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小裴 “把帘子关上啊!!!”……

四皇子接连吃瘪, 正欲找回场子,谁曾想,帘子却在这时被掀开了。

裴忌胆子大, 没有什么不敢做的,更何况还是对几个昔日故友, 侍从阻拦不及, 心中暗自叫苦,只希望几位不要大发雷霆,到时候牵连了他的月俸,他这差事可就是做得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外面天气还是凉的,冷风呼啦一下就从帘子缝里灌进来, 司马胜打个寒颤, 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尊卑,还没来得及让裴忌说话,就扯着袖子把他拽了上去。

“快快快快快……进来!”四皇子司马胜最是怕冷, 肃秋时节手里都要时时刻刻揣个暖炉,如今天气由热转凉,更受不得一点冻, 着急忙慌地喊, “帘子, 帘子关上!”

等到裴忌复又把门帘合上, 司马胜才像一个鹌鹑一样窝到角落, 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好像活过来了一些。

几人的面孔太过熟悉,又遥远得像是上个朝代的事,嬉笑怒骂,抽科打诨, 这些仿佛是年少时的书院限定,后来便再不复存在。

当年的影子,最多只在梦中追寻。

裴忌心绪稍乱,却只是一怔,便捡起地上的折扇,递到司马胜面前,先是缄默无声,见这位不怎么受宠的皇子一脸好奇地看着他,才出了声:“司马胜,你的折扇。”

司马胜眨了两下眼睛,从上到下把这人打量了一番,一点儿没因为被直呼大名而生气,反倒更觉得新奇:“诶,你怎么不喊我四皇子?”

他抱紧怀里的暖炉,左看看,右看看,简直好像要把裴忌的衣衫扒下来看看他是什么做的,嘴上却说,“对皇室如此不恭敬,就不怕我,咳,本皇子治你的罪?”

裴忌却了解他,心中堵着的那一团让他说不出那些调侃的话,以至于最后只能垂下眸,轻勾起的唇角都像嘲讽:“四皇子要想治臣的罪早就治了,何必跟臣在这里斡旋,徒增口舌……?”

偏向青涩稚气的脸庞,隐隐能看出未来棱角分明的轮廓,却又带着些凶残,眸子里时不时闪过一些晦暗的东西,看着就不是什么温文尔雅的人。

半嘲半讽,总像戴着一层面具似的。

按理说这样的气质难免惹人猜忌,司马胜刚想再问些什么,却被杨康年拉了回来,几人对视一眼,最终由杨将军出声:“裴公子认得我们,除了监书院,可是还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裴忌身体一顿,心道,他们见过的地方可就多了。

醉仙楼。

清绡轩。

江南江北……

还有,他的坟前。

但面前几人都不会记得,只有裴忌这个早死的还记得。

所以他道:“……不曾。”

相见不相识,自当是不曾见过。

太多话无从诉诸,那些埋藏在一场场惨烈死亡里的疑问,现在问出也不会再有答案,裴忌纵使再是个怎样生死无谓的人,也难以轻易揭过去。

趁几人沉默不语的空档,他忽然抬起头,一一扫过眼前这三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挑唇一笑,虎牙锃亮:“杨将军不是说,请我来下棋吗?”

棋呢?

杨康年自然是没有备棋的,这只是个请人出来的由头,马车颠簸,不便下棋,这些个风雅之事,还得是在府中。

更何况杨康年自己也不知为何今日会唤裴忌前来,只是凭着那股熟悉之感,觉得这人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便想试探一番,不料,裴忌比他想象中还要大胆。

杨康年更觉这人有趣,便道:“此马颠簸,棋盘不在此地,自在府中,殿下可要与我们一同乘车而去?”

裴忌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再次露出森森白齿:“将军府我就不去了,以我如今的身份,将军最多能召我见面,又怎么能轻易将一个身份低贱的质子带出宫?”

这说的倒也是事实,但杨康年总有种被他制住的错觉,与诡辩失败之类相似,那种熟悉之感愈发强烈,可他向来记忆力甚好,搜肠刮肚也没在脑子里找出他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一号人物,最终只能归为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在外面等久了,几匹好马也冷得直跺脚,寒风比裴忌来时更大了,四皇子被窗帘子缝隙里钻进来的几缕冷风冻得瑟瑟发抖。

他的身量虽与一般男子大差不差,但身形却纤细得多,一个劲往古铜色的马复身边凑,人高马大的马复马将军皱着眉头反复推拒,最终还是由他去了。

杨康年瞪了他们二人一眼,又把目光投向面前的年轻质子:“裴公子,当真不愿意去我将军府一坐?

裴忌摇了摇头:“若是杨将军不下棋,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宫中还有人在等,怕他等得伤心,又是一番好哄。”

此话一出,三人皆是好奇:宫中有人在等?

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可惜三人当中唯一会因此而发问的司马胜正冻得瑟瑟发抖,他再好奇也不想待在这寒风当中继续跟这么个人精掰弄真假,哆哆嗦嗦用马复宽大的肩膀挡着风,压根没这个心思追问。

他不问,其他两人想到这是裴忌自己的私事,自然也不会问,杨康年虽然有些言犹未尽,仍摆手让裴忌离开。

反正他们有的是时间。

却不想裴忌本已经退出马车,忽然又掀开帘子,探回头来,挑唇笑问:“哦,对了,陛下的寿宴将至,我还想问问,二位大人和皇子殿下,准备了什么生辰礼?”

司马胜本就已经很怕冷,见他这么大喇喇地掀开门帘,寒风就那么冷冰冰地扑了他们三人一脸。

四皇子顿时瞪大眼睛,整个人都快拱进马复怀里了,喊声堪称凄惨:“把帘子,帘子关上啊——”

裴忌挑了下眉,显然不是真的要问他们三人准备了什么生辰礼,慢悠悠的将帘子合上,利落地跳下马车,眉眼舒展了不少。

司马胜有被他这十分刻意的玩笑所嘲到,抓着马复跟个暖炉似的手,那模样恨不得冲下去将裴忌狠揍一番:挑衅啊!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啊!他明日就在父皇面前参他一本,他明日,他明日就……啊嚏!

司马胜哭丧着一张脸,感觉自己快得风寒了.

