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厌其烦地掠夺着他的呼吸,手指插进他的发丝,掌心捧着他的后脑勺, 完全不是那种青涩的毫无章法的吻,熟练凶狠得要命, 李道生只能被他带着走。
快要不能呼吸了……
李道生被迫仰起头, 窒息和Kuai感同时涌上大脑,抵着裴忌的力道越来越小,身上却越来越烫。
疯子……
完完全全的疯子。
直到裴忌滚烫的手指探进他的衣衫,李道生才如同被烫到一般,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用力咬下去, 趁裴忌瞳孔怔忪的一瞬间, 用最大的力气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不顾一切地猛地扇了面前的人一巴掌,从指尖到身体都在颤抖:“裴忌, 你……你疯了吗?”
裴忌的嘴唇被他咬出血,却只低声笑起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这个让他前世今生都魂牵梦绕的阉人, 一点也不觉得痛。
在这个偏僻的宫中角落, 裴忌只是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子嫉妒的酸味, 嘻笑着说:“公公, 他可以摸你, 我就不可以。”
他舔干净自己嘴唇上的血,眼闪寒光,又一步步朝李道生走过来,骤然抱住了他。
李道生还想挣扎,裴忌却把脑袋搁在了他的肩窝上, 眼里的凶残还未褪去,但语气已经变得有些委屈,“小九公公好偏心。”
李道生皱起眉头,心里因他这话疼了一下,心想着被送来的质子,不也是因为那皇空偏心所致吗?
要不然,以裴忌的身份,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还要舍不得一个身子早就残缺了的阉人。
这下,他说不出什么重话,也说不出什么软和的话,只能否认着:“我不是偏心。”
裴忌可不管他是真偏心还是假偏心,他张嘴咬了一下李道生柔软的耳垂,又低笑着蹭了蹭阉人白晳的脸颊:“公公明明是我一个人的呀。”
他又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重复着,“是我一个人的……”
饥渴是没办法轻易结束或者满足的。
不等怀中的人说什么,裴忌低下头,复又吻住了李道生。
他一点也冷静不下去,只记得侵占面前这个阉人的一切,他的卑微,他的冠光,他的孤傲,他的落魄,还是他阴沉的性子,他骨子里藏着的,那一点温柔。
痴了。
醉了。
真是什么都全然不顾了。
他实在太嫉妒了。
嫉妒到想把那三皇子的手剁下来,嫉妒到想把刚刚那个该死的人杀了,嫉妒想要毁灭面前的这个人,又想要被他毁灭。
一点都没办法冷静下来的。
疯子的感情从来都是如此。
不管那到底是怨,是恨,还是……
是爱吗?
就算把这问题丢给裴忌,他也回答不出来。
他可以轻松地惬意地承认他曾经是如何怨恨着这个人,可是爱呢?
他说不出来。
也没办法承认。
他对爱的后知后觉,就如同他对痛苦的感知一般,还是太迟钝了。
就像哪怕他亲眼看见前世曾经的亲友一个个死去,又亲眼看见李道生倒在他墓碑前惨烈的死亡,他也从不会落下一滴泪的。
他只是就那么看着。
直勾勾、死死地盯着。
盯着他的父母亲手抛弃了他,从族谱上抹去他的姓名。
盯着杨康年红着眼眶把那杯鸠酒递给他,马复颤抖着把剑送进他的身体,司马胜几次三番上前又闭上眼。
盯着李道生转眼就背弃他而去,走到别人的身旁,也盯着李道生万箭穿心,身上到处都是血。
他以为,他早已不痛了。
那都是前世的一道沟堑,闭上眼再睁开眼,这黄粱梦也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今日亲眼看着的三皇子还在与李道生亲密非常,竟还亲手系上了这漂亮刺眼的抹额,前世的滔天血债好像就模糊了他的双眼。
什么三皇子。
他淡淡地想。
就应该去死。
就应该被剁断手指,被砍断双腿,被挖掉眼睛,让他再不敢这么轻浮地碰李道生。
裴忌始终还是那样甜丝丝地嘻嘻笑着,两颗虎牙却锐利又白亮得瘆人。
李道生当然不知道他的心思已经疯到了这种程度,只以为他是有些吃味,再次挣扎一番无果,见他没再像之前一样有别的动作,也就随他去了。
只是裴忌一发起疯来吻得实在太凶,等他们二人慢慢停下来,李道生的腿已经软了。
他虽是个阉人,却并不愿意承认这种丢人的事,咬着牙推开裴忌,可惜还没正常走两步,就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地上。
幸好裴忌接得及时。
他难得没跟李道生不着调地开那戏谑的语调,只一动不动盯着他,突然在他面前蹲下,声音不知为何,沙哑了许多:“公公,我可以背你回去。”
李道生蹙了下眉,垂眸看了他一眼:“主子也不怕被人看见,平白添了笑话。”
裴忌唇边的弧度本早已淡去,听到这话,却又挑起一些来,疯癫之余,又有几分轻快。
他道:“若是真怕这些,我方才便不会发疯欺负公公了。”
李道生冷冷瞥他一眼,似嘲似讪:“主子,你也知道方才是发了疯?”
