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把他带回来(幻境副本开启)
“百里若?”
重复了一遍邬铃儿口中的这个名字,鲜梵若有所思地垂了下眼睫。
不过,他的沉思,并没有持续太久,就抬起头来,用那双干净到有些幽深的墨瞳,毫无任何表情地望着邬铃儿,当他眼中不带任何情绪的时候,看上去,还真像尧疆之中,那些可怕冰冷的蛊虫。
“圣女姐姐,你该不会是想拿我做刀,去帮你处理了这个和你抢少司官表哥的人吧?我看起来,很傻吗?”
不解地眨了下眼睛,鲜梵摇了摇头,又自己弯了下眼尾,露出纯良的微笑,他握起神桐木傀儡的手,从腰间的百毒囊中取出一堆雕刻着衔尾骨蛇的银镯子,戴在了傀儡的手腕上。
“姐姐若是不喜欢那个人,自己处理了便是,我才不想在这些麻烦事上,浪费时间。”
邬铃儿不置可否,她也只是随口一说,如果鲜梵真的因为她的几句话,就去针对百里若的话,她反而还会怀疑一下,鲜梵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现在嘛……挺好使的,至少还知道她是故意的。
哼了一声,邬铃儿看着鲜梵给傀儡戴上手镯,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是什么?”
“镯子呀,”百里若用怀疑嫌弃的目光,扫了邬铃儿一眼,似乎是在思考,她怎么蠢到连镯子都看不出来了,“这是我特意为少司官表哥带的礼物,我本来还以为这次出峒,可以和少司官表哥抵足而眠,彻夜长谈呢……没想到,只是一具什么都没有的傀儡,哼。”
抵足而眠?彻夜长谈?
呵,你也真是想的挺美。
在心底默默吐槽着,邬铃儿并没有因为鲜梵的解释,而对镯子放下心来:“哪有人见面,是送镯子的?镯子在族内代表什么,你不知道?而且你这镯子,还刻着我族图腾,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怎么,我对我少司官表哥献殷勤,你羡慕啊?就不给你,就不给你!我知道又怎么样,我就是要送镯子!这可是我花了几年时间,用灵力一点一点刻出来的,能在关键时刻,帮少司官表哥挡下致命一击呢!”
鲜梵双手叉腰,扬着下巴,语气骄傲自豪道。
在尧疆,镯子一般都是送给心上人的定情礼物,意味着——
我将心甘情愿被困于枷锁,将此生与卿牢牢相铐。
他虽然在十二峒长大,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没有离开过那枯燥烦闷的峒山,可是,他却是一直听着前山少司官表哥的故事长大的。
在他的心里,少司官是他见过除了玹尊外,最厉害的人!
他很敬佩自己这位从来没有见过面的表哥,也一直在有意识地去模仿表哥的行为打扮。
可以说,鲜梵几乎一直是作为亓官殊的影子长大的。他所接受的教育,几乎和少司官无差。
鲜梵心境纯澈,是一张真正的白纸,他不懂情理,却依然想送一对镯子给亓官殊。
不是因为他想和亓官殊在一起,而是他把亓官殊,当成了自己最重要的那个人。
心上人,心上之人,为什么一定要是爱侣,而不能是家人呢?
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以离开十二峒,但是他还是每天都盼望着,要是有朝一日,他能够亲自去到前山,见一次少司官表哥就好了。
直到骨玉侍卫找到他,对他说,他有资格去往前山,去和少司官表哥共同争取大祭司资格时,鲜梵简直觉得自己的春天来临了。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鲜梵高兴的好几天都没有睡好觉,在通过了十二峒内山长老院的考核后,鲜梵终于获得了出峒的机会,跟着骨玉侍卫,一同来到前山。
他想都没想,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少司官表哥。
他满心欢喜,都在心里、梦里、脑海里演示了好几万遍见到表哥后的场景,却没想到,他找到亓官殊的落脚地点后,看到的,却只是一具空有亓官殊外貌的神桐木傀儡。
虽然有些小失落,但鲜梵还是很开心,他十分细心快乐地为傀儡整理了一下衣服:“圣女姐姐,你还没有告诉我,阿殊表哥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傀儡确实也能够让他看到敬佩已久的表哥,但鲜梵还是更想见到鲜活的,真正的,有灵魂的亓官殊。
“我不知道。”
一提到这件事,邬铃儿也有些烦躁,以前亓官殊有什么事情,都是会告诉她,和她一起商量的。
可自从哥哥离开尧疆后,他所经历的每一件事,全都变成了邬铃儿只能从他人口中听见结果的模样。
亓官殊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他再也不会如同从前一样,把什么事,都告诉邬铃儿了。
包括这一次的京航失踪案,亓官殊完全没有和邬铃儿提起过一次。
她也不知道亓官殊在打着什么主意,她只知道,她也不清楚亓官殊回什么还厚回来。
“你问这个干什么?”
就算鲜梵现在是大祭司的第二候选人,那距离大祭司的继任时间,还有半月有余,至少要等这次大祭过后。
怎么看,时间都还算充裕,为什么要这么着急让亓官殊回来呢?
半月的时间,亓官殊应该可以完成自己的任务吧……
点了下头,鲜梵表示自己知道了。他低下头去,在自己的百毒囊里翻找着什么,不一会,就掏出了一个牙签盒大小的小木盒。
鲜梵双手捧着小木盒,闭着眼睛非常虔诚地在手中晃了几下,嘴里还小声念念有词,只可惜声音有些太小,邬铃儿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邬铃儿好奇,这动作看上去也不像是要施蛊,也不像是要抽出什么武器:“你在干什么?”
鲜梵:“求签!”
两个字让自认为已经见过大世面,没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圣女,沉默了。
求……签?
不是,作为一个尧疆人,为什么会有求签这种方式的存在啊?
就算是要占卜,那作为一个玄门人,难道不应该是掐算或者掷卦吗?
继续闭着眼睛,沉浸在求签的过程中,鲜梵就差找个蒲团,跪在上面,开始叩首问签了。
终于,鲜梵从他自制的小盒子中,甩出来了一根木签。
出于好奇,邬铃儿也凑过去看了一眼签上写了什么,她倒要看看,是怎么个求签法。
可是,让邬铃儿失望了。
鲜梵摇出来的木签上,一个字都没有,只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线条和图案,用简单的话来解释,那就是鬼画符。
也不知道这种奇怪的东西,到底是怎么看出来信息的。
偏偏鲜梵看懂了,他认真点了下头,又把木签收了回去,整理好小盒子,重新放回百毒囊中,鲜梵又从随身携带的小布袋中,取出了一对银护臂。
鲜梵的衣服,是小宽袖的常服,他仔细把袖子叠起来,用刻着五毒和草药的银护臂固定住,直到袖子不会到处乱动后,才去整理另一侧的袖子。
两边的袖子全都整理好,鲜梵走到神桐木傀儡身边,弯下腰去,准备将傀儡抱起。
“?!”
这又是要干什么?!
邬铃儿眼皮一跳,下意识就准备开口训斥,从鲜梵手中,将哥哥的傀儡抢回来。
鲜梵不动声色,一手搂着傀儡的肩膀,一手从百毒囊的表面拂过,拈指一笑,对着邬铃儿打了一个响指。
响指声音清脆,音落指开,邬铃儿只感觉有一阵轻细的香风吹过,鼻尖嗅到些许草药的芳香。
尽管邬铃儿在第一时间内就反应过来,不应该去闻,但她的动作,也已经慢了。
不但慢了,还根本没有给她反应过来的机会。
从香起,到吸入,这整个过程所花费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又或者说,哪怕邬铃儿反应了过来,她也没有办法阻止香气的摄入了。
“你要对哥哥做什么?”
心跳一滞,邬铃儿着急起来,她努力想要靠自己的能力,去冲破禁锢,让自己动起来。
但她惊讶的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她都没有办法改变一分。
鲜梵的这道香,邬铃儿居然一点都不了解。陌生的香,陌生的控制方法,让邬铃儿既慌张又惊愕。
早就听闻十二峒的实力不同寻凡,可她这还是第一次实质的感觉到,十二峒能力的可怕——
可以在不知不觉间,让另一个人丧失反抗的能力,不管放在哪里,都是十分令人惊讶的。
好在,鲜梵只是想控制住邬铃儿,并不打算对邬铃儿做些什么。
他一手护住傀儡的肩膀,一手绕过傀儡的膝弯,将失去操控而闭眼倒下的“亓官殊”,抱入怀中。
鲜梵年纪不大,看上去似乎还未成年,可是他已经有接近一米七八的身高了。
虽然比起亓官殊来说,还是稍微矮了一些,但他将傀儡抱起来的时候,却一点都不吃力。
“不好意思呀,圣女姐姐,我要带少司官哥哥离开一下,不过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伤害表哥的。”
和其他那种达到目的,便直接离开的贼子不同,鲜梵礼貌极了。
他不但好心地对邬铃儿解释了一下,自己接下来要去做什么,还补充道:“花不了太多时间的,是有关大祭司选拔的事。
我不会和少司官哥哥抢这个位置的,相反,我非常希望表哥可以成功继任。不过,在此之前,我必须先让哥哥回来。只是一具傀儡,是绝对不可能通过祭司试炼的。”
解释完毕,鲜梵又看向了邬铃儿之前想要拿过去补上的引魂烛,他抿了下唇,开口:“这些魂烛,常年感受来自玹尊的力量和信仰,或许早就开了灵智,说不定,还有机会化形呢,不过……它们要是化形的话,那尧疆的规则,估计都要乱套了吧。”
他的这段话,似乎只是心血来潮的自言自语。
说完后,很快就忘记了,抱紧怀中的“亓官殊”,提气朝着门外离开。
只剩下邬铃儿一个人站在原地,浑身上下,只有眼珠子可以移动,一直目视鲜梵带着“哥哥”离开,完全看不到身影后,才愤恨收回视线。
咬牙在心底狠狠骂了一句鲜梵,邬铃儿的脑海中,又回想起来刚才鲜梵说的那些话。
这些魂烛……有机会化形么……
……
鲜梵一路抱着“亓官殊”绕过峒楼的祭司殿,来到后山的一处山门前。
他并没有将“亓官殊”放下,而是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日头的高度。
担心太阳会晒到“亓官殊”,哪怕“亓官殊”现在是闭着眼睛的一具傀儡,但鲜梵还是非常贴心地帮“亓官殊”遮了一下光。
看了好一会的太阳,鲜梵才重新搂紧“亓官殊”,朝着一棵大树走去。
并没有想像之中的撞上去,大树的表面,就如同水面一般,在接触到鲜梵和“亓官殊”的那一刻,自动扩散开波纹,将鲜梵二人融了进去。
没几秒钟,鲜梵就带着“亓官殊”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一面丛林,一面宫殿。
波纹再次散开,抱着“亓官殊”傀儡的鲜梵,从空间信道中走出,他脸上带着激动的笑意,手中抱着的动作,却一点都不含糊。
宫殿的布局,和峒楼的祭司殿格外相似。
要说唯一不同的点,大概就是这处宫殿看上去,比峒楼的那处,更加古老,只看一眼,就从心底感受到压抑不过来的沉重和威严。
不过这样的威严,显然没有对鲜梵造成什么影响,他踩着沉稳的步子,一直抱着“亓官殊”,来到了宫殿处的一处潭水前。
这处水域的布局,和峒楼祭司殿摆放玹尊金身的那处一模一样。
只不过,在这里,并没有玹尊的雕像,正片水域幽静冰冷。
水面上,也没有用法华莲花承着的魂烛。
不过,倒是开着许多朵灵力虚幻缥缈而成的巨大莲花。
每一朵莲花,几乎都可以躺下一个人。
鲜梵小心将“亓官殊”在水池边放下,随后跪在旁边,双手撑在水池旁的玉石台边,低下头去,看照射出自己模样的水面。
“我把哥哥带来了,然后呢?我要怎么做,才可以见到哥哥?”