果然做事恶劣些才符合裴忌的风格,他甚至是哼着小曲回到院中的,虽然音调嘶哑难听,一听就是五音不全的那类人,但这时候也没人会跟他计较这些。

内院的门跟前,角落里的太监缩着脖子,蜷缩着身子,衣衫单薄,怀里抱着一个严严实实的包裹,看到裴忌时眼睛似乎亮了些,一看就是在等他。

裴忌一看这纤瘦的身影就知道是谁,他脱下自己的大氅,从背后裹住太监的身子,又把那包裹放在一旁,把这双冻得青紫的双手捧进掌心,哈了两口热气:“公公那般怕冷,今日穿这么少,是在勾引我心疼吗?”

李道生本就不是什么脾气好的,只不过常常碍于身份先忍了,但他有多记仇,裴忌可是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睚眦必报,这才是司公的本性。

他一闻就闻到了裴忌身上那昂贵又不同寻常的熏香味,哪怕冻得青紫的手也很贪恋着大手的温度,却毫不犹豫甩开男人的手,冷冷一嗤:“奴才如今连暖床的身份都算不上,怎么会勾引殿下。”

“公公……”裴忌把他拢进怀里,引着他的手环到自己带着体温的腰上,撒娇似的,拱着他后颈露出来的那一截皮肤,“公公,公公又在生我的气了呀……”

撒娇对他家这阉人常年有效,但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发挥作用,李道生却从他的掌心当中收回自己的手,用力踹了他这没脸没皮的一脚,显然是没消气。

“殿下怎的又去见别人了,”李道生冷冷蹙了下眉,偏过脸去,“自家殿中炭火都不足,还一个劲往外跑。”

愣是美人蹙眉也动人,裴忌知道李道生脾气差,可他这恶劣性子又压不住招惹李道生的兴致,知道阉人因为什么生气,知道该怎么哄最好,嘴上又偏偏煽风点火着:“那公公闻闻我身上这香粉,猜猜是哪家的小姐,不小心倒进了怀里哪……?”

李道生却总是认不清这些玩笑的真假,闻言,阴沉眼眸里顿时划过一丝黯然。

他的身体,连那些能挨折腾的男人都比不上,就更比不上那些娇俏美艳的女子,猜出来也只是徒增伤心,裴忌还如此明目张胆地追问……

想到这里,李道生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绞在一起了,他猛地将这温暖的怀抱推开,任由那大氅掉落在地,捡起一旁那严严实实的包裹,一溜小跑就钻进了屋子里。

裴忌没想到真把人惹生气了,眼里闪过一丝茫然,捡起地上被嫌弃的大氅,也跟着进了屋。

看着地上敞开的包裹,是鼓鼓囊囊的几斤炭火,再想起李道生今日穿的单薄,裴忌稍微一转便想清楚了这其中的缘由。

他扯了扯李道生的衣袖,喊他:“……小九公公?”

这时候炭火正好烧起来了,火光映照着这张过分好看的面容,李道生蹲在炉子旁,另一只手握着烧火钳,操.弄着盆里渐渐燃起的的火星,却没有甩开他的手,只是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李道生才突兀地开口:“殿下准备什么时候把奴才赶出去?”

裴忌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是踩了这位未来司公的大雷区,捧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那里曾经被割出一道伤口,稍微用一些力气就能摸到那道疤的形状。

裴忌总是用这种方法让李道生心软。

他试探着重新把李道深抱进怀里,用尖锐的虎牙用力咬了一下他的耳尖:“公公,小裴错了。”

一句“小裴”,裴忌便渐渐能听到怀中这人的心跳了。

这就说明,李道生开始消气了。

第162章 野心 若你也想,我这就将我们捆绑。……

李道生的确是狠辣的, 一直以来皆是如此,后来身处高位时脾气好上一些,裴忌也没少挨他的巴掌, 现在正是凄风苦雨熬的时候,脾气就更差了。

只不过现在没有放肆的资本, 大多数时候只能暂且忍下来, 但若是对裴忌,他心里呷着一股醋味,之前都往自己身体里呛,如今偶尔,也会显露出几分气恼。

趁李道生心软的一瞬间, 裴忌正欲抓住这机会, 再得寸进尺一番,谁曾想,李道生竟抓着他的手掌用力咬了下去。

虎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裴忌起初皱了下眉,见李道生不松口,反倒渐渐和缓下来, 竟也不觉得那痛有什么:“公公, 这是在朝我撒气。”

李道生睫羽剧烈地颤了几下, 必是被说中了。

他嘴里尝到血腥味, 唇瓣鲜红, 仿佛杜鹃花般带着鲜艳的毒,又渐渐松了口。

……裴忌。

李道生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死死把这个名字放到牙齿里咬碎了,总觉得心里有不甘的火在灼烧。

大概前世他们真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如若不然,李道生难以理解自己怎会对旁人有如此强烈看不惯的情绪。

凭什么裴忌这么恶劣的性子也能风轻云淡, 还能肆无忌惮地开几个无关紧要的玩笑,凭什么只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妒火的泥淖,吃一些无名无份的醋?

就算两个男子的纠缠总被世人诟病,就算只是把他当成一场风月梦,也不该如此轻慢……

“……裴忌。”

一身青衣的阉人定定望着面前正处少年和男人之间的面孔,忽然握住了那只好看又遍布着疤痕的手。

火光总跳跃在他眼中,并不柔软,反而尖锐得厉害,轻而易举就能划破裴忌眼中的戏谑。

在毫无预料的时刻,裴忌于是无比清晰地听见这个人心底最大的一声响动——

“你想不想,也往上爬。”

往最高的位置的爬。

曾从那么高那么亮的金玉台摔下来,掉进最底层的尘土,摸爬滚打也要受人欺侮,所以因为强烈的不甘,再重新一阶一阶爬回去。

不在意手指上如何血肉模糊,不在意身上如何遍体鳞伤,明枪暗箭,背后讥讽,或是众人围讦,万世骂名。

爬到所有人都要仰视的地方,爬到能把乱世也变成治世的地方,爬到真能改变这世间不公的地方。

这是一个命中注定会成为权宦的人所能拿出最大的诚意,把自己卑微的野心暴露在另一个人面前,任由对方取舍。

无论结果是讥他痴人说梦也好,嘲他白日妄言也罢,但只要裴忌点头,他就能用野心这条绳,把他们两个紧紧捆绑在一起。

裴忌微微一愣,握紧了这满是细小伤痕的手指,勾起唇角,凑近了这人耳畔:“公公,想爬到哪个位置去?”

李道生未出声,只朝东南方望去。

谁都知道,那是金銮殿的位置。

要争,要抢,要爬,就应该爬到最高的位置上去,不然之前所受的苦楚,又算什么?

