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的确有些奇怪,虽然这听起来就像人类童话书中写的那样,可是傅亦黎总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厌恶的。

小暖灯温暖的光洒在司延脸上,欲发照得他眉目英挺,好看得紧。

傅亦黎压下这些从未有过的心思,想要把药喂给他,但他沉思了几秒,忽然划破指尖,在清水里落下几滴血,然后和药一同喂给了这个神志不清的人类。

然后很诡异地,身体里那股怎么都消散不去的恨意,开始像海浪一样起起伏伏,然后似乎因为其中一方获得胜利,渐渐平息下去,彻底消失了。

这就跟司延刚刚会喊出那句“傅兰格公爵”一样,充满了不可思议。

这个人类身上,似乎有太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药效不至于那么立竿见影,司延下午末才渐渐醒来,舒适的床垫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还在做杀手的日子,他按照本能去寻找开灯的开关,却不是记忆中的位置。

这让司延陡然清醒了许多,他按了按太阳穴,凭借着残余的夜视能力,找到开关开了灯。

……不是他的房子。

司延愣了几秒,记忆这才缓慢回笼,他已经不在原来那个世界了,他来到了新的小说世界,还需要完成任务。

但是,这是哪儿?

司延正疑惑着,一道略显熟悉的男声在他身后响起:“……醒了?”

傅亦黎拿着一杯温开水塞到他手里,目光温和,却没有要多做解释的意思:“烧已经退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司延瞳孔一颤,如果不是面前的男人既没有穿着上世纪贵族的衣服,眼睛也还是正常的瞳色,他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游戏里:“傅叔叔……?”

傅亦黎温声道:“病得那么严重,怎么还出来乱晃,不在家好好休息,我本来是想去看看你的,还没有上楼,你就直愣愣倒在了我怀里,似乎都烧糊涂了,像是在做梦一样,还喊我……‘公爵’?”

他态度温和地笑了笑,已经让人丝毫想不起那天的厌恶表情:“最近看什么小说了吗?”

“傅叔叔,谢谢你,”司延握紧手里的温开水,适宜的温度透过玻璃壁传到掌心,让他心里难得升起一丝莫名的感受。

心脏好像比平常更热了一些,纤长的睫毛都随着心绪轻轻颤动,“我对你做了那样过分的事,你也愿意来看我吗?”

发丝随着脑袋一起垂落下来,傅亦黎没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顶,收回来的时候,还有几撮头发,像恋恋不舍一样地沾在指尖,无端发痒。

傅亦黎摩挲了一下指甲,那股恨意果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他的心脏柔软得不可思议,连眉梢都带上了些许笑意:“我都已经把你带到我家了,你说我愿意吗?”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好像猜测出了一些什么,“那么糟糕的环境也不愿意吃药,看来你的情况比我想象中还要糟糕……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先住进我家。”

听到这里,司延的眼瞳紧缩了一下。

这是什么天大的好事,就好像你以为一个绝对无法攻略的人,突然自我攻略到了满格一样,司延喉头滑动了一下,目光落到面前笑容温和的人身上,就再也移不开眼。

那双桃花眼里不再是故作伪装的深情,晶莹透亮,像是银河。

司延的心脏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忍不住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轻声询问道:“……傅叔叔,我可以吗?”

连尾音都带着细微的颤抖。

不知是因为难以克制的兴奋,还是因为病体刚刚恢复。

第106章 三进游戏 规则怪谈?

傅亦黎还没有开口回答, 率先蹦出来的,是司延的第二个任务。

任务内容同样相当直白:请跟傅亦黎网恋奔现,并在酒中下药。

于是司延脸上的笑意不动声色变淡了一点。

他质疑系统:“原书当中……他们只是资助与被资助的关系, 不是没有网恋吗?”

更准确来说,是原主单方面对傅亦黎有点什么意思, 还不怎么单纯, 夹杂着对吃软饭的渴望。

系统鬼鬼祟祟瞥了他一眼,然后义正言辞道:“任务根据你的性格调整还不好吗?这是世界意识给予你的恩赐!”

这恩赐司延可不太想要,但没办法,想要活命还得靠它,再不想也得接受。

趁着傅亦黎还没把可以说出口, 司延提前幽幽叹了一口气, 夹杂着微妙的酸意,连自己都找不出缘由:“对不起,傅叔叔, 虽然我很乐意接受你的邀请,但你的工作那么忙,我在这里恐怕总是会打扰你, 这样或许不太好……”

这话反而把傅亦黎点醒了。

他倒不是觉得司延真的会打扰到他, 只是——

刚才看着司延的笑容, 他难得脑子一热就把建议说出了口, 现在想想, 才意识到这种解决方法有多么的不合时宜。

仔细想想,甚至有点像“我出钱供你上学,你来陪我睡觉”的翻版。

司延心思单纯,或许没有多想,傅亦黎却是清楚, 自己的那些合作伙伴如果说出像自己刚才那样的话,几乎就是在委婉、变相地用年轻学生的学业来威胁他为自己暖床了。

可惜系统听不见傅亦黎的心声,不然他一定会在主角耳边大声喊叫:

亲爱的主角,你醒一醒啊!

不要再把面前的人当成什么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了,什么为了学业不得不用身体换来微薄助学金的狗血剧情……

不存在的,宿主他愿意的,你看他那个狐媚的样子,他明明巴不得即刻、马上就爬上你的床啊!

更可惜的是,就算系统真的这么大喊大叫了,作为只能和自家宿主单线联系的小光球发出的呐喊,傅亦黎也是完全没有机会听到的。

出于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傅亦黎并没有对司延突然的改口发出什么疑问,反而体贴地微笑道:“没关系,我的建议确实不太成熟,但如果你要考虑换个地方住,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意料之中的答案,司延心中闪过一道微妙的欣喜,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耷拉眉目,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谢谢你,傅叔叔。”

傅亦黎见他不高兴,下意识追问:“怎么了?”

司延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确认他脸上担忧的表情之后,放空自己的眼睛,让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上去黯淡了许多:“我只是在想,以后我也不能经常见到傅叔叔了,傅叔叔工作又这么忙,连消息可能也没有时间回……但我绝对是不想打扰傅叔叔工作,可好像还是有点伤心。”

大概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傅亦黎微微一愣,几乎本能回答道:“能的。”

“消息……”傅亦黎顿了顿,似乎想起上次的不愉快经历,暗自叹了一口气,还是笑道,“我会回的。”

司延眼见心思得逞,上前一步,眉目飞扬,哪里还看得出方才的一丝黯然:“傅叔叔,你帮了我这么多,我能给你一点什么呢?”