他真从来不知道有人吃起醋来能到这种程度的,刚才那副赤红着眼的模样,简直就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力道之大,他身上现在还在隐隐泛疼,甚至耳垂脖子和肩窝也留下几个血印……
真是跟条朝堂里困久了的疯狗一样,四处乱咬。
毕竟是自个儿心尖上的人,李道生在心里骂完,又有些说不上的涩意。
他是真没想到,居然能有这么一天,让裴忌为他犯浑。
这是不是正说明,裴忌或许不只是把他当成个漂亮玩意儿,而是真动了几分心思的……
他也知道,自己命贱,跟裴忌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是他从来不敢奢求的事。
裴忌要什么,只要他有的,他就给;裴忌给他什么,他也都收着,这样或许就能让这段关系再持续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他从来不敢奢求这人的真心,若是真能一直陪在裴忌身边,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因着这个,所以他从不敢完全顺着裴忌的意思来,只有难征服的玩意儿才能玩得久一些,若是太轻易得手,以裴忌的性子,说不定玩两天就腻了。
可他已经尝到了甜头,若是这时候裴忌把他抛弃,心里恐怕比之前暗恋的时候还要苦涩,还要痛。
这样的预想总是让人觉得难受,李道生咬了一下舌尖,瞬间而来的痛感让他清醒了些。
他看着裴忌的背影,终于还是趴上去,抱住了男人的脖子。
主子,再多给他一些时日。
感受着裴忌炽热的体温,李道生垂下眸,心想。
哪怕他这样的太监去一个明天又能招来一个,也别那么快腻了他……
他本不喜欢男人,如今破天荒头一遭动心,若是把他的真心像破烂一样扔到一边,他也会觉得疼的。
只可惜,就跟李道生没办法听见裴忌的心思一样,裴忌同样也听不见李道生的。
他眼里的嫉妒并没有就此消解,只是暂时被克制地压回心底,还是如同烈火一般的燎烧着他,一刻不停。
在真正意识到爱之前,这样的局面,还会一直持续下去。
第167章 高热 “小九公公,想要什么,说出来………
上一世, 裴忌从没这样背过谁,对李道生,他掐过摸过抱过强迫过, 坏事做尽,也难以寻得几份温馨。
宫中这青石板搭成的路, 他一次一次又一次, 不知走过多少遍了,若是回想起来,只有惨淡的血迹,强烈弥漫在两人之间的不甘,还有含蕴与唇齿之间, 对对方的怨恨。
李道生也怨他。
他也恨。
如今这么背来, 裴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背上趴着的这具身体有多轻,多瘦, 又在朝堂上要面对明枪暗箭,离了朝堂也不能松上一口气,还要被他这样的无赖地痞, 没完没了地纠缠。
有个问题, 他多少次欲言又止想问出来, 又因为觉得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而收回, 在这一刻, 他背着这个人的这一刻,那种想要得到答案的欲望又强烈起来。
他的脚步慢下来,抬头看着不远处宫闱上那盏新挂上去的灯,青色的火光在他眼里跃动,他嘴唇动了动, 才终于道:“小九公公,若是不顾你的那些野心,就这么把你困在我身边,你会恨我吗?”
身上的人明显顿了一下,他垂下眸,用快要冻僵的左手轻掐住裴忌的脖子,虎口刚好抵在男人的喉结上,触感明显,仿佛真的会要了裴忌的命似的。
但李道生凑近了一点,手上的动作却始终没有真的收紧,而只像在他耳畔说出这句话一样轻:“……我会亲自杀了你。”
裴忌愣了一愣,突然低下头,唇角挑起来,甚至用嘶哑的嗓音笑出声,难得带上了几份真心实意的味道:“……好。”
“公公,”他也学着他那样的语气,轻轻地喊他,又接着说,“我会等着那一天。”.
老皇帝的生辰就挨着新年,眨眨眼的功夫,元夕节大典就又要操办起来了。
不过皇帝的寿宴也就罢了,像这种还要祭祀祖庙的隆重时日,宫中的席位人满为患,谁都要来参一脚,是最轮不上裴忌这种质子的。
他本来也不在乎这些虚名席位,若是老皇帝突然想起来,就又要想办法哄一番皇帝,连着几次出头,恐怕要遭人记恨。
如今被遗忘在一边也好,他就不用再费这些心思去准备些什么,也有时间好好盯一盯李道生。
没想到,这么一盯,还真盯到李道生又见了三皇子一次,只是这次不等他发疯,李道生自己就先染了风寒,病倒了。
越是临近新春,底下的人越忙碌,身子骨稍微差些的,自然也更容易染上些疾病。
李道生身子骨倒不算差,只是早年间忍饥挨饿,总吃不饱,到现在也还没有养好,太瘦,便更容易怕冷。
这几日降温降得太快,饶是裴忌这般年轻气盛的都察觉到了几分寒意,李道生身体扛不住也实属正常,骨子里发冷了一天,到晚上裴忌把他拉进自己怀里时,才骤然发现他的身体滚烫。
裴忌眼神微变,甚至低下头,用嘴唇试了试他脸颊的温度,唇边的弧度却毫无温度:“公公这是怎么了……?”
“烫得就像……”他浅浅挑着唇,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刚刚嘴上的触感,“一块烧红的烙铁。”
李道生这才察觉到身体有些不舒服,一阵热一阵冷,脑袋昏昏沉沉的,四肢也没什么力气,在这种时候,他甚至会感觉裴忌的嘴唇都是冰凉的。
凭着本能,李道生双手抵在裴忌胸前,想把人往外推一点,只可惜没病的时候还能挣扎一二,病了就是没力气,如此软绵绵的力道,对裴忌来说,跟小猫在身上踩了两脚没什么区别。
裴忌看上去有些冷冰冰的,显然心里还压抑着李道生去见旁人的那股怨气,然而终究还是有些诧异。
毕竟他从不曾见到李道生生病时的模样,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幅光景:皮肤愈发苍白,薄得好像灯光一照就能看见里面青白的血管,脸颊上却有两抹酡红的粉晕,连眼周都沾染上,不像是生病,倒像是显露出了几分醉态。
或许这么想有些玩世不恭或者不近人情,但对裴忌来说,低下头,看见怀中人这样一幅情态,实在是有些过于昳丽了。
一点也不像在生病,倒像是喝醉了在故意勾引人似的。
裴忌心中的感觉便逐渐开始变得怪异,他的怨气还没有消,所以眼尾呈现出来的状态便总显得有些冰冷,但他又没有混帐到如同上一世一样,或许真的会在这种时候去折腾人。
可是心里总是痒,怨气之外,都是像藤蔓一样的思念,慢慢缠绕着,不知该怎么缓解。
他只能装模作样地在心里面劝了自己两句,克制着无穷无尽不断滋生的恶劣心思,把李道生从自己身上放下来。
一直这么装模作样的,好像他自己真的是个温柔体贴的好人,把李道生好好地安顿在床上,掖好被子角,还给他递来新烧的茶水。
李道生皱了下眉头,挣扎着要起身,裴忌便隔着被子强行把他按在床上,假公济私地命令着:“公公,你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有多烫吗……?”
他说着,提到阉人身体烫的时候,他自己也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喉头轻动,舔了下嘴唇,心里想的和实际做的毫不相干,“安心在这躺着,不准随便起身。”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裴忌年轻的生命里,第一次照顾人,显得有点隐隐的、别样的,兴奋。
至于这兴奋到底是因为照顾人还是因为别的,就不太好说了。
裴忌可没有宫中真正受宠的主子那样的权力,请不来什么太医,但像风寒发热这种事,他还是能诊断出一二的。
他正思忖着要不要等着天色再晚些的时候,干脆偷偷去太医院偷几味对应的药材回来熬着,却不想,在途中遇到了“熟人”。
“哎——裴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司马胜摇着他那毫无作用的折扇,慢悠悠走到面前的这道身影面前,从身后拍了一下,“不会是在等你上回说的那个相好吧?”