裴忌看得懂。

他把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嵌入李道生微松的指缝间,又扣紧了,免得因为以往的恶劣行为导致看上去是玩笑,然后道:“公公,你想要的,我都知道。”

他晃了晃扣紧的两只手,满是刀疤的手背和温冷细白的手指形成鲜明的对比,却不知是什么原因紧紧交缠,正合了他话中横生的暧昧,“我没公公这么大的夙愿,只要公公跟我缠在一起,别松开,我就心满意足了。”

此话一出,却是小九公公未曾料到过的结果,他愣愣看着年轻凶残的裴忌,目光跟着裴忌落到交缠的手上,又落回来。

从出生起便受尽磋磨的阉人垂下眸,眼里好像燃起了什么幽暗的火焰,从指尖纠缠的地方起,一直蔓延灼烧到心尖儿。

他舔了下嘴唇上的血,声音低哑了不少,乍一听,竟然有些像个寻常男子,“奴才不会放过你的,殿下。”

裴忌不会相信李道生这拙劣的伪装,他清楚地看见,这个阉人此刻眼里怔怔惶惶的幽暗,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那么冷,又那么明亮。

裴忌有些忍不住了。

他好想把这团阴阴冷冷的火焰捧在手心里,看他在自己身上会留下什么痕迹,或许是永远都祛不掉的疤痕。

他想看他被压在自己身下,想看这种时候李道生还能不能攥紧手中的狗链,想看他会不会喜欢收紧项圈,在窒息和眩晕当中把厌恶说成是喜欢。

光是想想,裴忌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兴奋起来了。

最完美的情况下,他们会一起生,会一起死。

裴忌漫不经心地想,这一次他要是又死了,一定还纠缠着李道生跟他一起下阴曹地府。

于是他扣着阉人的手,把这人朝自己拉过来,看他跌倒在自己怀里,忍不住挑了下嘴唇。

但很快裴忌唇角的弧度便淡了,因为他发现,大概是早年在太年幼的时候受过酷刑,他年轻气盛这么高的体温,却捂了好久才能把这只手捂热。

于是裴忌又想,算了,他还是舍不得看李道生死。

他拿着烧火钳拨弄了一下炭火,努力搓热李道生的另一只手,心道,大不了他一个人死就好了。

李道生不知裴忌这些想法,年轻炽热的躯体怀抱着他,让他的脸颊不由得染了些新颜色。

他用很轻的力道靠在裴忌身上,就算比寻常男子纤瘦些,但毕竟这么大一个人,压在裴忌肩上的力道却始终轻如鸿毛。

连名字都只是个贱名的李道生,还是太小心了。

手臂紧箍在人细腰间的裴忌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他松了些力道,强压下眼里那掩不住的深渊,嘴角微微下落,硬生生让人看出了几分可怜兮兮:“公公是不喜欢靠近我吗?”

李道生支撑得有些僵硬的身子稍稍松懈,他抬起头,脸颊上的颜色还没有完全褪去,简直如同那些话本当中描写的美娇娘一样动人,嘴上却还是说冷冰冰的:“没有,主子。”

裴忌并不完全相信,他用指腹打磨着那几分颜色,轻声道:“放松,公公。”

“就算不喜欢我,身体也不用那么僵硬。”

他挑逗了一下李道生可怜的耳垂,正经不过几秒,恶劣的心思很快又冒了头,“我可是喜欢公公喜欢得紧呢……”

李道生侧过头想避,但总也避不开,旁人对这常夸在嘴边的蜜语甜言尚且留意三分,更何况像他这种思虑向来重的,反倒会因为这句话搅乱了心思。

他知道裴忌现在对他这幅残损身子有几分兴味,但残缺总是不如完整好的,一时有了兴味也罢,那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一年半载,这副身子玩烂了,也就腻了。

更何况,那日裴忌梦中喊出之人,必定是珠玉在前,又怎会像他这样……

想到这里时,李道生突然微微一愣。

他谨小慎微惯了,向来记性很好的,现在绞尽脑汁地想,竟也想不起那个名字了。

不过……忘了也好。

李道生垂下眸,骗骗自己,免得时刻牵挂在心间,常为此心痛烦恼。

疏通了自己那一点不甘,他终于舍得放松自己的身子,让自己贪恋一点这怀抱的温度。

他听见裴忌在他头顶低声感叹道:“公公好轻。”

“好瘦。”

“身体也冷。”

李道生想,他大约的确是怕冷的。

可过往无数个深夜里,没人会舍得把自己的那点温暖分给一个不起眼的阉人,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就不需要了。

反正硬扛也可以扛过去。

只要第二天还能睁眼,于他而言,冷也好,饥也罢,都是可以挨过去的。

除了莫名其妙地卑微地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死,他什么都不怕。

冷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的身体总是冰凉的,从来没有热起来的时候。

只不过,今天是头一次。

他发现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怕冷,那种时时刻刻萦绕着他的、挥之不去的阴冷……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就算献上一切,也还是比不得旁人讨喜。

谁会喜欢一场湿漓漓的阴雨?

谁都要避开这种潮湿与阴冷,没人会真的喜欢他的。

他只希望裴忌不要那么快厌倦……

他的指甲悄无声息陷进裴忌的衣褶,越来越用力,以至于裴忌隔着几层衣服都感受到了怀中人心里的不平静。

裴忌上一世的确漫不经心,因为带着怨,带着那种没由来的恨,说出的话常常不是出自真心,而是出自类似于嫉妒这种更加怨毒的情绪。

他一张口就如狼的尖牙,和李道生这条毒蛇缠斗在一起,他的凶残,让再毒的蛇也要褪一层皮,而蛇的毒牙,又会在他身体上留下不可轻易消散的伤痕,最后两败俱伤,谁也落不到一点好。

更何况,利益勾结当中交杂的那么一点真心,说出来都惹人发笑,又怎么能让生性多疑的李道生相信?

