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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女就那么香吗 何仙咕 27527 字 1个月前

第31章

早春夜晚的风还残余几分隆冬的寒,门缝里打着卷溜进来,减缓闷热。江有盈趁机往旁挪了几步,拨开颈部贴在皮肤的湿发,换回往常清冷感觉。

环境对人的影响很大,人与人之间也会互相影响,她垂睫反思,怎么老跟这人躲在黑黑又窄窄的地方做坏事呢。

“痛死了!”

沈新月跳脚抱怨,“好像被狗咬。”

一颗心还咚咚咚乱七八糟在跳,难以平静,江有盈再次被激怒,摸黑捏住面前人柔软腮帮,“你再说一遍。”

“本来就是,亲得好好的,突然跑来一条狗从后面叨我屁股。”沈新月现在才不怕她了。

纸老虎,哼。

毫不意外,话说完她又是一痛,随后盥洗台前被翻转身体,冰冰凉物什横抵在颈间,身后人冷酷威胁,“杀了你。”

沈新月腾出手摸了把,一下就摸到湿漉漉毛茸茸的牙刷头。

她陪她玩耍,“啊,女侠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这么快就认怂?”江有盈冷声,“真是个软蛋。”

“当然啦。”沈新月撅腚,往后轻轻一撞,“我屁股蛋从来就软,不仅软,还很Q呢。”

调皮。江有盈忍笑,“那好,你给我磕头认个错,我就放过你。”

“那不行。”沈新月骄傲昂首,“外婆说过,女子膝下有黄金,只能跪天跪地跪神仙跪祖宗。”

江有盈“嗯”一声,“说得好,那你站着磕吧。”

“好啊!”沈新月在她怀中转身,“就怕你受不住,不如我们一起?”

牙刷柄自然松开,江有盈顺手搁在盥洗台,“诱骗我。”

“哪里诱骗。”沈新月明知故问。

面对面鞠躬磕头,像什么样子。江有盈哼声,头发也不吹了,抬脚就要走。

“欸?”沈新月一把攥住她,再次将她圈抵在门扇,“说好的,妻妻对拜。”

“谁是你妻?”胆大妄为,厚颜无耻!

“不走嘛——”手臂环住她腰肢,沈新月软了嗓撒娇,“我给你吹头发,不然你湿漉漉靠在枕头上,脑袋会痛的。”

默了片刻,终究妥协,江有盈道:“把灯打开。”

“不。”寻到她嘴唇,沈新月再次偏头去吻。

那感觉是热的,软的,有茶香味,像吃果冻,又不必那么小心,可以咬,听她受不住哼出声,呼吸逐渐加快,想要更多心里又顾忌着什么,抗拒挣扎。

“满满。”沈新月唤她的乳名,重复好多遍,唇瓣短暂分离,亲密抵额,郑重告知:“我喜欢你。”

喜欢?这词儿江有盈并不陌生,老实讲她从不缺人喜欢,却也从不把那些人的话当真。包括沈新月。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站直了,江有盈双手搭在她颈侧,指腹细细摩挲脑后绒绒发际。

有点痒,沈新月笑着歪了下头,继而抿唇正色道:“喜欢,就是一种包含欣赏、崇拜,依赖的愉悦情感体验。”

“你欣赏我什么?”江有盈问道。

她当然很好,这点毋庸置疑,人该有这样的自信,但具体好在哪里,她想听她亲口说出。

“庸俗的一面,你长得好看,身材凹凸有致,头发又黑又多,有电三轮,有皮卡车,甚至还有挖掘机。”

沈新月低头飞快笑了一下,“这样说你会介意吗?”

“既然是庸俗一面,物质和容貌当然在内。”江有盈示意她继续。

沈新月轻咳,“我是个俗人,总结嘛就是有颜有钱。”

“那高尚一面?”江有盈又问。

“高尚的一面,我喜欢你温柔可亲,做事果决,行动力超群,有自己热爱的事业……”

双手反抱住她,忍不住脸颊相蹭,喜欢得不得了,沈新月头靠在她肩,“而且你对我很好,常常雪中送炭,生活中无微不至,这样讲,听起来全是我在贪图你,实在不能称为高尚,但利己慕强是生物本能,我不愿对你说谎,正是因为你足够好,我才会有所图嘛。”

“所以你崇拜我,依赖我。”种种复杂情感糅杂在一起,变作喜欢。

“我喜欢你。”沈新月再次。

“那——”她尾音拉长。

沈新月顿时警惕,猜想下一句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如你所说,我那么优秀,为什么会喜欢上你。”

果然。

“你喜欢我吗?”沈新月双手握住她肩膀,“是你自己说的哦,你在提问,问自己,为什么会喜欢我,没钱没本事还倒欠一屁股债的我。”

不给她机会反驳,沈新月继续道:“庸俗一面,我长得很好看,身材棒,屁股又圆又翘,高尚一面呢,我要说什么温柔善良都显得虚伪,既得女侠青睐,说明小女子自有过人之处啦!”

她们相处时间不算久,但在这人手上吃的亏上的当加起来,举双手双脚都不够用。

江有盈什么德行,沈新月太了解,趁人还没反应过来,她拍开吊顶灯,“来我帮你吹头发。”

灯光刺眼,江有盈本能闭上眼睛,再回神,耳边风筒嗡嗡不休,温柔指尖细细梳理她垂肩长发。

她抬头看向镜中,猝不及防,二人视线相撞,沈新月正傻乎乎冲着她笑。

上一个给她吹头发那人是妈妈。

妈妈走了十几年了。

接近零点,躺在房间大床,江有盈还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某人在镜子里跟她说的话,气到捶床。

——“没关系啊,以后我都帮你吹。”

——“你的妈妈不在了,不能帮你吹头发,确实很难过,但我的妈妈活着也没有帮我吹头发呀。”

——“欸不如这样,你认我当干妈,我以后每天都来给你吹头发。”

——“你是我姑婆,我是你干妈,一家人乐陶陶呀乐陶陶,真不错!”

也怕挨揍,说完扔了吹风,拔腿就跑。

“真是个小坏蛋。”翻身,在自己房间没什么好藏,江师傅笑着,手指挠了挠枕头。

江有盈的民宿不大,上下两层加起来只有六个房间,去年春天,听外婆说某城里人被员工拉横幅讨薪,苦不堪言,才突然决定开民宿。

老房子重新装修过,晾了半年多,直到今年一月才开始对外营业。

非年非节,民宿客人不多,也不是所有客人都需要陪玩,沈新月工作轻松,不认识路的,上村口接,完事打扫打扫房间,床单被套拆去洗,四处消毒。

日子平静而满足,沈新月工作之余最大爱好是调戏江师傅,她喜欢偷亲,学聪明,常常乘其不备,亲完就走,事先安排好退路,江有盈几次抓她不住,开始戴口罩。

口罩严严实实,全部兜住下巴,沈新月也有办法,亲额头,亲眼睛,玩一把她的头发,或是在人家举着晾衣杆晾衣服的时候,猫腰潜过去,亲一下她露出外面的半截腰肢。

小腹一热,江师傅又羞又气,晾衣杆掉地,“要死啊你!”

“略略略——”沈新月趴在院门口做鬼脸。

江有盈捡起晾衣杆就要打,沈新月慌忙逃窜,冷不防,跟路过游客相撞,捂住额头蹲到地上。

对面头铁,掌根揉揉,屁事没有,问她怎么样,她跳起转身就往院里跑,一头扎进人家怀里。

“好痛!要晕倒了!”

游客在院门前探头探脑,见她没事,摆摆手走了。

沈新月在人怀里打滚,“痛痛痛!”

“活该。”江有盈扶她去躺椅,取来红花油,在手心搓热了覆上去,“叫你调皮。”

红花油的味道初时呛鼻,沈新月嫌弃得直皱眉,经她体温发酵,渐渐,竟散发出浓郁的独特花朵芬芳。

“还有后调呢。”沈新月捏住她手,抽动鼻尖。

“狗啊你。”江有盈撤开,旋紧药油瓶盖。

“我受工伤了。”扭动身体,躺椅上挺直直,沈新月闭着眼睛,“要赔偿。”

药油余韵在暮色里发酵,玻璃瓶放倒在桌面,“嗒”一声轻响。

迟迟没有等来安抚,沈新月皱眉,仰脸把受伤的额头完全展露,像只小猫,哼哼唧唧可委屈。

江有盈手顿了顿,扶正瓶身,残留的药香化为有形,似绳索将她拉向她。

“我要赔偿——”沈新月拖长尾音,表达不满,忽觉有阴影覆下。

柔软发梢轻扫过鼻尖,晚风掀起晾晒的白色床单,光影流动如河。

第一个吻落在发际,靠近额头淤青,微微痒,像蝴蝶的触角。沈新月不由屏住呼吸,感觉到她唇瓣微凉,带一点太阳晒过的暖。

第二个吻停在眼角,那里还残留着嬉闹时的泪花,她呼吸乱了,沈新月听见她胸腔急促的鼓点。

当第三个吻即将落在唇上,呼吸相闻的距离,沈新月猛地睁开眼,扯落她的口罩,捉住人手腕往前一带,禁锢在怀。

行动间,晾衣杆滚落在地,惊飞檐下乳燕,反客为主,把这些日子偷来的每一个吻都认认真真施行一遍,沈新月亲得又凶又狠。

她指节蜷缩在身前,喉咙“呜呜”,挣扎几下,浑身骨头卸了力气,整个人软掉。

药香交缠在呼吸间,愈发浓郁,混杂她身上特有的苦苦橘子花香,沈新月缓缓睁开眼,想好好看看她口罩下的脸,远方传来游客笑闹声,江有盈猛地推开。

随之而来是不轻不重一个女人巴掌。

手捂脸,沈新月傻住。

“干嘛打我?”