裴忌警惕心高,司马胜碰到他肩膀的那一刻,他差点就一个过肩摔把人甩在了地上,幸好听到这声音,收了动作。
他转过身,果然是他那曾经的三位故友当中其中一张熟悉的面庞,司马胜。
司马胜虽不受宠,但好歹是个成年皇子,出入宫中还是没问题的,只是这天太冷,他那潇洒惬意的劲儿没装多久,就因为那凉丝丝的冷风收了手。
他裹了裹脖子上的毛领,收了折扇塞进袖子里,才端得一幅翩翩公子模样,只是一出声,就又掩藏不住他那暗藏的八卦心思:“怎么不回答我,到底是不是啊?这大冬天在外面站着也不是好玩儿的,难不成真在等你相好啊?”
裴忌见他似乎一点没有记恨上次那恶劣的玩笑,便摇摇头,半真半假地回答道:“我宫中有人染了风寒,我想去太医院一试,能不能求得几份药来。”
听到这原因,司马胜眼神渐亮,他下意识想要打开折扇,却发现自己已经把那扇子收了回去,只能装作无事发生一般,有些尴尬地继续八卦:“这个人……一定不简单,不然怎么会浪费你亲自去求药呢?”
“肯定就是你上次跟我们说的那一位吧?”素来爱听宫中八卦的皇子殿下摸着下巴咂摸着,“那么急吼吼的回去,还说什么怕他生气,这其中要是没有什么奸情,本殿下可是不信的。”
这事裴忌不欲让旁人多知晓,上次也不过是故意提了一嘴,加上这司马胜向来是他三位旧友当中最守不住秘密的一个,他自然不会真回答得那么详细。
不过,想起司马胜的皇子身份,裴忌又想到了一些别的主意。
于是他道:“皇子殿下料事如神,我佩服,只是不知皇子殿下如此神通广大,是不是也能帮我得来一份治风寒的药呢?”
裴忌果然了解司马胜,四皇子虽年纪比裴忌大上几岁,却仍然是赤子心性,最禁不得夸,被面前的人这么一夸就翘起了尾巴,什么打探八卦都忘到了一边去,承认起这种夸奖来,一点也不害臊:“那是当然!不然为何清流一派都支持我,还不是因为本皇子聪明嘛!”
“不就是一点药吗?”司马胜拍着胸脯就保证道,“看本皇子半炷香之内就为你取来!”
还真别说,要司马胜做别的或许没那么靠谱,但他跟着杨康年马复二位大人混久了,太医院的大部分人他都认得,治风寒的药又不是什么名贵药材,随便找个曾经他们帮过的太医老头撒泼打滚一下,还是求得到的。
裴忌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松就拿到了药,上辈子在朝堂上骂过那么多老东西,打嘴炮这种事早就不在话下。
他漫不经心地夸了司马胜一大通,什么类比尧舜都夸出来了,果然把面前这位旧友夸得找不着北。
看司马胜那副相见恨晚的样子,仿佛恨不得下一秒就登基,然后提拔裴忌做自己身边的宠臣。
不过或许正是因为把司马胜这半瓢水夸到了天上,二人分别之前,他又不由自主跟裴忌八卦了两句,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劝导着:“哎,这人呐,不管是什么样的脾气,不管是不是暴躁的人,只要生病了,都是想人哄的。”
“你那相好的若是真生病了,光这几味药材熬药怎么能够哇?你要多哄哄他,多安慰安慰他,这样才能好得快啊……”
哄?
向来只会怨只会恨的裴忌站在原地,眯了下眼睛,若有所思。
见裴忌不语,司马胜又干咳两声,凑到他身边,反手挡在侧脸,小声打探道:“诶,裴公子,我问一句,你那相好是男子还是女子?长相如何?我见过吗?”
裴忌幽幽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感觉自己甜枣给多了,是时候该旧事重提,给个巴掌了:“四皇子殿下,站在外面这么久,你不冷吗?”
那日司马胜为了炫耀老皇帝赐给他的布料,确实穿了招摇又轻薄的新料子,坐在马车上都冷,也是那一天,因为裴忌恶劣的玩笑,叫唤连天的,把脸都丢尽了。
所以裴忌一提起这个事,司马胜得意洋洋的笑容就瞬间收了回去。
他尴尬地打了个哈哈,燃起的八卦之心终于熄灭.
裴忌回到宫中时,床上的人已然睡着了。
看着这熟睡的面庞,他心中更痒,又想起了司马胜临别前的劝告。
他找了个炉子把药熬了。
这药熬得快,只是闻着就苦。
他端着药碗放到床边,唤了李道生几声。
李道生向来睡眠浅,这时候身体难受,就更睡不安稳,听见裴忌的声音便醒了。
裴忌把人扶坐起来,端起药碗准备亲自喂药,谁知李道生却眉头紧皱,直接把碗推远了:“奴才不喝。”
太苦。
从小到大,李道生难吃的东西不知吃过多少,连树皮都啃过,如今不想再自讨苦吃,便最讨厌吃这苦愣愣的药。
裴忌只盯着他看了几秒便想通了,他把碗重新放在一边,坐在床边,黑发脑袋轻轻凑到了李道生身边。
“公公……”裴忌在李道生身上拱了一下,又抬起头,还是那般直勾勾地盯着他,但不知是因为光线昏暗还是什么其他原因,裴忌眼里闪动的光亮似乎比平常温柔了一点。
那一头黑发好像也感受到主人的心情,毛茸茸地落在李道生侧颈,很轻,很痒。
裴忌的目光变得像温而哑的火焰,他又在颈侧拱了一下,低声道:“公公……想我哄你吗。”
含混不清,一点也不像裴忌这种狼崽子会说出来的话,实在有些过于暧昧了。
李道生哪知道裴忌不折腾人的时候比折腾人更无赖,他根本不敢看裴忌的眼睛,侧过头,目光闪烁,伸出手想把面前这张脸推远一些,但真碰到了,却又舍不得。
最后,也只是推开了一指不到的距离。
阉人皱着眉头:“……裴忌,你,你别靠我这么近。”
裴忌却仿佛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似的,只继续喊着:“公公……”
“小九公公……”
黑发蹭过的侧颈愈发得痒,裴忌双手轻轻捧着他的脸 ,眼睛亮晶晶的,那些凶残和冰冷的爪牙被他收起来,此刻就像个真正的乖狗狗,“你要是想我哄你,就点点头,好不好?”