小少年对着水面做着鬼脸,他对水池好奇极了,不过,他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去伸手碰水面。
鲜梵看了好一会水面,觉得无趣,又坐直身子,双手乖巧放在膝盖上,跪坐在“亓官殊”的身边,仰起头来,去看一点点出现在水池边上的高大男人。
男人的出现十分突然,他的身形如同烟雾一般,渐渐显示出来,却一点都不突兀。
站在那里,就好像他本来就一直待在这里一样。
他身上穿着贴身干练的黑色尧族服装,双手环臂站在水池边上,身上没有任何配饰,但是并不会有人会怀疑,他不是尧疆人。
他的黑色服装上,用银色的暗纹绣着衔尾蝶翅骨蛇,隐约间,还可以看见些许七瓣的金色枫叶图腾。
男人扎着一个简单的高马尾,脸上戴着贴合骨骼的骨玉面具。
如果邬铃儿现在在这里的话,她一定可以认出来,这个家夥,就是之前叫她去长老院开会的祭司部曲首席!
部曲首席身形的显现期间,鸦羽一般乌黑的长发,一寸一寸褪色,逐渐变为与亓官殊相差无几的银白色。
他垂眸扫了“亓官殊”一眼,伸出一只手来,翻转手腕,拈指之间,一朵灵力凝成的七瓣金枫浮现在首席的指尖。
部曲首席拈着七瓣金枫,随意弹指松开,金枫失去手指的支撑,随着风意,轻飘飘地从空中落下。
鲜梵的视线一直盯着这朵金枫,跟着金枫的飘落路线,一直看到它落在了“亓官殊”的唇瓣上。
金光乍过,金枫如同霜花一般,在触碰到东西的一瞬间,融化开来,散做无数飘起的金色小星子,有规则地盘旋在“亓官殊”的身体上方。
“带着神桐木,跳下去,”部曲首席轻轻启唇,从那张如同抹了一层羊脂的唇中,清冷飘出一句话,“好孩子,去将他带回来。”
部曲首席的声音,似乎和之前在长老院的时候,有些不太一样了。
在长老院中的时候,部曲首席的声音固然没有什么感情,但也是宛如寒风刀刃的冷。
可现在的他,说出来的声音,却好像自带了一层空灵滤镜,清冷之余杂着一种贵气的风雅,又有一种不自觉的蛊惑漠然。
让人耳根在听到这道声音后,不自觉漫上红晕,忍不住想要继续听下去。
部曲首席的视线,透过白骨面具,落在神桐木的傀儡身上,他的那双眼睛藏在阴影之下,根本看不清他到底是什么神色。
可是,却不难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开心。
或许,不应该说是不开心,应该是——嫌弃和愤怒?
鲜梵分不清,但是他很听部曲首席的话。
哦了一声,从跪坐的姿势爬了起来,认真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里实在是太干净了,地面上根本没有半点灰尘。
干净到,不像一个凡间该有的地方。
小少年重新将敬佩的表哥搂入怀里,站到了水池边上,转头问了一句:“只要我跳下去了,就可以把阿殊表哥带回来了吗?”
他的眼底干净纯澈,并不疑惑自己为什么要跳下去,也一点都不好奇部曲首席让他这么做的原因,他的眼中,从始至终,都充满着对亓官殊的喜爱,以及可以带回哥哥的期待。
部曲首席微微颔首,伸出右手,用拇指,轻轻在食指上划了一下。
浓郁到几乎是深金的一滴血液,从部曲首席的食指间凝出。
他随意挥动了一下食指,用灵力控制着金色血液落入水池之中。
霎时间,整片水池都沸腾了起来,只在瞬息之间,就变成了一片金海!
包括原本漂浮在水池上的灵力大莲花,也在水面变色的那一瞬间,唰地绽开,又一朵朵沉入水池之中,让水池的沸腾程度,更加大。
“记住,一定要让他自己说出自己的名字,直到他记起自己是谁后,才能将他带出来。”
“知道啦!我一定会将阿殊表哥,平安带回来的!”
再次将这个强调了好多遍的要求记下后,鲜梵上前一步,带着神桐木直接跳入了沸腾的水面之中。
水面因为鲜梵的跳入,逐渐平静下来,一直到恢复成最初的模样后,颜色褪去。
金色消散,不过原本的灵力莲花,却并没有重新浮现出来。
部曲首席站在水池边,望了安静下去的水面好一会后,才收回视线。
他意味深长地抬起头来,在宫殿夜明珠的照明下,部曲首席面具下的那双眼睛,终于看得清晰了起来。
那是一双颜色极淡的雾色瞳,哪怕看不清眼型如何,却依旧可以从那眼波的流转中,看出他的冷傲风流。
风流,和冰冷,两个截然不同的词,却能够同时从他的眼中看见。
极致反差的冲突交杂下,让他的这双眼睛,充满了蛊惑人心的魅力。
部曲首席动作轻缓的眨眼,一举一动之下,全是高位在上的慵懒和贵气。
他唇角轻扯,似乎从他的唇中溢出了一道冷笑,可惜声音太轻,没有听清。
雾瞳幽暗一瞬,部曲首席唇瓣相碰,冰冷隐忍:“淩霄……”
不带任何感情的念出这两个字,部曲首席身上的服饰,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变换着。
他的语气有些古怪,他似乎并不怕这位被所有神明都讳莫如深的淩霄,甚至是有些生气。
他不惧淩霄,并且也并不打算尊重。
不到两三息,部曲首席的衣服,就从简单干练的黑色劲装,变成了复杂繁琐的华袍。
他摘下脸上的白骨面具,随意扔进水池之中。
面具在触碰到水池的那一瞬间,就彷佛是接触到了什么腐蚀性极高的液体一般,片刻融化。
“希望你不要让本尊失望,少司官。”
部曲首席的身影如同他出现时一般,化作烟雾一般,又消失在了宫殿之中。
一句饱含深意的话,也跟着呗碾碎在了风中。
……
“仔细搜,必须把这异族人找出来处理掉,不然打扰了大祭司计画,我们都要死。”
完全听不懂是在说什么,这些声音,和中原的话,完全不一样!
这些,都是异乡人!
捂住嘴,一位身上衣服有些破烂,部分裂开的布条,都死死跟着干掉的血液,黏在皮肉中的小男生,躲在用来装菜的编笼里,听着外边那群人的说话声,连抖动的弧度都不敢做大。
脚步声和银饰相撞的铃铃声交杂在一起,看似热闹,但在小家夥的耳里却如催命符一般。
他是被拐卖过来,听卖他们的那群人说,他们这群人从中原送到这里来,是专门要送去祭山神的。
其实也就是去送死的。
小家夥还在笼子里的时候,就一直在计算着逃跑的事情了。
可惜,他一个人谁也不认识,周围的这些孩子们,也都胆小极了,根本不敢和他说话,一天天的,就知道哭。
真是烦死他了。
呵,哭?
哭有什么用,难道哭,就可以不死了吗?
颈部松松垮垮围着几圈黑色布带的少年,低下头去,将眼底的神色,全部都掩藏下来。
他其实不怕死,可是,他也并不像就这样啥都不是的死去。
祭品?山神?
他凭什么要成为祭品,去供奉那些,他根本就不信,也完全不护佑自己的神?
所有的神明,都是愚蠢的人,自己安慰自己而幻想出来的谎言罢了!
少年一直都安安分分地待在笼子里,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在盘算着离开。
一路而来,看守的人员几乎寸步不离,就怕他们逃跑。
严格的看守,让少年也没有办法找到机会离开。
随着距离中原越来越远,周围的环境越来越偏,少年的心情,也越来越低落。
看这样子,他们是要被送去很远的地方了,也不知道到时候,他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够逃回去。
又或许,他可以在逃跑后,天大地大,随便去哪里游玩?
少年在心里构思着,终于让他逮到了逃跑的机会。
趁卖家和买家双方交接之际,直接抽了最近一个看守人的刀,仗着身体的瘦弱,在混乱之际,从中缩骨钻了出来,少年头也不回地就开始逃跑。
本来也不止他一个人溜出来,但其他人跑的实在是太慢,来了已经被杀害了。
少年不知道这是哪里,所有人说着听不懂的话。
穿着也比中原开放多了,银饰铃铛什么的,佩戴得到处都是。
衣服上,屋檐上,柱子上……也不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到底是有多喜欢铃铛和银饰?
甚至还有一些人头发是卷的,瞳色是异样的,和他们的黑色瞳孔,完全不一样!
怪人,怪地。
这里到处都透露着古怪。
少年像是误入狼群的小羊羔,他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毫无头绪地乱躲藏着,他之前构思的那些逃生方案,全都在看清陌生环境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少年很茫然,他只知道,这群人很凶残,只要捉到了叛徒或者奴隶,都直接现场处死。
他现在也属于叛逃的奴隶,他不能被捉回去,否则,就死了。
少年跑的还算快,事实上,他对逃跑的功夫,简直不要太在行,
从前在中原的时候,他就经常会被人当做沙包殴打,为了活下去,他只能不停地奔跑。
久而久之,他也就练就了一番逃跑,以及在跑路过程中,快速分析周围环境,选择最保险的路线的本领。
很快,少年就发现,这群人虽然在一家家的搜查,却从来不会往北方的那处房子搜。
他想,那里或许是什么贵族的所在地,只要偷偷溜进去,应该可以暂时躲过一劫。
小心掀开笼子,就往最北边的那栋华丽建筑冲。
少年本来躲藏的很好,也没有人发现他,可是他掀开笼子的这个动作,还是有些太莽撞了。
这地方饰品太多了,哪怕少年已经极力控制自己的动作和力度了,也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一旁的铃铛,暴露了身形。
“他在这!”