“你欠打。”江有盈抓起药瓶,一阵风刮走。

沈新月横在躺椅,想起前阵子网上很流行的一段舔狗文案:其实被女人扇巴掌时,首先飘过来的是香……

香是香的,痛却没那么痛,她喜欢我怎么会舍得真打,害羞嘛!

掏出手机,切换前置摄像头,沈新月碰碰额头鼓起的青红大包,又不知联想到什么,睁大眼睛,舌顶腮。

被自己蠢样笑到,她赶紧恢复表情,手揉脸蛋。

很不好意思讲,确实有爽到。

哎呀羞死人,沈新月跳起,一口气跑回家。

摇椅晃荡,白色棉质床单被风鼓起,大树横生的枝条间缀满嫩芽,药瓶在手心攥得发烫。

江有盈倚立在二楼围栏边,看沈新月像只受惊的兔子拔足跑远,直至消失,眼前恍惚,白浪般的光影里,她模糊的影子跌撞落入心河,手指触碰嘴唇,那里还留小兽凶蛮的齿痕。

“小混蛋。”

躺椅摇晃不休,仿佛还承载着那人温热的重量。

江有盈发送到社交媒体的泥潭照片起先没什么流量,却不知是何种机缘巧合被人刷到,几个大学生专程搭车来找,说想玩。

当时沈新月正在院子里晒南瓜子,接到电话,急忙赶去隔壁院子。

江师傅不在家,两台挖掘机最近有一台开回来了,她帮村里人在山上挖路。

村里有个郑老头,这些年一直跟老伴住在山上,年前老伴走了,老头执拗不肯下山,子女劝说不得,说干脆把上山路修整一遍,夯实,免得夏天雨水多,老人行走不便,摔跤。

老板不在,自然是民宿管家招待,三女两男,沈新月麻利安排入住,带她们在村子里四处闲逛,引着去小安那喝了咖啡,直接去泥潭。

沈新月早就不是初到秀坪的都市丽人打扮了,长发随意团个丸子,宽松大花裤衩,长袖卫衣,脚踩粉红塑料拖鞋,她蹲在田坎边,跟泥潭里几个大学生闲聊天,邀请他们夏天花开的时候还来玩。

摘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她大拇指往身后一戳,牛哄哄的,“我老板挖机开回来了,过阵子我们翻塘,给藕分株,清理藻类。你们运气挺好,正赶上,再迟几天就不让玩泥巴了。”

大学生很好哄,说真开心啊,我们运气真好呀,真幸运呀。

沈新月事先打过招呼,说不参与,给她们当裁判得了,大学生是好哄,却不太老实,假装干架,嘁哩喀喳一顿打,潜伏到她身边,左右扯了她脚踝,直接给拖进泥里。

“王八蛋!”沈新月抹脸站起来,撸起袖子,加入战场。

泥浆从发梢滴落,日光下折射出琥珀色的光点,卫衣束缚,沈新月直接脱掉,露出里面早已湿透的白色背心。

“看我不弄死你们!”她放狠话。

六人混战,这些城里来的小鸡崽子根本不是对手,除了岸上拍照那个女孩,沈新月全拉过来捶一顿。

“裁判好狠!”戴眼镜的男生话音刚落就被塞了满嘴泥。

最后泥潭大战又演变成泥塑创作,有人给同伴捏了一对可爱的猫耳朵,又有人在那对猫耳之上,插了两朵嫩黄的蒲公英。

沈新月正专心给一个女生编泥辫子,岸上两个人影由远至近,停在她身后。

墨镜遮挡大半张脸,那唇色朱红,像凝固的血,腮两侧悬挂的钻石耳坠摇晃出凌厉刀光,沈硕紧绷的唇线勾起一抹讥嘲。

“你还挺乐在其中。”

她身边的女人一身高订华丽如孔雀,戴同款墨镜,挽起她手臂轻轻摇晃,“干嘛总对嘟嘟那么苛刻。”

脑袋“嗡”一声,沈新月僵硬转身。

“上来。”沈硕命令。

真晦气,本来挺好的一天。沈新月扭头,继续给女生编头发,“要住宿的话,得提前打电话预约。”

“我让你滚上来,你是不是听不见我说话?”沈硕往前半步,摘去墨镜,眉间窜起浓浓不悦。

几个大学生看她们有点面熟,凑近小心翼翼问道:“是沈导吗?”

“哎呀你们!”旁边女明星指着自己鼻尖,“为什么不先跟我打招呼呀,难道我不如她出名?”

她轻推一把沈硕,“你看你,板着个脸凶巴巴,吓着人家,小心上热搜。”

察觉到气氛不对,女生回头轻轻握了下沈新月的手,“我们自己回民宿,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不好在生人面前发作,也不能亲自下到泥潭里去抓她,沈硕冷哼,牵起身边人离开。

沈家院门晚上睡觉都大敞着,现在闭得紧紧,沈新月一只拖鞋踩在脚底,另外一只挂在脚踝位置,屋檐底下坐着,脸上泥半干,绷得有点难受,她伸手抓了抓。

沈硕脱了外套扔在树下躺椅,双手叉腰满院子转圈,几步一回头,越看她越是冒火,走到人面前,细细长长一根手指头伸出来,直往脑门戳。

“撒泡尿照照,自己现在什么德行。”

沈新月被戳得一屁股坐地上,干脆把两条腿抻直了,“我现在没尿,你帮我尿呗。”

柳飘飘大笑,捡起沈硕外套盖在腿,摇椅上舒舒服服躺着。沈硕气得冒烟,劈手就要打,又嫌脏手,一时为难。

“来。”沈新月把脸迎上去,“别把自己憋坏了。”

江有盈中午接到沈新月电话,说民宿来了客人,她忙完山上修路的活儿,把挖机开到荷塘边,没看到人,到村口听见有人议论,大明星来了。

没听说有节目组要来,村里只有一个大明星,就是沈新月她妈沈硕。

如果还有第二个,那就是沈硕她妈女朋友,柳飘飘。当然一般人是不知道沈硕跟柳飘飘关系,网上有人磕,但她们没公开过。

“沈硕来了?”江有盈在村口大树底下找到外婆。

外婆被几个老太太按着,扒了外面那件毛线衣,发现里面花衬衫缝了十几个口袋。

她老胳膊老腿直扑腾,“哎呀别动我东西!”

江有盈探身口袋里摸出张牌,看一眼扔牌桌上,叮嘱四周,“欸我说,别弄出人命。”

几个老太太气头上,叽叽喳喳的,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你别走啊!”

外婆扯住她衣角,喊“救命”,江有盈根根掰开手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您这次就认栽吧。”

沿石板路往家走,远远见隔壁小院门扉紧闭,人家母女团聚,江有盈本不想打扰,还没走出三步远,门内传来尖锐哭喊声。

沈新月到底还是挨了揍,她捂着脸坐在地上,哭着说“我不要你管”,沈硕捡起她拖鞋往脑袋上砸,“我不管你谁管你?你想要谁管?”

柳飘飘起身来拦,让她别动手,沈硕气得头晕,坐板凳上,“我一早怎么跟你说的,出了状况就来找我,就算公司不想做了,也不至于把房子赔进去。”

“房子是我自己买的,赔就赔了,我无所谓。”沈新月脸上泥浆被眼泪冲出两条路,她吸了下鼻子,“你为什么总看我不顺眼,总对我有那么多意见,我是自己选择留在秀坪的,我不想继续以前的生活了……”

“在泥坑里打滚就是你的生活?”

音调霎时拔高,沈硕再次起身,横臂指向她,“从小你就不听我的话,我让你学艺术,你非要去什么财经学院,学人家开公司做生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王国栋在你背后出谋划策,你听他的不听我的,你现在回我家干什么?你滚出去!”

说着就上前去扯,要把人赶出家门,柳飘飘去拦,沈新月抱着廊柱不撒手,家里两只猫吓得躲起来,沈新月扯着脖子泪眼汪汪喊“外婆”。

“这是我外婆的家,不是你的家,你没资格赶我走!”沈新月尖叫。

她哭得实在可怜,沈硕本不忍心,见她满身泥泞,又气不打一处来,扯着她衣服,“你到底在干什么啊沈新月,我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辛苦赚钱养你那么大,你就这么报答我?你能不能听我一次。”

都是犟种,柳飘飘谁也劝不了,扶墙使劲揉着太阳穴,头疼。

沈新月双手捂脸,痛苦极了,“你放过我吧,不要再管我的事好不好……”

“你放过我吧。”沈硕说着就要给她下跪,“应该是我求你,你放过我。”

柳飘飘靠在廊柱,捂着胸口,小的没办法,大的更没办法。这对母女关系差不是一天两天了。

外婆不在,江师傅也不在,没有人可以帮她。沈硕还在数落,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心中绝望,沈新月双手抱住廊柱,脑袋一下一下往上撞,“那我去死,我去死,我死了大家都能消停。”

沈硕气到完全失去理智,一时竟没有反应,柳飘飘赶紧跑过去把人抱住。

江有盈敲门没人应,里头乱哄哄的,她垂手站立门边思索片刻,退后几步,铆足劲上前猛一脚踹开了门。

砰一声巨响,众人回头,江有盈冷着脸站在门外,喊了声“沈新月”。

“江师傅!”沈新月左右挣脱开,飞奔而去,一头扎进她怀里,放开了嗓嚎啕大哭。

满身泥也不嫌弃,江有盈死死扣住沈新月肩膀,托起她红肿的半边脸,“她们打你了?”