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有真心。

那些一闪而过的怜悯,怎么能称得上是世间最珍贵的那份真心?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司公的真心会在死前暴露得一览无余。

明明是背弃之人,明明该是他怨最恨的那一个,是他朝堂上的政敌,是该在他落魄时毫不犹豫落井下石的那个司公,却在为他黯然神伤。

名动天下的李司公,到最后,也不过是一个为政敌而死的蠢货。

太蠢了。

所以才需要裴忌这样的恶人护着。

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一起看着盆里跃动蔓延的炭火,裴忌那双星眸里的亮光一闪而过,带上了些邪气,显然是没有憋着什么好心思——

那些盘根错杂的感情之外,关于老皇帝的寿礼,裴忌有主意了。

第163章 金玉 不能怪他自己,是他把他变成这样……

北疆战事吃紧, 老皇帝虽不如年轻时政治清明了,依旧不好意思操办得太大,于是寿宴的礼物便显得更为重要。

谁能送到老皇帝心坎上, 无论是什么身份,在短时间内, 必然会获得一些好处和荣光。

上一世, 李道生也正是在这场宴会当中结识了三皇子,渐渐开始了他的权宦之路。

裴忌记得这个,最近便总有些神思不属,老皇帝的礼物盒子放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扔来扔去, 连李道生都看出了几分不对劲。

宴席快开始有人传唤, 裴忌停下手中的动作,把礼物扔给李道生,朝殿外走去。

走到一半发现李道生还傻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 只好又转过头,直勾勾盯着他看了几秒,忽而露齿一笑:“公公, 快跟上来, 陪我一起去啊。”

阉人这才微微一愣, 连忙跟上。

裴忌本是不想李道生陪着他去的。

但这毕竟是李道生的青云之路, 若是他在其中作梗, 影响了李道生的前途,他还怎么心安理得地怨恨他、欺侮他?

所以他一定要亲自把他推到那条不可回头的金玉大道上,要他歉疚,要他为自己烦恼,要他纵使坐上万人之巅, 也逃不开自己的阴影。

这是李司公欠他的。

质子的地位低,都安排在离皇帝远又坐东向西的位置,裴忌早就坐习惯了,对此也没什么异议,倒是瞥见李道生给自己倒茶时,竟轻轻拧起了眉头。

裴忌眼眸微黯,从他手里夺下那杯子,把他拉进自己怀里,唇角虽挑起几分弧度,却又显得有几分冷硬。

李道生显然被惊到了,四周环顾,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才稍稍松了口气,语气当中却是有些埋怨:“坏东西,你这是做什么?”

裴忌握着那水杯舔了两口,信口胡诌道:“我看公公似乎不高兴,想逗公公开心。”

李道生半天没回话,过了好久才俯身凑到他耳边,低声喃喃:“主子平日里就坐这些地方……”

裴忌揽着他腰肢的手臂一紧,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轻轻在他腰间摩挲:“怎么,陪我这种地位低下的质子出来,公公后悔了?”

李道生摇头:“并不是后悔。”

他忍耐着裴忌刻意招惹的动作,再度皱起眉,眼里似乎有什么晦暗的光亮一闪而过,声音更低,低得几乎听不见,“待来日,我定让殿下坐在更好的位置上……”

裴忌没听清他这句话,刚想再问问,陛下却终于驾到,裴忌只好按捺下这层心思,先住了嘴。

和老皇帝一同前来的是他近来新宠爱的年轻妃子杨妗,听说是当今皇后的妹妹,位份晋升得很快,招惹了不少嫉妒,可惜背靠皇后和家大业大的杨家,时不时闹出一点小打小闹来,倒也没人敢动她。

更何况,姐妹共侍一夫向来被奉为美谈,杨康年虽然对父亲强行送嫡妹进宫当牵制棋子的行为很不满,也不会傻到在今天这种场合说出来,还得违心说些恭喜的话。

旁人可能看不出这些,只以为杨家又要获圣宠,裴忌却知道,杨康年这会儿恐怕被恶心坏了,看见没,脸都是白的,握着茶杯的指节都在泛青,心里不知道把这两个老东西骂了多少遍。

想到这里,裴忌心情还不错,他挑了下唇角,垂下眼来,不再看这老牛吃嫩草的恶俗场面,假装低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

却不想,这一表情落在李道生眼中,瞬间就变了味道。

怀中的阉人脸色阴沉沉的,他扭头看了一眼清纯娇艳如新生鸢尾般的杨妗,眼眸里的光瞬间黯淡下来。

是了。

他这副残损的身子,连寻常女子都比不过,又怎么比得过这样众星捧月的高门贵女?

像这样的女子,恐怕才是裴忌会真正倾慕之人,就算,裴忌真的喜欢男子,像他这样的,也只不过是可以随意丢弃的一个新鲜玩意儿罢了。

哪怕李道生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但在这种时候,也不免觉得不公。

他想要的心爱之物从不属于他,甚至连追求的资格也不配拥有。

他知道自己生来是这世道最底层的人,到现在他的户籍上仍然明明白白刻着贱籍,所以他在雪地里被用冷水泼过,也在夏日炎炎被用热水烫过以此取乐,如今更是眼睁睁看看裴忌把目光投在别人身上,却也说不出那句不准看的话。

不甘就像野草一样,烧过一茬,又一茬一茬长出来,覆盖在他千疮百孔的心脏角落,每一处都又涩又疼。

他忽然就想不管不顾地在裴忌身上用力咬上一口,要用牙齿死死地抵住,刺破皮肤,尝到最原始的血腥味,留下永远不可磨灭的痕迹。

要特别疼,特别难忘才可以。

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他强迫着自己一点点放松僵硬的身体,额头轻轻靠在裴忌身上,低声在男人耳畔道:“主子,你带着奴才来这里,就是为了看她的吗……?”

裴忌眼瞳中闪过一丝怔忡,显然是不明白李道生口中的她是谁,他把怀中的人又缓慢地往自己这边推了一点,让李道生被迫和自己贴的很近,嘴唇像是下一秒就要挨上去,却又堪堪停在这个距离。

然后他挑唇道:“我不知道小九公公说的是什么,但我全程都只看着怀里这个人呢,公公可别冤枉我。”

对于小裴殿下口中说出的这种话,李道生从不全信,心情却仍旧不可避免地好了些。

他有些不敢直视裴忌噙着光亮的眼睛,别开眼,低声骂道:“……坏东西。”

裴忌对这个称呼安然处之,习以为常,甚至心里还有点隐隐的爽快,若非是在皇帝的寿宴上,他必要再犯浑两句,惹得李道生打骂两下才好。

可惜了。

裴忌遗憾摇头,还有几个糟老头子在这看着。

几位皇子准备的寿宴礼物已经一一进献了,后面还有文武百官送贺词念礼单的环节,繁复冗杂得要命,裴忌闲来无事,剥了两颗青提,又亲手送到了李道生嘴边。

有些事,有一就有二,他像是已经做习惯了似的,一点儿也没察觉出有什么。

李道生头一次倒是打开了他的手,但周围这无数双眼睛盯着,毕竟不能像在质子宫中那么没规矩,裴忌愣是趁着李道生顾及于此,在这喂青提的过程当中,用指尖挑弄了一下李道生柔软的舌尖。