少年虽然听不懂,但却可以从这些异乡人的语气中知道,他们在兴奋——
所以,他头也不回的就往宫殿的方向冲。
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其实在中原的那么久时间里,他早就觉得生活没意思,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什么值得他活下去的理由了。
但是,很奇怪。
就好像有一道声音,一直在提醒他一样,他还没有遇见一个人,他还没有找到一个宝物,他还有遗憾。
少年不知道自己的遗憾是什么,可是,每当他准备自戕死一死的时候,总是会感觉到心脏的一阵酸疼。
他的大脑告诉他,他不想活了。
可他的心却在反驳,他还要一个遗憾。
为了弄清楚这个遗憾,少年只能继续赖着活下去,他不管不顾,要死就死,可他又别捏地想活下去。
随便吧,或许,就这样死去也行。
奔跑了一段路,他的身后很快就聚集了异服的人,他们举着火把朝着这个大胆的少年追去。
“等一下,他去的那个地方是?”
“是祭司住处。他倒是找死。”
“那我们还追吗?”
“算了,他敢去哪里,活不了了。祭司不会希望我们打扰的,撤吧。”
“……”
那些异乡人在看清楚少年逃亡的方向后,都诡异地扭曲了一下表情。
他们的神色复杂极了,似乎是在嘲讽,又似乎是在可怜。
不管他们有什么心情,至少,他们都停下了追杀的脚步,停了下来,任由少年自己跳入更深的地狱之中。
少年也不知道身后那群人还追没追过来,他根本没有时间回头去看,他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字——跑。
非常奇怪,他明明是往一个宫殿处跑,却莫名其妙地跑进了一片毒林。
为什么楼房之间,还会存在毒林?
毒林非常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安静得有些诡异。
少年感觉有些不对,他心生退意,可是一想到身后还有一群追杀他的异乡人后,又咬了下牙,坚定地往毒林中走去。
罢了,就算是死在毒林中,也好比死在那群异乡人手中好。
…
“嗯?混进来了一条小鱼。可惜了,离了水注定活不长。”
宫殿之中,似乎是在一处温泉之内。
温热的薄雾缓缓蒸腾而起,将整个房间中,都弥漫上了湿润。
看上去,还有几分仙气缥缈的桃源之意。
“哗啦。”
恍若仙境的房间中,有一阵水声响起。
撑着头坐在温泉边上闭目养神的这人,耳尖一动,梁上悬挂的素铃摇晃,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这人却好像真的听见了铃声。
被热气蒸得有些泛红,弥漫着水雾的唇角微扬,面若谪仙的男人缓慢抬眼,露出淡如烟雾的浅金竖眸。
侧首看了眼水镜中白发的自己,男人伸舌轻舔上牙,隐约可见他两颗略长的獠牙。
一点点坐直身子,白发男人抬手解下腕部冰绡,动作随意地遮住双眼,把冰绡系好,遮住了那双漂亮的金瞳。
他似乎并不在意闯进来的那个小孩,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左右他也不觉得,这个孩子能够闯出那片毒林。
就像是心血来潮的换了个姿势一般,白发男人在感知了一眼小孩儿的方位后,就收回了视线,继续泡自己的温泉。
宫殿之内,一位仙人模样的贵人,正在悠哉享受着温泉。
宫殿之外,一位破烂乞丐模样的小孩儿,正在艰难求生,努力活下去。
少年也不知道这林子是什么做的,到处都是机关。
并且,这些机关,还完全没有规律!
他虽然很会逃跑,可惜,他也只是会跑。
不一会,他就被这些毒林中的机关,伤得已经满身伤痕,将本来就破烂不堪的衣服,染得更加难看。
少年虽然身处不利,但眼中却满是兴奋。
这样的机关,让他想起了幼时被当靶子的时候。他其实很喜欢这种将生死系于一线的紧张感,要不然也不会胆大到逃跑。
还好,少年的方向感很好。
他似乎有一种特殊的天赋,可以堪破奇门,居然还真让他误打误撞找到了生门。
找到生门,入眼居然并不是从外面看到的异乡建筑模样,反而是一处中原特色的竹屋。
少年迟疑了一会,还是选择进去。
不破不立,但求一线生机。
小家夥撕了自己的衣服,给自己进行了简单包扎,活像个乞丐。
他小心进入屋子中,在屋子里一点点搜索,希望能找到出口,也想顺便混一些吃食和药物。
他已经太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搜索屋子的时间越久,少年心中的惊愕感,就越大。
他完全没有想到,从外面看上去,只是一个简小的竹屋,进来后,却那么大。
大到少年都要以为,自己是误入了什么话本上的仙宫。
一点都不简陋,贵气极了。
因为不识字,看不懂那些门上写的名字,少年只能到处逛。
说来也奇怪,这么大个宫殿似的屋子,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用力推开一扇门,少年就被里面富丽堂皇的装饰给惊呆了,到底还是孩子,一时间居然忘了自己是外来者,好奇地东摸摸西摸摸,看着钉在柱子上的宝石,还想掰下来几颗。
他不但这么想了,还真的这么做了。
搜刮了好一会,少年抱着一怀宝石玉铃,走进内室。
也许真的是仙境吧,屋里奇燃着冷香,烟雾弥漫,配上垂挂的薄纱晶石,少年发誓,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地方。
尤其这香闻着,居然还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了。
只是,这屋子里面似乎有些过于热了。
绕过画着山水的屏风,少年眼神中带着好奇,缓慢走到里面——哦,难怪会热,原来里面是一处温泉,非常大,还很漂亮,你看这温泉多白,腹肌多好看…嗯?
什么东西?
少年一愣,呆呆看着撑头靠在边上似乎是睡着了的白发美人,直接震惊。
被那么多人追杀,甚至在毒林中,被那些机关威胁到快要死亡,都怎么变过脸色的少年,在看到白发男人的那一刻,眼睛下意识瞪大,半张着嘴,只听一声清晰地喉结滚动声……
是他太久没有喝水了吗?为什么会这么突然,觉得有些渴了?
少年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个被追杀,在逃亡中的祭品。
他毫不掩饰地站在原地,目光灼灼地盯着温泉中的那位美人。
他看见美人舒展了身子,看见美人眼上的冰绡被浸湿得透明紧贴脸部,隐约可以看到浓密的鸦睫。
他看见美人微卷的白发,因为蒸腾起的雾气,和水珠,而紧贴着胸膛。
他看见美人耳上的红耳钉,被雾气蒸得透水,连带着整个耳垂,看上去都渡上了一层脂膏,可口极了,光滑极了。
他看见美人的锁骨,连带着颈部线条优美修长,线条标准到,连水滴滑过,都是一道风景。
他的视力实在是太好了,哪怕隔着那么些距离,他也可以看见——美人锁骨处,似乎有一颗鲜艳的红痣,艳丽糜。糜……
少年自上而下,像是巡视领地的猫儿,一点点观察着,根本就不知道廉耻和脸面怎么写。
好吧,他也确实不知道怎么写。
脸,颈部,胸膛……
还有美人的腰真细……美人的背好滑……美人的蝴蝶骨……美人的臀……
嗯?
好像看到了一些不应该看的东西?
少年猛的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一眼不眨地看着美人出浴。
尤其是水声流动间,衬得他的心思,阴暗不堪。
少年瞬间羞得脸色通红,连忙背过身去,只觉鼻头一热,抱着一怀的宝物,轻轻伸手一模,很好,他居然看一个出浴,看上火了……
真是不要脸啊!
真该死啊!
“中原人,我好看吗?”
略带沙哑的清冷声音,打断了少年自责的思路,这声音传入少年耳中,他的身体比大脑诚实,还没有反应过来说的是什么,就先点了点头。
等少年反应过来时,更加羞愤。
更丢脸了!
“仙…仙人,无意冒犯…我只是…第一次见到神仙,就…对不起!”
少年毕竟还小,不懂什么弯弯绕绕,只知道把自己想说的都说出来。
他原本以为,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神仙的。
可是,这些愚蠢的认知,在他见到了眼前这位白发男人后,都自动推翻了。
他实在是想不出来,有什么词,可以比“仙人”,更加适合形容眼前的人。
“你真有趣。”
白发男人似乎笑了一声,他从温泉中起来,随意从衣架上,取下了件外袍披上。
随意披着一件衣服,衣服很快又被身上的水汽湿润,牢牢贴在身上,看上去似乎更不得体了。
不过,虽然男人穿的十分放肆,但他给人感觉出来的气质,却高贵极了。
一点龌龊的意思都没有。
甚至要是生出了一丝贪念,都会觉得是自己该死。
赤着脚,一步一步走进少年,白发男人伸手点在少年手臂上。
一瞬间金光四起,数多金蝶顺着白发男人的手指围绕住少年身体。
金蝶触上少年伤口,如烟花般炸开,散做星子流沙浸入伤口。
不一会儿,少年身上的伤口的就都被治愈。
真,真的是神仙吗?
少年被白发男人的这一手法术震惊,他猛的抬起头来,惊喜看向男人。
他真的遇见神仙了?
少年心底莫名浮现出一丝喜悦,但他的这份快乐,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少年,也从屏风后走了进来。
少年一身异乡服饰,身上佩戴着精致的银饰,他和男人一样,在眼睛上都蒙着一条缎带。
不过,少年的眼睛上,蒙着的却是一条玄黑的冰绡,与男人的白色,正好相反。
黑色,将少年精致的脸,衬得更加艳丽,他轻扯嘴角露出一丝温笑。语调轻缓,直白又执着,带着清晰可见的讨好爱慕,笑容乖巧,停顿好久,千言万语只化做一句轻柔的——
“师尊,我回来了。”
第162章 他是我师尊
进来的这位少年,尽管穿着打扮,都和白发男人有些区别,可是,却总有一种他们如出一辙的熟悉感。
小乞丐看了一眼光鲜亮丽的少年,又看了一眼同样蒙住双眼的白发男人。
他们……好像啊……
没由来的,小乞丐在心中浮现出这种想法的同一刻,也浮现出了一抹不可忽略的嫉妒。
不过,比起少年,他还是更喜欢帮他治疗伤口的仙人哥哥。
小乞丐看向白发男人的视线,实在是有些不懂得收敛,不但引起了大祭司似笑非笑地打量,也收获了蒙眼少年寒如利刃的凝视。
哪里来的蠢东西,居然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的师尊?
百里若心下翻涌起不可言说的恶意,他的眼睛明明已经被锦缎遮住,可那一层暗纹华贵的锦缎,却并不能遮住任何心思阴暗的想法。
一层锦缎,遮不住百里若想要刀人的心。
他的指尖微蜷一瞬,深深望了小乞丐一眼,小乞丐的视线,依旧停留在亓官殊的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一位,和他相差无几,却恨不得将他的脖子直接撕咬破碎的百里若,拳头已经越握越紧。
亓官殊将眼前的这一幕尽收眼底,觉得有趣极了。
小乞丐心思纯净,想到什么就直接这样做了。
可他的这位乖徒儿,居然也有这么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还真是有些奇怪了。
百里若成为他的弟子已经有十余年,这十余年间,他早就学会了如何管理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么多年来,他也做的一直很好。
可是今天……
意味深长地从唇角中溢出一道轻笑,亓官殊踩在地板上,朝内室走去。
百里若见亓官殊离开,目光立马跟随了过去。他似乎早就习惯了在人群中,第一眼锁定自己师尊的身影。
不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一定不会认错。
阴暗冷冽的目光,在顷刻之间便转化成为了温柔乖顺的模样,百里若唇角扬起笑容,一蹦一跳地绕过小乞丐,跟在亓官殊的身边,仰起头,语气亲昵道:
“师尊,师尊,我今天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啦!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哦,师尊,你不夸夸我吗?”