额头剧痛,沈新月摇头,小声说“我想洗澡”。

沉了口气,强按耐不悦,江有盈带人离开,临走朝门里看了一眼,脸色阴沉。

第32章

沈新月承认自己多少有点演的成分,她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窝囊,八岁那年撒尿淋她妈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她还是个孩子,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尿急,而天气太冷……

再说,有外婆护着呢,沈硕再是恼怒又能拿她怎么样?

江师傅英雌救美,来得正是时候,尽管已沾染得满身泥泞,还是要稍注意点形象。

大鱼咬饵,轻拉慢收,以免把人吓跑。

“满满,你来救我了,呜呜——”

沈新月死死抱住她,想在她怀里狠狠撒娇,又顾忌着满身满脸的泥,表示得十分为难,十分拘谨,怯怯往后缩,“我总是那么丢脸,那么倒霉,我好脏啊呜呜……”

“跟我回家。”江有盈牵紧她手,神情肃然。

转身之际,沈新月看向门内,沈硕眉头紧锁,嘴角微嘲,一脸膈应——自己生的,什么德行她还不知道?

那又怎么样,哼。

隔壁小院,沈新月常来,从来当自己家一样随心所欲,唯独这次,是江师傅主动牵她来的。

抬腿迈进门槛,身边人搀扶着,表情慎重关切,沈新月抬头,双目含水,盈盈流转,心间荡起涟漪——像在引新娘子过门。

院里几个大学生杵那看,有贴心的女孩上前表示关切,沈新月轻轻摇头,“我没事。”

风过,一片雪白飘扬坠落在肩膀,院里的樱桃树开花了。

“跟我去房间。”江有盈声音比花瓣还轻。

得来全不费工夫,紧闭的房门开启,沈

新月装矜持,手攀着门框不肯进,屁股直往后撅,“我身上全是泥,我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耐心告罄,江有盈懒得跟她啰嗦,连拉带扯把人扔进浴室,“给我洗。”

暖水浇淋身体,驱散周身寒意,沈新月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说一点不难过是假,只是更擅长苦中作乐罢了,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为什么总裹得满身稀泥,像一块酥肉,油锅里反复炸。

浴室玻璃贴了张磨砂静电膜,阳光穿透氤氲雾气,洒落在瓷砖墙,映照出小片朦胧光晕。

泥浆顺小腿在白色地砖蜿蜒成数条交错的暗河,打着旋儿淌进下水口,沈新月想起外婆习惯用面粉来清洗排骨和葡萄,这两者之间或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水,指尖触碰,那股热分不清是打的还是羞的。

江有盈拽她进浴室时的力道和语气脑海中反复放映,那股不容拒绝的强势让人莫名安心。

“我好麻烦啊……”

可她从来没嫌弃过,耐心多得用不完。

水雾中视线再次模糊,思绪飘远,沈新月想起柳飘飘跟她说过的一句话,在市郊豪宅比她家客厅还大的衣帽间。

——“我究竟是谁?”

女明星在荧幕上留下许多经典形象,却常因入戏太深而莫知所措。

沈新月当时不懂,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

谁不是在演戏呢?她同样在扮演一个窝囊的、倒霉的沈新月,扮演弱者,渴望偏爱,得到怜惜。

“咔”一声,门开,混沌中抽离,沈新月迅速背身,目光警惕。

江有盈站在门口,换了件外套,怀里抱的几件衣裳挂到旁边架子上,“敲门没应,还以为你晕过去了。”

“我没听见。”沈新月抱肩。

“别洗太久,容易缺氧。”她声音依旧淡淡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沈新月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紧,又想哭。

双肩自然下垂,放松戒备,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音色平稳,“快好了。”

意识到有人在等,没在情绪上消耗更多时间,快快洗净自己,沈新月抓起毛巾擦干身体。

动作有些迟缓,镜子里,那张红红的脸蛋需要被温柔抚摸。

睡裙白色,腰部有刺绣镂空,沈新月发现这人的居家服多种多样,风格完全不能统一。挺闷骚的。

推开门,不料门外有人双手环胸,正倚在墙边等。

沈新月一愣,“你在担心我吗?”

目光从上至下扫过,又原路返回,在她面颊停留一瞬,江有盈抬身,“过来喝点热水。”

浅棕色木地板留下的几个大泥脚印已经被清理干净,沈新月碎步跟随,接过水杯,双手捧着。

温暖如电流窜进身体,她吸吸鼻子。

“擦脸了吗?”江有盈问。

摇头,沈新月摸摸脸蛋,有点痛,还有点干。

江有盈起身,返回盥洗台挑了瓶清爽的面霜,伸手直接把人按在床边。

小受气包躬腰塌背,半死不活,几缕湿发从毛巾帽里掉出来,搭在肩膀,这件睡裙领口开得比较大,一眼望到底。

不是故意的,她随手抓了一件,今天这种情形,她怎么会呢,她不是那种人。

左右手揪起两肩布料,江有盈把睡裙往后扯了扯。

惊惶抬头,沈新月捂了下胸口。江有盈面不改色,挖一坨面霜,点按在她两腮和额头。

“嗷”一声喊痛,眼眶泪花花闪,沈新月瘪嘴又要哭。

两根手指捏住她下巴,抬起,江有盈弯腰,皱眉,“怎么弄的。”额头又肿了一大片。

“我自己撞的。”沈新月老实答。

用脑袋撞墙撞柱子,江有盈只在电视里见过。

在她身边坐下,一手控住她下巴,另一手将面霜轻柔涂抹开。

“为什么。”

没忍住,打了个哭嗝,自己都膈应到不行,再抬头看向面前这张担忧的脸,心里的委屈爆发成山洪,沈新月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沈硕骂我,我骂不过她,我想,要么撞死要么晕死,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小表情做作得很,偏有人最吃这套,江有盈眉头深皱,极为恼怒,又极力克制着不发作,目前安抚为主。

“你是不是傻?”

“我就是傻,我是一个大傻瓜。”沈新月呜咽着。

丁苗若在现场,肯定要吐,事实是丁苗不在,自然无所顾忌,沈新月再次一头扎进人家怀里。

“妈妈不爱我,我小时候,还说我是她的污点,如果没有我,她会拥有一段更完美更健康的人生……”

可能有夸大成分,也可能只是沈硕当时的气话,但沈新月记住了,牢牢记了十几年。

江有盈任由她眼泪打湿衣衫,双手虚虚环抱,指尖谨慎触落在她纤薄后背,一点一点,手臂收紧了,将她拥得更深。

“不哭了,脸会痛的。”

抱她挪去床头,扯来纸巾,江有盈托起她脸蛋,“擦擦。”

点头,沈新月接过纸来擤出巨大一泡鼻涕。

走廊上几个大学生说有人找,沈新哇地撞人胸口,“我不要回去,呜呜,不想见她们……”

“你在房间休息,冷就钻被窝。”江有盈拍拍她肩膀,“我去替你应付。”

沈硕没来,柳飘飘在院子里,江有盈下楼,大明星又怎样,她平等看不起每一个人,下巴尖往前一送,有何贵干?

女明星展露招牌甜美笑容,最擅长“与民同乐”,伪装亲和,目光担忧,语声急切,“嘟嘟没事吧?”

“真担心她,沈硕打骂她的时候怎么不拦着。”江有盈冷笑。

就刚才的情景判断,二人关系匪浅,怎么解释都是多余,柳飘飘摆摆手,“先不管,嘟嘟在哪里?我去见见她。”

江有盈两手插兜,昂首,错开两步拦在她面前。

“我是她二妈。”柳飘飘不甘示弱,脖子拉长。

“我是她老板。”江有盈回。

柳飘飘手心打手背,“那请问是老板大还是二妈大?”

