境,该彻底消失了。

这边放火放得开心,正打算原路返回,还能赶上时间看一眼少司官表哥跳舞的邬兰辞,在路过属于百里若的房间时,突然停了一下脚步。

他皱了下眉头,疑惑转头,歪头凝视着紧闭的房门,迟疑了一会,上前走了两步,侧耳过去听。

他怎么在刚才,好像听见了一声铃音?

“铃……”

轻微的铃声再次传来,邬兰辞瞳孔微震,不敢相信地撤回头,往后退了两步。

“见鬼了,房间里为什么会有尧疆内院特有的骨玉铃声?幻听了吧……”

念叨着,邬兰辞摇了摇头,不再停留,继续朝着祭台的位置赶去。

要是速度快的话,还能看到表哥祭祀呢!

邬兰辞离开时,也没有忘记把这间房间一起点了,反正都是要烧的。

大概是真的很讨厌百里若,谁让这家夥把占有亓官殊的表情都写到脸上了。

邬兰辞在烧百里若房间的时候,居然放了多一倍的酒精,火焰燃烧的速度,可以后院快得多了。

烧完房子,邬兰辞也不多停留,转头就走。

火蛇包裹着房间,周围的景象都因为灼热变得错位起来,火势太大,后院的人又都被邬兰辞一边走,一边清理掉了,居然烧了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发现。

就在火势要彻底吞灭房间时,房门被猛地踹开,一道几乎看不清人样,裹着半湿被子的家夥,从百里若的房间中滚了出来。

他身上已经彻底没有一处好的地方,唯一值得一提的,大概就是他的身上没有太多烧伤的痕迹。

百里若费力扔开开始烧起来的被子,又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堪堪停了下来。

他费力撑起自己,扶着旁边站了起来。

他的双手手腕处,几乎看不出来正确的骨位,就像是被强行折断了骨头,硬生生从锁扣中拔出来的一般,鲜血淋漓,又丑陋可怕。

从房间中逃出来,已经废了百里若太多的力气,他现在连站起来都费劲。

“铃…铃…”

百里若双手撑着站起来,身后的长发因为他的这个动作,滑过肩膀,垂在身前。

也因为他的这个动作,露出了他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损伤的头发——

以及发间,编入发理的一枚精巧的,大约只有小拇指盖大小的——

骨玉铃铛。

师尊……等我……

第199章 夫褚

鲜梵想的很简单,只要把这里的一切都毁了,那么表哥也就不会被困在其中,到时候,他们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放火烧了祭司殿后院的一片屋子,鲜梵哼着小调回到亓官殊祭祀的地方,正好赶上祭典开始。

刚想脱口而出的“表哥”二字咽回口中,邬兰辞下意识屏住呼吸,望着祭台之上,身着古朴华贵祭祀袍,在梵音的伴奏下,脚踏天罡步,摇铃起舞的大祭司。

举臂转腕敬神明,折腰垂手告天地。在一轮轮的朝代更叠中,祭司这个职位,早就不是女子的专属。

但出于对神灵的敬佩,祭祀所行的傩舞,依然还保留着最原始的大地宽厚和温柔。

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造型夸张可怖的傩面上,深沉的颜色更衬得大祭司的肤色越发白皙,在夕阳的余辉照耀下,好似在发光一般。

邬兰辞扬了下嘴角,自豪和欣赏浮上眼眶,他就知道,他的少司官表哥,是最适合成为大祭司的人!

目光与正好跳到敬香篇章的亓官殊对上,似龙似凶兽的傩面之下,冷漠淡然的黄金瞳扫了一眼邬兰辞。

视线接触的那一瞬间,邬兰辞也接收到了来自表哥的号令——

好戏,开场。

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发生了变化,亓官殊握着镇魂铃的手猛地一顿,他停下舞步,在周围人疑惑的目光中,缓慢站起身来。

演奏的梵音因为亓官殊的这一个动作而停下,虽然这些仆人们不知道大祭司为什么突然不继续祭祀,但尧疆的规矩就是以大祭司为首,哪怕是破坏祭典,他们都下意识地顺从大祭司的决定。

“哐当”。

傩面从大祭司的面前跌落,摔在地面之上,无措地瞪着两个空洞的眼眶,望着天空之上。亓官殊垂眸望了一眼傩面,声音轻淡:“如果尧疆真的有宗主神存在,那就请您睁开眼看看,您守护的尧疆,真的是这样的吗?”