少年的心性永远如此热切又纯粹,如果不去听他口中的话语,只怕还会以为,这是一位光风霁月的小修士,正在向师尊讨好。
可这位明朗如星的少年,口中说出的话,却那样恶寒可怕。
小乞丐也想跟上去,他迟疑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宝贝”们,在思考了两秒钟后,果断将它们都放下,整齐堆在了地面上。
又难得讲究地将手往自己的衣服上擦了几下,等自己的双手干净了一些后,才朝着亓官殊二人离开的方向跑去。
他听不太懂这些语言,异乡的话,和中原的话,实在相差太大了。
但是,他猜测他们在聊很开心的事情。
那个少年笑得那么开心,语调那么乖巧,应该是在朝神仙哥哥寻求表扬吧?
而神仙哥哥看上去心情也十分不错,估计是这个少年说了什么事情,让他高兴了吧?
百里若讨好的话说到一半,突然转过头去,将身后尾随的小乞丐吓了一跳。
他的脸色似乎僵硬了些许,还有些扭曲。
百里若咬了下牙,还没有开始宣泄自己的恶意,就察觉到一道考究的目光,从自己头顶望来。
体内的血液冰冻一瞬,百里若在瞬息之间,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
他重新转过头,对着亓官殊露出一道阳光灿烂的微笑,孩子气般扯了扯亓官殊的衣袖:“师尊,我已经长大了,按理说,也该拥有一位属于自己的药人了,师尊,你可不可以把这个家夥给我呀?”
“……你想要他?”
亓官殊彷佛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扬了一下唇角,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反而是意味深长的开口问道:“本尊记得,关于祭祀一事,你也负责其中些许,可今日,似乎祭品那边,出了一些问题啊?”
作为大祭司的弟子,百里若在尧疆的地位并不低,许多有关祭祀的事情,也都是由百里若负责的。
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唯独在这一次,他临时接了另外一个任务,帮祭司殿处理一家不听话的杂碎们,才忽略了祭品的看守。
正是最重要的主事人不在,反而一个不留意,让小乞丐带着人捣了乱。
百里若不清楚小乞丐是谁,可是,在尧疆之中,非我族类,还非中原贵族、修士,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那就是——被尧民买回来的祭品。
看小乞丐的模样,就知道他不会是什么贵族,如此粗鄙肮脏之辈,除了祭品,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
朝着小乞丐的方向冷笑一声,百里若点了点头:“知道,此事是弟子失误,不过祭品一事,弟子早已另有他法,师尊放心,不会耽误祭祀。”
说罢,百里若又低下头去,装出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如果他有耳朵的话,怕是已经耷拉了下来,他低着声音祈求道:“好师尊,他只是一个祭品,什么都不是,论能力论才情,论长相论心性,你有我就够了,所以……把他送给弟子,好不好?”
也不知道百里若是怎么把一句正常的话,说成这样暧昧不清的。
亓官殊从百里若的手中,抽出自己的袖子,末了,还略带嫌弃地用灵力,将刚才百里若触碰到的地方,全都用火焰灼烧干净。
眼看百里若的表情木了一下,亓官殊才开口说道:“不值钱的玩意儿,你拿去就是,玩死了记得扔远点,别脏了本尊的地方。”
至于会不会影响到祭司殿的名声,他才不在意呢。
尧疆大祭司喜怒无常,性格冷漠,视万物生命如草芥,残暴不仁。
这些只要稍微打听一下,三岁小孩都能给你背出来。
反正都已经如此不堪了,害怕什么多一条人命吗?
得到了新玩具的百里若高兴极了,他非常享受这种被师尊“关怀”的感觉。
哪怕亓官殊说的,是不要弄脏这里,可是在百里若的耳中,就是亓官殊在说:随便你玩,凡事有本尊罩着。
“多谢师尊!”
百里若没有再继续跟上去,他知道,师尊这是要去休息了。
他不会在这种时候,犯蠢上去打扰亓官殊。
固然他是亓官殊的弟子,但亓官殊可并不会因为这层身份,对他有多少特殊。
百里若是站住了,可小乞丐不知道啊,他还疑惑为什么这个人要突然停下来,不跟上去了。
挠了下头,小乞丐小心翼翼地走到百里若身边,试探问道:“再不跟上去,神仙哥哥就要找不到了……”
“……”
啧,差点忘了这还有个讨人厌的东西。
送走师尊的喜悦消失,百里若的唇角抿起,缓慢转过身,退开了几步,似乎是在嫌弃小乞丐身上的味道。
他的动作做的并不隐蔽,又或者说,他完全是故意让小乞丐看清楚他的态度。
用手捂住口鼻,百里若冷笑一声,用中原的话说道:“本来我应该让你跟上去,好好感受一下师尊的手段,但我不想让你见我的师尊,也不想脏了我家师尊的手,所以……你最好不要抱有什么天真的心思,意图接近师尊。”
尧疆的大祭司固然性格乖张,可他长了一副好容貌,尤其他还总是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清冷模样。
即便再多女子明白大祭司手上沾满的血,比她们的年龄都多,却还是会大胆到前来偷看大祭司,亦或是想要爬上大祭司的床。
所有人都想着一步登天,大祭司在尧疆的地位,可比几个皇族还高上太多了。
只要能一举成为祭司夫人,可谓是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有这种想法,也不只有女子,不少自诩身若薄柳,面若潘安的男子,也动过这样的心思。
可惜,他们有这样的想法,却并没有这个命去享受。
在大祭司还没有收徒之前,所有意图爬床和偷看的人,无一例外,全都被大祭司剜去了双眼,亦或是砍断了手足,毁去五感,扔入了万蛇窟。
直到他收了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徒弟,自那之后,这些对大祭司抱有不轨心思的人,全都变成了徒弟的练习对象。
用百里若自己的话来说——
杀人的本领,自然是杀人时学的。
而这些“人”,除了尧疆历来的囚徒,祭司殿偶尔接到的刺杀任务,便是这些脑子不太清醒的蠢货了。
尧族确实十分自护,每一位族人都会当做亲人一般对待。
但“我族之人”的里面,对于百里若而言,可不包括这些觊觎他师尊夫人之位的渣滓们。
按照百里若一贯的作风,在小乞丐提出想要继续跟上亓官殊的时候,他就应该抽出刀,将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给宰了。
可百里若也觉得很奇怪,他在亓官殊手下教导了这么多年,除了亓官殊,他早就不在意任何人了才对,
但他居然完全没有想要杀了小乞丐的心思,又或者说,他对小乞丐起了杀心,却在要动手的时候,杀心诡异的消失了。
烦死了。
百里若分不清这是什么感情,从小到大,他从亓官殊这里学到的,全是如何杀人,如何服师尊的命令。
他从来没有学过其他的感觉,不知道何为不舍,何为本自同根生的悸动。
他只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情,十分不对。
百里若想弄明白为什么,也真心实意想让这个家夥,离自家师尊远一点。
郁闷了一会后,少年啧了一声,语气压抑着不悦道:“你,跟我走,别脏了祭司殿。”
百里若的语气充满了恶意,但在小乞丐的耳中,却自动理解成了另外的意思。
小乞丐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脏乱不堪的衣服,认真的点了下头:“嗯!”
他现在确实有些太脏了,他要好好把自己收拾一番,至少,要把身上的这些脏衣服都换掉,在把身上的血迹和泥土都洗干净,不能把神仙哥哥的地方弄脏啦!
虽然不知道小乞丐是想到了什么,不过百里若却能够大致猜到,他现在一定是在自我脑补。
嗤。
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好笑,亦或是怜悯,百里若意味深长地扫了小乞丐一眼。
又是一个被师尊表象迷惑到的蠢货,和曾经的他一样。
天真的以为,自己以后会和一位神仙哥哥永远住在一起,会得到神仙哥哥的关照,会被神仙哥哥亲自教导……
可实际上呢……
尧疆的大祭司——就是个神经病。
扯了下唇角,百里若收回这空浮一瞬的思绪。
被一个神经病教导出来的人,他现在,也是一个小神经病。
他最离谱的事情,就是明知道亓官殊是在利用自己,他只把自己当成一把趁手的武器,却还是在对上师尊那双眼睛,以及听到师尊的声音时,情不自禁地沉沦下去。
明知是泥潭,却心甘情愿深陷其中。
他确实疯了。
但这全是师尊的错。
他可以疯,也可以接受师尊的神经病,但他绝对不允许还有另外一个人,想要来和他抢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师尊。
百里若从小乞丐的身上收回视线,转身朝外走去。他要好好想一想,该怎么“玩玩”这个师尊送给他的玩具了。
小乞丐见百里若离开,连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这个哥哥刚才说了,接下来要跟紧他,他可不能跟丢了。
百里若对这个一来就吸引了师尊视线的小乞丐,完全没有半点好脸色。
他在前面带着路,走的速度,却忍不住越来越快。
身后的小乞丐在尧民的追杀中跑了那么久,又在毒林中躲过了那样多的陷阱暗器,早就耗空了体力。
可他现在,却依旧在咬牙坚持着跟上百里若的速度,坚持又可笑。
让百里若更加烦躁。
就这样一个在前面不挺加快,一个在后面不断追赶,终于到了百里若的住处后。
这场算不上光彩的“针对”,才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屋内,百里若没有去管小乞丐,直接在椅子旁边坐了下来,自顾自地到了一杯茶,悠悠品着。
小乞丐紧张又好奇,他为了追赶上百里若的脚步,已经跑得有些喘不过气。
可他对上百里若那冷淡到和神仙哥哥几乎一致的模样时,又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敢大声喘息。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怕是就是这般情况吧。
小乞丐把又想呼吸新鲜空气,又不敢大声喘息,把自己憋了一个面红耳赤,还要故作镇定地开始眼神乱飘,打量周围的环境。
殊不知,他的这一切举动,落在百里若的眼中,又扎眼又无语。
眼看小乞丐就快要把自己憋死了,百里若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一般,弯了一下唇角,笑道:“你是想把自己憋死,碰瓷我,好让师尊心疼你吗?”
中原人可真是恶心,就会这些不入流的弯弯绕绕,诡计多端,就会碰瓷!
“没有,没有!我没有要害你的意思!”