“亲妈来了也得听我的。”江有盈弯腰逼近她,“大姐,麻烦搞清楚,这是我家,小心我告你私闯民宅。”

这还是给她们寄野菜寄腊肉的那个江师傅吗?变脸这么快。

“有了媳妇忘了娘。”柳飘飘控诉。

“没忘。”江有盈撩把头发,“水库那边山上埋着呢,过几天就是她祭日。”

讲不通,柳飘飘提裙直奔二楼。江有盈快走几步,堵在楼梯口,“她现在不想见你们。”

“我就看一眼。”柳飘飘执意要闯。

江有盈横臂,“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柳飘飘震惊,“我好歹也算你长辈,你怎么可以这样跟我说话,你太没有礼貌了。”

“再啰嗦我扭你出去。”江有盈威胁。

“好啊!”女明星撸起袖子,“你来扭我啊,我看你怎么扭。”

“是你自己要求的。”废话不多说,江有盈上前一步就要拽她衣领子。

女明星平时多是拍文戏,没什么武打功底,伸手去拦,江有盈抓了她手腕,左右反剪在身后,押犯人一样,从楼梯口押到院子,推出门去。

一点不懂尊老爱幼!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种委屈,柳飘飘气得直跺脚,想骂她几句,抬头看到院里二楼几个大学生正举着手机拍。

她强行扯出个笑模样,“好好好,今天算你厉害。”

江有盈回到院子,去厨房把排骨拿出来放洗菜篮,太阳底下解冻,然后拎了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的磨刀石前,咔嚓咔嚓磨菜刀。

大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个女孩从楼下卫生间出来,江有盈抬头跟她打招呼,“吃饭没?”

女孩本能警觉,贴在围墙边,摇头。

“那我请你们吧。”江有盈拎着菜刀起身,望向二楼,开始点人头。

没一个人敢动,更没人敢搭她的话,江有盈摸出手机打电话。

“五个,三个女孩两个男孩,嗯,晚上过去吃饭,记我账上……”

她挂了电话,冲院里那女孩笑笑,“今天我请客,村口王记,你们随便吃。”

女孩聪明,瞄一眼楼上,又瞄一眼她手里的刀,“我待会儿就让他们把照片删了,回去也保证不乱说。”

“啊?”江有盈装作懵懂,看一眼手里的刀,赶紧搁地上,“误会误会,你们大老远跑过来玩,家里吵架,我很不好意思,请大家吃顿饭,赔罪而已。”

女孩“嗯嗯”点头,表示理解,“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嘛。”

她贴着墙根滑到院门口,“那我们去吃饭了,不打扰了,谢谢老板。”

一帮人土豆子似咕噜噜滚出院子。

洗净手,江有盈上楼回房,刚走到办公室门口,一愣,沈新月缩手缩脚坐在电脑面前办公椅,正张着嘴发呆。

“怎么出来了?”江有盈上去摸了下她的头发,没吹太干,还润着。

沈新月捏了下鼻子,冰冰的,“你之前都不让我进房间的,我想自己一个人待在那里不好,又不想回家,就在外面等你。”

搓搓脑门,江有盈好无语地看着她。

小模样多可怜,也不好说什么,叹了口气,江有盈牵她回房,“去躺着吧,*躺着歇会儿,招待客人,来来回回的你也忙了一天。”

房间朝露台有面巨大的窗,窗外江有盈特地种了株白色三角梅,攀爬至屋顶,自然垂落,最近天气暖和,花都开了,枝枝蔓蔓像少女的裙摆。

江有盈把床摆放在靠窗一面,屋顶挂纱帐,轻盈柔软的布料被风掀动,沈新月盘腿坐在帐子里,伸手细细抚摸,“小时候外婆也给我挂蚊帐。”

但只在夏天。

“很有安全感。”她完全懂得江有盈为什么春天也挂着蚊帐,她在露台上支的那顶小帐篷是同样用意。

“小小的,黑黑的地方,会让人感觉踏实。”

“但我怕黑。”江有盈抖开张小毯子给她盖住肩膀。

沈新月裹着毯子倒下去,想起什么,眨眨眼睛,“那天在卫生间,我故意把灯关掉……”

她有些自责,“其实是害羞了,我记得你说怕黑的。”

“那时候不怕。”江有盈在床头柜抽屉里翻出一块巧克力,剥开递过去。

沈新月爬过去张嘴接了,牙齿嚼碎,浓香盈满口腔,她再次躺倒,心中郁结一扫而空,蜷起四肢翻出肚皮,像只惬意的猫咪。

“其实我很幸福,世上有太多比我可怜的人了,起码我还有外婆,还有你。”

江有盈垂着眼皮坐在床边,没接话。

人活着就活个指望,但很长一段时间她不知道自己的指望是什么,只是被周围的人和事推着,被迫做出选择。

“你能这么想,是好事,事实就像你说的那样,世上太多比你可怜的人了,知足常乐,挺好的。”

江有盈伸手摸摸她的脸,还很烫,有个红彤彤的巴掌印。

“但不能因为你不如别人惨,你的痛苦就不值得被重视,你就不能得到温暖和关爱。”

江有盈说,没有这个道理,没有这样的道理。

深吸气,沈新月眼泪又要掉,翻身把脸埋进柔软的毛巾毯。

“沈硕可以解决掉你的债务,她只有你一个孩子,不存在偏心的可能,她当然是为你好,只是用错了方式。”

江有盈掀起棉被,盖住沈新月睡裙下一双细长的小腿,腿肚那里也许是上山摘野菜时不小心划到,好长一道血痂。

“你告诉我,你会跟她走吗?”

“不会!”沈新月猛地抬身坐起,“不会不会不会,我说不会,为什么还不相信我,要怎么样才相信我!”

“我没有……”一下有些着急,江有盈慌慌张张把她抱在怀里,“我没有不相信你。”

沈新月委屈极了,“我都跟你签了劳动合同,也答应外婆要努力赚钱,好好生活,欠银行的慢慢还就是,限高就限高反正我不去别的地方,实在要去你开车带我好了,反正你有车……”

她挣脱江有盈怀抱,满床打滚,胡乱扑腾,“反正我不要回去了,我受够了那种日子,给我再多的钱也不要回去!”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江有盈握住她手腕,迫使她安静下来。

“听我说,我并非不相信你,只是要你句准话,替你去跟沈硕她们谈判,我之前就承诺过你的,我会保护你,你还记得吗?”

在长水镇,芳芳姐饭店门口,她说过的。

——“我会保护你。”

眼泪又糊得满脸,沈新月额头鼓得像个寿星公,她瘪瘪嘴,动了下手臂,“我要你抱我。”

顺从俯身,江有盈抱住她。

她哭得好热,香气温软,从皮肤每一个毛孔渗出,身体在怀中轻轻颤抖,像一片萧索的秋叶,脆弱而倔强。

她眼泪止不住,呼吸湿热,急促扑打在颈侧,略痒,江有盈手掌顺着她背脊来回地抚,她逐渐安静下来,乖乖闭上眼睛。

“没事的。”江有盈低声道,声音从胸腔深处传来,沉甸甸的温柔。

沈新月没说话,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她肩窝,身体放松了戒备,软软依偎。

于是江有盈更清晰感受到她的心跳,唇瓣擦拭过脸颊时,那眼泪的咸涩驱使收紧手臂。

承诺无声,试图把她藏进身体,隔绝掉外界所有风雨。

房间很安静,只有窗外风吹过三角梅的沙沙声,纱帐被风掀起一角,柔软的布料在空中轻轻摇曳,类似某种无声的安慰。

天色渐暗,夕阳的余晖透过纱帐,为两具交缠的身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楼下吵扰起来,沈新月已经睡着,身体不再颤抖,抽出酸麻的手臂,江有盈起身关闭门窗,下楼去了隔壁院子。

“我就问你打没打她。”

外婆回来了,她什么也没看到,但什么都能猜到,“你肯定打她了。”

“一回来就把这个家搅得天翻地覆,我问问你,你想干嘛?你到底想干嘛,生怕我气不死是不是。”

沈硕这次来确实准备把沈新月带走,早些年,沈新月跟人合伙开公司也好,谈恋爱被人骗也好,起码还算体面,兜里有钱,她没怎么管。

可沈新月眼下的情况,在沈硕看来已经彻底完蛋,塞回肚子里重新生一次是不可能了,但不代表没有别的办法回炉重造。

当然,前提是沈新月乖乖听话,外婆乖乖放人。

“落你手里别想好了,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自己生的自己知道,外婆摆摆手表示没商量,“有本事把我弄死,我死了没人护着她,就随你折腾。”

“你以为你是在为她好?”沈硕一生气就转圈,院里围着大树,来来回回地转圈,“就是让你惯的,惯成现在这个样子,什么也不会,什么都完蛋!”

外婆进堂屋去端了她的大茶壶,坐树下摇椅,“她确实不行,确实把公司开垮了,欠钱了,可我们嘟嘟人品是没有问题的,公司员工的工资都一分不差发下去,也没有在跟人家谈恋爱的时候跑去给人家戴绿帽子。”

柳飘飘提个小板凳,坐在屋檐底下嗑瓜子。她毕竟是个外人,这种事情不好掺和,还得提防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沈硕笑了,走到亲妈跟前,提起她半边毛衣,那上面扣子被人扯掉好几颗。

“跟你就能好了?请问沈新月以后靠什么养活自己,学千数,当赌神?我说妈咪呀,您电影看多了吧。”

外婆也不生气,还“嘿嘿”笑。

“我出千确实不对,但也好过给人家戴绿帽子,虽然都是道德上有瑕疵,我承认哈,我道德上有瑕疵,但这个瑕疵也是分等级的,对感情不忠,不管你是出于什么苦衷,都不应该!”