第168章 趁机 可爱。混帐。
裴忌也是头一次说出这样的话, 没有刻薄和对抗,温和得有点怪异,他自己也有些不习惯, 言语之间,因为不太熟练而显得有些生涩。
但恶狗的眼睛皆锐利, 皆明亮, 面对猎物时会露出像狼一样的锋芒,裴忌不是大梁朝的人,眼瞳在光底下便总能崭露出几分金色,这对李道生来说,总有种勾魂摄魄的魅力。
他皱着眉头, 别过脸, 旁人看起来很厌恶抗拒的姿势,但裴忌可不这么认为。
李道生可是……最嘴硬心软的主儿了。
裴忌倒是也曾被他尖酸刻薄地讽刺过多少次,再尖锐的话, 也曾淹没于柔软的唇齿,让人心中泛涩,又让人着迷。
“公公……”
裴忌埋在他颈间, 轻轻地蹭着, 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这副模样, 就跟在撒娇似的。
这既是自己最喜欢的主子, 又比平日里不知柔软了多少倍,李道生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折腾,抵抗不得,脑子晕晕乎乎的,只能咬了下舌尖, 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只这一个动作,裴忌全身上下便都兴奋起来。
明明是照顾人的那一个,倒是一点也没有觉得服侍一个阉人是多么丢人的一件事,他端起一旁还温凉的药,舀起一勺,学着自己母亲的模样,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然后递到了李道生嘴边。
李道生也是头一次被人这么服侍,身体的一阵热一阵冷让他忍不住皱了下眉,他小心翼翼地张开嘴,总带着几分不太明显的拘谨。
但这药太苦了,李道生掩不住自己的本能反应,吃一口药就要苦得皱一下眉。
纵使冷漠如裴忌,心里也蔓延上一点软软的东西,忍不住冒出可爱这个词。
……很可爱。
他原来从来没有注意过,原来这个对他阴狠无情的人,这个能毫不犹豫背弃他的太监,还能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裴忌盯着他轻微的皱起眉头,连带着鼻子也跟着轻微耸动,盯着他时隐时现的舌尖,是像红桃一样的颜色,无论是喊起来还是咬起来,一定都又柔软又香甜。
他很想做些什么,几乎到了如饥似渴的程度,但他只是在喂完药之后,用两根手指捻起一块糖,塞进了李道生的两唇之间。
嘴唇也漂亮,柔软。
裴忌摩挲着指尖,总感觉那一闪而过的触感还停留在上面,让心里更加发痒。
他实在想不到,这个人身上还有哪一处是不好看、不柔软的。
这块糖有些大,上面还粘着一些白色的糖粉,稍不注意就粘在了李道生唇角,两颊又总有一侧是鼓囊的,裴忌的目光很快就被这种风景吸引,直勾勾的,寒凉又炽热。
也许是那块怡糖太过香甜,李道生舌尖就剩小半块甜味的时候,裴忌实在像是忍受不了什么一样,捏住阉人柔软的面颊,盯着那明晃晃的饴糖粉末看了几秒,嘴唇就贴了上来。
动作看上去凶狠无比,却又比任何时候都要柔和,只是贴上去,伸出灵活的舌尖,一点点把糖粉卷进嘴里。
李道生彻底因为他的动作愣在了原地。
太轻了。
轻柔得根本不像面前这条恶狗崽子会做出来的动作,就好像,就好像在……
被面前的人珍惜一样。
李道生因发热而存在感更加明显的呼吸变得急促了几分,他在短暂的怔愣过后立即侧过脸,猛地把面前的人推开,却未能如愿。
几乎就只有一瞬间,他被男人捉住手腕,朝自己拉近,修长的手指在立刻攀上他的腰,鼻尖相碰,裴忌眼中崭露笑意:“公公,饴糖甜吗?”
几分耀眼,几分危险。
不等李道生回答,裴忌便毫不客气地含吻上了他的唇。
李道生瞪大眼睛,激烈地想要挣扎手腕,却被越攥越紧,压在胸前,不能动弹。
“裴忌,会——”李道生找到机会推开了他一些,剧烈地喘息着,那几个字几乎是从唇边泄出来的,但很快又被抓了回去,“会传染上的……”
不管是面前的人还是高热的身体,李道生的双颊已经全然泛粉了。
他已经不记得裴忌是他的主子,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句混账,却骂不出声。
小混蛋……
李道生闭上眼,纤长的睫毛里沁出几滴泪来。
趁人之危的小混蛋……
只可惜,以裴忌的无赖程度,就算李道生真的给他一巴掌,然后骂出声来,裴忌也只会更加兴奋罢了。
这轻柔又激烈的感觉与上一世完全不同,没有任何胁迫的色彩,没有强迫,甚至更像是诱哄,让裴忌有些迷恋般的上瘾。
好像是有些不太一样。
裴忌对这种柔和的纠缠有几分茫然,松开他时,李道生甚至还下意识想靠过来,只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行为,瞬间退开了去。
阉人低着头,两只耳朵红彤彤的,他被这吻勾得升起了一点朦胧的意识,手指攥紧薄被,不甚明显的喉结滚动了好几下,才勉强出声:“主子,您别再……别再这样了。”
无论风寒还是风热,快要康复前都是容易传染的。
裴忌只以为他身体不适,不想在这个时候被折腾,只能克制下心中的痒意和躁动,挑起唇角,眉眼弯弯,虎牙尖尖。
他不知道心里这种陌生的柔软情绪是什么,但他突然变得没有那么锐利和凶残,只挨挨蹭蹭地凑过去,小声地道:“公公,你可以靠在我身上。”
他难得对这种事有点上瘾,把阉人的名字含在舌尖怎么也不轻易放开,笑着直把人逗得两颊越来越红:“小九公公,小九公公……”
李道生揉了揉发烫的耳朵,无力地拍在他脸上,把他推远了点,红唇轻启:“……混帐。”
裴忌当然是混帐。
甚至在李道生生病时,他心里还有千种万种折腾人的方法,但与上一世不同,这一天,他一样也没有做。
被哄的人要骂他,他这个哄人的,反倒有些上瘾。
他想,若是这一世,李道生不背弃他而去就好了。
若是李道生不背弃他而去,他一定……
一定不再强迫他。
有了裴忌的亲自服侍,李道生烧了三天便彻底好了,能走能跑的,就是神态比生病时显得阴冷多了。
裴忌倒也不在意,无论司公怎样,最后总归是要往上走的,就算如今看上去阴柔了些,心里也总是攒着一股狠劲儿的。
利欲熏心,翻脸无情,这才是李道生。
新春佳节总是喜庆,除了每年的祭祀,规矩也要松散得多,裴忌收到从大将军杨府递来的宴邀,心情颇好,欣然答应。
只是为了避免和故友相聚时,李道生又趁机去见那个该死的三皇子,这一回,裴忌倒是把小九公公也带上了。
马车刚行到门口,裴忌欲牵着李道生的手下车,阉人却被他的动作一惊,皱着眉头就要抽出,只可惜没能抽动,只能冷冷瞪了他一眼。
裴忌却只一笑,一双星眸璨然,两颗虎牙尖尖,像要晃了谁的眼。
二人下了车,便见一熟悉身影立于大门前,身上明显是新做的锦袍,又轻盈又漂亮,连尾摆的弧度都带着一股柔软又潇洒的味道。
这人正是司马胜,他站在门口,没一点架子,听见动静转过身,跟个迎宾官似的打量了二人紧牵的手一眼,嘿嘿一笑,转着扇子,尽显风流:“诶,你们来了?这来得可真早,马复那大块头都还没来呢!”