虽是无意,也是有意,柔软的触感让裴忌和李道生二人同时愣了几秒。

虽然这张漂亮的嘴唇裴忌在前世已经吻过咬过无数次了,甚至还有过更亲密的行为,但这又不太一样。

前世皆是强迫,欺骗,互相中伤,李道生似乎从来不是心甘情愿的。

裴忌是那个怨恨的强迫者,只有进.入才能勉强安慰他怨鬼似的滔天心慌与恨意,唇舌交缠,获得短暂的安慰,又很快更加渴望。

这不能怪他自己,是李道生把他变成这样的。

思绪如风灯般快速闪过,裴忌总是要比李道生更先反应过来,而这个时候,礼单也终于念完。

老皇帝说不上特别高兴,也没有什么特别满意的礼物,但他最宠爱的儿子在这件事上做得也不够满意,老皇帝也就不好责怪别人了。

但他还是点了裴忌的名,这与上一世一模一样——

老皇帝问:“裴公子,刚刚听到礼单,你似乎只为朕献上了一盏灯,是因为你们北夏贫瘠,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物什,还是对朕有什么不满啊?”

裴忌暗自拍拍李道生,太监很快便意会起身,虽然有些欲言又止,却退至身后,静观其变。

裴忌并不慌忙,而是先行了一个礼,然后才慢慢叙述道:“陛下,北夏必然不如大梁物产丰饶,但也不乏奇珍异宝。”

“微臣送给您的,也并非是一盏寻常长明灯,而是微臣在来此之前,父皇特意嘱咐臣为您的寿宴定制的寿礼,您不妨打开看看,在为这盏灯点上火,再准备七张宣纸和七位侍者,就能发现其中与众不同的地方,那才是我们北夏对大梁朝的诚意。”

老皇帝太过多疑,又开始怀疑是不是要篡夺他的皇位,派人把那装着裴忌寿礼的盒子拿上来,又转头看了他几眼,竟笑着让裴忌亲自去展示。

这正在裴忌的预料之中,他也正有此意,见李道生轻轻皱起眉头,起身时借着袖子的遮挡,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走向了寿礼的方向。

这是一盏镂空的花灯,一共有九个面,除去上下两面有所不同之外,每一面都雕着一条祥龙。

只见裴忌安排亲自取了一根火柴擦燃,点燃中间的灯芯,只一瞬间,这灯瞬间散发出七彩的光晕,且转动起来,每一面燃烧的火焰都是不同的颜色。

而当几位侍者按照裴忌的要求依次站在一个面面前,映照在宣纸上的,便是七条颜色不同的龙。

七彩祥云,龙身在世,在大梁朝的风俗当中,绝对是祥瑞当中的祥瑞。

而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只见裴忌拔动最顶部的机关,咔嚓几声,这七面火焰瞬间熄灭,只剩下中间的火焰,映照出顶部的那条龙,竟然直接照到皇帝面前,金光耀眼。

七龙归心,天下归一。

顶着惊叹各异的目光,裴忌挑唇一笑,一抬手,送上祝词:“陛下,这便是北夏贺您寿宴之意,恭祝陛下万福在身,九州归心。”

这可是正送到了老皇帝心上,他拍着龙椅大笑几声,已经按下自己本想为难的心思,欣赏之情溢于言表,显然龙颜大悦:“好啊!好啊!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忠心!这个礼物确实不错,你可想要什么封赏啊?”

裴忌其实挺想要个官儿当当的,但现在时机不成熟,这么快想进入朝堂太惹人怀疑,所以他只是随便要了两样赏赐,一根玉簪,一条金玉手琏,这对帝王来说简直如同没有封赏,于是皇帝大手一挥,不仅把这两样东西赏赐给了他,还给他赐了块出宫的牌子。

有了这块牌子,出宫都是小事,只不过会被记录下来罢了。

这倒也是意外之喜,裴忌谢恩领赏,把牌子挂在腰上,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捏了捏李道生的掌心,戏谑笑道:“小九公公,我可没给你丢脸。”

趁着皇帝心情正好,杨妗准备为皇帝献上一曲惊鸿舞,自然得到应允,万众期盼一睹宠妃的姿容,宴会场上的氛围也就开始轻松了。

嘈杂的场子当中,大家都沉浸于歌舞,裴忌却对这舞蹈没什么兴趣,反正又不是李道生跳给他看,没什么意思。

但趁着这个机会,裴忌把不知道为什么眼神阴晦的阉人拉到自己身边,弯下腰,突然用掌心握住了他的脚。

李道生心中一惊,难得有些慌乱:“……裴忌?!”

裴忌却不管不顾,借着歌舞的遮挡,竟把这只脚抬到自己膝盖上,在阉人纤白好看的脚腕上,为他带上了那根金玉链子。

金枝玉枝,格外衬美人。

裴忌不由自主地多摩挲了两下。

至少很衬李道生。

第164章 坏胚 万一被谁发现了,怎么办呢…………

宫里好久没开宴, 皇帝的寿宴也还是热闹,没人注意到他们这点小动作,小九公公把脚缩回去的速度更是比谁都快。

裴忌懒洋洋接受阉人阴沉似水又带着些羞恼的怒瞪, 感觉这目光跟前世比起来真是大巫见小巫,更何况……

李司公现今还没有彻底学会, 到底该怎么拒绝他。

裴忌用余光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 见竟然没有一个人发觉,便愈发大胆地把手伸进李道生垂下的衣袖当中,握住了太监纤细的手指。

李道生心头一惊,哪里还记得刚才的醋味,只暗骂这混账东西, 胆子也太大了些, 想把手抽出来,却反被握得更紧。

他倒像是真不怕被人发现似的,一开始只是用手指松松垮垮地勾着, 一察觉到李道生想抽离,手上的力道便不自觉变大,又顺着指缝强行插.进去, 两只手瞬间扣在一起, 严丝合缝。