傅亦黎只是摇了摇头。

他的善心从不求回报,对谁都是一样,不然光回报他的人就要从这里一直排到公司门外了。

没错,到现在为止,傅亦黎始终觉得这只是自己的一份善心,但司延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网恋可比现实中的恋爱要容易得多,发发文字,发发语音,连露馅的几率都要小很多。

就算是最后要见面,他们这已经见过面了,想来再怎么样也不会翻车。

司延抱着这种好心情去往工作岗位,然后就被网吧老板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司延一点也没生气,毕竟是他自己理亏,但给老板道歉之后,他转头就给傅亦黎发去了消息:“傅叔叔,我被老板骂了QAQ……”

傅亦黎还是没有立即回复,直到晚饭时间,司延才得到了一条消息。

傅叔叔[爱心]:老板……?你已经出来工作了?

司延马上回复:是呀,大学没读完,又已经是成年人了,但家里人都不喜欢我,所以不得不出来工作。

原主那个做派,能有人喜欢才是奇怪了。

司延心里也清楚这一点,但他毫不害臊地把这些当做了自己卖弄可怜的工具,比原主那过度夸张自己身世的骗术,不知高明了多少。

有些事仍然是事实,但只要稍微变换一下语境,甚至只是调整一下事情前后发生的顺序,表达出来的语言效果就会截然不同。

就算以后有人要去验证,也只会得到并没有撒谎的结果。

司延看守了几个小时的网吧,零零星星也只来了几位客人,一点也不忙碌,果然相当清闲。

到了晚上的时间,他照例坐进胶囊舱,进入到了游戏当中。

但这一次,司延却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他进入了一片幽深的森林里,往前走了许久,始终没有找到傅兰格公爵。

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小镇。

司延感觉自己好像是走出了血族的领地,镇上的人瞳色都十分正常,没有看见任何一双血红的眼睛,也没有微笑时会看见对方不经意露出来的尖锐牙齿。

所以……这是进入到下一段游戏剧情当中了么?

与他有同样疑惑的,还有刚刚进入直播间的水友:

“怎么回事,今天不搞gay里gay气与公爵恋爱的二三事了?”

“回归事业也不错……我好像也刷到过这个小镇,当时不喜欢他们墙体的颜色,于是就花钱刷新了一个新的副本。”

马上就有人追问:“这个副本难度怎么样?”

暂时杳无音讯。

司延没有多想,按照游戏线索的指引进入了一个猎户的家,猎户和他的妻子热情地招待了他。

不多时,在餐桌上,猎户郑重其事地向司延递过来一张奇怪的纸张,像是羊皮又像是牛皮,但比这些皮都要薄上很多,上面用模糊的字迹写着几条镇上的人都必须遵守的默认条例:

一,如果太阳落山之后,你还没有回家,一个人在夜路上走,途中听到任何尖叫或者奇怪的声音,都请不要回头,并加快脚步。

二,焰火是危险的,烟花是危险的,入夜之后,不要靠近任何有火源的方向,它们可能会导致你丧命。

三,误伤是常有的,无论何时看到红色之后立即开枪,只有你自己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四,能好好睡觉就能度过夜晚,不要随意翻动屋内的东西,不出声能救自己。

五,在白天,你必须出门,并和路上遇到的任何一个人友好交谈。

六,不要和任何一个镇民争辩,他们说的都是对的。

七,猎户的家都很安全,紧闭门窗,任何人敲门不要开,你需要在这里住上七天才能离开。

八,在白天,有人路过的时候,记得要帮猎户砍柴。

九,这些规则当中,有一条是假的。

司延记忆力很好,再仔细把这些规则看完,忍不住挑了下眉。

这个游戏,还暗含规则怪谈?

但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不可能再回头,游戏里的时间当然比现实当中流逝得快得多,他们只是刚刚吃完饭,等司延再抬头,天就已经黑了。

白天看上去十分有亲和力的猎户,在夜色中看上去却有几分凶狠,屋里只点了两盏煤油灯,司延被推着催促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咔嚓锁上的那一刻,屋内瞬间陷入极端的寂静,仿佛有什么东西开启了记时,秒针走动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司延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一盏煤油灯,一张紧闭的窗户,窗户下面就放着一张床,除此之外,唯一的物品是墙上的挂钟。

那一刻不停的秒针走动声,正是从它身上发出来的。

司延伸出手,本想敲敲看看里面是不是空心的,忽然想起有一条规则是不能随意翻动屋内的东西,手指顿了顿,又收了回来。

笃,笃,笃。

滴答,滴答,滴答。

在秒针高调的走动声中,有人来敲门了。

门外的人声说:“亲爱的朋友,我是猎户,有东西遗落在这个房间了,能不能请你把门打开,我想找出那样东西,我的妻子需要使用它。”

显而易见的陷阱,刚才猎户才把司延推进屋内,并反复叮嘱他反锁上门,显然不可能只在仅仅过了一个小时过后就来敲门,结合必须遵守的条例,司延选择不出声,也不开门。

敲门的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就伴随着人声一起消失了,司延刚松了一口气,那薄薄的纸窗外就有几道人影在晃动,像是随时会破窗而出。

司延保持默然,回想着那一条“好好睡觉就能度过夜晚”,翻身上床,只是刚掀开被子,就和被窝里一双流着血泪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直播间本来只是看热闹的水友比司延更先叫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谁设计的狗屁情境!!!”

“妈呀妈呀,这游戏怎么还有这种环节……我怎么从来没有玩到过,太恐怖了,不敢看了……””弹幕护体弹幕护体弹幕护体……弹幕呢?怎么没有看见弹幕?!我那么大一个弹幕呢?!!”

“这么多人呢,大家怎么都不说话?你们不说话我更加害怕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在弹幕还在一片哭嚎的时候,司延已经迅速把被子盖回去,然后当机立断开了枪。

被子里的东西蠕动了几下,很快没了声息,一滩难闻的水从被子里慢慢渗透出来,不仅沾湿了床单,还从床尾流下来,滴滴答答,和秒针走动的声音不谋而合。

素有洁癖的司延沉默几秒,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难怪规则当中说的是“翻动”任何东西,原来掀开被子也算翻动……?