这个“们”字就很有灵性,明明只邀请了裴忌一个,却说得好像同时邀请了两个人似的。
裴忌不以为意地回敬,李道生趁机收回手来,后退半步,如普通奴仆一般,侍立在一旁。
察觉到身旁人的动作,裴忌挑了下眉,仍是勾唇:“既是如此,那我等便在此等马将军到来,再一道进去好了。”
司马胜点点头,却突然勾着裴忌的肩,把他拉到一边,低声八卦:“……裴公子,这就是你那相好的?眼光倒是不错,只是我看这美人好像不怎么乐意啊,你不会,是强迫人家跟你一起的吧?”
裴忌没脸没皮惯了,睁着眼睛说瞎话都不会脸红,又会打嘴炮,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更何况是涉及李道生,就更无需讲什么道义体面了。
他学着司马胜的模样,亦低声回答:“他愿意的。”
司马胜又是嘿嘿一笑,黑眼珠滴溜溜地转:“真愿意假愿意啊,别不是人家姑娘不愿意,你硬把别人带来,又说人家愿意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咱们八卦的四皇子又一次真相了。
只不过……
裴忌摇了摇头:“他可不是个姑娘。”
“……不是姑娘?”司马胜小声嘟囔了一句,细品了这几个字,用余光扫过李道生不太明显的喉结,震惊地看着裴忌,突然结巴了一下,“那,那就是断袖啊?!”
他这最后一句因为震惊而导致音量陡然提高,裴忌瞥见李道生皱了一下眉头,侧过脸去,袖中的手攥紧,明显有些难堪。
裴忌略显寒凉地看了司马胜一眼,本不想提及这个,毕竟只是猜测,这时候却挑起唇来,一双眸子里邪气四溢,又带着恶劣的冰冷:“四皇子……难道不是吗?”
与那古铜皮肤的大块头。
谁知提起这个,倒真像踩了四皇子的小尾巴似的,他连忙后退几步,大声嚷嚷,像是要让整条街都知道似的:“本,本皇子当然不是了!我当然是喜欢女子了,女子多好啊,谁会喜欢硬邦邦的男人啊?!”
裴忌挑眉,目光落到司马胜身后,笑容更加恶劣:“马将军,好久不见。”
马复微垂下眸,朝他颔首示意:“嗯。”
司马胜便彻底僵在了原地。
第169章 天灯 惟愿君心如我心……
裴忌当然是看到不远处古铜色的身影才这么说的, 如今见着司马胜的反应,更是证实了他之前那怪异的感觉,模棱两可的猜测。
前世他倒也真是被怨恨蒙了心了, 跟几位旧友相处这么久,竟然没发现点什么秘密, 比如说, 面前这二位的关系。
这气氛也真是微妙。
向来八卦又话多的四皇子成了个哑巴,碰上另一个更寡言少语的马复将军,就更没有什么可解释或者质问的了。
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的沉默才是最折磨人的。
趁着这僵持的瞬息,裴忌再度牵着李道生的手,光明正大走入这醉仙楼中, 甚至哼起了北夏民间不知名的异域小曲。
他心情颇好地想, 司马胜这是自作孽,不可活,何况还惹了他这种睚眦必报的人, 就更自求多福喽——
杨康年早早就摆了宴,裴忌打过招呼之后,带着李道生毫不客气地落座, 中途还推开了一位试图混入他们其中的皇子殿下。
看着司马胜悻悻坐在马复旁边的位置上, 浑身僵硬的模样, 裴忌挑了下唇角, 只是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几秒, 掌心中的柔荑便被抽走,硬生生让他嘴角的弧度僵在了那里。
差点忘了,他自己的处境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好在新春佳节,又有众人在场,李道生不至于真当场给他黑脸, 这也正给了裴忌机会。
托李道生生病那几日的福,裴忌现在对照顾人这种事很是感兴趣,甚至称得上一句殷勤,直接把人拽到自己怀里不说,又替太监挑肉剥虾,一顿宴会下来,自己没有吃上几口,倒是都进了李道生的嘴里。
在几人面前,李道生又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安安静静的,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免得招了几人厌恶,连裴忌也被自己牵连。
杨康年心思圆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自然不会多问,司马胜虽然多嘴多舌,守不住秘密,但由于方才在门口的时候大放厥词,现在也有点蔫儿了,全程把头埋得比谁都低,根本不敢看他身旁的马复一眼。
饭桌上的气氛就在这诡异的状态当中进行了下去,到了戌时末,烟花便在河边炸响,火树银花,毫不璀璨漂亮。
杨康年心情看上去也很不错,他虽然通世俗,但骨子里还是古板传统的,一时倒是没看出司马胜与马复二人之间的古怪,直以为他们是闹得别扭,心思微转,便有了个缓和气氛的好方法。
他指了指外面的繁光花焰,笑道:“…… 几位大人,这元宵也吃了,身子也热起来了,坐在这里未免无聊,今日民间难得热闹,东市西市大联欢,几位可曾有兴趣去猜猜灯谜,放放花灯?”