“动手。”

……

“动手。”

在同一个幻境的不同地方,洛淮清和亓官殊同时说出了一样的指令,邬兰辞早就等待着这个时候,听到亓官殊的话后,立马抽出腰间的暗器,对身旁的“同族”喉咙割去。

尧族规定,不可以对同族出手,不过……前提是那些人还是自己的同族。

在说了,现任【大祭司】亓官殊发话了,他当然是要听从呀。

池星乐等小辈也想好好报复回去很久了,得到允许后,纷纷拿出了自己的武器,加入混乱的战斗之中。

祁玄爻也想加入,可惜他的小动作还没来得及实行,就被洛淮清握住了命运的后颈,锁在身边。

“阿七,你不许去,”洛淮清一边安抚着小师弟,一边递给祁玄爻一块糯米糖糕,当初祁玄爻就是被秦政一块糯米糖糕拐回天淩的,对于祁玄爻而言,意义非凡,“你不是想见阿四吗?乖,你先想想见到阿四后,你想对他说什么呀?”

祁玄爻的能力太过概念级,洛淮清并不打算让他加入到破解幻境的打闹之中,事到如今,他还有部分疑点没有想明白,贸然加入其中,只会让事情更糟。

二师兄的话祁玄爻还是听的,他双手捧住小小的糯米糖糕,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想要打架的心思,立刻被糖糕和四师兄转移。

洛淮清摸着祁玄爻的头发,沉默望着正在和异变南疆百姓打斗的玄宗年轻一代,他总感觉自己忽略点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和陈炎等人不太一样,池星乐的武器是导游旗,他一点也没有要藏着的意思,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不同展示出来。

淩嘉怡果然在看到导游旗后,发出了惊叹:“可乐,你手上的武器是什么?怎么感觉有点神明气息?”

“不是什么稀罕物,”池星乐抽空回答淩嘉怡的问题,手上的导游旗耍得流畅,一挑一刺间,都有鬼魂被导游旗吸收,“这是生无常的员工福利,没什么厉害的。”

池星乐做了生无常这件事,除了陈炎没有人知道。

打斗关头,淩嘉怡也不会浪费时间去问池星乐什么时候当的生无常,只要池星乐能够有自保之力,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或许是因为记忆逐渐恢复的原因,淩嘉怡等人的打斗手法越来越熟练,之前在玄宗课堂上学习的知识,通过和幻境邪祟的战斗,也在逐渐巩固。

果然,战斗是最好的提升实力方法。

只是陈炎的脸色依然有些不太好看,他的实力不弱,可是几番战斗下来,陈炎却越来越吃力,好几次都差点挂彩。

池星乐皱了下眉头,导游旗打散一只意图从后掏陈炎心的邪祟后,关心道:“火火,你怎么了?”

陈炎咬了下牙,挤出一抹微笑:“没事,就是有点心脏疼,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了,放心吧,我能撑得住。”

“心脏疼?”一听到这句话,池星乐更加紧张起来,“是不是哪里受伤了,火火,你要不先去洛大人那里休息一会吧?”

陈炎摇头:“不用,没必要麻烦洛大人。”

他不愿意去,池星乐自然也不会去强求,虽然有些担心,但还是尊重了好友的意见:“行,那你尽量在我身边,一旦撑不住,立刻告诉我。”

他二人对话的时间不长,却还是被洛淮清观察到了。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一直在观察陈炎。

距离哥的有些远,洛淮清也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并不能知道陈炎和池星乐交谈了什么,他沉思了一会,对着一旁盘腿坐下,乖宝宝一般望着战局的祁玄爻问道:“阿七,你觉得那边那位叫做陈炎的小友,身体有什么变化吗?”

祁玄爻不认识谁是陈炎,洛淮清专门指给他看了一眼,只需一眼,祁玄爻就看出了问题所在:“咦,那个人的脑子里面有东西,还会动。”

“会动?是虫子吗?”

洛淮清能够想到的,可以寄居在人类脑海中,还活着的东西,就只有南疆这边奇奇怪怪的蛊虫。

可惜,祁玄爻摇了下头:“不是,它没有生命,但是会动,它在钻那个人的脑子,脑子上有个东西连在那个人心脏上。”

没有生命,但会动?

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洛淮清想不出来,他转了个话题:“那你能把那个东西拿出来吗?”