“而且你管过她吗?”外婆质问,“学校放了假还不是往我这里扔,自己忙着谈恋爱。”

吵架永远都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翻来覆去,不嫌烦。

沈硕无所谓自己年轻时候那些破事被人听见,柳飘飘全知道,两个人在一起那么多年也没说过什么。因为她自己也不是啥好玩意儿。

一把年纪,谁身上都不干净。

江有盈站外面听了会儿,外婆在家,她这次不踢门了,屈指轻敲。

外婆一个鲤鱼打挺,“嘟嘟在你屋里吧,人没事吧?”

江有盈点点头,“已经睡下了。”

外婆还是不放心,拉着她手,“打得狠不?”

“脑门肿起来了,被沈硕揪住头发往柱子上砸,我亲眼所见。”江有盈说。

外婆一听,这还了得,又喊又叫,连拍大腿,要跟沈硕拼了。

沈硕贴着墙根跑,“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跟她动手了,是她自己撞的!”

“你不逼她,她能那样?就是你,你非得把我外孙女逼死,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外婆抄起墙角扫帚,追着沈硕满院子跑。

柳飘飘腾地站起,提裙跑至门边,“我知道你跟嘟嘟关系好,护着她,可你也不能血口喷人呐!你去跟外婆解释,没有那回事。”

“你算老几?”江有盈皱眉歪着身子站门口,她很不解,“什么身份就来命令我。”

“我是你长辈!”女明星叉腰。

江有盈笑了,“你算个屁的长辈,真论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姑妈呢。”

第33章

太阳滑下山坡,四处灯亮起,光洒落在岁月打磨圆润的青石板,星星落落,交汇成河。

古镇黑瓦夜色中更添厚重,无数个清晨和夜晚,朝露和月色沉淀,默默守护着这片淳朴善良的土地。

偶闻遥远犬吠,近前沙沙树响,风送来更深处山林草木香,云跑得好快,月亮被遮,夜半估摸要下雨。

沈新月一直睡着,晚饭都没吃,快八点江有盈把她晃醒,她迷迷糊糊分不清身在何处,只是揉着肚子嚷嚷饿。

火苗跳跃,锅里的水开始冒泡,江有盈下了挂面,又洗把青菜扔进去,平底锅架上,米缸里摸出两个鸡蛋。

身后脚步声拖沓,她回头,沈新月手攀着门框站那,正揉眼睛。

睡一觉起来,脑袋放空,下午那场闹剧似乎发生在昨天,损失了许多细节,沈新月反应了一会儿才问:“我妈呢?”

“没走,还打算多待两天,说最近工作太累想歇会儿。”江有盈转述。

外婆嘴上不高兴,心里巴不得家里多住几个人,热闹热闹。不过丑话也说在前头,娇嘟嘟去留只能她自己说了算,谁也不能强迫她。

下午解冻的排骨做成糖醋口味,女明星吃个溜光,就差舔盘,借口说下部戏要增肥。

沈硕没吃多少,全程黑着张脸,妈不爱娃不亲的,她确实该郁闷。

外婆挺好,身体和心态各方面都好,下午被人扯烂衣服,没事人一样,吃完饭嘴一抹,直播打PK去了。

冰箱里还剩几筷子青椒炒肉,江有盈揭了保鲜膜,把面捞进去,热汤一淋,撒把小葱,喷香的。

“我真幸福。”沈新月凑个脑袋,双手握拳抵在下巴颌,眼睛笑眯了,“一睡醒就有饭吃,命真好。”

情绪价值也给得相当到位,江师傅长江师傅短,江师傅啥都会,江师傅怎么就那么厉害呢。

嫌她啰嗦,煎蛋捞起盖在面碗,江有盈赶紧递过去,“吃吃吃。”

树下小桌,挑起一箸面条吹吹凉塞进嘴巴,沈新月满足喟叹,然后喊了声“妈妈”。

她满脸纯真,两眼亮晶晶,“你真像我的妈妈。”

平地一个大跟头,江师傅手里的紫砂壶险些掉地上。

她神色复杂,“你说什么?”

“你就像妈妈一样对我好。”

这家伙半点眼力见也没有,想了想又摇头,“不,沈硕很少下厨,我小时候都跟剧组演员一起吃盒饭。”

“你比妈妈还好。”沈新月认为这是句夸奖。

牙根咯咯作响,忍了又忍,江师傅笑着点点头,“当然,女明星来了也得叫我声姑妈。”

这个家,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嗯”一声,小模样乖得不行,沈新月挺了挺背,还呲个大牙乐,“你有事就去忙吧,我会全部吃完的。”

“当心噎着。”别死了。江有盈转身上楼。

拿睡衣,准备进浴室洗澡,退一步越想越气,忍一时越想越亏,她抓起床头粉色小狗抱枕,照着脸狠狠一拳。

这样的小狗抱枕,江师傅共有三个,白的粉的蓝的,全集齐。

快走到浴室门口,她皱眉想了想,公平起见,再次转身,蓝色小狗也没有逃脱制裁。

门外脚步声再起,是半小时后。

“满满,满满?”

房间门反锁,倚在飘窗擦着湿发,江有盈冷着张脸,不想理会。

满满满满满满,也是你叫的?

某人却一点没个自觉。

“你睡觉啦?”

“还是在洗澡。”

“我来找你玩。”

“刚外婆来,给我脑袋抹药。”

“我跟外婆说不想回去……”

“外婆答应的。”

真是麻烦死,江师傅摔了毛巾。

门开,沈新月闻到房间湿漉漉热烘烘的沐浴露香气,“你果然在洗澡,我还以为你跟我生气呢,但我认真想了想,我没做错什么呀。”而且还很可怜呢!

她寻思着,江师傅反锁门,兴许是担心有人误闯,民宿来了客人。

自我感觉良好,沈新月开心合掌,也是睡饱了觉,精神头够足,“让我来帮你吹头发。”

平时张嘴“姑婆”,闭嘴“姑婆”,现在真提辈儿了又不高兴,江有盈面无表情,“给你妈吹头发吗?”

“她不需要。”没听出言外之意,沈新月自己去抽屉翻来吹风机,“她有女朋友。”

扫了眼房间,江有盈站到离插座最远的地方。

“线不够长。”沈新月招手,“你快过来呀。”

她一动不动。

终于察觉到不对,沈新月撂下吹风,蹦跶到她跟前,“你真生气了?”

“你觉得呢。”这种事情难道还要别人讲?

沈新月茫然,“我不知道啊,是你生气又不是我生气。”

江师傅脸色阴沉,沈新月抓紧复盘,到底不算笨,一下揪出关键,“因为我说你像妈妈?”

“没有给大龄女同性恋当妈的兴趣。”江师傅冷酷道。

沈新月灵机一动,“那我们来亲嘴,我刷了牙的,不信你闻。”说着凑近,双手攀在她肩膀,哈了口气。

耳根一烫,如被电,脊背酥麻,江有盈身体摇晃几下。

“欸小心!”沈新月及时伸手,稳稳托住她。

“神经病!谁要跟你亲嘴。”江师傅大为恼怒。

“亲一亲就不生气了。”

沈新月有理有据,“亲嘴的时候,我们的身体会分泌出多巴胺,多巴胺促进血液循环,使人兴奋,甚至可以减少脂肪堆积,有镇痛作用。”

“我一点也不兴奋。”她眸光渐冷。

沈新月“嗯嗯”点头,“我知道,你现在当然不兴奋,你在生我的气,但没关系,亲过以后你就兴奋了。”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面色冻结成冰,寒霜点点蔓延,江师傅脸色阴沉得吓人,见势不妙,沈新月迅速“啵”了下她的嘴唇,中断施法。

“你!”她抬手便要打。

“哎呀——”沈新月委屈地捂住脑门。

抿唇,怒视,无可奈何,叹息一声,江有盈擦着她肩膀走开,坐在飘窗台,闭上眼睛吹头发。

沈新月跟过去,蹲在她身前,把两只手规规矩矩搁在她膝头。

头发吹个半干,江有盈按下开关,“干什么。”

“我刚认真想了一下,或许我有恋母情结。”也许只是玩笑,但又怎么解释下意识把她跟妈妈比较,沈新月自己也说不清楚。

“所以喜欢寡妇?”她挑眉。

沈新月摇头,目光真诚,“跟你的过去无关,而且我以前交往的人,年龄相差也不大。”

“那你或许并没有那么喜欢我。”

起身把吹风放回卫生间抽屉,江有盈抬头看向镜中。

头发放下来,还是灯光的缘故,模样还怪好看的,自己都吓一跳。对镜,人大多会变得做作,再不悦也要强牵嘴角假笑一下。

她没有这个打算,她从来不屑伪装。

“你只是享受我的照顾,我的安抚,在你目前人生中最难熬的一个阶段。”

回到房间,江有盈站在飘窗前,光从身后来,她的影子像一柄剑,直指向面前人,“那么轻易就喜欢上一个人吗?你的喜欢未免太廉价,还是只喜欢被保护被呵护的感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些话,完全下意识的,没过脑子。或许,人在面临巨大幸福的时候,就会变得胆怯,本能把爱推远……

——我凭什么拥有幸福,我很坏,我太糟糕了,人生履历打满补丁。尤其在这个精英遍地的年代,尤其是面对沈新月这样的人。

还是一种谨慎的试探……

离奇的念头窜出来,也许,是为了收获肯定。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她眉间深深困惑,眼底又盛满了闪烁的星光,殷殷期盼着,“一开始你跟我说过的,我是你所在的圈子里避之不及的那种人。”

“是你说的。”江有盈提醒道:“我是直女,你们不是最忌讳跟直女产生情感链接吗?”