裴忌正逗弄照顾人在兴头上,捏了捏李道生的掌心,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司马胜埋头不语,只悄悄把余光瞥向马复的方向。
也不知向来沉默寡言的马将军有没有注意到这道自以为不是很明显但其实赤裸裸的目光,他只是停顿几秒,放下筷子,言简意赅道:“抱歉,家中有事须回,不可在外逗留。”
听见身旁这人的答案,司马胜拉下嘴角,又有些心虚地举起手:“那我也不去了……父皇召我觐见……”
杨康年:……?
这一个两个都怎么了都是?
马复也就算了,这司马胜,平日里最爱凑热闹的一个,到了这种热闹日子,反而不出去了?
这里没有闲杂人等,杨康年心中疑惑,也就问出来了:“皇子殿下,以您目前的不受宠程度,这种重要日子,陛下召到身边陪伴的皇子,恐怕不会是您吧?”
杀人诛心无外乎于此,若是平日里,司马胜早就拍着桌子反驳他了,今天却点点头,有些尴尬地再把头低下来,整个人蔫蔫的,小声嘟囔着:“……反正,反正就是有事。”
闻言,马复淡淡看了司马胜一眼,垂下眸:“那马某先行离开,先贺各位尽兴。”
说完就有如脚下生风,大步跨出了门外。
“诶!”司马胜怔怔看着他走出去,脸上的神色掩不住一点,只是十分失落,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做什么走那么快……就算是生气,就算……”
后面的话已经低得听不清了,想起还有其他人在场,司马胜转过头,勉强扯唇笑笑,“不好意思,老杨,裴公子,今日我身体不适,就先走了。”
看司马胜这浑浑噩噩的样子,杨康年虽然心中一知半解,但还是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回去,只好叹了口气,跟裴忌二人解释了一番,带着浑身笼罩着悲伤的四皇子,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于是还有心思去逛花灯的,就只剩下了裴忌一个。
没了旁人在场,李道生几乎立刻就从他怀中退了出来,他好看的眉头皱了皱,对裴忌的肆意妄为很是不满:“裴忌,做什么在旁人面前做出这副姿态?”
他说这话时还下意识环顾了一下四周,进窗户也没关,门只是拴着,眉头便皱得更紧,“来日若是传出偏宠太监的名声,刚在圣上那里积累的一点好脸就又要被败坏了,届时主子就算是后悔了怪我,也晚了。”
见他果真气恼,裴忌挑起唇角,大手一伸,勾住他的手,摇摇晃晃,好不正经:“公公这是在为我担心吗?”
李道生移开目光,不与他对上:“你我一根绳上的蚂蚱,替你担心就是替自己担心,主子又何必现在才来问我。”
有三皇子在前,李道生说的这些话,裴忌很难全信,但今天是好日子,不宜争吵,他将李道生的手腕全拢进掌心,见李道生没有挣脱,方才一笑。
他虽是性子无奈,像是地痞流氓,但毕竟曾经是皇室子弟,总该明白些道理。
他握着李道生柔软的手,犹如提前替阉人铺路一般细细讲道:“公公可知,自古贤才易折,概因君主多疑。”
“一个人为官公正清廉,忠君爱国,什么都收买不了他,出淤泥而不染,自然容易得到民心,好的名声将在民间水涨船高,也更容易得到皇帝重用,这的确是不错的。”
“但谁都知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涉及到天下,这皇帝不得不对他忠君爱国这一点提出疑问,是真的忠君吗?”
“清廉之士,世间的一切俗物,金银珠宝,高官威名都不能收买他,他只为一个义字活在这世上,这样的人,又受民众拥戴,对于帝王来说,也就是无法控制的。”
裴忌始终挑着唇,语气轻描淡写,仿佛真亲眼见过这样的人似的,给予了一个残忍而真实的结局,“若是哪天想要造反,谁也无法阻止,而离了他,宫中似乎又无人可用,皇帝心中自然也就觉得危险了。危险之人,自然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这么看来,还是要适当留些缺漏或者把柄在老皇帝手中,确定不会轻易有谋权篡位一说,便于他掌控,这样当官才能当得长久。”
话是正经话,人不是正经人,说着说着几根修长的手指就嵌进了阉人柔软的指缝间,稍微用力一拉,就又把人困在了自己怀中。
李道生开始听的懵懵懂懂,但很快就明白其中深意,他手指攥紧了些:“主子真是如此有谋略,方才就应该给几个大人讲讲,又何必费这种口舌,跟一个没了根的奴才讲这些?”
裴忌也不避讳,一只手支着下巴,笑意不达眼底,显得有些冰冷,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他:“公公如今跟三皇子接触,总有一天要当上大官的,多懂些道理,也不是一件坏事。”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如泄愤一般,甜丝丝、笑嘻嘻地在李道生嘴唇上咬了一口。
李道生一时吃痛,“唔”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发出这近乎甜腻的声音,脸颊上热意升起了些,又下意识皱了下眉头:“主子……这是在暗讽我一奴侍二主吗?”
“不是这种意思。”裴忌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唇边的笑愈发的低冷,“公公,你得庆幸,这是在外面。若是在家中,或是在寝殿内,这正妒火中烧呢,我早该把你按在床上了……”
李道生被他这一说,耳根也红了,舌尖也软了,偏还要冷着脸骂:“……混帐。”
裴忌不以为意,笑得更是邪乎,声音却又轻又冷:“公公再这样骂,我就要硬.了。”
李道生早知面前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被这直白的话语逼的骂不出声,舌尖绵软,只得偏过脸去,心中再多骂几声。
裴忌并不是开玩笑,他心里的嫉妒都快溢成河了,但好不容易带人出来一趟,他不想让李道生回忆起来只有那些强迫的画面,只能克制下自己冲动的情绪,从邪气肆意的笑容中,剥离出一分温良来。
他这两颗虎牙锃亮,也收起了凶残:“公公陪我去放河灯吧。”
裴忌说道:“北夏那边没有这个习俗,今日好不容易碰上,后面不知还有几年可活,也看看这不一样的绚烂。”
李道生微微一愣,沉默不语,裴忌早已习惯,便权当默认。
他们到时河灯已经放得差不多了,裴忌还在河对岸看到了三个似乎说要回去的熟悉身影,但他并不太想打招呼,以免双方都徒增尴尬。
毕竟他也知道,那几位故友还没有无聊到邀请人来吃饭又刻意离开的程度,必定是又出了什么纠葛和意外,阻碍了他们回宫的道路。
心思流转间,他已经挑好了一盏花灯。
再看李道生,竟然已经写好愿望,在河边蹲下,准备放灯了。
裴忌付了钱,迅速拿着灯朝他走过去,只是没能赶得上,便低头看着那盏轻巧好看的花灯,忍不住问道:“公公许的什么愿?”