担心百里若误会,小乞丐连忙挥舞着双手,开始解释。
他在中原时,也不算什么过的轻松自在的人,在不断的被针对,以及被当成贵族们的玩具中,他的心性早就远比同龄人还要成熟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祭品车中的时候,就计画着要逃走了。
可是,他的这份成熟,在听到百里若提到了神仙哥哥后,全都化为了烟雾,轻轻一挥,便全都消失不见。
他迫切地想要解释自己没有恶意,担心神仙哥哥生气,也担心……这位和神仙哥哥很像的小仙人生气。
百里若锦缎下的眉尾轻佻,他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缓缓转动着茶杯,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一片安静的房间中,手指敲打杯壁的声音,属实有些突出。
小乞丐在中原时很会察言观色,眼下看不清百里若的眼神,却也能从百里若的肢体动作中,感觉到他的不开心。
沉默一会儿,小乞丐诚恳开口询问:“哥哥,你怎么了?”
百里若:“……”
像是被踩了一脚尾巴的猫,百里若猛的抬起头来,即便被遮住了半张脸,也还是愤怒地瞪了小乞丐一眼,把茶杯“啪”地扔到桌子上,站起身来,大声道:
“谁是你哥哥!你叫谁哥哥!不要脸的中原人,你看上去比我还大吧!”
小乞丐被突然发火的百里若吓了一跳,他往后退了一步,慌乱眨了下眼,小声改口:“那……弟弟?”
“滚!”
百里若更加生气了,他随手抄起桌面上的一个空茶杯,朝着小乞丐的头狠狠扔去。
小乞丐下意识往旁边一躲,却还是被弹到墙壁上,炸开的碎片划破了皮肤,在脸上留下了一道小口子。
有些无措的用手背擦了下血迹,小乞丐双目茫然又可怜,满是信赖地望着百里若,却不敢再开口说一句话了。
他不说话了,但百里若却看着小乞丐脸上的那道口子,心底升起了一阵痛快。
果然,除了师尊,还是只有鲜血,才能让他最安心。
心情好上了不少,百里若走进房内,随便抽了一件自己不要的,拿来垫桌脚的衣服出来,扔到小乞丐的身上,趾高气昂道:“后院有池塘,你自己打水,把自己洗干净,别把池塘弄脏了,你赔不起。”
玩具归玩具,百里若还不至于让小乞丐一直这么臭烘烘的。
这件衣服并不精致,灰扑扑的颜色,衣服边缘处甚至还磨出了丝。
绝对算不上一件好衣服,最多也就只有蔽体的作用,能不能保暖,都还有另说。
可小乞丐并不在意这些,百里若看来还无用处的废品衣服,在小乞丐眼中,却是求之不得的新衣服!
他珍惜地用双手碰住百里若不要的旧衣服,感激地对着百里若鞠了一躬:“谢谢哥……你!我这就去把自己收拾干净!”
兴冲冲地道完谢,兴冲冲地抱着衣服跑出去。
他从头到尾看上去,都像一个偶得恩惠的小傻子,看得百里若心情又纠结又无语。
什么东西啊!
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垃圾,他难道看不出来,自己是在故意折辱他吗?
他居然还很高兴?
有病。
这个词刚从百里若的心中浮现出来,他的嘴角就立刻收敛了回来,脸色阴沉了下去。
师尊最喜欢这种脑子不太清楚,又好控制的蠢货了。
尤其是这个家夥,还一心一意地对师尊好,满眼都是师尊,只要稍微培养一下,就一定会绝对忠诚。
他还一个人从那么多族人的追捕中逃出来,闯过毒林,进入祭司殿……
忠、蠢、能力出众,还只要稍微给点恩惠,就全心全意地感激……
几乎每一点,都完全踩在了亓官殊的喜好上。
不行,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人继续存在。
如果再让这家夥出现在亓官殊面前,亓官殊一定会把他也收为“徒弟”的。
不可以!
绝对不行!
他不允许任何人出来和他抢他的师尊!
脑海中的思绪转的又快又多,等百里若停下思考时,他的视线,已经落到了一旁正在继续燃烧的茶炉之上。
小炉子安静地烧着,火焰打在茶壶的底部,将壶内的茶水煮沸,自上升起浓白的水雾。
百里若望着煮沸的茶水,眼前的景像似乎也逐渐湿润模糊起来,他的双拳逐渐握紧,在水雾的蒸腾之下,脑海中只剩下了一道想法——
绝对不能让小乞丐,再有任何可以接近亓官殊的机会。
他的唇角再次扬了起来,配上他那少年正好的朝气和阳光,以及他本就昳丽的容貌,这个微笑简直充满了攻击性。
他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开始忍不住的沸腾起来,每一寸血液,都在叫嚣着杀戮和摧毁,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接近癫狂的笑意,已经让他的脸不再好看,反而有些可怕起来。
喉结滚动,百里若下意识从唇间无声念出了一个名字——
“阿殊……”
你能是我一个人的。
……
南疆外城的一间客栈内。
身长玉立,一头墨发都用一根藏蓝色的发带束起,扎成一个少年气十足的高马尾。
并在发间编了一个夹着银扣的小辫子,还从发髻两侧垂下两条银蓝色的流苏。
身着藏蓝色的复杂华袍,袖口处用皮质护臂束起的少年,正一手正在窗边,另一只手拈着一块糕点,一边打量着窗外的景象,一边吃着。
少年长相俊秀,一看就是正直向上,心地阳光的好少年。
他眉眼间尽是朝气和良善,唇角也时常带着和善亲近的微笑。
咬了一口甜度适中的花糕,少年舔了一下唇角,望着与中原完全不同的大街,以及街上行走,打扮古怪的行人,感叹道:“原来南疆人,都是这般奇怪的打扮?他们在身上带这么多配饰,也不怕硌着自己吗?”
在屋内桌子上研究地图的少年,听到窗边少年的说话声,忍不住噗嗤一笑,无奈摇了下头,将视线从地图上移出来,落到了窗边少年身上:“阿乐,入乡随俗,我们要尊重他人的习俗。嘉怡和欢哥已经去购置南疆服饰了,你还是先多观察观察如何穿戴,可别到时候穿错了。”
另一位也在研究地图的少年,也抬起头来,忍不住对着两个人翻了个白眼:“呵,陈炎,你觉得以池星乐那个蠢货的脑子,他能看得懂这些吗?”
窗边吃糕点的池星乐动作一顿,抽了一下眼角,唰地转过头来,瞪向说话的方毅凡,扬了一下手中没吃完的糕点,刚想扔出去,但想到不可以浪费食物后,又停下来,一口吃完后,拍了下手掌,朝着方毅凡走过去,举起拳头就要落下: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方毅凡才不怕池星乐,他做着鬼脸,又装作一副自己很害怕的模样,阴阳怪气道:“哎呦呦呦,要打我呀——我好怕怕呀——”
陈炎:“……”
两位同学都是戏精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揉了一下开始发疼的额角,陈炎开口打断两人的幼稚行为:“好了好了,你们不要打了,别忘了我们这次来南疆的任务。”
提到任务,池星乐的方毅凡的脸色,也严肃了不少,他们收起打闹的心情,在桌子旁边坐好。
池星乐甚至还特意去到了窗边,将窗户关上,免得有人偷听。
重新坐会座位上,陈炎用手指敲了敲地图上的一处山脉,又指了下山脉旁边的一处城镇:“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南疆最大的城池,八方。
八方城禁止动武,且收纳各地的人,这里不受任何国家管辖,且有个人独有的管理制度。
所以,我们最近在城中探访的时候,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触碰到了八方城的秩序。
另外,这份地图是最全面的南疆地图,可我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传说中的尧疆入口。如果找不到尧疆,那么这些年来,不断从中原消失的百姓人口消息,就要彻底断了。”
顺着陈炎的手指,将一览无遗的地图都看了一遍,方毅凡皱起了眉头:“可是我们之前捉到的那些贩卖人口的贩子,他们全都一口咬定,从中原拐走的人口,全都是卖给了尧疆。
他们不太像是提前对好口供的样子,那不出意外的话,应该真的存在这个地方才对。”
“或许,我们可以在八方城中问问?”
池星乐也提出自己的看法。
他们是来自中原,上修界排名第一的修仙宗门,天淩宗的弟子。
中原已经连续好几年都出现了规模不大,还分散的人口失踪案件。
如果这些失踪的人口,是哪些达官贵人,亦或是有什么权利身份在身上的人,那么绝对不会放任这么久还存在。
只可惜,失踪的全都是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乞丐,亦或是几乎完全没有在户籍上有记录的流民黑户。
没有官员会愿意为了这样一群人,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一来二去,反而放任了这些人口贩卖的风气,让中原失踪人口的次数和人数,越来越多。
既然凡间官府不管,就只能上报到上修界的修士仙门了。
百姓们倒也不是真的担心这些被拐走的人下场,他们只是担心这样下去,会不会有朝一日,自己的孩子也会成为那个被拐走的人。
失踪的人口数量,积年累月下来,居然也达到了千数有余!
这样大的数字,已经不是简单的人口拐卖那样简单了。
所以,等消息穿到了上修界的第一时间,天淩宗就派下了查询任务。
天淩宗的寻踪手段,是所有宗门中最出色的,他们的消息整理能力,以及探索能力,可以说在上修界中,无人能敌。
陈炎、池星乐他们这一次,就是作为先遣部队,前来进行消息的收集,如果在可控范围的话,可以自行动手进行解救。
可如果对方与自己的差距过于悬殊,他们就需要继续上申,请求宗门的支持。
在出来之前,陈炎等人都以为,这会是一次非常简单的搜集信息任务。
只是一个小小的人口拐卖,能离谱到什么地方去?
估计就是因为官府人员怕事,不想管罢了。
但,等他们根据那些人贩子的话,到达了南疆这个地方后,他们才发现,或许一开始,真的是他们想的太简单了。
南疆在神都属于一个特殊的地方,它的地方虽然不大,可其中的蛊术异士,却格外令人头疼。
——因为他们不属于修士,却又拥有远超常人的能力手段。
尤其是那些防不胜防的蛊虫,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早就神乎其神了。
更不要说,南疆的入口,就是神都独立无人管的八方城。
八方城中凶徒、犯人、精怪、修士、妖魔混杂,随便在大街上找一个小摊贩子,估计曾经都是什么祸乱一方的大凶大恶之辈。
但不管他么曾经多么厉害,到了八方城后,都只能乖巧当个小摊贩。
可想而知,八方城的城主,到底有多么可怕了。
这也就算了,陈炎来到南疆后,根本找不到任何有关人口贩卖的地方和消息。
甚至在他们打听的时候,还被南疆人用听不懂的方言骂了一通。
南疆一片和谐,没有任何违法犯罪的事情出现。
这特么就离谱!
那那些被拐卖走的人口,是直接消失不见了不成?!
在方毅凡三人为此思考得头脑发昏之际,客栈的房门,也被人推了开来。
人还未见到,娇纵却并不蛮横的声音,便从门外穿了进来,女子的声音清脆却并不刺耳,语气中似乎还有些愤怒:
“真是太过分了!南疆的商贩们,都是这么黑心的吗?就这么几件衣服,就花了本小姐十几两银子!十几两啊!