第107章 再逢 你骗了我。

鉴于这种经验, 司延没再敢动房间里人也能看到的任何东西,只是,既然不能在床上睡觉, 那规则上面所说的“好好睡觉就能度过夜晚”,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是因为这条规则是假的, 但这一条后面的规则却都是真的, 就像不出声确实能救自己,也确实不能翻动屋内的东西,实在没有半真半假的道理。

窗外还有黑色的影子在晃动,像是有什么魑魅魍魉还未离开,司延思来想去, 只能靠在墙上, 试图站立“睡觉”。

游戏里的时间还是很好混过的,司延靠着墙壁闭上眼没多久,时间就到了清晨, 那些黑影也已经消散,司延轻轻一推,从窗缝去看, 小院里, 猎户正在擦拭自己的弓箭。

城镇上的人似乎也已经起了, 门前来来往往, 总是有几道模糊又陌生的身影路过, 稀松平常的日常场景。

司延可没忘这也是规则当中的一条,推开门走到猎户身旁,二话没说就拿起那个看起来已经生锈的斧头帮他砍柴。

这些柴火的形状都很奇怪,并不是笔直的木头,相反大部分都是圆形的, 粗细不一,最粗的那根放在中间,细一些短一些的就放在两边,摆在一起有点像树根的形状,却不知为何,总让人心中觉得有些惴惴不安。

拿这种钝斧去砍,虽然砍得很费劲,但好在司延力气够大,最后也都砍断劈开了。

只要总有路过的人,司延砍柴的动作就没有停下来过。

直到路过的人当中,有一个看起来似乎受伤了的小女孩,正在朝他们走近。

这个小女孩五官长得格外可爱,只是腿好像瘸了,以及,她穿着红色的裙子。

而不久前司延才经历过的那一条规则,叫做:“无论何时,看到红色之后立即开枪。”

这条规则,他比谁都记得清楚,甚至不需要刻意翻出记忆来看,但这一刻,他还是有些犹豫了。

毕竟这怎么看都是要误伤——难道真要他立即对着一个还受着伤的小女孩开枪?

就只是犹豫的这几秒钟,小女孩像是瞬移一样,闪身到近处,干干净净的小脸瞬间被血淹没,她掐着自己干枯的喉咙,嘴角以一种不正常的弧度裂开得很大,嘴边的两颗牙像是刚被人强行拔下来一样,向外涌动着血液。

即便如此,她发出的声音却甜腻可人,带着残缺的腿还能以一种很扭曲的姿势蹦蹦跳跳,不停歇地唱着歌谣,愈发诡异难辨:

“天乖乖,

地乖乖,

妈妈叫我要乖乖;

别出门,

别出门,

咕噜咕噜滚出台,

我在地上捡不回来……”

司延目光微凝,立即开枪,却已经晚了。

随着小女孩的异变,所有村民包括猎户在内都张大嘴巴,身上的皮肤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枯下去,每个人的嘴都大到不正常的程度,远远看过去,好像一具具干尸在奔跑,甚至于除了眼睛,就只剩下那张嘴了。

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本来是清晨骤然回到了夜晚,气温好像一下子高得就像在焚炉里面,甚至于,连刚刚砍过的木头都已经变成了鲜血直涌的断肢残臂。

他们跌跌撞撞朝司延跑来,手上高举着火把,口中还断断续续念叨着:

“烧死他,烧死他!他是女巫的同伴,召唤古老的亡灵,烧死他!”

“烧死他,烧死他!他是黑夜吃人的怪物,吸干孩子的鲜血!烧死他!”

“烧死他,烧死他!只有在白天我们才能胜利,只有火光才能给我们永恒!烧死他!”

……

所有人都像老鼠看到食物一样朝司延疯狂撕咬过来,他们嘴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不断咯吱咯吱发出啃嚼的声音,更加瘆人。

只有那个最开始发生变化的小女孩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形形色色的怪物从她身边穿过,仿佛看不到她身上那鲜艳的红色,视她为无物,最终把她撞倒在地,无情地践踏。

司延来不及走到小女孩那,只能一边躲避一边用手里的斧头砍杀,但很快他就发现,攻击只会惹怒他们,这些怪物会更加源源不断他朝他涌来,毫无章法地围剿,但因为数量过于巨大,实在太消耗体力。

看来单纯的反击是不行的,司延一边用武器开路,一边往屋子的方向退,快到房子旁时,他猛然发动了趋光者的技能。

白色的火光瞬间把这里照得亮如白昼,最近的怪物们被烧成一片灰烬,司延趁乱借着屋子的构造,翻过墙壁。

没想到,那群怪物竟然也会爬墙,虽然看上去爬得十分笨拙,速度却并不见减慢。

司延从墙壁上一跃而下,怪物们也跟着朝他扑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猛地把他拉到了两墙之间。

纯黑的斗篷把两个人包裹在其中,奇怪的是,那群怪物竟然真的就像没看到一样,直冲冲往前跑去,一点也没有回头的迹象。

危机解除,斗篷落回原处,救他的男人一言不发朝暗处走去,司延这不可能就让他这样离开,立刻抓住他的手腕:“等一下。”

那男人倒也没有非常抗拒,轻微侧过头来,语气温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疏离:“你还有事?”

司延却立即认出了他:“傅兰格公爵?”

男人没有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慢慢转过了身,目光落到司延身上,比之那日已经是冷了很多。

“你是趋光者。”傅兰格说,“但你骗我说,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他平静地叙述着事实,既没有质问,也没有疑惑,但从他疏离的态度就能看出,还是生气了的。

傅兰格必然是看见了司延刚刚使出的技能,那是独属于趋光者的印记,再无任何辩驳的可能。

方才被怪物追都没有这么恐慌,但听到傅兰格这句话,司延瞳孔紧缩了一下:“傅兰格公爵,对不起。”

“但我,”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傅亦黎轻轻挣开他的手,道:“就算你不会伤害我,但我们天生站在敌对的立场,也没有继续交流下去的必要。”

没有继续交流下去的必要……

司延只短暂地震动了一下,再次抓住了他的手腕,唇角轻轻勾起,本来应该风流勾人的弧度,此刻却显得如此冰冷:“傅叔叔这是,不要我了吗?”

这称呼让公爵不由地一顿,还从来没有谁喊过他叔叔,不仅是人类,血族当中也是。

但想想,虽然他的样貌还是类似于人类二三十岁的模样,但血族八百岁才算成年,他比司延多活这么长时间,像这样喊他,倒也称不上有什么特别意外的。

傅兰格没有再做挣脱的动作,但显然默认了他的说法:“不用再做多余的事,血族和血奴签订的主仆契约本就不公平,契约一天不解,我就永远可以随时随地控制你的身体,你如果现在想要解除,我可以答应。”

司延反而收紧了手上的力道,脸上擦伤的血迹衬得他的皮肤更加雪白,他那双眼睛里面噙着笑,细细看过去,又含着冰晶般的寒光:“傅叔叔,你摆脱不掉我的。”

傅亦黎自然不是看不出他的偏执,轻轻叹了一口气:“既然已经是趋光者,难道你还想继续当我这样一个残废亲王的奴仆……?”