李道生看着渐渐远去的花灯,那双好看的眼里印着跃动的火光,听见裴忌的问话,又是沉默半晌,好半天才张了张嘴唇,轻声答道:“……前程似锦,飞黄腾达。”
果真是李道生的愿望,他一向如此,裴忌早知他的野心,也不觉得奇怪,边说边写道:“那我便许,小九健康顺遂,长命百岁好了。”
不假思索,很是理所应当。
李道生喉头一紧,眸子微动:“主子何必为一个奴才写……”
裴忌却突然抬起头,朝他粲然一笑:“公公,裴忌回不去故乡,父皇母后名存实亡,眼下,也就只有你了。”
一双星眸,纵使是在夜里,亦比银河还亮。
李道生怔怔看着他,不久之后被这目光灼疼,用力转过头,心如擂鼓。
他不像裴忌那样,直白得令人发慌,甚至从不曾想自己的这份心意真的会有回应,但纵使来一千次一万次,他也只会有一个愿望。
惟愿裴忌健康顺遂,心似我心。
众人皆草木,青山见天长。
就像他送出的那个花灯一样。
第170章 你到底明不明白 你想要的只是他的一点……
除夕过后便是一年一度的京郊围猎,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的早,开春的季节,万物疯长, 一切复苏。
只不过毕竟还没有真到立春,天上还会落下几片雪, 也是倒春寒。
李道生怕冷, 只是从来不会把这话说出来,倒春寒的天气里,干活能出一身的汗,风一灌进袖子里,这样单薄的衣衫, 却更冷。
裴忌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没有多加言语。
像他这类地位稍微高一些的质子,平日里去监书院学习,每周是能得到一些微薄的俸禄的。
裴忌便不动声色把这些俸禄攒起来, 终于在这几日为李道生添置了几件新衣裳。
他抱着这几件新衣裳,想着李道生穿上这些衣服的模样,定然又是风姿万千。
若是将来穿着这些去赴任官职, 怎么说也体面些。
裴忌脚步轻快, 刚要踏入院门, 却听几声温柔短笑, 明显不属于自己庭院中熟悉的那两人。
他寻着声音望过去, 许久未见的皇子就站在那里,手落到李道生头顶,如同他的笑声一样,温柔地抚摸着太监的头顶。
李道生皱了一下眉,掩去眼中的冰冷, 勉强稍微松开一些眉头,他以后还要依仗三皇子,想让自己的表情不要那么难看。
连三皇子都看出了他的不情愿,抚摸了几下就收了手,但这一幕落到裴忌眼中,简直刺眼得厉害。
自那日放花灯后,裴忌缠了李道生一段日子,许久没有看见三皇子的身影,以为李道生早和他断了联系,没想到,今日又会撞见。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衣服,指尖都攥的发白,一夜从高处跌落尘埃,受过那么多苦楚他都不曾觉得有什么,却在这一刻,痛恨起自己失去了曾经皇子的身份。
三皇子身份尊贵,普天之下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性子是温柔多情又待人宽厚,连老太监的命都愿意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道生若跟了他,怎么样都比跟着他这个落魄质子好。
甚至,李道生若是想走上仕途,根本就不需要他这样一个质子的参与。
但裴忌从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李道生当然……还是需要他的。
他不可能不需要他啊,明明是李道生握着他的手,告诉他说,他们要一起往上爬的,不是吗?
就算以后李道生见过更多人,走上更高的位置,见过更多的风光,那又怎么样……?
难不成还真能——
裴忌挑起唇角,眼里的光冰如寒箭,明明暗暗的闪烁,在撞到面前这一幕时,又慢慢落了回去。
已经……有了更好的了?
不可能。
手中的几件厚实衣物落了地,裴忌一边在心里否认着,一边大步朝他们走过去。
不可能。
李道生必须需要他,李道生怎么能把他一脚踢开?
寒冬的天冷白苍然,裴忌眼里冒着暗火,插.到了他们中间。
他眼神晦暗地盯了李道生几秒,眸中的风暴仿佛下一秒就能把面前的人吞噬,让人不敢直视。
三皇子被人宠惯了,自然没有闻到这其中的火药味,他的姿态风流恣意,刚想笑着说句什么,裴忌就把头转了过来,像曾经盯李道生一样,直勾勾地盯着这位最受宠的皇子殿下。
那是一双像毒蛇一样的眼睛,有金光有绿光,混杂在一起,难免觉得尖锐又寒凉。
三皇子心中一凉,话到了嘴边,却在这一瞬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裴忌却突然笑了。
他唇角的弧度那样瘆人,没有任何情感夹杂在其中,有的只是冰冷,就像食肉动物一样的凶残,稍稍靠近,就会把面前的一切活物撕成碎片。
在阳光底下,他那两颗虎牙却倒映出冰冻三尺般的寒光,皮笑肉不笑道:“三皇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一个卑贱的太监,恐怕接待不周。”
三皇子被人捧惯了,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平日的功课又都是纸上谈兵,老皇帝疼他,根本没有让他上过战场,手上更是连血都没有碰过,整个人都被威慑在原地,动弹不得。
唯一有动静的,只有那心里的寒气。
而裴忌每往前走半步,三皇子心里的寒气就一茬一茬往外冒,压根说不出话。
但他毕竟是天潢贵胄,要是被一个地位低下的质子吓到了,这胆小如鼠的名声传出去,不知道还要被多少人耻笑。
三皇子只能顶着一身冷汗,硬着头皮张嘴:“……裴公子,许久没见,幸会幸会。”
他勉强笑道:“呃……啊,这太监虽然身份低微些,但讨好人的功夫倒是十分上乘,至于招待不周,那就更是裴公子的的谦词罢了。”
打狗还要看主人,三皇子毕竟混迹皇宫多年,虽然对李道生有了些不轨的心思,却也深谙此道。
夸一个奴仆机灵,其实就是在夸这个主子,是要与他交好的意思,三皇子相信,这裴忌既然能在皇帝寿宴上讨父皇欢心,那必定是个聪明人,不至于连这话都听不出来。
谁知,他这话一出,周围的气温又骤降了几度。
“……讨好人?”裴忌的声音冰冷,夹杂着几分不甚明显的咬牙切齿,“我竟是不知道,一个奴才还有这样的本事,竟然连三皇子您这样身份尊贵的人,都能对他的服侍称、赞、有、加。”
他把后面几个字咬得极重,看着脸色青白的李道生,忽然冷嘲一声,不知是在嘲笑旁人,还是在嘲笑自己,“好呀,小九公公,我的奴才,三皇子用着还顺手吗?”