李道生收回也不是, 放纵也不是, 左右为难, 最后只能用没握住的那只手在裴忌胳膊上掐了一把,隔着衣衫,不痛不痒。

裴忌偏起头瞥了他一眼,唇边的弧度不自觉挑起,另一只手也伸过来, 把李道生的手指捧在掌心,像对一块上好的玉玦那样,反复把玩。

裴忌小时候便握剑握弓,手上尽是伤痕和薄茧,后来成了落魄质子,到了这种地方,受的伤就更多,小臂上有好几条细长的伤疤,手背上也是,掌心也是,存在感更比那些贵公子细腻的手指强得多。

李道生虽然因为是奴才经常干活,按理来说,双手也应该粗糙的才是,却不知为何,纤软柔和得厉害,裴忌爱不释手,一握住就不想松开。

衣摆因为这个人的动作轻轻摇晃,李道生的脸颊悄无声息地升温,他咬着牙,不让自己显露出什么异常来,心里却不知把这个不知轻重的坏东西骂了多少遍。

万一被谁发现了,怎么办呢……

虽说裴忌本就以贪财好色的流氓坏茬形象示人,但从今日就可以看得出,裴忌在一点点试探着皇帝的喜恶,也在试着崭露头角。

此时若是被发现,再传出什么偏宠太监、公然在寿宴上与阉人玩闹的坏名声,必然会对他有所影响。

想到这里,李道生还是有些心神不宁,他正准备再骂两句,让裴忌松开手,有什么心思回去再做,却不想,裴忌却在这时突然主动松开了他的手。

李道生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怔然,抬起头,便见三位华服公子站在他们面前,裴忌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提了一杯酒,对着中间那位穿着蓝衣官服的男子道:“杨将军找我有事?”

原来是他……

李道生垂下眸,有救驾之功在身的杨康年杨将军。

场子已然快散了,后面还有什么赏花赏月的活动行当,便没有什么太多规矩了,几位宠臣簇拥在老皇帝旁边,和那位杨妗美人一起,时不时把他逗得哈哈大笑。

杨康年也正是趁这时才走过来,笑道:“裴公子,又见面了。”

“上次的棋局未实现,是我对不起裴公子,”他的手指向宴席上一个小红亭的方向,“今日是个好时间,前方庭院内就摆了棋局,可否邀裴公子一叙?”

杨康年世故圆滑,比清流一派大多数人聪明得多,能屈能伸,话也说的好听,他丝毫不在意裴忌如今的质子身份,道了个歉,就顺水推舟引出了邀请,让裴忌不好拒绝。

此时拒绝无异于不知好歹,裴忌心中考虑的却不是这些,他顿了片刻,余光瞥见静默不语的李道生,拍拍衣摆,伸了个懒腰,竟真答应了:“好啊。”

走出座位,见李道生还要跟着,复又侧过头,邪气一笑:“今天是个好日子……宫中的规矩不必那么森严,公公若是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便是,不必顾及于我。”

见李道生愣在原地没动,他拍拍他的肩,凑到他耳畔,指着那位众星捧月的身影,“那位便是三皇子,是老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公公,到时候可千万别认错人啊。”

李道生心头一紧,眉心皱起,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又顾及到这是什么场合,强行收回。

他看了一眼准备在前面领路的杨康年,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好像有点酸,又有点涩,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去哪?”

裴忌挑着唇,握住阉人的手,趁周围人没注意他们这边,很快地在他掌心咬了一下:“我?随便转转。”

他这种地痞流氓,多的是地方能去。

说罢,他不再看李道生有什么反应,跟上杨康年的方向,脚步沉重又轻快。

如果这世道恶人横行,裴忌绝对算得上是一条疯狗。

疯狗只会给主人一次离开自己的机会。

司公,快走你的青云路。

裴忌漫不经心,又如兔死狐悲般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小心被他这样的人咬下一块肉。

上一世,李道生彻底背弃他的节点其实远没有这么早,但这一次,他提前推了一把,就是想看看,李道生彻底离开他到底谋划了多久。

是一年,两年,还是从初次见面开始,跟他一起待在那座破落宫殿的每一天?

裴忌这个人疯得早。

又疯得不讲道理。

如果在那些蝇营狗苟的利益勾结里,在背弃他之前的位置都是真心,那裴忌会怨他;如果曾经对他的这些好都只是算计,如果真的就那么想离开他,那裴忌会恨他。

不管怎样,裴忌都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下棋果然不仅是下棋,在四皇子司马胜的张罗下,几人围坐着一个小桌,旁边生着暖炉。

司马胜虽不受宠,高低是个皇子,小时候遭到冷落和欺负就算了,如今长大了,清流一派托举他,在宫中找个地方和朋友说说话的权力还是有的。

这里还在寿宴的范围内,也不算提前离席,老皇帝这会儿正高兴着,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跟他们计较。

他们倒是摆了棋局,但显然是个残局,杨康年马复二人坐到侧边,司马胜本来准备随处一坐,只是屁股还没有落下去,就感受到了二人强烈凝视的目光,只能委委屈屈和马将军挤到一边去了。

把主位留给裴忌,裴忌似笑非笑地盯着几人:“敢问大人和皇子殿下,这是何意?”

杨康年道:“这是刚刚我与马将军下棋时留下的一场残局,左走右走似乎都无解,命中注定是平局,所以特地请裴公子来一试,不知,裴公子能解开吗?”

这就是他们邀请他过来的目的,裴忌反倒心头一松,毫不客气在主位上坐下,支着下巴,又笑着露出两颗锐利的小虎牙:“两位将军都解不开的局,怎会想到由我这种课业倒数的人来解呀……?”

的确。

裴忌在监书院表现得确实十分差劲,虽然不吵不闹不逃课,但就课业成绩来说,绝对算不上什么优良学生。

虽然监书院大部分人的毕业基本靠积分制,但因为有最终考试,所以平日里常有考核,考核的课业水平,还是很能说明问题的。

如果不是还有一些不及格的学生,裴忌每次考核的排名,恐怕都是倒数。

杨康年一开始也这么以为,但他之所以会找上裴忌,就是发现他的课业水准和他的字迹完全不吻合。

裴忌曾经无聊的时候,经常拿毛笔蘸水在墙上写诗,水干了诗自然就没了,也算是一种乐子,因为水干得快,一般也不会有人发现,只可惜,杨康年不是一般人。

杨康年亲眼看着他写下的那几首诗,虽然走过去时已经被风吹到了大半,他没有机会把那些诗句看全,但他已经察觉到了裴忌的不同。

至少,他绝不像他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浮草包。

刚刚那盏奇异的花灯,就更是印证出了杨康年的猜想,裴忌果然是个极聪明的少年人,虽然年纪轻性格又有些小恶劣,但未必不能为他们所用。

于是杨康年道:“裴公子,我们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这棋局你不妨试一试,无论是否能解出来,我们都能成为朋友。”

闻言,裴忌身体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终于还是没有拒绝。

他随手拈起几颗黑子在手中把玩,不过几息,就已经落下五子。

两颗黑子,三颗白子。

前几天还在喊冷的司马胜在这大冬天里摇着折扇,忍不住啧啧感叹:“这可是残局啊,下这么快啊,就不怕……”

话音未落,便见裴忌挑唇一笑:“解开了。”

司马胜闻言立马低下头,就算他对琴棋书画都不怎么精通,此刻也能看出黑子赢了,他瞬间瞪大眼睛:“……还真解开了???”