“残废?”司延看向男人那条藏在西装裤下,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的腿,忍不住皱了一下眉,“那为什么现在不持手杖也能自由行动?”

傅亦黎答道:“我是只是因为修复得不完全有点瘸,也没有办法行动得那么快,又不是双腿断掉了,并不是完全不能行走。”

“严思,血族和人类的战争不会停歇。”纵使司延不愿意松手,但傅兰格公爵毕竟跟他签订了契约,他利用契约的力量强行令司延松开手,从他的掌心里退了出来。

看见司延瞬间变得晦暗不明的眼神,本不打算多说的傅兰格公爵还是接着开了口:“你看见刚刚形状奇异的那些人了吗?他们并不是怪物,而是战争留存下来的遗像。”

“他们大多都是无法安葬入土的人类或者是已经拥有能力的趋光者,当年的战争太过惨烈,怨气改变了这片土地,让这里沦为一片死地,没有任何植物能在这里生长,但那段血腥残忍的历史却会以幻像的方式留存在这里。”

“他们被自己困住了,也被这片土地困住,既无法随风飘散,也无法入土安魂。”

“按理来说,你我之间并无仇怨,但趋光者和血族之间的血海深仇,却并不是你我两个人能够左右和消解的。”

司延垂在身侧的时候慢慢攥成了拳,他目光闪烁,似乎想起了什么事,良久,才哑着声音开口:“百年之后,如果有一天战争停止了,也还会是这样吗?”

高等级的血族虽然已经不会在阳光下灰飞烟灭,但出于基因中的本能,仍旧不喜欢阳光。

傅兰格公爵带上遮光的斗篷,慢慢走出去,岁月在他身上积淀,走到阳光底下,身上总有一种阴气尽散的感觉。

他走路的动作不是很快,言语之间,似乎含着轻微的叹息:“那就是百年之后的事了。”

“百年之后,我一定还存在于这个世上,但你——”

不知是什么原因,男人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谁都知道,人类走不出时间的桎梏,血族万年或许才有一次轮回,但对于人类来说,只需须臾百年,就已经足够化成枯骨。

第108章 反抗 好久不见。

“亲爱的玩家, 恭喜您完成本段剧情任务,达成’时间与永恒‘be结局,请相信, 会相逢的人总会再重逢,不要在这里停下脚步, 你的旅程还有很长, 继续前行吧!”

剧情在此结束,游戏里的提示音骤然响起,司延这才回过神来,主动退出了游戏。

再次回到这个破旧的网吧当中,外面的天色已近昏黑, 司延在怔愣当中拿出手机, 上面显示有几个未接来电,司延仔细一看,都是几分钟之前, 傅亦黎打来的。

司延愣了愣,把电话打了回去:“喂,傅叔叔。”

若是其他人未必听得出来, 傅亦黎虽与司延相处不久, 但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 让他对这些情绪有着敏锐的察觉能力, 哪怕还隔着手机, 却几乎一下子就听出了司延语气当中的不对:“怎么了?你听上去没什么精神。”

“我……”司延在心里告诫自己,那只是一个游戏,却依旧不可避免地被影响了心情。

但对着傅亦黎,他还是强打起精神,勾唇笑了笑, 想把自己这种糟糕的心情掩饰过去:“我没事,只是工作了一天,有点累了。”

有点累……

大概工作确实做得很辛苦,傅亦黎目光微凝,接过助理递过来的工作行程,仔细看了一下,心里有了一些别的打算,但因为还不确定,他还是没有直接告知:“好,我知道了。”

司延微微一愣。

知道……?

知道什么?

电话已经挂断了,隔着电子屏幕,司延没办法通过表情来判断什么,只能停止脑内的猜测,在还没有搬过去的日子里,照旧回到那栋老房子里。

约好要帮苏同的日子很快就到来,司延从原主花里胡哨的衣柜里挑挑拣拣,总算挑出一套还算正常的。

虽然款式简单,但胜在颜色清爽低调,剪裁很好,套上颜色稍深的外套,还真的有了点青春洋溢大学生的意思。

司延看着镜子当中的自己,忽然有点恍惚。

他的青春履历可称不上好看,留下的伤疤远大于美好,别人都怀念的十七八岁,却是他极为痛恨的一段时日。

欺凌是常有的事,他眼睁睁看着唾手可得的一切被另一个人轻而易举的夺走,而他身后空无一人,只能靠着自己,回到一个破败不堪的地方,继续他满是缺漏的人生。

他也曾经读过高中的。

可如今回想起来,却连做梦都想逃离那种环境,但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留下。

灰败的青春,灰败的人生,像他这样的人,确实该早死早超生。

愣神的瞬间,房门被人敲响了,外面的声音很是小心,又轻又低,甚至带上了几分不甚明显地讨好:“司延,你在家吗?”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司延垂下眼,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到某处,又收回来,这才走到门前,为苏同开了门。

在外人面前,司延的笑容、动作,甚至声音细节上的把控,总是那么优雅和完美:“久等了。”

苏同呆呆望着他,半天说不出来话,最后低下头,好不容易出了声也结结巴巴的:“司,司延,你长得真好看,要是我,我也能……”

看着苏同带着疲色明显这几天没怎么睡好的苍白小脸,司延拍拍他的肩,露出一个迷死人的微笑:“你也很好看。”

苏同惨白的小脸瞬间涨红了,他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干脆闭嘴,不说话了。

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要做到最好,这是司延一直以来的习惯,更何况,原主本就对这个小可怜有所亏欠。

他租了一辆车,虽算不上昂贵,但至少也算体面。

坐在车里两人还客客气气的,但等到达同学聚会那里,司延一下车,身上的状态立即就变了。

他主动牵起苏同的手,散漫的眼神都变得深情款款,从头到脚,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配合上苏同恰到好处的脸红和结巴,任谁看过去,都是恩恩爱爱的一对小情侣。

这次同学聚会是由班长陈绍组织的,就定在一家靠近市中心的会所,叫做星云会所。

星云会所一个座位价格都十分昂贵,班长家境不错,订的是一个大包厢,很难说没有炫耀的意思,但如今的社会,捧高踩低都是常有的事,同学们自然没有意见,反倒群里面一片夸赞之声,每个人到了这个地方,至少都要恭维陈邵两句。

但这位看似家境不错,人品也好的班长,却是带头欺负苏同的元凶。

他的手段在学校里还算是高明,不会自己动手,反而总是拿别的同学当枪使,就算最后真的有什么严重的后果,错误也落不到他的头上,他还能假装在中间调解,无论老师还是同学,都能卖上个好。