前世的滔天怨恨仿佛在这一刻重蹈覆辙,他的眼眶闪现出一些隐隐的赤红,他像是又疯了似的,就那么直直对上三皇子的笑眼,垂落在衣袖里的手都掐出了血。
但哪怕到了这种时候,裴忌依旧挑着唇。
只有笑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含着冰冷的鲜血,让人知道,他根本不是在说玩笑话。
他半嘲半讽道,“不会用着太顺手了,哪天把他从我身边要过去吧……?”
就像前世一样。
叫他眼睁睁看着李道生背弃他而去,又什么都做不了。
他本就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怨气从不曾消过半点,若是像平日里,还有李道生能安抚一二,那么今日,只需要轻轻一根引线,就能让他疯了魔了。
他甚至真的对面前这位身份尊贵的三皇子起了杀心,这位温柔高贵的皇室子弟,这个会温柔地把李道生从他身边夺走的人。
他好想剁掉他的手,剁掉他那只碰过李道生的手。
他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杀了他。
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了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了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了他好想杀他好想杀他……
这种念头越烧越旺,怎么都停不下来,他想他确实是疯了,疯了有一阵子了。
跟随着自己的强烈欲望,裴忌笑着朝不知情的三皇子走过去,指尖微动,沾满毒药的匕首已经出鞘,手腕却在这时候被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
这手还带着微微的寒凉,比往日粗糙了些,像是生了冻疮。
裴忌微微一愣,纵使发疯的时候,仍下意识把这双柔软冰凉的手握在了掌心。
李道生便趁此机会走到二人面前,轻动嘴唇:“三皇子殿下,小九自知是一介奴才,身份低微,不可违抗主子的命令,也愿为您的大恩大德肝脑涂地,但奴才不想骗殿下,奴才对你并无情意,无法回应您的好意,世间男子女子万万千,更是个个都比奴才耀眼。”
“今日恕小九直言,若是为报恩情,皇子殿下随时传唤奴才;但若是为了要奴才回应殿下那份情谊,奴才就只能以重罚谢罪了。”
他一口一个奴才,却不骄不媚,不卑不亢,条理清晰,哪里还有一点奴才样子。
三皇子虽有些恋恋不舍的遗憾,仍眼前一亮。
这些日子与这小太监接触,发现他并不像大多数奴才那样无知,虽然读书基础差了些,却聪颖异常,一点就透,是个不可多的人才。
之前在私下说说也就罢了,三皇子只以为他是欲擒故纵,如今在对方主子面前又说得如此直白,三皇子自认有许多人爱他,不会在这一棵树上吊死,自然不会再纠缠,也就顺着台阶下来了。
他笑道:“既是如此,那今日我就不再多叨扰小九,他日有缘再联络。裴公子,公公,本皇子还要拜见父皇去,就先告辞了。”
三皇子就这么端着一副风流姿态走了,李道生松了一口气,转头看见裴忌,竟是站在原地发愣,眼底除了还未散去的凶残,又弥漫上几丝迷茫。
怨恨的情绪还没有疏解便陡然被截断,就算是怨气再重的男鬼,也得站在原地看着人发怔。
甚至李道生伸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也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裴忌才缓缓出声:“公公……”
他一张口声音就哑了,嘴唇动了动,跟个忍饥挨饿不得不去偷盗为生却突然吃到一口糖的小孩似的,连瞳孔都在跟着身体轻微颤动,“公公拒绝他了?”
裴忌如梦似幻地紧攥着他的手,低声道,“三皇子或许会因此记恨公公,就此断送了公公的仕途……”
裴忌喃喃的李道生当然不可能不清楚,只是不以为意。
他任凭裴忌把自己的手腕抓得生痛,从来阴沉的脸上流露出一点温和的东西,堪称包容。
好看的红唇升起来一点,李道生轻声道:“那你便要把别的东西赔给我,小混蛋。”
裴忌眼瞳一颤,掌心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最后像是恍然从梦中惊醒一般,猛然抬起头,眼眶就那么红了。
他紧抓着李道生的手不放,像个小孩一样流着眼泪,却再一次勾起唇,笑起来:“公公,公公要我赔给你什么呢……”
他笑得越来越肆意,眼泪也越流得越来越痛快,“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李道生不知道自己这小小的行为怎么就招惹到了裴忌,他皱了皱眉头,从衣袖里抽出一块手帕,为他擦掉那些似乎有些过于狼狈和惨烈的眼泪,温声道:“殿下为什么哭了?是担心赔不起吗?”
问出这两句话,除了不断顺着下巴滴落到地上的眼泪,以及那双直勾勾盯着他的赤红眼睛,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李道生又不解地皱了下眉头,他握着裴忌紧攥不放的手,放到男人的胸口上,想着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面色愈发阴沉,耳根却红了红。
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快说出来,他环顾四周,见确实没有其他人,才凑到裴忌耳边,低声道:“殿下不用担心,只要把这个赔给我,所有的账,都可以一笔勾销。”
裴忌身体一顿,“嗯”了一声,突然伸出手臂抱住李道生,然后低下头,猝不及防地咬住了他的肩膀。
这狗崽子突然又发疯,李道生有些吃痛,却很快感觉那里一片湿润——裴忌竟是还在掉眼泪。
李道生只能轻轻“嘶”了一声,无力骂道:“混帐,轻点……”
所以裴忌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他见过那些血淋淋的场面,经历过那些惨痛到不可直视的回忆,却依旧从地狱里爬了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以原来……
原来他怨恨着所求的一切……
只要一点爱就可以……
无论天空如何昏黑或者惨淡,只要李道生一点点的爱,就可以平复前世那些铺天盖地的杀意和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