杨康年与马复的眼神也是一变。

这痞坏痞坏的小子,似乎比他们想象中还要聪明。

然而他们心中这么想,管不住嘴的傻白甜皇子司马胜就直接问了出来:“诶,原来怎么没发现,你居然这么聪明?那你之前是不是在装唔唔……”

幸好还有能管住他的人在,可怜的皇子殿下被马将军的大手及时捂住了嘴,避免在这种不合时宜的场合,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司马胜还想愤愤不平地挣扎:“唔唔唔不唔唔唔唔(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下一秒,连人带扇直接被了抱起来。

马复那张偏黑的冷静俊脸没有泄露出一点别的神情,张开那张嘴,却在睁眼说瞎话:“皇子殿下身体不适,我带他去休息。”

古铜色的修长手指和白皙的皮肤放在一起,对比异常鲜明,裴忌前世见多识广,总感觉从其中品出了一点别的意味。

裴忌偏头看了旁边显然对此习以为常的杨康年一眼,难得低声多问了一句:“马将军和……皇子殿下,这样没事吗?”

杨康年看都没多看他们一眼,笑容和蔼:“没事,裴公子不必多担心,他们闹着玩儿呢。”

谁让司马胜总是多嘴。

不强制采取一点什么措施,杨康年都怕他们这清流一派会经常因为做出支持他的决定而后悔。

第165章 妒犬 他送的,公公喜欢吗?……

从裴忌的方位看不到李道生的动作, 也不知道他去了哪,但他快速环顾整个宫院,至少一眼看过去, 哪位众星捧场的三皇子似乎已经离开了现场。

意识二人都不在现场,裴忌眼里陡然升起一股阴鸷, 下意识便想要找寻而去, 却闭了闭眼,又按捺下来,这会儿身边没别的人,便与杨康年又下了一局棋。

他其实对这种文人墨客们酷爱的的风雅之事不太感兴趣,还是带着血腥味的事更能刺激他的感官, 只可惜, 现在没有什么机会做这种事,他也已经找到了更有趣的事情。

棋局最讲心境,裴忌心思稍乱, 一子下错,满盘皆输。

而后他与杨康年又下了几局,裴忌心不在焉, 每一局都输得惨痛, 这下, 就算迟钝如杨康年, 也发觉出了不对:“……裴公子好像有心事。”

杨康年扫视着这惨淡的棋局, 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就是不知,我帮不帮得上忙?”

这就是只老狐狸,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裴忌曾与他共事那么久,又怎么会不了解。

求人办事要给人好处,杨将军纵横朝堂多年,他的帮忙怎么可能没有交换条件?

所以裴忌不上他的当,他随手丢回棋子,终于还是静不下心,起身告别:“哎呀,这么快就被杨将军看出来了,既然如此,我就先行告辞了,杨将军有什么解不开的棋局,下次再找我玩儿吧。”

杨康年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还有些不死心:“裴公子,真不用我帮忙吗?”

裴忌才不信他会这么好心,一点儿不着他的道:“杨将军位高权重,多少事等着您日理万机去处理呢,还是别为我费这个心了。”

走到一无人清静处,裴忌沉默几秒,还是冷下脸来,敲了敲腰上的玉佩,目光幽冷:“司公呢?”

若不是看见他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刚刚给李道生指路时真的不在意。

系统慢悠悠飘出来,对回答这种问题已经很熟练:“跟三皇子在一起。”

裴忌目光一凝,两颗虎牙露出来,是如尖刃般的寒凉,明明是勾唇在笑,却只让人觉得冷意往骨头里钻:“这么快就搞到一起去了呀……”

好啊。

好啊。

裴忌的手骨捏得咔嚓直响,恨意就像幽冷的火焰,不会那么热烈灼烫,却一下子就能烧遍全身。

原来这个时候就搞到一起去了。

他故作的冷静再也掩不住疯态,他唇角的弧度扬着,嘻嘻笑着,甜丝丝的味道,却几乎称得上是目露凶光。

他可是条披着羊皮的恶狗呢。

裴忌的脚步又轻快起来,他跟着系统的指引,眼里映着小光球身上幽蓝的光,忽明忽暗,更显得晦涩不清。

他们到时事情似乎已经解决了,在场的并不只是三皇子和李道生两人,旁边的老太监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不知跟李道生说了什么,才跟着三皇子的侍从走了。

等老太监一走,就真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裴忌定定站在不远处,一个翻身坐在树上,静观其变。

三皇子看着就是多情的相貌,鬓如刀裁,眉如墨画,双眼含春,微微一笑,就像是在暗送秋波。

他微微俯下身子,笑着与面前的美人说了许多,似乎聊得很是投机,几乎称得上是相谈甚欢。

最后要离开时,他抓着李道生的手,从袖口拿出一条隐隐闪着金纹的抹额,齐眉系在了李道生头上。

裴忌的手攥得愈发紧了。

甚至从指缝间渗出几滴血来,滴落在树干上,很快便没入其中不见。

风流多情的三皇子走了,李道生皱着眉头摸了摸这抹额飘洒的尾端,正欲摘下,却听后面传来一声:“……公公真是让我好找。”

裴忌从树上跳下来,明明刚才亲眼看见过,却还要再逼问一遍:“他送你的?”

李道生微微怔愣,心里发紧:“你怎么会在这?”