诘问来得突然,茫然睁大眼睛,沈新月不明所以。

她摇头,不甘被误解,赶忙坐起,紧张捏着衣角,“对不起,是我说错话惹你不高兴。”

想解释,那不过是句玩笑,但又很快意识到,戏言是导火索,重点在引线燃烧后发生的巨大爆炸。

一连串的问题,需要花费时间梳理,沈新月怔怔坐在飘窗台,视线凝固在两三米外,江有盈脚下同款蓝色凉拖鞋,心里乱七八糟想——原来是情侣款。

稍花费了些时间梳理她的问题,沈新月抬头,正色道:“一开始,我确实跟你说过,不想开那种玩笑。我当时状态很差,虽然跟大胖小子她妈分手已经挺长时间,但过去的事对我打击很大,即便看开,也无法原谅。”

沈新月使劲搓了一下额头,“我对她早就没感情了,但她曾经确实狠狠伤害了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我才会对你说那样的话,提醒你,也提醒我自己,在我们还不太相熟的时候。”

连说一长串的话,声音都变得沙哑,沈新月起身端起床头水杯,仰头将杯底的水一饮而尽。

那是下午江有盈专门为她准备的,担心她醒来口渴,水里加了点蜂蜜,甜而不腻。

却不知是水温变凉,还是她突然转变的冷漠态度,沈新月只尝到满嘴苦涩。

“你说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认为我只是喜欢被照顾被呵护……”沈新月点点头,“我承认。”

眼底光芒变得黯淡,江有盈笑着点点头,“果然。”

被她神情变化刺到,沈新月烦躁捏了捏眉心,“果然什么?试问谁不喜欢被保护被照顾,你又好看又厉害,我为什么不能喜欢。”

相处时日虽不长,但她们几乎每天都黏在一起,沈新月自认对她还算有部分了解,“你又开始了,跟杀鸡那次一样胡言乱语试图吓退我。”

她知道她只是看起来厉害,其实纸老虎一只,脆弱得要死,也心软得要死。

不会被吓退,不要被推开,沈新月上前几步,握住她手,眼神坚定。

“我不否认你说的那些,因为你确实有在好好照顾我,而且我还要告诉你,我就是喜欢你对我好,这是正常的,完全符合逻辑的。我不喜欢你喜欢谁?对我非打即骂的?骗我钱骗我感情的?那岂不是犯贱。”

心脏剧痛,是另一颗心像流星蛮不讲理撞来。

喉咙艰涩吞咽,江有盈记不清自己多少年没哭过了,不管再苦再难,她从不示弱,这是她们本质上最大区别。

她不会像她,泪失禁,动不动就嚎啕大哭甚至满地打滚,她不会像她那样,对人毫无防备。

所以江有盈时常怀疑这人到底有没有当过老板,但后来想起她公司已破产,如今负债累累,又觉得一切都说得通。

刚才那番话,确有道理。

一时无法反驳,回想方才那副尖锐刻薄嘴脸,江有盈心虚,面色微红。

“听进去了吗?”沈新月捧起她脸,还以为她是害羞,宽厚一笑,歪头亲了亲她的脸颊。

“我不会生气的,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她的全部,包括缺点,不管因为什么导致你刚才那番话,想推开我,只要不是真的讨厌我,我都不会放在心上。”

试着推了下,没敢太用力,怕真把人推跑,江师傅心里有数。

只是天生防心重,眼神狐疑。

“我发现你真挺别扭的。”沈新月伸手抚平她的眉心,眼珠一转,又嘻嘻嘻开始笑,“小时候看电视,含香跟孟丹说想用熨斗熨平他的眉心,我不知道什么是熨斗,长大以后觉得台词好离谱,现在又好像懂了。”

话至此,再犟下去没什么意思。江有盈微微挣扎一下,缓和了语气,“你先放开我。”

沈新月摇头,“不放。其实你很喜欢我抱着你,对吧,总跟我说那些话,推开我,不就是想看到我的反应,这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

她耍赖皮,“不放不放就不放,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你很好,我很喜欢你,我要一直一直抱着你,回馈你的耐心呵护和无微不至。”

好会谈。

缺乏经验,显然不是对手,江师傅哑口无言。

为了赢,开始不择手段。

“可我们还没有在一起,我不是你的女朋友……”

眼睛登时滴溜圆,沈新月左歪头,右歪头,“我没有说你是我女朋友呀,我都没有好好追求你呢,还是你已经迫不及待啦?”

“那我们在一起吧。”她宣布。

从来算无遗策,百战不殆的江师傅也会阴沟里翻船,当即推离,“谁要跟你在一起,我又不喜欢你。”

反反复复,磨人得很,沈新月往后一个趔趄,怔怔地看着她。

知道她防心重,顾忌多,可实打实的拒绝落在耳朵,还是有点扎得慌,心里跟着一阵疼。

“不喜欢我,你带我回房间,贴着我耳根承诺会保护我。”

沈新月脾气上来,语速变快,“不要说什么姐姐妹妹,更不要拿姑婆身份来压我。”

“那是见你可怜,每次都把自己弄成只小脏狗,还被人踢来踢去。”

江有盈视线躲闪,有点慌了,嘴上依旧不饶人。

没错,事实如此,可也没必要把话讲得那么难听。

“你呢,把我捡回来,洗干净了,现在也要踢开我吗?”沈新月逼问道。

起风了,窗户大敞着,床帐飞卷,像河底的水草,无法自主随波涌动。

披散的长发遮挡视线,江有盈胡乱往脑后一抓,主动打破对峙,跑去把窗户关严。

落叶狂风被隔绝在外,房间安静下来,她回头,沈新月还没走。

“你喜欢我吗?”

受够折磨,沈新月不想再内耗,要一个准确答案。

“你问我要不要留下来,说要一个肯定答案,我给你了,那为什么你不能也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明明你心里是有我的,你说会保护我,如此郑重的承诺不正也希望我留下来,为什么不能勇敢直面自己的心。”

室外狂风大作,室内空气仿佛凝固,沉默的高墙竖起。

许久,江有盈嗫嚅着,“太快了。”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跟快慢有什么关系?”沈新月向前一步,空间上制造压力。

江有盈深吸气,双拳紧握,指甲掐陷得手心发痛,“可你了解我吗?你熟悉我的过去吗?我们才认识多久……”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的问题,现在回答我。”

沈新月罕见流露出强势,“到底喜不喜欢我。”

“其实我是直女。”江有盈撂下这句。

沈新月转身就走。

行动上,言语上,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说了,她还是油盐不进,一点道理不讲!

气得胸痛,纵然对她仍十分不舍,想在房间留宿,但人要脸树要皮,沈新月直接下楼回家。

进院门,看到沈硕晾在绳子上的西装外套,她劈手就扯下来扔地上,用力踩了几脚。

外婆正在一楼卫生间洗脸,听见院里动静,毛巾搓着脸蛋走出来看,“欸”一声,“干什么呢你。”

又问:“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在江师傅家过夜。”

沈硕没料到沈新月今天这么大反应,知道自己说话难听,只是这么多年高高在上惯了,脾气也不好,一着急一上火就顾忌不了孩子的感受。

下午被外婆打了,沈硕挺后悔的,晚上听见隔壁说话,自己拉不下面子,让外婆代表她去看望。

江有盈上楼洗澡的时候,沈新月吃着面在院里跟外婆说话,两家院子仅一墙之隔,沈硕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沈新月一句没提到她。

回房间复盘,柳飘飘劝她想开点,沈硕满脑子都是沈新月脑袋撞柱子的画面。

沈硕房间在一楼,堂屋左手边,靠楼梯也靠卫生间,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人刚进被窝里躺下,听见外婆说话,她披上衣服赶紧跑出来。

“你回来了。”

“要你管!”沈新月刚在隔壁受一肚子气,自然没好脸色。

柳飘飘跟沈硕在一个屋,总是喜欢躲人身后,狐假虎威伸个脑袋,“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沈新月没理,“噔噔噔”上楼。

外婆手里摆弄着毛巾,望望隔壁院子,又望望楼上,“咋回事呀。”

沈硕跟到楼梯口,“跟隔壁吵架了?”

外婆说不应该呀,柳飘飘趴在沈硕肩膀想了想,问外婆,“平时关系好吗?她是不是喜欢人家。”

江有盈确实很容易被人喜欢上,这是大家公认的事实。

“这个嘛……”外婆哼笑,“我们嘟嘟的私事,你少打听。”

“哦——”柳飘飘恍然道:“那八成是表白被拒才跑出来的。”

都是过来人,她经验丰富,而且白天那幕大家都看在眼里,“人一出现,哎呦跟个什么似的,平时在剧组还是学到我一点皮毛的,那个梨花带雨,娇滴滴的样子。”

“胡言乱语什么呀,真不害臊。”外婆白她一眼,走了。

柳飘飘缩回去,沈硕在门口犹豫了会儿要不要上楼,忽然下雨了,屋瓦噼里啪啦,她想了想还是关上门。

沈新月躺被窝里给丁苗发消息。

[跟女人接吻了,找她讨要名分,但她说自己是直女,这是什么回事?]