祁玄爻除了概念级的意识改变能力,还有着不低的玄门实力,这一切都归结于秦政和洛唯欢,他们两曾经非常喜欢给祁玄爻吃一些天才地宝。

早年的祁玄爻没有什么修炼天赋,踏入修途也迟迟不能提升境界,秦政担心自己的这个小师弟会因为无法提升实力,老死人间,致力于用“灌”的方式,强制修行。

这一来二去,没想到还真把祁玄爻的骨骼经脉改变,成为了绝佳的修炼体制。

配合他本身的意识改变,是最适合无伤将东西从陈炎脑中取出来的人选。

祁玄爻点了下头,但很快又摇了下头:“可以,但是最好不要拿出来,那个东西,好的。”

在陈炎脑子中乱钻,还牵扯到心脏疼的东西,居然是好的?

要不是洛淮清确定祁玄爻绝对不可能说谎,他都要怀疑自家小师弟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夺舍了,在这里乱说。

不用洛淮清询问,祁玄爻自己给出了回答:“那个东西和那个人有很深的联系,分不开,是因为和他联系很深的某个东西很难受,所以他才会很难受。”

很深的联系……莫非,是陈炎的亲人?

“陈炎。”

想到这,洛淮清的脑海中快速滑过了某些念头,并被他抓住,他现在需要验证一下自己的观点,于是,他开口叫住陈炎。

正在身受心脏疼痛折磨的陈炎听到了洛淮清的叫唤,他停下动作,有些疑惑地回头,在和池星乐对视了一眼后,陈炎忍着不适,运气回到洛淮清地身边。

“洛大人?”

“陈炎,你有亲人在幻境之中吗?”洛淮清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对着陈炎问道。

他的视线不轻不重落在陈炎身上,却自带审视和威严,尤其是还有一位目光绝对纯澈,心思纯澈到堪比测谎仪的祁玄爻盯着他。

陈炎握紧了拳头,硬着头皮回答:“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不过,自从听到阿乐可能死亡后,我好像稍微想了点什么,记忆太模糊了,我也不确定具体是什么,但我好像……见过我姐姐。”

“你姐姐?”

洛淮清对之前的女子失踪案并不太了解,因此他并不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陈炎的姐姐和这个副本有什么关系。

反正都说到这了,陈炎也非常相信洛淮清,他看出洛淮清的疑惑,主动把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失踪案,以及陈雪的八字特殊的事,全都对洛淮清概括了一遍。

洛淮清在听完陈雪的八字后,果然挑了下眉头:“你姐姐的八字这么特殊,如果背后是新界搞的鬼,他们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一个工具。”

虽然洛淮清话说的不太好听,但陈炎并没有反驳:“我知道,姐姐很可能已经遇难了,她曾经……还想伤害过亓官先生。”

洛淮清一愣:“你们陈家既然知道陈雪八字特殊,居然还敢让她一个人外出活动,被新界抓住机会控制?”

陈炎尴尬挠了下后脑勺:“我们也没想到姐姐会……”

“此事等会再议,”洛淮清还记得自己找来陈炎的目的是什么,他暂时不想知道陈雪的那些事情,“玄宗能排得上名次的宗室,家中都有奉神,你们陈家的奉神是哪位?”

“……夫褚。”

第200章 破境

破解幻境最好的方法,就是火攻。

这是玄门中人心知肚明的常识,新界的人同样也知道。

如果新界早在一开始便预测到,亓官殊会使用火攻的方式来破解幻境,那他们会用什么方法应对呢?

现在洛淮清知道了。

——选一个家族奉神为水属性的阴时女,作为幻境阵眼,一旦亓官殊有要破幻境的想法,便催动阴时女,以自毁的方式来阻止。

这是非常经典的一个电车问题。

新界的人就是赌,一向以黎民百姓为重的金瞳裁决人,到底会不会为了陈雪,放弃自己的安全,放弃自己输后,会被新界入侵的神都。

洛淮清眉头忍不住跳动一瞬:“夫褚现在的人间代行是谁?你能够调动奉神之力吗?”