裴忌却不回答,只轻轻一扯,那抹额便被拽下来,是丝绸的质地,绣着二色百蝶的纹样,落在男人掌心,昂贵得刺眼。

他挑起唇,把抹额套到李道生脖子上,手指灵活地打了个漂亮的结,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就算如此,这么珍稀的布料映衬着面前这人有如艳色般的脸庞,皮肤薄嫩,耳畔柔软绯红,不必触碰,也已经能想象到其中细腻如花蕊。

不愧是三皇子的眼光,真是好看呢。

裴忌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那股常藏在笑容底下的凶残却渐渐显露出来,两颗虎牙亮如利刃,唇边却还是挑着的:“公公喜欢吗?”

那受宠的三皇子自是个多情种子,重情重义,也怜香惜玉,上一世便救了李道生一命,又给了他另一条活路。

当然,李道生并没有遭到什么危险,这一命,救的是他师父的命。

他师父便是刚刚离开的老太监,也就是引荐他入宫中的人,早年间监过事,如今年事已高,许多事情做不来,皇帝念他有功,给了他个轻松点的位置,如今和在宫中养老没有太大区别。

但没了监事的权力,地位自然也就低了,树欲静,而风不止。

杨妗的嫔位升得太快,终究还是招惹嫉妒,总有些会被其他娘娘当枪使的蠢货撞上来,争斗之中,底层人若是被牵扯进来,自然没命可活。

李道生虽然算不上什么圣人,但老太监对他有恩,他也没法做到眼睁睁看着这么一个年迈的老人痛苦死去,自然想救他。

可他也只不过是伴在质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罢了,如今手上也没有什么权力,最多就是以命换命,要么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太监去死。

这时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三皇子出手相助了。

就如同外界所有对三皇子流传的名声一样,三皇子温柔仁厚,广结善缘,对谁都留存一份情意和善意,是个绝对的大善人,大好人。

然而皇室之中,哪有什么绝对的好人?

别看方才三皇子笑语嫣然,几分留情,但只有身在其中的李道生知道,他对他说的分明是:“小九真正是绝色,比本殿下见过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还要美上三分,身材紧致,看几眼就让人流连忘返。”

“……本殿下既帮了你,公公可要想好到底该怎么报答我。”

多情的人说起这些话来顺嘴又轻浮,他甚至给美人系完抹额时,有意无意蹭过李道生的脸颊,而后竟要直接伸向李道生的衣襟,“女子的救命之恩或要以身相许,那公公,想不想也与我一同游湖?同船渡,共床眠……”

李道生忍了又忍,还是后退半步,推开了那只想要探进他腰间的手:“多谢皇子殿下美意,只是与奴才一同游湖,对您的身份有所辱没,恕奴才不能从命。”

“但殿下对奴才的恩情,小九没齿难忘,日后您若是有用得着奴才的地方,奴才一定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上一世李道生自然也受到过这些扰乱,时不时的揩油骚扰都是常事,但三皇子毕竟是陛下最宠爱的一位,身份高贵,是最好乘的那一阵东风。

他只能先做忍耐,与三皇子周旋一二,常用公务推脱,反正这人情意来得快,去得也快。

前世便是这样,待李道生真在宫中被尊称一身司公时,三皇子早已转了性,也对他没了刚开始那份兴趣,喜新厌旧般许了别人情意。

如此一来,李道生也算松了一口气,倒能专心处理自己的事务,也借着三皇子的势,笼络自己的势力了。

今日也是如此,从小被宠到大的三皇子不喜欢强人所难,他相信自己的魅力超群,一定能让李道生心甘情愿躺在自己的床上,便也不强求,翩翩然走了。

李道生刚放下几分心,却没想到,裴忌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他眼曈微暗,刚才的一幕,他看到了多少……?

很显然,裴忌全都看到了。

只不过李道生因为怕着惹这位三皇子动怒所以动作幅度太小,裴忌并没有看见最后拒绝的那一幕。

他看见的只有相谈甚欢,言笑晏晏。

因此,裴忌更加嫉妒。

他抓着那根抹额,把李道生拉到自己面前来,直勾勾地盯着他,又不厌其烦地问了一遍:“公公喜欢吗?”

喜欢这根抹额吗?

也喜欢那个笑容温柔敦厚的三皇子吗?

不等李道生出声,裴忌便伸出手,捂住了面前这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凑到李道生薄嫩的耳畔,嘻笑道:“好想咬公公啊。”

话音刚落,他就已经咬了上去。

李道生的耳垂,是很柔软的花蕊。

裴忌舔吻着,啃咬着,从绯红的耳畔一路咬到侧颈,因为皮肤的莹白,总是显得很薄,隐隐能看到几根浮动的纤细青筋,轻轻咬下去,就像咬住了命脉。

“啊……”李道生用力推开半压在自己身上的年轻男子,嘴里吐出的气息和声音一样,带着一种没有办法抒发出来的气恼,只有睫毛轻轻闪动着,和胸膛一起起伏,彰显着他不平的心绪。

但裴忌并不可能轻易放过他,很快又重新凑了上来。

他低声森森笑着,两颗虎牙就像雪狼要咬住猎物时一样的雪亮,又恶劣,又难以满足。

他说:“都还没有开始接吻呢,公公就受不住了吗。”

然后那根抹额被狠狠扯下来,扔到了地上。

李道生不知何时被抵到了墙角。

冰冷锐利的墙面,裴忌掐着他的下巴,让他不得不被迫抬起头,用那种看上去很像哀求的目光,看着面前这个正处于少年和成年男人之间的男子。

尽管李道生就算如今只是一个奴才,可他的脊梁始终笔直,从不可能哀求谁。

他只是善于暂时忍耐,韬光养晦,这些对于李道生面前这个年轻男人来说都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所以裴忌要逼他。

这可是在宫中,虽然这角落偏僻,依旧随时有可能出现巡逻的侍卫又或者提灯的宫女。

如果路过的话。

如果发现的话。

通报到老皇帝那里,说不定就会有什么勃然大怒尸首无归的下场。

这可是皇帝的寿宴。

裴忌却冷冷挑着唇,轻飘飘踩上那根漂亮的抹额,而后低下头,毫不客气地侵入了阉人的口唇。

裴忌含弄着他可怜的小舌头,哑哑笑道:“公公,我后悔了。”

他用余光睨了一眼那根已经被他用脚尖蹂.躏得黯淡的抹额,又酸又嫉妒,“这件事,你本应该求我。”

这才是野狗的本性。

这条恶犬,已经一次都不打算放过他的主人了。

第166章 偏心 疯子。快不能呼吸了。

这一世的小九, 还从未被人像这样吻过。

更何况吻他的人还是裴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