苏同这种傻子自然不可能玩过这种人,一直被他蒙在鼓里,甚至因为他几次三番虚伪的出言解救而渐渐动心。

明眼人都知道,苏同什么情绪都藏不住,稍微有点察言观色能力的人就能看出他的心思,陈绍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来他要对自己的好感,只不过两个人都是男生,他一直没有往那方面想。

直到有一次,两人在更衣室撞见,苏同涨红着脸转身就想跑,简直像只受惊的兔子,陈绍伸手抓住他的衣领,鬼使神差把人压在衣柜上,难得想亲自欺负欺负,却看见了苏同小心翼翼又有些涣散的眼神。

在那一刻,陈绍福至心灵,忽然就窥探到了苏同的心思。

原来是这个意思。

陈绍是个铁直的直男,女朋友个顶个的漂亮,他在短暂的怔愕之后,看着受惊的苏同,心里嗤笑一声,真是恶心。

在那之后,他对欺负其他人都失去了兴趣,但对苏同的欺凌却变本加厉,只不过从不亲自动手,反倒时不时来个英雄救美,让苏同沦陷得更快。

若不是偶然有一次,苏同当面撞破陈绍和几个朋友的交谈,说苏同这种同性恋有多么的恶心,苏同恐怕一辈子都看不透他的真面目。

但不知是什么原因,这次同学聚会,却是陈绍主动邀请的苏同,苏同再怎么胆小也是有自尊的,他想见一见为数不多偶尔帮过他一把的朋友,却不愿意再让陈绍在多年之后继续欺负他了。

于是他才想找司延来帮忙,至少要表明清楚他自己的态度,他确实对这个人再没有丝毫留恋了。

今天的同学聚会,陈绍依旧众星捧月,在一片恭维的同学当中,他握着酒杯的手不断握紧又松开,焦躁地等待着什么。

坐在陈绍隔壁的小寸头用胳膊肘怼了怼他,问道:“陈班长,同学们也到齐得差不多了,咱们的聚会什么时候开始啊?”

此话一出,立马有人附和:“是啊,班长,同学们都来的七七八八了,这酒刚从冰柜里拿出来,正是温度最好的时候,你不打算现在开了,在等什么呢?”

没等到自己想等的人,陈绍本来就烦躁得很,他皱起眉头,在那人背上狠狠拍了一下:“滚你大爷的,想喝酒自己去开,我又不差这点钱。”

“行行行——”小寸头从椅子上跳下来,搂着那位兄弟的肩,对他抛了个媚眼,“那陈大少就在这等着吧,走走走,我去给大家开!”

开着酒,气氛就渐渐热烈起来了,陈绍这半个主人公却焦躁不已,主宾尽欢之时,一双手推开了包厢的门。

看到来人,陈绍眼睛一亮,但紧接着,脸色立刻就黑了下去。

他大步走到来人面前,看着风度翩翩的男人和面色发红的少年,语气几乎称得上是咬牙切齿:“苏同,好久不见,旁边这位是谁,不给同学们介绍一下?”

气氛热烈的包厢寂静了一秒,众人的视线有意无意朝他们的方向投过来,明显在看好戏。

苏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来:“好久不见,陈……班,班长。”

陈绍手上的力度渐渐加大,语气阴沉,看上去都快把杯子捏碎了:“苏同,你来晚了,是不是该罚?”

竟是径直忽略了他身旁的司延。

司延假装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一只手搅着苏同的肩,笑眯眯用另一只手握住那杯酒,不自觉当中显露出无限的亲昵:“罚肯定是该罚的。”

他十分刻意地低头看了一眼还在不好意思的苏同,唇边完美的弧度始终都没有变过,“但我们宝贝不喜欢喝酒,我是他男朋友,这酒理应我来替他喝。”

“……男,朋,友?”陈绍死死盯着被司延揽在怀里的苏同,同样握着那杯酒不肯松开,“是吗,苏同?你亲口告诉我,他说的是真的?”

苏同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感受到司延带着安慰意味地拍了两下他的肩,然后小小地“嗯”了一声。

哗啦一声,那杯酒就被陈绍硬生生捏碎了。

他恶狠狠剜了司延一眼,丢下一句“好”,走到酒桌旁,大手一挥,命人把那几瓶酒全开了。

这种眼神的攻击力对司延来说近乎等于无,他收回手,从旁边抽出两张纸巾,漫不精心地擦掉那些酒液,对苏同微微一笑:“那边有水果,你可以先吃一点,以免一直在这边站着站着难受。”

苏同有些为难地点点头,但又怕自己给司延添什么麻烦,只能乖乖坐到了沙发边缘。

陈绍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长掌心的鲜血混合着酒液还在源源不断往下流,眼神阴沉沉盯着朝他走过来的司延,冷冷一笑:“你不是要替他喝吗?行,这十杯酒里,九杯都是混合的高浓度酒,只有一杯是葡萄汁,你选一杯喝了,算做今天迟到的惩罚,怎么样?”

话音落下,苏同立即从座位上站起,小脸唰地变得惨白:“班,班长,还是我,我来吧……”

陈绍看到苏同的脸色就后悔了,但事已至此,在这么多同学面前,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怎么样?敢吗?”

司延转头给苏同一个安慰的眼神,而后盈盈一笑:“帮我们宝贝喝,我没有什么不敢的。”

此话一出,陈绍的脸明显更黑了。

司延这种向来长袖善舞的人,却对此置若罔闻。

在众人灼灼目光的注视当中,司延扫过底下这一排颜色差不多的酒,随意挑出其中一杯,然后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旁人做来或许有些鲁莽的动作,到司延这里,是带着始终如一的完美和优雅,他指尖的皮肤在酒杯的衬托下愈发白皙漂亮,诱惑力十足,把一众人都给看呆了。

只除了两个人。

苏同看上去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他跑到司延身边,泪眼朦胧地朝大家鞠了一躬:“抱,抱歉大家,对不起,我,我扰乱了这个同学聚会,我还有点事,就,就先带着我男朋友走了。”

司延看着可怜兮兮的苏同,恍惚间就像看到了某个时候的自己,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别担心,我酒量很好。”

但苏同怎么说都不愿意再在这继续待下去了,脸上的红转移到了眼眶上,扯着司延就走了。

司延沉默着任由他拽着走,一直走出去好远,苏同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带着哭腔结巴道:“对,对不起,对不起,司延,我……我,我不该让你帮我这个忙的……”

司延就站在那里等他平复心情,伸手压了压了苏同翘起的头发,而后勾唇一笑:“帮都帮了,没关系,只是喝杯酒而已。”

苏同眼泪倒是渐渐干了,声音却比平常沙哑了不少,他嘴笨,也说不出什么很动听的话,只能不断道:“谢谢,谢谢你……”

司延一手插进兜里,难得想摸索出一根烟来:“他们一直这样欺负你吗?”