丁苗丢来三个问号,紧接着是三排问号,强烈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怎么回事,她就是直女啊。]

[还能怎么回事,您可真幽默。]

[所以又跟直女搅和上了?]

[直女就那么香吗?]

沈新月只能回她:[你不懂。]

[直女方面,确实你比较懂。]

丁苗说。

过了半分钟:

[大胖小子喝几段奶粉更是行家。]

沈新月已读不回,懒得跟她计较。

雨下大,混响回荡在天地间,雷声隐隐像远方的鼓点,低沉有力。

春天终于来了,浩浩荡荡,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冲刷掉昨日的沉寂,万物在此刻苏醒。也昭示着她们的关系,彼此不能再装作浑然无知。

沈新月在入睡前想通,她或许有什么苦衷,她还没有带她去水库那边山上,看望她妈妈……

[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

枕头底下翻出手机,沈新月给她发消息。

双眼死盯屏幕,一眨不眨。

[所以你还是不要喜欢我了,我没你想的那样好。]

沈新月绝望闭上眼睛,当即决定,再也不要理她了,再也不要跟她说话了。

可脑袋里全是她的样子。

那乡道上惊鸿一瞥,风鼓起的衬衫,接吻的时候睫毛紧张兮兮扫来扫去,被咬痛会发出细细“嗯”的一声。

还有她温暖干燥的手掌,她低沉平稳的音色,许诺说“我会保护你”。

[我做不到。]

沈新月回答。

[那你加加油。]

江师傅温柔鼓励道。

第34章

昨夜好大的雨,沈新月早起喂鸡,后院芭蕉树春天刚抽的嫩叶折了一根,垂在鸡棚上头,看着可怜巴巴。她搬来木梯,找根竹竿用绳子捆了,给它弄个支架。

柳飘飘刚好在卫生间,推开窗,挥着胳膊“哎哎哎”直叫唤,“你别摔着!”

沈新月本来站得挺稳的,冷不丁被她吓一跳,回头翻个白眼,“担心我摔着还在那嗷嗷,生怕我摔不死。”

柳飘飘眼一瞪眉一竖,“清早八晨吃枪药了你,人家关心你,不识好歹的小丫头片子,看你那满脸晦气样儿,表白被拒啦?”

“跟你有什么关系。”莫名其妙。

沈新月把梯子放回去,墙角竹篓抓了把老青菜,木墩子上开始剁,麻袋里舀一勺去年的苞米面,拌鸡食。

小鸡是前阵子跟江有盈去集上买的,喂了两三周,开始褪绒毛,长得丑不拉几。

回到前院,沈硕刚起,昨天下午洗了晾在院里的衣裳忘记收,被雨淋得乱七八糟,好些还掉地上。

沈新月瞄了一眼,沈硕捡起那件西装外套,正抖啊抖。

她没发现。

沈新月摸摸鼻子,也不说跟亲妈打个招呼,问个早安,扭头进了厨房。

早上吃什么呢,这一大家子人,沈新月叉腰站在灶台边,没个主意。她潜意识里自己还是个小孩,不知道该怎么安排才能让长辈们满意。

柳飘飘阴魂不散,跟进厨房,“想吃手擀面,你给我做。”

“我会做个屁的手擀面。”沈新月手里忙叨叨,把蒸锅端起又放回去,没个正事。

柳飘飘伸手勾住她脖子,“你跟二妈说句实话,你和江师傅进展到哪步了,昨天下午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夜里自己气冲冲跑回来,吵架啦?”

“瞎打听什么。”沈新月往旁边歪了下身子,让出几步,“手擀面只有外婆会做,我去看看外婆醒了没。”

“哼,你早晚露马脚。”

柳飘飘跟到院里,沈硕正撸着袖子水槽边洗衣服,拿个大盆接水,泥沙淘干净再扔洗衣机。

刚下过雨,早上还有点凉,柳飘飘只穿了件吊带连衣裙,她连打三个喷嚏,沈硕擦干手,回房间给她拿外套。

沈新月去卫生间洗完手出来,正巧看到这一幕,鼓着脸酸溜溜的样子,去敲外婆房间门。

江有盈来的时候,外婆正坐在院子里梳头,沈硕新给她买的牛角梳。

“来了。”外婆打招呼,说昨晚好大的雨,菜苗打坏不少。

“没事,雨水好还会再长的。”江有盈把门边倒地的塑料花盆扶起来,“鸡还好吧,昨晚雨大雷也大。”

鸡胆小,容易被吓死。

外婆扭身,“嘟嘟,江师傅问你鸡怎么样。”

沈新月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见面,忘了这里是农村,不是城市。

市里,从城南到城北开车得两个小时以上,所有爱恨情仇,都被压缩到那块小小的电子屏幕,人们只能通过文字和表情包传递情绪,常常词不达意,误解重重。

在秀坪,村东到西头,直线距离不超过五百米,两间小院只一墙之隔,沈新月闻到她身上的橘子花香苦气。

据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对方也恰好有相同感受,就会被她身上独特的气味所吸引。

这是基因*的选择,无法抗拒。

沈新月站在厨房门口,门边还挂着去年夏天的艾草叶,已经干枯了。她耷拉个脑袋,左手抠右手,昏昏然想,江有盈对她应该是有好感的吧。

“带我去看看吧。”

她站得很近,身前投下小片阴影,雨后空气湿润,橘子花苦大过甜,忧郁的酸涩。

才一晚没见,感觉像过去好几个月,沈新月抬起头,有点委屈地吸吸鼻子,这人也不说哄哄她,抱抱她。

真不打算跟她好啦?

“怎么,瞌睡还没醒。”江有盈伸手在她面前晃晃。

院里两个妈看着,外婆也看着,沈新月不愿给她们看笑话,偏过脑袋,“你要看什么来着。”

明明昨晚下定决心,再也不要理她,再也不要跟她说话。

“看看鸡。”江有盈轻声说。

“哦——”沈新月领人去后院。

芭蕉树底下,外婆给圈了个小栅栏,树能挡雨,树下有鸡棚,还有很大一块活动区域,像个小鸡幼稚园。

鸡吃饱了,空地上溜达,“咯咯咯”听起来心情很好。

江有盈点了数,鸡一只不少,然后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养得很好。”

买鸡的钱是江有盈出的,某种程度上来说,鸡就像她们的孩子,于是没有尽到抚养义务的一方,只能用钱来弥补。

江有盈随后从口袋里摸出个红包,“辛苦你了。”

她温暖的手掌覆盖在发顶,沈新月心里涌起股委屈。

这不对她挺好的,天亮雨停就立马来看望她,还给了孩子们的抚养费。

“你昨天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些话。”

沈新月接过红包,先扒拉个缝大致判断下数目,才抬头眼泪汪汪看着她。

从小到大,沈新月就不是个狠心人,否则就沈硕那狗脾气,她们早断绝母女关系了。

她就这德行,除非真是被伤狠伤透,不会轻易跟人翻脸。就算有,对方在生活上事业上遇到难处了,求到她面前,在她能力范围之内,她也不会置之不理。

她本质就是个善良且宽容的人。

江有盈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心里那么多的矛盾和顾忌抓拧着心,想拆解需要时间。

况且,即便拆开了也是皱巴巴一团。

难看。

“对不起。”江有盈帮她把红包揣到口袋,“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问题,你才经历过那样的事,正需要关爱,我还让你在雨夜独自跑回家。”

沈新月想说她回来的时候雨还没下,她没淋到。

但确实忍不住躲被窝里哭了,早起眼睛有点肿,睁不太开,难受。

想要人哄,可江有盈现在轻声细语说着这些,并没让她心里好受多少。

显然人家不是来找她和好,也没打算解释为什么坚持拒绝她。道歉,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在沈新月看来就是打定主意要掰了,没余地的。

心里泛起股酸,鼻头也跟着酸,眼眶热热又想哭,沈新月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说“没关系”,然后抬头朝她艰难地笑一下,“那我去帮外婆的忙了。”

丁苗说,也许人家根本就不喜欢你呢?