一般而言,一个家族的奉神每一代只会选择一位,来作为自己的人间代行,除非是直系亲属之下,下一任人间代行还没有办法承受住奉神的力量,才会允许上一任代行者继续暂代。

现在洛淮清只能祈祷,陈家的人间代行不是陈雪。

按照陈炎的话来说,陈雪或许已经被新界的人控制住了,她没有属于自己的思考能力,那新界的人想要利用夫褚之力,就是易如反掌。

这样的情况,对他们来说非常不利。

陈炎罕见地没有立刻回答洛淮清,他沉默了好一会,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小时候我和姐姐测过一次奉神亲和度,但是那个时候,我和姐姐都没有被选中,再后来,姐姐被测出来不适合修行,选下一任奉神代行的事,就耽搁了下来,父亲成为暂代。

原本父亲是打算在我毕业后,再进行一次测试的,可是还没有等到,陈家就被新界突袭……我也不知道父亲他们现在情况如何。”

情况未知就有点难办了。

洛淮清侧首看了一眼正在自娱自乐玩衣袖的祁玄爻,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什么,他轻抬嘴角,拍了拍祁玄爻的头。

祁玄爻茫然但是信任地抬起头来,歪头无声询问师兄怎么了。

“阿七,我们来玩个躲猫猫的游戏好不好?”洛淮清弯眸微笑,将祁玄爻的衣服整理体贴,又从袖里乾坤中变出一个巴掌大的金拨浪鼓,递到祁玄爻的手中。

“躲?”祁玄爻眼神亮起,顺从接过小波浪鼓,乖乖任由洛淮清把衣服整理好后,高兴到原地蹦跶了两下,“好!和谁玩?”

洛淮清:“陈炎,你有陈雪的照片吗?”

“有!”

从洛淮清的话中,陈炎很快就猜测出来了洛淮清的目的,怎么说也当了一段时间的天淩弟子,陈炎是知道祁玄爻能力的,一想到也许可以找到姐姐,陈炎也忍不住激动了起来,从戒子空间中取出了一张自己和陈雪的合影照片。

洛淮清把照片递给祁玄爻:“阿七,现在这位姐姐躲起来了,我们只要把她找出来,就赢了。不过,姐姐的周围也许有坏人,他们不让姐姐走,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祁玄爻心性稚嫩,如果直接告诉他计画,他反而会不理解,倒不如让他自己想出一个方法来。

要不怎么说,天淩七子是最熟悉彼此的呢?

祁玄爻眨了下纯澈的双眼:“那就把坏人都打趴下,再把姐姐找出来,我就赢啦!”

“阿七真棒,”洛淮清配合地做出惊讶的表情,他拍了拍手,为祁玄爻鼓掌,“我就知道,我们家阿七最聪明了!不过,阿七,你要注意,不管在什么时候……”

“我知道!”

不用洛淮清多说,祁玄爻举起手抢答,“打不过就跑,一定要活着,不管怎么样,我不可以让自己受伤!”

这是天淩七子不成文的约定,他们太在意彼此,不希望彼此之间受伤,更不希望再见时就是永别,尽管曾经他们都为了百姓牺牲,均数不过二十岁,但再来一次,他们还是希望兄弟姐妹们能够自私一些。

得到洛淮清的点头后,祁玄爻带着他新得的小波浪鼓,一蹦一跳地离开。陈炎还打算追过去看一眼,却被洛淮清拦了下来。

“不必担心,阿七心里有数,陈雪非常重要,她事关我们能否从这里平安离开,相信阿七,他能够将陈雪带出来。”

洛淮清说着,又对着洛唯欢的位置唤了一声:“小欢,回来,我们有新的任务要去做了。”

陈炎不解,他们既没有办法找到进入尧疆的道路,又不知道如何出幻境,能够帮忙的地方,也就是拖住这些百姓傀儡,除此之外,他们还能去做什么呢?

大概是看出来了陈炎的疑惑,洛淮清主动开口解释:“你还记不记得,南疆这里位于地图何处?”

“记得,”陈炎点头,回忆他们作为天淩弟子前来调查时,所得的消息,“这里归于下修界的中立地带,入口处为神都无人管辖的八方城,又因南疆多出蛊术异士,所以一直以来都相当于独立的一个地方。”

洛淮清赞同地点了下头:“没错。这里是八方,八方城不归任何一个势力和国都管辖,但是既然是城,就一定有主事之人……”

“您是说……城主?”

陈炎思路很快,他惊讶出声,似乎没有想过还有这种解法。

不过,陈炎在惊讶了一瞬后,又提出新的问题:“可是,我们在这里和南疆百姓打了这么久,无异于在城主的脸上扇巴掌,又怎么会帮我们呢?”