苏同沉默了一下,还是点头道:“是,是的,从之前,之前就是这样。”

这时间可不短啊……

迎着夜风,司延不由眯了下眼:“……为什么?”

苏同犹豫了一下:“因为,因为他们觉得我不像一个正常的男生。”

他声音变小,显然是自己也这么觉得,“我声音纤细,长得也不高,总是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一点也不像个’男人’……”

“但这不应该是他们欺负你的原因,”司延打断他还要继续细数自己缺点的做法,忽然勾唇一笑,“当然,你也不应该这么逆来顺受。”

苏同懵懂地抬起头:“那,那应该怎么办?”

司延笑眯眯道:“打他们啊。”

他的语气如此轻飘飘的,那层完美的假面撕开一个裂口,露出凶狠暴力的那一面,冰冷得骇人,“……一无所有的人根本不用畏惧他们这样高高在上的霸凌者,我们要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啮骨吞血,让他们畏惧你,直到他们真的感觉到疼了,自然就不会再欺负你了。”

“没人会喜欢疯子,但同样的,也没有人会靠近疯子。”

男人终于摸出那根烟来,却没有点火的打算,反而扔到地上,用脚尖狠狠碾碎了,“只有这样。”

在没有绝对公平的世界里,任何一条无关紧要的特质都有可能成为罪责,只有反抗,才有出路。

第109章 误会(?) 不,是感情的催化剂……

“苏同!”

长久的沉默里, 一道声音打破了周围的寂静。

两人一同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竟是陈绍追了过来。

陈绍比年少时成熟也圆滑了许多,他已经从少年长成了一个男人, 但面对苏同,却仿佛还是从前那个样子。

他的眉头还是紧蹙着, 完全不复刚才的器张, 整个人看上去有几分慌乱,连速来潇洒的衣摆都显出了几分凌乱。

他的视线死死落在苏同身上,触及他身旁的司延时蓦地一顿,目光重新收回来,闪烁之间竟然隐隐露出了几分脆弱:“苏同, 你……你就这么走了?”

苏同的脸色不大好, 但比较起刚刚带司延走的时候还算正常,他咽了口口水,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又似乎想起什么,终于深吸一口气:“对,既, 既然你们不喜欢我, 那我, 我也不应该让你们欺负我的朋友!”

“我……”这回, 低下头的人换成了陈绍。

他不知是被苏同的语言障碍传染了, 还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说话的时候反复停顿,语气低落,神情黯淡,仿佛有更多难言的话说不出口。

但他毕竟还是那个班长, 有些话犹豫、踌躇,徘徊再三,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还是说得出口:“……我没有。”

他说,“我,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没有不喜欢你。”

这些话足够让陈绍看上去格外真挚,那些话大概真的是出自真心,但苏同显然已经不相信了。

他看上去还是有些害怕,但他已经决定不做那个只会站在原地等待的弱者,而是鼓足勇气,拉着司延,准备离开。

“苏同!”

陈绍的眼眶不知何时变得通红。

他抓住苏同的手,面色狠厉,音量渐渐变大,却很像在用虚张声势掩饰自己的脆弱,目光之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当初你不是先喜欢我的吗?他算什么,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凭什么跟我抢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一股大力的拳头强行截断。

向来胆小又谨慎的苏同竟然……

一拳砸在了陈绍的鼻子上。

苏同的身体还在发抖,恐惧中夹杂着愤怒,愤怒中包含着兴奋,以至于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完全无法控制。

他用比平常更大的声音大喊着,就像在用力跟自己的青春划清界限:“陈绍,我,我现在不喜欢你了,不准你欺负我朋友——”

做完这些似乎还嫌不够,他的脸因为情绪激动微微涨红,目光因为坚定而尤为明亮,然后他忽然转过身,踮起脚,在插着兜看戏的男人脸上亲了一口,“请,请你离开!”

这一举动,就连善于算计的司延都完全没有预料到。

他僵在原地,睫毛因为震惊颤动了两下,再抬起眼,就和不远处撑着手杖站在黑车旁,明显静静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的傅亦黎对上了视线。

司延:……

他好不容易才让傅亦黎有了点松动的迹象,这下可好,恐怕要一朝回到解放前。

陈绍的瞳孔紧缩,他不敢置信地抓着苏同的肩膀,愤怒和夹杂在其中的痛苦冲昏了他的理智,那一拳仿佛不是打在他的脸上,而是打在他心里,让他目眦尽裂,又不得不强行冷静下来:“你,你再说一遍?!”

苏同用力推开他,眼睛也渐渐变红,手指还在颤抖:“我说,我不喜欢你了!”

却连结巴都不再结巴了。

“苏同……”陈绍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顺着棱角利落的下巴一直落到地上,啪嗒一声,如同心碎的声响。

他来不及抹掉眼泪,上前一步,把苏同按进怀里,头也埋在苏同身上,渐渐打湿了那一片衣衫,“……别喜欢他,好不好?”

这个性格骄傲又恶劣的大好人班长,家境殷实的陈大少,在这一刻,居然真的低下头颅,服软了。

连系统都被这狗血的发展所震惊,它飘到司延身边,语气十分八卦:“天哪,宿主,你看到了没,咱们这是亲眼见证了渣攻的追妻火葬场了吗?!”

迫于还要临时充当苏同男朋友的司延:……

他本来也在看戏,但现在,他感觉自己的境遇也将……

九成的概率,司延终究还是喝中了那杯混合酒精,此刻后劲上头,本就有些醉了,他幽幽叹了口气,在心中说道,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事实上,傅亦黎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见司延。

他本来只是来这里谈一个商务合作,却无意中撞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然后眼睁睁看着司延和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走进包厢,姿态亲密,任谁都不可能猜不出他们的关系。

……是司延的恋人吗?

傅亦黎目光晦涩,用来遮挡原本瞳色的镜片也渐渐变暗,然后做出了完全超出自己平常的习惯和教养的行为。

他利用血族的本能之便利,隐去自己的身形,跟在司延身后,想证明这只是一个误会,然后就得到了一个他绝对不想要的答案。

那么高浓度的酒精,喝下去胃都要被灼穿了,司延却那样毫不犹豫。

男朋友……

如果司延真就这么喜欢这个长相可爱的人类,那之前对他表白的心迹,又算什么?