沈新月昨晚认真想了想,也许是的,江有盈只是受外婆嘱托,姐姐对妹妹的照顾。

仅此而已。

说不定人家真喜欢男的,否则李致远都残废了干嘛还跟他结婚,又不是什么亿万富翁,就一栋乡下小楼有啥好图谋。

人家真爱来的。

所以李致远死了那么多年,她也没说再找一个。

至于她们此前种种亲密行径,沈新月刻意不去想,拐了个弯进厨房,问外婆需不需要帮忙。

檐角的雨滴答、滴答,缓慢溅落在青石台,积年累月,留下数个排列整齐的小坑。

空气冷冷的,江有盈盯着那处发了很久的呆,绵长痛意自心口升起,跟随血液输送到全身。

指尖残余她发顶绒绒触感,好像被油烫了一下,隐隐灼烧感,皮肤却没有留下痕迹。

茫茫然,空洞洞。

这个冒失又敏感的家伙,总让人忍不住为她牵肠挂肚,担心她上山摔了,下水淹了,走路跌了,吃饭噎了……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江有盈讲不清楚,起初只是羡慕,通过外婆的讲述和那些照片里发生的故事。

后来她们见面,她真实感受到她的莽撞可爱,她的脆弱敏感。

她如此真诚又乐观,从不压抑情绪,悲愤席卷后,仍能抓取到生活中好的一面修补自己。

沈新月很好。

娇嘟嘟这个名字跟她很搭。

前院柳飘飘在跟沈新月说话,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如果是昨天那件事之前,沈新月会回答说好,各方面都好。一切都好极了,钱几乎没有,可她并不在乎,只要快乐。

现在嘛……

“就那样呗,好死不如赖活着。”

柳飘飘问她要不要去演戏玩,可以让沈硕安排,自己也能安排,死尸丫鬟什么的,没啥重要戏份也没有演技压力。

沈新月胡扯说想跟某某女明星来段吻戏,柳飘飘“啊”一声,“那得找你妈。”

沈硕烟瘾犯了,在家又不敢抽,怕外婆骂,从兜里摸出根棒棒糖,扯半天没扯开,沈新月看不下去,一把抢过来。

好家伙,弄半天她也没扯开,有点不好意思笑一下,她去厨房拿菜刀往包装纸上割道小口。

沈硕接过棒棒糖塞嘴里,吃到一嘴的葱花味儿,她拧着眉毛坐在那,“过不了审啊。”

竟还真开始琢磨要怎么安排。

沈新月赶紧让她打住,“饶了我吧。”

嘻嘻哈哈一通玩笑,母女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含糊几句事情就过去了。沈硕说房子的事情她去解决,沈新月没拒绝,能少背点债当然好。

“谢谢妈妈。”沈新月蚊子哼哼。

外婆一合掌,“这不完了!多好。”

江有盈双手插兜站在屋檐下,听她们一家人有说有笑,没打算硬融,扭头四处看看,准备爬墙翻回自己家院子。

她不习惯这种热闹的氛围,站那也是多余,她们讨论的内容她插不进去嘴。

说寄人篱下,话有点过了,程度还没那么深,她们只是邻居。

此刻,江有盈万分庆幸,她还有自己的家,她早就长大,不必为那些尴尬的人和事而委曲求全。

四处看看,她去墙角端个木凳。

沈新月跟家人嘻嘻哈哈一顿胡扯,心情好多了,外婆把面粉堆成个小山坡,上头挖个坑,往里打两个鸡蛋,让她把蛋壳扔院子靠墙那几棵绣球花底下。

她依言照做,直起腰四处看一圈,才发现院里好像少了个人。

着急去寻,不当心被石阶绊了一下,险些摔倒,沈新月跑到后院一看,屋檐底下空荡荡,哪儿还有人。

明明没看到人出去,再说都快吃饭了她还上哪儿去?

心里莫名一股坠痛,沈新月正要着急喊外婆,眼角余光扫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去。

人还在,骑墙头上,墙下一张三条腿的木板凳,没察觉到人来,正左看右看犹豫着从哪儿下。

我的天呐!

“你在做什么?”沈新月急急忙忙跑过去,“快下来危险!”

后院围墙两米多高,这边倒是有板凳支着,那边没找到地方下脚,江有盈正瞄准砖墙旁边一株年幼的小树,伸手准备借力,身后突然有人喊……

人不见了,沈新月听见“咚”一声。

她第一反应是爬到墙头去看,先确认江有盈情况,好安心,等到墙根底下,那条三条腿的板凳才刚踩上去就彻底散了架。

“不争气!”送她爬墙的时候你怎么不倒。沈新月踹一脚板凳,调头往回跑。

柳飘飘在院子里跳舞,跟沈硕一样喜欢转圈,但她是自转,沈硕喜欢围着东西转。

正转得来劲,一阵大风刮过,她停下脚步,左顾右盼,“咦?刚才是不是有个人从我身边过去了。”

沈新月没去过江有盈家后院,房子应该扩建过,后面地方窄,只留了一两米的空余挖排水沟,再后面是个堡坎,连着山防滑坡,坡顶种了一大片迎春花,为装饰好看。

昨晚雨大,土松,水泥地上有排凌乱的泥脚印,还是不见人。

“满满?”沈新月喊了一嗓,自然无人应答。

她专程躲起来,就是不想见她。

沈新月一口气跑到二楼,进办公室,里面那间房已经反锁,打不开。

“你是不是摔着了。”

耳边心跳声鼓噪,沈新月很着急,“让我进去看看你好吗?”

“我没事,你回去吧。”声音很近,就贴着门缝。

沈新月怎么放心得下,连连拍门,“你让我进去,我要确定你的情况。”

“我真没事。”里头人犟。

“你肯定摔着了。”两米多高的地方怎么可能没事,沈新月使劲摇晃门把,甚至在想,要不要去楼下江有盈的工具房找电钻。

电钻怎么开门她不知道,猜想可能会有电锯啥的,直接把门锯开。

“我弄脏了衣服,我换好就出来了,你先回去吧。”里头人说。

沈新月电脑桌边转一圈,忽地想到个地方,眼睛蓦地亮起,跑出办公室。

房间窗户正对着露台呀!运气好直接就能扒开窗跳进去,运气不好,就把窗户砸了,比锯门来得简便。

老天保佑,窗户大开着,沈新月扒开三角梅密密麻麻一层花叶,探头往里看。

江有盈正靠着门坐在地上,裤腿撩起半截,膝盖一片红。

她弯腰攀着窗框直接往里钻,不想弄脏房间,还把鞋子脱了放外面窗台,光脚跑进去。

地板上“咚咚咚”一串脚步声。

江有盈发现的时候,起身想制止,脚踝一痛,她跌坐在地,再一抬头,人已经到了面前。

慌慌张张,没处躲。

“摔得这么厉害!”沈新月手伸到一半,指尖蜷缩起,“医药箱在哪里?”

什么样的开场白才是最恰当的。

——“你怎么来了。”

——“我没事,自己会处理。”

——“你走吧。”

张了张嘴,江有盈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或许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给予关爱的同时也渴望收获同等反馈,现在正是机会。

“算了我自己去找。”沈新月又一阵风似离开。

不会在卫生间,也不会在衣柜里,锁定靠墙的胡桃木五斗柜,沈新月拉开下层柜门,里面赫然一个白色医药箱。

简直天才!

江有盈平时没少干粗活,受伤流血是常事,药箱里碘伏棉签、止血贴、红花药油,样样齐全。

沈新月上上下下把她看一遍。

江有盈摸摸脸,弄到泥了吗?

“脱了吧。”沈新月直接上手扒。

“欸?欸!”江有盈顿时慌乱,揪紧卫衣拉链,“做什么……”

“你衣服弄脏了,得先脱下来才能上药。”沈新月解释完,直接掰开她手指,外套脱下。

里面是件背心,好像没穿内衣,但形状仍然很好。

然后是裤子。

人的皮肤那么脆弱,隔着长裤,她膝头连带小腿胫骨留下好大一片擦伤,开始没显出来,现在颜色更红了,还往外渗血。

江有盈倚门站,瘸着条腿,双手死揪裤头,又脆弱又狼狈。

沈新月蹲在她面前,已经解开她扣子和拉链,正使劲往下拽。

她腰好细,裤子挂不住,还系了条编织腰带,沈新月在考虑要不要抽出来把她手捆上。

“你脱下来!脱下来!”沈新月不明白她到底倔强什么,“已经弄脏了。”

“好好——”江有盈急得满头汗,“你先松手,让我自己来好不好。”

沈新月不要,“你的手也擦伤了,你没发现吗?”

她捏住她手腕,八成摔倒的时候拿手去撑,掌根滚出血珠。

后知后觉,身体各处的伤都开始疼,从来无所不能的江师傅愣住了。

沈新月哗一下扒了她裤子。

“抬下左脚,嗯,右边……慢点,扶着我肩站稳。”

牛仔裤布料粗硬,不慎触碰到伤处,江有盈“嘶”一声。

“对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沈新月赶忙低头查看伤口。

恰在此时,耳朵“笃笃”两声。

“什么情况一个两个全跑掉。”沈硕担心她们,跟过来了。

两肩一缩,江有盈僵在那,大气不敢出。

沈新月半跪在地,保持脱裤子的姿态。

“满满?嘟嘟?”外婆也来了。

江有盈轻轻摇头,目光哀求,沈新月清了清嗓子,“我们有些事情要谈,你们先吃着吧。”

外婆说不急,面团还没发好,“我咋都没看到满满出去呢,她是在屋里吧?”

江有盈应了一声,“我在,没事。”

“你咋出去的?”外婆挠头,问左右,“你们看见没。”

沈硕摇头,柳飘飘说没看见。

咋出去的,翻墙出去的,还把自己摔成这副德行。

沈新月手指虚戳她膝盖。

江有盈双手合十,无声哀求。

沈新月没好气,“我们正吵架呢,别烦了。”

行吧,吵架总比翻墙摔跤好。

江师傅手背掖了掖额角的汗,多大年纪还翻墙,要为偷情翻墙勉强说得通,只是不想跟人打招呼,自己心里那点小别扭就导致翻墙摔得满身伤……

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