“谁说要城主帮忙了?”洛淮清轻笑出声,摇着他的摺扇,语气中带着几分对八方城的不屑,“只是去喝杯茶,聊聊天。哪有客人远道而来,还以武相待的道理?亓官先生那边我们管不了,区区八方城,我还收拾不了吗?”

让洛唯欢带着几位玄宗弟子回来,洛淮清袖口一挥,几人脚下浮现出一道金色的阵法,不消片刻,几人便消失在原地。

随着几人的离开,躁动的百姓们也慢慢停了下来,但奇怪的是,他们就像是被抽去了灵魂的木偶一般,在僵硬在原地几分钟后,猛地化为细沙落下。

刚才还热闹的大街上,顷刻之间堆满了一簇簇沙土,所有的声音,全都被洗刷过去,清冷不已,就连大街上的房屋和摆件,也都在一瞬之间暗淡了不少,爬满灰尘,结上蛛网,看上去已经荒废了许久,诡异极了。只可惜,这一幕,并没有被人看见。

……

此界太平在恢复记忆后,在原地陷入了纠结。

亓官殊让他离开,但是他不想。

他一切都想起来了,他费尽心思来到此地,就是担心亓官殊被新界的人伤害,哪有人还没有救出去,自己先行离开的道理。

但亓官殊的话,他又不想违背……如果被亓官发现自己没有听他话离开的话,万一以后亓官生气了,不理他了怎么办?

此界太平低着脑袋胡思乱想,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扭曲起来。

也不知道是邬兰辞放火的作用,还是洛淮清去找了八方城主的原因,整个幻境的景象,都开始扭曲起来。

就像是老电视的波动闪回,包括尧疆仅存的侍从在内,全都变得怪异起来。

古朴复杂的尧疆祭司殿,和冰冷现代化的医院病房交错出现,侍从身上穿戴肃穆的傩服,和蓝白条纹交错的精神病院服一半一半。

尧疆的世界似乎正在崩塌,但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始终没有彻底消失。

邬兰辞见状不对,立马跑回亓官殊的身边,手中握着淬满毒药的暗器,将亓官殊护在自己身后,警惕望着周围变化的场景:“哥,小心。”

亓官殊也没想到自己的一场祭祀,会把幻境折腾成这副模样,但他的祭典还没有彻底结束,他一秒没有犹豫,继续晃动手中的镇魂铃,沉声对邬兰辞道:“五分钟,降神礼成。”

尽管尧疆的这场祭祀乱七八糟,但亓官殊还是想尝试一下,能不能把宗主神召唤出来。他其实从来都没有召唤过宗主神,只是在幼时被选为少司官的时候,得知父亲和母亲为他选定的宗主神,是一条非常漂亮的冥蛇。

他没有见过,只从尧疆的图腾上,猜测过宗主神的模样。

尧疆不需要【神】,但是亓官殊还是想知道,如果真的有宗主神存在的话,他能不能因为自己,降临呢?

邬兰辞从不拒绝亓官殊的想法,听完亓官殊的吩咐后,立马点头:“好,哥你小心,我帮你拖住他们。”

……

高台之上,已经决定离开的卫戍,听到亓官殊的这句话,停下了离开的动作,他手指在轮椅上点了两下,淡道:“咦?他是打算用阴司的神器,去召唤尧疆的宗主神吗?”

哪有这种奇怪的搭配?

这就好比一位道门弟子,选择用佛家的金刚杵作为法器,去请三清一样。

卫戍来了一点兴趣,说实话,自从他飞升过后,就再也没有去管过尧疆的事务,上一次关注凡间的事,也不过是因为他察觉到凡间有位天赋极高的小孩,对他的亲和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多——也就是被他亲自选定为下一任少司官,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大祭司的小家夥——亓官殊。

但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亓官殊居然会选择用阴司镇魂铃,去跳尧疆特有的降神礼。

那么如今的尧疆宗主神,会应他的人间代行前来——相助吗?

此界太平在纠结了好一会后,还是决定要去找亓官殊,但他刚抬起头来,就发现眼前的景象,已经变成了满是消毒水味的病栋走廊,走廊的周围,围满了姿态各异的怪物病人。

病人们察觉到此界太平出现的一瞬间,全都将视线望了过去——被各种各样恐怖的怪物盯上的感觉,还真是有些背后发凉。

但此界太平来不及思考那么多,他在愣神了一秒过后,脑海中只剩下了一句话——

我的亓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