怎么着,他们南疆的衣服,是什么锦衣玉罗吗?卖这么贵!
他明明可以直接抢钱,却还送了我几套衣服!我可真是太高兴了啊!”
和女声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道温润之余带着些许活泼的男声:“哈哈哈,哎呀,我说淩大小姐,十几两银子对于大小姐你来说,难道不是随手一扔的小数目吗?
再说了,他们南疆喜戴配饰,这里的配饰都有好几斤重了,你怎么着也不亏啊!”
“洛唯欢!不是你家的钱,你是一点都不在意啊!就算如此,那我也不喜欢!不喜欢!”
淩嘉怡踹开房门,和洛唯欢一起把大包小包的东西直接扔到了桌子上,接着拖出来的一张椅子,坐在一旁生闷气去了。
方毅凡和池星乐下意识后仰了些许,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还是方毅凡开口问道:“淩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坐下来的洛唯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抱着肚子噗嗤一笑,一点都不避讳房间内还有淩嘉怡的存在:“她呀,花钱了,生气了呗。”
“哎呀,不用管她,她就是气这一下,等会就好了。”
洛唯欢打开包裹,一件一件地开始整理衣服和配饰,全都分好后,才继续坐回位置上:“衣服分好了,等会直接换了就行,对了,地图研究的怎么样了?”
他们这才是来到南疆的第一天,虽然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搜集消息,不过,为了保证那些被拐卖人口的安全,还是越早探清楚越好。
提到正事,淩嘉怡的也不耍小脾气了,把椅子搬回来后,一起参与了讨论之中:“是啊,那个人贩子说,他们卖过来的人口,每次都在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就连他们进入尧疆,都是蒙着眼睛,被带进去,在蒙着眼睛,被带出来的。
我们不能保证他们买下这些人,是为了做什么。如果只是单纯的缺人,购买奴仆,也就罢了。
就怕……”
说到这,淩嘉怡的语气慢了下来,最后也没有说出就怕什么。
池星乐幽幽接上淩嘉怡的话:“就怕他们是拿这些无辜百姓做实验,亦或是……屠杀。”
在上修界中,尚且有邪魔外道的存在,南疆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不可能真的就这样良善无暇。
没有一个真正良善的人,可以掌控一个满是恶人,还能让所有人都乖乖听话,不受任何国家威胁、管辖的八方城。
八方创建在南疆附近,足以说明,南疆也绝不是什么等闲之地。
一想到这些百姓们可能已经生命垂危,更可能已经死亡,这些天淩的小弟子们,都沉默了下去。
池星乐有些烦躁地挠了一下头:“那我们还在这里等什么?换完衣服后,直接去城内询问消息吧?总不能这么大一个地方,一个人都不知道尧疆在哪里吧?”
此言说的有理,既然那么多人贩子都提到了“尧疆”这个词,那么就说明,这个地方——一定是存在的。
既然存在,就没有理由没有人知道怎么找到。
如果没有人知道的话,那这些人贩子们,又是怎么联系到买家的呢?
淩嘉怡思考了一会,她突然用手拍了一下桌子,将其他人的视线,全都吸引了过去:“等一下!如果尧疆联系这些人的共同点,是因为他们属于人贩子的话,那么……
我们可不可以假装成人贩子,对尧疆贩卖人口呢?”
陈炎等人:“……”
洛唯欢:“刑。太刑了。”
想不到啊,淩嘉怡一个小姑娘,平日里看着光明磊落,背后里居然有这么大胆的想法啊!
都是一起长大的夥伴,不需要对上眼神,只需听一下语气,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淩嘉怡没好气地踹了洛唯欢一脚:“你想什么呢!我说的是,我们假扮被拐卖的人,被人贩子带进去!”
如果只有人贩子可以联系到尧疆的人,那么他们一定有什么特殊的联系方式。
与其假扮人贩子,逼问出联系方式混进去,有暴露的危险,还不如直接假扮成被拐卖的人。
正好他们来自上修界,这是第一次下界,在凡间没有入过户籍,尧疆那边的人,就算要查,也没有办法查到。
有一个“熟人卖家”的担保,他们混进去的概率,可比直接假扮卖家的概率大得多了。
只要能够混进去,一来他们可以趁机收集信息,二来他们还能够知道,这群人到底是在拿“买下来的人”做什么。
淩嘉怡的提议,获得了在场人的认可,不过方毅凡还是先提议,在八方城中探听下消息。
“这个提议只能成为我们的下下策,我们是来探消息的,可不能随意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如今我们对尧疆的消息一概不知,万一我们冒然进去,无法进行反抗,该怎么办?”
他们并不是什么厉害的修士,充其量,也就是天淩宗一位还没有毕业的小弟子。
还没有任何老师的旁在护法,他们就这样直接把自己送入未知的地方那个的话,只怕他们老师听见了,都要直接从天淩宗冲过来,给他们一个一个大巴掌。
淩嘉怡看向方毅凡:“我知道,而且我们才得罪了那些人贩子,现在要寻求他们帮忙,指不定他们还会在背后,给我们捅一刀,在迫不得已之前,我们还是不要有这么打算。”
商量的结果出来了,大家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先换上淩嘉怡和洛唯欢买回来的衣服。
南疆的服饰实在有些难穿,衣服倒是还好,就是这些铃铃琅琅的配饰,简直让人头疼。
废了好些力气,才把这些配饰全都佩戴上去,淩嘉怡有专门花钱,请了客栈老板娘和她的女儿、儿子,帮他们整理了衣服,挽上南疆的发型,配上了发饰。
前后大约花费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从一位地地道道的中原人,变成了……中原人长相的南疆人。
池星乐好奇地摸了摸身上的银饰,脑海中似乎闪过了一道捉摸不清的影子。
嘶,怎么回事?
他怎么总感觉,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服饰一样?
不对啊,他来南疆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之前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呢?
想法飘得太快,根本没有办法捉住,池星乐再想沿着这个思路去回想的时候,却怎么都再也想不起来。
就好像刚才的那段古怪念头,只是他心血来潮的一段幻想罢了。
算了,那就不想了。
方毅凡想要用手去环臂,可是这样一来,他的手臂一定会硌到胸前的银饰上。
他撑着手臂,在胸前交叠了两三下后,无奈放了下来:“我们就算换上了南疆的服饰,可南疆的话,我们并不会说啊,不还是会被人认出来我们不是南疆人吗?”
怎么装都不像样子,那他们为什么还要花那么长的时间,专门换上一套衣服呢?
客栈老板娘最后把一根坠着小铃铛的银簪子,插入了淩嘉怡的发间,正好听到了方毅凡的这句话,笑着回答:“阿郎放心,我们呀,平时也是会说中原话的,不用担心听不懂,只有你主动说苗语时,我们才会用苗语回答的。”
自从八方城创建起来后,中原各国和南疆的往来,全都频繁了起来。
一来二去,南疆的人,也都学会了中原的话,和中原进行贸易。
有的时候,南疆的少年们还会对中原的女子心动。
与外界通婚的事情,并不在少数,若是单凭语言和长相来区分是不是南疆人的话,还真是有些难度。
有老板娘的这句话在,方毅凡等人倒是安心了不少。
他们虽然没有什么恶意,到说到底还是在假装南疆人,只要是假的,他就真的不了。
要是被发现了,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说不定,还会被南疆的百姓,当做敌国细作捉起来呢。
可别,他们好歹也是天淩宗此界排行前几的弟子,要是在这种上面丢了面子,那可真是笑掉大牙了。
传回去,他们都没脸继续待在宗内了。
谢过老板娘,淩嘉怡又从南疆服饰中特有的小背包中,取出了几张银票和碎银子,分到到几位师兄弟们手中。
淩家在上修界家大业大,之前买衣服的那十几两银子,对于淩家而言,确实不值一提。
豪气十足地分完银两,淩嘉怡又从口袋中取出了几张压了箓的通信符,折好后每人都递了一份:“遇到任何事情,通信联系,记住,我们是来探听消息的,不要把自己陷入陷阱。”
“是。”
收好银两和通信符,池星乐等人纷纷做出一个特殊的行礼手势,随后分散进入八方城中。
淩嘉怡也吐了一口气,打起精神,进入城中,开始探听。
淩嘉怡等人才离开没有多久,一位打扮富贵精致,双目纯澈的少年,带着一位全身都罩在黑色斗篷中的人,走进了客栈。
操着一口流利标准的苗语,少年抛了抛手中的小银子,微笑露出若隐若现的虎牙:“老板——住店——”
老板娘正在算账,听到有人吆喝,连忙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在看到来人的模样后,忍不住微微瞪大了双眼,惊讶地抽了一口气。
这个少年,长得可真称头(好看)啊 !比她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要称头!
而且看着打扮,估计是什么大贵族里的小公子,或许还是什么王子殿下?
好一位金枝玉叶的贵人!
至于跟在少年身后的那位,看不清摸样,估计是少年的护卫吧?
南疆的王族世家中,少爷小姐们,确实都会跟上好几位实力强悍的大人。
稍微一想,老板娘脸上的笑容就越发浓郁了几分,不敢有任何迟疑,走上前去问道:“小少爷这是要开几间房?现在客栈内,还剩下三间上等房,五间……”
还没有说完,少年的银子就朝着老板娘扔了过去,打断了她的话:“就上等房一间,顺便再将你这最好的酒菜,都来一份,对了,再准备一桶热水送来,速度快点。”
打断别人说话,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事情。
但如果是用钱打断,那没事了,祝您打断得愉快呢——
老板娘脸上笑得都快要看不清眼睛了,招呼着儿子赶紧带少年和他的护卫上去,又立马转身去厨房,吆喝厨子快点做菜,最后,还叫自家那口子快些烧上一桶热水去。
少年百无聊赖地哼了一声,转过头,目光柔和下来,伸手去牵黑袍人的手。
一直牵着黑袍人上楼,到了房间后,少年挥手让老板娘的儿子离开。
领着黑袍人在床边坐下,少年将窗户开了一道小口子,让风可以吹进来。
随后,又走到床边,小心将黑袍人头上的斗篷帽子摘下,仔细理了一下黑袍人的头发:“表哥,你再等我一下下哦,我马上就可以带你回家啦!好期待和表哥正式见面的时候啊~”
搬了一个凳子坐在黑袍人身边,少年神色尊敬地为一直闭着眼睛的男人梳理头发。
黑袍人在摘下了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篷帽子后,也露出了他那张恍若天人的脸。
哪怕只是垂着眼睫闭眸,也能从这张脸上,看到霜雪一般的清贵和纯净。
尤其是配上他银白的发丝,更显得他超脱世俗的仙气。
只可惜他现在悄无声息的坐在那里,反而给这份气质,多了几分诡异的幽美空灵。
少年贴心地拆开男人的头发,认真梳理着发丝,又仔细将红线和小铜钱编织入理,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虔诚和敬慕。
如果现在小乞丐或者百里若在的话,一定可以认出来,这个没有任何生机的男人,居然长得和祭司殿中那位大祭司——
一模一样!