血族和蛇一样,都是冷血动物,但他摸着自己的心,发现那里有一些不该有的触动。

有点酸,有点涩,还带着一点沉闷的疼痛。

他活了这么多年,大概也知晓,这是一种名为嫉妒的苦果。

所以后来显现出身形,让司延发现他的存在,也是他故意的。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但他清楚地贯穿着成年人的原则,他只看结果。

之前没有确定或者意识到也就算了,但现在,如果机会摆在他面前,傅亦黎想,他也不会轻易选择放弃.

陈绍的反复纠缠还是得到了苏同拒绝的回答,不管这位陈大少爷之后是黯然神伤还是借酒消愁,司延都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把苏同送回家,急着要买些礼物,跟傅亦黎解释情况。

同学聚会本就是夕阳落山之后开始的,如今到了这个时间点,大部分店也都关门了,司延找来找去,终于在街角的拐口,找到了一间花铺。

卖花的小姑娘看上去年纪不大,正趴在桌子上睡觉,拉起的卫衣帽子遮住了她大半的面庞,只能看见半只眼睛,和几撮茬出来的碎发。

司延拍拍她的脑袋,小姑娘抬起头,朦朦胧胧,睡眼惺忪。

但写看清她的面容,司延却微微愣了愣:“……司月?”

司月,也正是原主的那位妹妹,剧情一开始就被司延救下来的那位少女。

司月揉了揉眼睛,言语之中有几分惊讶:“……哥?”

司延其实也有些不解:“你怎么会在这里?”

司月道:“我在这里守店。”

司延更加疑惑了:“守店……?我们家怎么转行卖花了?”

司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不太明白他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可是这家店,一直都是我们家的,哥,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问?”

司延冷飕飕瞥了一眼系统,心中在骂人,面上却露出一个招牌式的完美微笑:“太长时间没有回家,哥哥有些忘了。”

司月小小地“喔”了一声,似乎完全没有怀疑他的话:“那哥你现在来这里,是要买花吗?”

“是啊,”司延此刻赶时间,便毫不避讳,“谢谢你,妹妹,帮我包一束洋桔梗吧。”

司月点点头,很快就熟练地包了一束出来,包装纸简洁大方,和花色相得益彰,一看平时就没少装。

司延没怎么买过花,本来还担心自己的钱不够支付,没想到一切都是如此顺利,甚至因为在自家店,根本用不着花钱。

就是不知道,傅亦黎会不会愿意给他解释的机会。

游戏里的be结局还是影响到了他的心态,司延只能把自己当成一个来去匆匆的任务者,别说只能陪傅亦黎百年,说不定几个月之后,就该因为不知好歹或者真相败露,被傅亦黎亲手杀死了。

反派和主角还能有什么真正的感情可言,他只是一个感情骗子,做这些,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司延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心情不由他自己控制,还是像要给一个愣头青大学生,要向绝不该和他有什么关联的上市公司总裁表白一样,充满着忐忑和不安。

顶着少女司月好奇的眼神,他对着花店的镜子检查好自己的衣装,露出一个绝对迷人的笑容,调整好状态,走出了店门。

可等他从街道尽头转过身,耳边却骤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温和声音:“……司延。”

城市路灯的冷光就连同白色如纱的月光一起,静静洒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他的着装比平常正式得多,大概是刚刚经历了什么商务会议,才从商业场上出来,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成熟的魅力。

司延喉头动了动,不自觉喃语出声:“……傅叔叔?”

傅亦黎手里没有拿着任何足够支撑自己的东西,却步履平稳地走到他面前,状似无意他瞥了一眼他手上还带着露水的花束,难得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就和声音一样充满着包容的意味:“我看你买了花,是准备送给你那位小男朋友吗?”

听到这句话,司延刚刚准备勾起的弧度瞬间僵在唇角。

他张了张嘴,说出口才发现这话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傅叔叔,你都看到了……?”

傅亦黎不动声色把他的表情全部尽收眼底,他还是那样笑容温和,仿佛什么都不能牵动他的情绪:“看不看到都没有什么关系,小延,身为一个长辈,我只是来祝贺你的。”

司延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渐渐收紧,仿佛回想起了什么画面,心脏和手指一样微微发疼,连那层风流多情的假面都伪装不下去:“……祝贺?”

他那双令人迷醉的桃花眼渐渐变冷,手里的花枝都在他指尖的碾压下,溅出汁水,把他好看的手纸染得更加活色生香。

然而他的语气,却和他的眼神一样,带着寒意,“傅叔叔,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小延,我知道,你之前说的喜欢,都只是年轻人之前开的玩笑,我能理解……”

眼见着司延眼底酝酿的风暴,傅亦黎收回余光,一边说着,一边故意向前迈了一大步,任由腿脚不便的自己因为失去平衡,而向前倒去,最终落入一个怀抱。

他清楚地看到司延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几股情绪在这个年轻人心里挣扎,最终落到傅亦黎腰间,隔着衬衣也带着几分滚烫的身上。

“小延,”傅亦黎适时叹了一声,“废人有什么好喜欢的呢……?”

第110章 kiss 骗子与情人

听到这句话, 司延的动作极为明显地顿了一下,他伸出手捂住傅亦黎的嘴,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声音染上几分醉意,显得有些低哑:“……傅叔叔, 我送你回家。”

他惯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但此刻,在酒精的催化作用下,他极为出色的面容上,却彰显着并不太好的心情。

他比平常沉默得多,也粗鲁得多, 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问, 直接把人塞进出租车,并报了傅亦黎家中的地址。

不知为何,傅亦黎也没有什么反抗的动作, 由着司延任性,温和的目光淡淡落在身旁年轻的男人身上,他眼底划过一丝细微的笑意, 像是一种无声的纵容。

按理来说, 司延把人送到家就该走了, 但今天, 他却站在门口, 直到傅亦黎开口唤他,喊他进来,他才终于有了反应。

他跟着傅亦黎在客厅里坐下,傅亦黎倒好了温水递到他手里,司延却迟迟没有接下。

他盯着男人露出来的那一截手腕, 是暖白色调的,往上看能看见血管隐隐在跳动,就像一块有生命力的玉石。

司延不受控制地握住这块玉石,眉眼低垂,用指尖在傅亦黎的掌心缓慢摩挲,唇角的弧度毫无温度,却是他最接近一个普通人的时候。

他说:“傅叔叔,我没有骗你,我来到这里,是真的没有地方可去了。”

他早就死了,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才来到这里,还遇上了傅亦黎这种真正心怀善心的人。

其实到现在他也不太明白,前世他造下了那么多杀孽,手上沾过的鲜血都快要能装订成册,命运却还是愿意给他一次重新活过的机会,让他有机会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

可是既然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延续,为什么不让他赎罪,而是又一次重蹈覆辙,继续重复前世的悲剧呢?