鲜梵帮亓官殊重新梳理好了头发,撑着下巴坐在旁边,满眼依赖地望着他。
虽然这只是一个具和亓官殊长得一样的傀儡,但并不妨碍鲜梵喜欢看着他。
“表哥长得真好看……”
鲜梵不自觉望着神桐木傀儡,呢喃出这样一句话。
没过一会,房门被敲响,是他点的饭菜以及热水到了。
鲜梵脸上的笑容瞬间收回,站起身来,将帽子重新为神桐木戴上,确认不会有任何人看到神桐木的模样后,才过去开门。
让送餐的人,把饭菜放在桌上,又让他们提着热水,送到屏风后面后,才让他们离开。
一直到所有人都离开,鲜梵还有些不放心地在门口处撒了一层看不见的蛊虫帘。
只要有人敢闯入,就会立刻被这些蛊虫吸取血液,成为干尸。
拍了拍手掌,鲜梵一蹦一跳走回床边,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来,对着双目禁闭的神桐木问道:“表哥,一路过来,让你难受了,先去洗洗吧?”
傀儡是不能给出任何回答的,可是鲜梵却在问完过后,对着神桐木打了一道响指。
“啪。”
指音落下,垂眸安详的大美人,睁开了他那双耀如骄阳的金瞳。
金瞳璀璨,只可惜其中没有任何流光。
毫无光彩的金瞳,缓慢抬起头来,看了鲜梵一眼,乖巧点了下头。
神桐木站起身来,伸出那双葱白修长的手,去解开身上的斗篷和衣服。
鲜梵眼神一颤,吓到一般地站直身子,走到窗边,将窗户牢牢锁住。
关好窗后,鲜梵也不敢回头,就这样保持着姿势,站在床边,喉结不自觉滚动一瞬,听着身后传来的衣服摩挲声,声音有些颤抖到:
“表,表哥,你自己去洗吧,我,我等会把衣服放凳子上,给你送进去。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瞎看的!我已经闭好眼睛啦!但是请原谅,我不能封上听力,要不然,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情,我可就是大罪人啦……”
身后的衣服摩挲声,似乎停了下来,哪怕鲜梵没有可以去听,但在这样安静的情况下,所有的声音,都会自动放出好几倍的声响。
似乎是赤脚踩在地毯上的声音,没过一会,又是一阵轻细的入水声。
直到听到了水声后,鲜梵才敢转过身来,鼓着脸,开始用手在脸旁搧风。
呼——好害羞呀,居然和最喜欢的少司官表哥住在一起啦!
坐到桌子旁,倒了几杯凉茶给自己降温,鲜梵一手撑着脸,脸上露出憨傻的笑容。
嘿嘿,阿殊表哥不愧是被尧族千万年以来,最接近玹尊大人的少司官!
长得好看,实力还高。
阿殊表哥以后一定会是除了玹尊外,最出色的祭司大人!
稍微幻想一下亓官殊穿上祭司装扮的模样,鲜梵便忍不住觉得鼻头一热,等他反应过来时,他的鼻血,已经滴落到了桌子上。
掩耳盗铃一般用袖子擦去桌面上的血迹,鲜梵闭上眼睛,默念了好几遍尧族特有的静心口诀。
念了几遍口诀后,鲜梵果然觉得心头的燥热散去了不少。
双手用力揉搓了一下脸颊,鲜梵自言自语:“不可以对少司官表哥不敬哦!不可以哦——”
自己教训了自己好一会,鲜梵才想起来,要给神桐木送衣服去。
从手指上的小戒指中,取出了他专门去邬铃儿那里搜集到了,为亓官殊准备的新衣服后,鲜梵一件一件叠好,摆在了凳子上后,闭着眼睛推了进去。
“阿殊表哥,你洗好了吗?洗好了就换衣服咯?”
回应他的,又是一阵水声。
水声稀稀落落,紧接着就是打在地面上的声音,鲜梵估计着这是神桐木出来了,连忙转身从屏风后退了出去。
像个乖宝宝一般坐回桌子旁,鲜梵双手搭在膝盖上,等待着神桐木换好衣服出来。
稍微等了一会,神桐木终于穿好了衣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赤着脚从地板上,踩到靠近桌子这边的地毯上,一脚一脚的落下,地毯上打湿了一个个深色的水印。
直接在鲜梵的对面坐下,神桐木学着鲜梵的模样,双手搭在膝盖上,安静坐着。
鲜梵弯眸微笑,拿起筷子,指了下桌面上的大餐,愉快开口:“表哥!吃饭吧,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都点了一份,你要是不喜欢吃,我们就出去吃?”
从十二峒中养出来的圣子阁下,心性也格外的纯良。
他固然有时候会有些小脾气,却从来不会牵连带他人的身上。
饭菜做的不好吃,那就不吃,换别家的吃。
这是正常人的想法,并不是正常尧疆贵族的想法。
但凡换成百里若,要是饭菜不好吃,他已经提着刀把这些人都宰了。
什么档次的东西,居然也敢冒犯他的少司官?
可惜,现在请“少司官”吃饭的,是鲜梵。
看不到他大开杀戒的一面。
神桐木点了下头,有些僵硬地拿起筷子,目光在大菜、小菜、零嘴堆满了的桌面上扫视了一圈后,朝着一碗凉面的位置,伸去了筷子。
一直在注意神桐木举动的鲜梵,在看到神桐木的倾向后,将凉面端了起来,方便神桐木夹。
神桐木似乎停顿了一下,他伸着筷子歪了下头,似乎在思考这是什么意思。
他停了多久,鲜梵就举了多久,一点怨言都没有。
直到神桐木还是下定决心夹起一筷子凉面后,鲜梵才若有所思地看向手中的面:“峒楼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吗?居然给少司官吃这种东西?……看来回去后,要多带表哥吃点好东西……要是峒楼养不起的话,我来养表哥……”
真是太冒昧了,怎么可以只给少司官吃凉面呢!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鲜梵愤愤想着,越发心疼起自己的少司官表哥起来,不但把凉面移到了神桐木的面前,还不停地为神桐木布菜,意图让神桐木吃点好的,好忘记这简陋的凉面。
幸好这具傀儡是神桐木,能够吃东西,若非如此,鲜梵也不会点这么多菜,用继承了亓官殊喜好的神桐木,来试探一下亓官殊喜欢吃什么。
不过现在嘛……
试探出来了,但是让他很失望。
峒楼真是没品的东西!
再一次骂了一遍峒楼,鲜梵继续投入了投喂表哥的快乐事情中。
神桐木很乖,鲜梵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一点都不挑食,当然,如果非要让她自己夹菜的话,他依旧只会专一地去夹凉面。
气的鲜梵差点要掀桌子:都别吃了!吃什么凉面!吃什么吃!你是少司官!你能不能有点身份的自觉!你这身份,是吃凉面的吗!
不过,气也只能是心里气,鲜梵带着假笑,继续给神桐木夹菜,争取让他没有时间去自己夹菜。
一顿饭又吃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将神桐木喂饱后,鲜梵才牵着神桐木来到了床边,让他坐好,自己去处理这些残羹剩饭。
神桐木没有灵魂,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被鲜梵安置在床边后,他也一直保持着坐好的姿势,低着头发呆。
耳边是鲜梵收拾房间的声音,神桐木的金瞳盯着自己的脚丫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他突然抬起头来,目光朝着窗外望去,那双毫无光彩的金瞳中,似乎也滑过了一丝流光。
神桐木猛的站起身来,朝着窗边走去,在鲜梵惊讶疑惑的目光中,推开了窗户,双手撑在窗边,就准备跨腿上去跳楼。
鲜梵:“?!”
鲜梵:“表哥!你不要想不开啊!”
着急忙慌地冲上前抱住神桐木的腰,小少年急到声音都带上了哭音,他双眼通红,眼泪蓄满了整个眼眶,只要稍微一激,就会落下。
鲜梵搂着神桐木,在慌张的同时,居然还有心情在心底感慨一句:表哥的腰也好细!真好摸,呜呜呜……
与此同时,正在祭司殿中休息的大祭司,猛的睁开了自己的金瞳,他坐起身来,一向冷静淡然的双眼中,现下满是茫然和呆滞。
大祭司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金瞳中满是疑惑,完全是被吓醒的大祭司有些迟疑,又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去,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腰间。
他怎么……
他怎么好像,在刚才感觉到了有人在抱他?!
第163章 你,配吗?
哪里来的大胆家夥?居然如此不识好歹,敢对他动手动脚?
尧疆之内,不会有人的实力超过他。
且亓官殊也可以确定,在此之前,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第二个“人”的存在。
那这个被人抱住腰的感受,又是怎么回事?
再次摸了一下自己的腰间,亓官殊若有所思地扬了下眉尾。
有趣,看来这一次轮回,多了许多有意思的小虾米。
意识到了这一点,亓官殊也没有继续休息的想法了,他掀开薄被,赤着脚下床,路过寝室小桌的时候,顺手用手指勾住桌面上的酒壶。
脚步慵懒地走到窗边,亓官殊挥袖施展灵力推开窗后,靠着窗檐坐了上去。
年轻的大祭司微虚金瞳,目光望着天空,以及偶尔会出现在天空上飞舞的鸟雀。
恍惚间,似乎从这位尧疆地位最尊贵的人眼中,看到了一丝落寞和难过。
可这样的变化,实在是太少,又太快了。
还没来得及捉住这抹变化,亓官殊已经收拾好了心情,眼中恢复成以往的淡然和冷漠,晃着酒壶,却一口没喝,全部沿着窗边倒下。
“天上燕雀比翼飞,殿中牢锁无可为……”
他语调又轻又嘲讽,偏生他眼底没有一丝感情的波动,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心血来潮的感叹,还是真的在嘲弄自己无可厚非的“枷锁”。
无色的清酒沿着酒壶倾下,等到壶中的酒液,已经完全没有后,他还保持着倾倒的姿势,坐在窗边,双目无神地发呆。
约莫过了好一会,大祭司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提着酒壶的姿势,实在是有些太过憨傻。
于是他手指微抬,直接将精巧的酒壶从手中脱落,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亓官殊心情愉悦地眯了眯眼睛,他似乎非常享受这种听闻玉碎的感觉。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一向是亓官殊成为大祭司后,一直贯彻的原则。
他就算不好过,那对方,也休想从他这里讨得任何好处。
靠在窗边上,亓官殊有些悠闲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膝盖。
才刚点两下,他因为惬意而缓慢闭上的双眼,猛的再次睁开。
亓官殊:“!”
什么东西!
这次他不但感觉到了有人在抱他的腰,他甚至感觉这个人的手,已经有些不太规矩地开始上移,在他身上胡乱作为了!
当然,尽管他能够感觉得到,或许对方并没有想要轻薄于他的意思,可这种犹如亲临地被冒犯感,还是太过……太过……放肆了!
“混蛋!到底是谁在冒犯本尊!”
年轻的大祭司气急败坏,很少能从他这位几乎与感情彻底话请了关系的人身上,看到这样明显的情绪波动。
亓官殊气得真的不轻,他的双眼甚至因为过于愤怒,于眼尾处,还漫上了不少薄红。
包括他的呼吸,也在不断的加快,胸腔起伏速度变快,周身灵力都开始有些不受控制起来,隐隐有暴动的迹象。
“嘭——”
一道带着杀意的灵气冲向窗外,打在庭院之中的一棵树上。
瞬息过后,烟雾升起散去,原本应该有一棵树的地方,已经只剩下了一块空地。
亓官殊咬了咬牙,从窗边翻身跃下,他白金色的尧疆宽袖服饰,在跳下的过程中,来回翻飞,犹如蝴蝶交舞一般,卷着他银白的长发一同缠绵。
衬得他更仿若仙人。
整一幕下来,都好似一副精心勾勒过的画卷,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平稳落在地上,亓官殊的眉头微微一皱,他出来的时候没有穿鞋,尽管他的祭司殿外院中,也铺满了草地,可光脚才上去的时候,还是有些让他不适。
啧,气糊涂了,都忘了,以前这种穿鞋袜的小事,都是他那只狼崽子帮他整理好的。
自从狼崽子帮他穿过一次鞋袜后,他就彷佛是喜欢上了这种小人事一般,顶掉了其他的婢女小厮,把这些下人们做的事,全包圆了。
一天两天他还没太注意,这会突然没穿鞋袜,亓官殊才忽然反应过来,原来他已经早就习惯了,把这些小事都交给狼崽子打理了吗?
无所谓地扯了下唇角,亓官殊踩着草地,朝着祭司殿主殿处走去。
狼崽子不在,这会倒是没有人来对他“指手画脚”了。
虽然狼崽子对他的“指手画脚”,也都是基于他给狼崽子的机会,不过,他就算哪天想把这个特权收回来,狼崽子也不能对他说什么。
一路走到主殿,亓官殊刚踏进殿门,就有好几位带着白骨面具,穿着穿黑色尧疆特色劲装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
其中一位黑衣男人,直接跪在亓官殊面前,头低得几乎快要与颈部折成九十度,十分恭敬地用上手捧着一双鞋袜,戴上特质的丝质手套,动作虔诚地将亓官殊的脚抬起,让其踩在自己肩膀上后,仔细为其穿鞋。
在一位骨玉侍卫为亓官殊穿鞋的过程中,另外两位骨玉侍卫,则呈上了最新尧疆的探闻以及公文。
文件递上,骨玉侍卫垂着双眼,不敢去看大祭司的模样,用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语气,机械一般地汇报道:“禀尊上,最近八方城中,多了几位外来修士,他们似乎在探听尧疆的消息,应该是调查祭品的事而来。”
“修士?”
意味古怪地念了一遍这两个词,亓官殊踩在骨玉侍卫肩膀的力度,不由得加重几许。
那位骨玉侍卫的脸上,没有任何怨言,反而更加恭敬地弯了下腰,方便亓官殊的踩踏。
亓官殊没有下一步指示,他也不敢继续为亓官殊穿鞋,就这样跪在原地,安静当一个人肉脚垫。
唇角把修士两个字滚动了好一会,亓官殊才继续说道:“尧疆离上修界甚远,以那些上修界修士的性子,定是瞧不起凡间才对……可探听清楚,此次前来查探的修士,出自何宗门?”
骨玉侍卫又呈上了一锭银元,这个银元的底部,有一个特殊的小标志,若是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它被刻在银元的边缘处,是一个只有几根头发丝粗细大小的图案——七瓣枫叶。
“眼下守灵红朱砂 ,青衣白冠悬玉卦,那是天淩宗的弟子。听闻天淩主峰有七子,逢乱必出安太平,一人一剑守一山门,那可是一群世仙呀——”
世人对上修界天淩宗的评价,大多都是如此。天淩作为上修界的第一宗门,不只在修为上远超其他宗门,就连修士品性上,也都是数一数二的天之骄子。
从前如此,自从天淩主峰有了七位修仙天才后,就更加名声鼎盛。
——天淩有七子,乱世安太平。
曾经的凡间,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地狱无间”,是天淩七子带领上修界修士下界,进行济世救人,将百姓,带回人间。
天淩的红枫,是上修界第一的美景。
尤其是七子在红枫之下舞剑论道的英姿,更是上修界出了名的传说。
也因为这样,从那以后,天淩多了一个特殊的标志——那就是七瓣的金色枫叶。
握住银元的手,在指腹抚过七瓣枫叶图案的时候,明显温柔停滞了些许,亓官殊静静望了手中的银元好一会。
蓦的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也只有天淩那群傻子,才会趟这趟浑水……罢了,随他们查吧,不要伤到任何天淩弟子,若真产生了冲突……那便打晕关起来。”
说罢,亓官殊将银元直接收了起来,并没有要还给骨玉侍卫的意思,似乎又想起来什么,补充道:“是好吃好喝关押,不可怠慢。”
大祭司对上修界的天淩宗一向十分特殊,这一点,是所有骨玉侍卫都知道的。
因此,在亓官殊说完后,骨玉侍卫没有任何迟疑,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亓官殊吩咐完,拿起另外一宗下拉条差看起来,同时点了点脚,示意骨玉侍卫继续穿鞋。
等他的一双鞋袜全都穿好后,亓官殊才把下拉条扔到了地面上,冷眼扫了一眼被扔得散开的文件:“愚不可及,既然禤远峤这么想死,那就让他死好了。今晚,本尊希望可以看到尧疆土司王族点亮丧灯的场景。”
“是。”
尧疆的王族,只有亓官殊愿意做个面子,他才是贵族。
若是大祭司不愿意演这出戏了,那这个王族,也没有必要存在了。
几百年前,自从把禤家捧上王族土司的位置后,谁见了亓官殊不都是恭恭敬敬的,以他为尊?
可如今这位禤家的年轻王,似乎并没有这种眼力见啊。
不但想要废除尧疆以祭司为尊的规则,废除祭司殿的存在,甚至还想……还想胆子大到要将大祭司纳入后宫,简直——
找死。
提到了杀人的事,亓官殊才想起来他那位特意培养出来的狼崽子。
随便一想,他也就随口一问:“对了,少司官在做什么?”
“少司官似乎在…… 调教他的药人。”
沉默了一会,骨玉侍卫还是选择把看到的消息说出来。
他确实没有说错,他迟疑的原因,其实也只是因为——
少司官调教人的方式,实在是有些——
令人恶寒。
哪怕他已经在祭司殿工作了这么久,也早就知道大祭司养出来的这位少司官,脑子不太正常。
但疯到这种地步,每次他看一眼,也还是会觉得可怕。
听出来骨玉侍卫语气中的畏惧,亓官殊来了点兴趣。
他这位狼崽子平日里乖巧得很,这次算是他难得一次求自己要些什么。
左右是一个有点意思的祭品,亓官殊给他疗伤,也不过看到他居然能一个人通过毒林而已。
既然狼崽子想要,他给就是了。
他猜得出狼崽子对小祭品不会很好,但能让骨玉侍卫都怕到的程度,那得是有多不好啊?
“是吗?他如何调教的?”
此话刚问出来,祭司殿门口就传来了属于百里若特有的张扬又乖顺的少年声音:
“师尊想知道,直接问阿若便是,何必假借他人之口?”
带着天真的笑容踏入殿内,百里若隔着黑绡的视线,落到亓官殊穿好的鞋袜上时,停顿了一下。
如果细看的话,还可以看出他嘴角的笑容也扭曲了一瞬。
不过百里若也只是顿了一下,便抬起手,对着几位骨玉侍卫挥了挥手指:“滚。”
骨玉侍卫只听大祭司的话,百里若让他们滚,他们自然不会在意。
但亓官殊很想知道自己的狼崽子接下来打算对他说些什么,饶有兴致地走到主位上坐下,对着骨玉侍卫挥了下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
主人发令,骨玉侍卫没有片刻停留,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百里若一步一步走向主位上的,只属于他的神明,每一步都充满了侵略性和占有欲。
带着银饰的小鹿靴直接踩过扔在地面上的奏摺,百里若双手负后,却一脸委屈地问道:“师尊不喜欢阿若了吗?为何穿鞋袜的事情,不交给阿若去做?”
亓官殊又好笑又好气,他静静望了百里若一会,笑了。
不苟言笑的神明,偶得心喜,愿意对虔诚的信徒展露笑容,可比直接低头朝拜,暗生情愫还要刺激得多了。
百里若被这笑容打的措手不及,愣在原地好一会没有动作,他喉结微微滚动,看向亓官殊的眼神,更加灼热了几分,简直快要将这一层黑绡融化。
“你…… 配吗?”
第164章 你去,你会死
亓官殊也不是第一次对他这种态度,百里若早就学会了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转移话题。
他带着一如既往乖巧的笑容,走到亓官殊的身前单膝跪下,不容拒绝地抬起亓官殊的脚,让他踩在自己的腿上,随后慢悠悠将上面的鞋袜拖去。
…… 行,狼崽子又发病了。
亓官殊无奈,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用另一只还没有脱下鞋子的脚,踩在了百里若肩膀上,阻止他继续动作:“你是打算让本尊赤脚走回去吗?”
百里若表情无辜,如果他有耳朵的话,只怕是已经委屈到耷拉下来了。
只可惜,亓官殊坐在大祭司的位置上多年,什么样的心机没有见过?
哪怕百里若面上无辜,只怕身后的狼尾巴已经摇的欢快起来了。
“我哪里舍得让师尊走回去,自然是抱师尊回去呀——”
“幼稚。”
没好气地踹开百里若,他对于这只已经被他练得皮糙肉厚的狼崽子,一向没有多大的同情心。
将脱去鞋袜的那只脚翘在另一只腿上,半靠在铺着松软野兽皮毛的位子上,随意撑着一只手,搭着自己头。
没有束起的银发,如瀑一般倾斜滑下。
亓官殊微微晃动着二郎腿,整一副松懒自在的模样,他没有穿鞋袜的那只脚,就这样露在空气之中,颜色居然比月光还要耀眼,一下下晃入百里若的眼中。
“那个小祭品,你把他怎么了?”
亓官殊救的人不少,可同样,他杀的人也不少。
且他在大祭司的位置上待了几百年,折磨人的方法更是数不胜数,这些不当人的手段,他在收养百里若的时候,也没少用在百里若身上过。
因此,他很好奇,由他亲自教出来的小疯子,会用什么样的手段,“调教”一个身份卑贱的祭品呢?
百里若很享受这种和亓官殊单独在一起的时间,不管亓官殊是不是对他有好脸色,只要是他和他就行。
可这样美好的时间里,百里若一点都不想听到某些倒人胃口的名字。
他和亓官殊之间,绝对不能容下第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