还是说,这种好事不可能轮到他这种品性自私恶劣的人,他如今所经历的一切,包括遇到让他心神不宁的傅亦黎,只是他死前十几秒的意识当中,做的一场春秋大梦而已……?

而如果要真是梦,又不可能像这样在剧情上对他处处刁难了。

他了解他自己,真要有做一场美梦的机会,他一定会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纯洁无瑕的大善人、大好人,把自己的一生安排得平和顺畅,而不是让自己继续充当一个卑劣的反派。

司延大概真的是有些醉了,他没有抬起头,与傅亦黎僵持着,最终主角大概是真的厌烦了他,从他的掌心中抽出了手。

司延的心里顿时涌起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失落,他发现自己似乎希望面前这个真正的大善人说出一些什么话,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傅亦黎对他说些什么。

是希望得到主角的可怜吗?是希望得到傅亦黎在同情吗?仔细想想,好像是,又不完全是。

但刚才强行捂住嘴,把人带回来的行为已经足够冒犯,司延找不到理由让自己再继续疯下去,只能将心里那股不怠强行压了下去。

“抱歉,”他勾了下唇,重新用礼貌的笑容支撑起那幅完美的假面,“傅叔叔,刚才是我失言,现在我该走了。”

然而出乎司延意料之外的,傅亦黎的声音只停顿了一瞬间就在身后响起:“小延。”

司延听见傅亦黎说,“……如果现在我说,希望你留下,你还会走吗?”

希望他留下——

司延瞳孔一颤,心脏砰砰骤然跳动起来,而且还有越跳越快的趋势。

他转过头,终于直直望向这个男人向来温和包容的眼睛,似乎想从中寻求一个什么确定的答案:“傅叔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亦黎忽而笑道:“司延,一个三十多岁的残废老男人,希望另一个已经向他表过白的成年男人在这种四下无人的夜晚里留下,还能有什么其他意思吗……?”

没有其他意思,那就只能是。

意识到这个答案,司延上前一步,声音顿时哑了,脑子里只剩下傅亦黎的这句话,那股醉意又重新涌上来,催促着他做出一些绷断理智的举动:“傅叔叔……?”

傅亦黎在表盘上轻轻敲了两下,唇边的笑容淡了点:“司延,如果这样还不愿意留下,那看来是嫌弃我这副残缺的身体了。”

司延最不愿意听他说这种话,不过就是腿脚不便了一点,傅亦黎他可是主角,怎么能用残废这样的话来形容自己?

他走到傅亦黎面前,本就没有彻底消散的怒怨又重新积攒起来,催促着他把傅亦黎压倒在了茶几上。

司延还没忘记要扶着傅亦黎的腰,那双向来勾人的桃花眼此刻带上几分侵略性,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没有反抗的余地,双腿被用膝盖顶开,他们的呼吸近在咫尺,腰腹也紧紧相贴。

茶几的温度是极为冰凉的,但司延身上却带着热意,指尖触碰到的地方,甚至十分滚烫。

他们呼吸纠缠,司延好看的嘴唇近在眼前,还在因为什么而迟疑,没有将后面的动作继续进行下去。

傅亦黎轻轻叹了一口气,脑袋向上抬了几分,就碰到了司延的嘴唇。

他主动把自己送了上去。

到他这个年纪做这些已经有些羞耻,毕竟他既不是什么懵懂可爱的小男生,又不是青春正好的少年,而是一个比身上这个人大上许多的老男人。

即使将血族的寿命和人类的寿命等价代换,傅亦黎也至少要比司延大上了十岁。

他这样的人,即使是像这样主动把自己送上去,也寡淡得没什么乐趣可言。

但司延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柔软的触感一碰即分,但却足以作为司延说服自己继续发疯下去的理由。

他始终还是觉得自己是在强迫傅亦黎的,毕竟像主角这样的人,如果要真喜欢谁,要什么样的恋人没有,怎么也不可能愿意屈居他的身下承欢……

但这主动的触碰,一举打破了这种猜测。

所以如果,傅亦黎也是愿意的……

如果主角真的也是愿意的……

司延彻底压下去,掐着傅亦黎的下巴,用吻封住了他的唇,然后有些凶狠地侵入口腔,引得身下男人的身体轻微颤动,连本来只是轻放在司延身上的手都骤然攥紧了。

司延虽还没有在谁身上亲身实践过,但大概他真是有狐媚子这方面的天赋,上次的亲吻明明还有些粗暴,又带着强迫的意味,今天就变得完全不同,他熟练地同傅亦黎接吻,压在动脉上的手指适时用力,短暂的缺氧交.合中,是带着情.欲的窒息。

这是种有些刺激的吻法。

傅亦黎一开始不大适应,下意识朝外推拒了两下,终是抵不过司延愈发重的力气,任由他去了。

一吻结束,司延没有起身的意思,傅亦黎没有责问的意思,两个人都呼吸急促,久久难以平复。

傅亦黎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荒唐的事,用手背遮着眼睛,把头偏过去,脸上覆上了一层薄红:“小延,你已经有男朋友,如果现在你还想继续下去,那我们的关系,就只能做地下情人。”

他竭力平抚着自己的呼吸,“你今天留下,也是希望我成为你的午夜情人吗……?”

司延呼吸一滞,脊背紧绷起来:“不是的。”

他低声说,“不是情人,也没有男朋友。”

是喜欢。

司延从傅亦黎身上退开,站起身,在极致安静的环境,他的声音因为短暂的沉默而显得空荡荡的:“是喜欢你啊,傅亦黎。”

酒精上头让他的大脑混沌又清醒,说出来的话几乎全凭本能,他没有喊傅叔叔,就像剥离了其他所有身份,只剩下他们自己。

感情骗子和其他类型的骗子不同,须得要骗过自己,才能骗过其他人。

夏虫生来活在荫蔽之下,轻易不会见阳光,过于炽热的温度会让它干渴而死,它便骗自己说,这就是它短暂的一生。

司延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走出去,城市路灯的光还是那么冷,他好看的模样都像覆上了一层寒霜,显得格外有距离感。

“宿主,这又是你若即若离的那些套路吗?”小光球在幽幽的冷光下跟在他身边,自己也散发着盈盈的蓝光,语气颇为感慨,“你真厉害,我感觉主角都被你拿捏得死死的了。”

司延沉默了好久才回答他的问题,语气平淡,喜怒莫辨:“……是吗?”

可他觉得,傅亦黎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过他的爱。

夹杂着三分欺骗,三分觊觎的喜欢,一点也不珍贵,一点也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