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特虽然视力受损,但听力依旧敏锐,几乎在一瞬间,一只手就已经握住了枪支的位置,然后很快又若无其事,把在湖边洗好的果子递给了林德:“雄主,这个在帝星也有,味道还不错,是一种甜果,吃到中心会有些酸,您要尝试一下吗?”
林德没有拒绝的理由,但那股果香刚飘进鼻尖,他就瞬间察觉到了些许不对。
之前为了艾斯特的眼睛,他也了解过一些草药,这个鲜果的形状和气味,分明就是功能性的稀有草药,它的香味有可能会让星际异兽发狂,但如果拿来给虫族食用,却有镇静的效果,只不过用量过多的话,可能会致使昏迷。
他不会傻愣愣认为艾斯特让他昏睡是为了伤害他,或者丢下他自己离开,只会是为了保护他。
于是他把果子放到手里把玩了一下,又递回了艾斯特嘴边:“我不喜欢吃这个,不如你先咬一口……?”
说时迟那时快,林德话音刚刚落下,身后的利爪和血盆大口就已经朝他扑了过来。
林德迅速搂住艾斯特闪避了过去,趁着一些短暂的间隙,他用余光看清了这个异兽的模样。
这异兽看上去有些像蓝星传统传说当中的玄鸟,有三个头,每个喙骨却都长得不尽相同,只有中间那个头都以转过来,生着一张类似人脸的模样;但偏偏,它又有一双虎豹似的爪子,尾部的几条尾巴细长,似乎可以四处延伸,顶端长得跟食人花有些像。
艾斯特稍稍从林德怀中退出来,看清攻击他们的异兽时,目光顿时一凝:“雄主,这是星际异兽瑞安修,攻击力强悍,甚至能影响精神海,最喜食虫族,如果想活着回去,我们必须杀了它——”
林德皱了下眉,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就算现在的剧情有些崩坏,但若这异兽真是艾斯特远征路上的阻碍,至少也要提及一下,可在原文当中,却完全没有这段剧情。
这个异兽就像是凭空出现,刻意为他们而来的一样。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多想,这只星际鸟兽一次偷袭不成,现在又进行快速俯冲,已经朝艾斯特撕咬过去。
艾斯特还在重伤恢复期,他一只手撑着树干,另一只手微微颤抖着抽出白色长枪,对准了它其中一个的脑袋。
林德苍白的唇色到现在也没有要恢复的迹象,在秘密的幽林里,显出了几分诡异的灵感。
他拿出一对双刀,刺进蘑菇带毒的蓝色血液里,然后迅速飞扔出锋刃,朝那异兽的脖子上刺去。
生存之战,只有你死我活。
武器各自闪着凛冽的寒光,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第86章 幻境 “雄主,我恨你……”
那鸟兽速度极快, 眨眼间便躲过了艾斯特的子弹,但不知为何,却没有躲过林德的刀刃, 其中一个脑袋一下子被削掉了一半。
蘑菇的毒液蚕食着剩余的部分,顺着脖子流下来, 异兽痛得长声嘶鸣。
它愤恨地甩掉毒液, 狭长的眼睛闪过一道红光,显然是有些发狂了,转头就朝林德攻击而来。
它的尾巴就像几个能无限延长的怪物,一次又一次追逐着林德的方向,坚硬的巨石, 天然的钢筋, 都落败于超强的咬合力之下,只需要一瞬间就被咬得粉碎。
飞沙走石,让周围的环境变得更加诡异和迷离, 强烈的巨响吓跑了许多生物,林德穿梭在其间,只能看见几道极快的虚影。
他不厌其烦, 一圈又一圈绕过那些枝桠繁茂的巨树, 让异兽的尾巴不得不跟着他追咬, 只在被缠咬得动弹不得的短短几秒钟之内, 林德提刀砍了上去。
噗呲几声, 是刀刃砍入血肉的声音,一刀不成,林德立即抽出两柄带着激光的黑刀,又一刀接一剑砍下去,在红色的血液喷洒出来的时候迅速闪身躲在树后, 只有衣摆溅到了一点血迹。
尾羽被斩,跟雌虫的一样不可再生,异兽发现直接攻击无效,又受了这样的重伤,彻底发狂,仰头朝密林深处长声怒吼,声音极端尖锐,余波都整整持续了几秒。
林德只觉眼前一片白光,精神力似乎都被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再消散时,周围的环境已经不再是密林,而是在帝星。
周围的雌虫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声音甚至有些喧闹,而他正站在一栋别墅门口,纯白的大门微微露出缝隙,像是在迎接他的到来,又像是在给他提供可供窥伺的途径。
林德隐隐对这里感觉到熟悉,但任凭他打了许久,却始终无法想起他什么时候来过这里,最后只能皱了下眉。
……这是哪儿?
门是打开了的,并没有锁上,林德盯着门缝看了几秒,鬼使神差走进去,只用短短几眼,就会发现这里的格局,似乎有些像他和雌虫的婚房。
但与明亮整洁的婚房不同,这里整体的装修呈现一种灰暗的色调,窗户都安得很高,明明还是在晴天朗日,走进这栋房子,却有一种阴云密布的感觉。
更让人不适的是,这里到处都是奇形怪状,不知用来做什么的摆设,以及各式各样的惩罚用具。
有些被丢在角落的用具上还残留着一些不明液体,就算不走近,也知道上面带着淡淡的腥气。
林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慢慢走上二楼,朝那间微微亮着光的房间走去,还没有走到门前,就听见了里面的闷哼和低喘。
林德的脚步一顿。
他的心里莫名有些紧绷,再往前走几步,瞳孔骤然一缩。
他清楚地听见,一道声音从门缝里传出,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带着极为凄凉的笑意,甚至称得上有些疯狂了:“雄主,我恨你——”
没过多久,就有另一道完全不同的声音回答了他,“艾斯特,你在说谎……”
不知是做了什么,他的声音骤然嘶哑,“你爱我……”
恍若一道惊雷直冲天灵盖,林德彻底了僵在原地。
如果说听到这两道过于熟悉的声音,他还在心存侥幸,那艾斯特的名字一出来,他就彻底明白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或者说,现在也还在发生。
他僵硬地又往前走了两步。
从这个比大门那条缝隙更宽的门缝里看过去,里面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艾斯特躺在沙发上,浑身上下都被锁链捆绑着,脖子上都是被磨出来的红痕,双眼赤红地望向压在自己身上的雄虫,眼里的恨意快要凝成实质,却似乎又多了一些让人看得不清不楚的东西。
雄虫往上抹了一把头发,对他的痛苦熟视无睹,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意,一只大手用力掐住他的脖子,像是真的要让雌虫窒息一样,手上的青筋都时隐时现。
在他们背后不远处的地方,则放着一个巨大的玻璃柜,柜子的每一个金边角都镶着瑰丽的宝石,里面则存放着一对透明的翅翼,巨大瑰丽,每一条纹路都像鎏金的宝藏,隐隐闪着紫蓝色的光芒。
更恐怖的是,上面的血迹都还没有完全干涸,滴答滴答落在玻璃柜中央,发出轻微的响动。
雄虫的额发偏长,皮肤苍白,五官气质偏阴郁却英俊,似乎察觉到门外的窥视,一双苍灰色的眼睛顿时望了过来。
林德便能清清楚楚的看到——
那张脸,正是他自己。
似乎找到了什么更有趣的事,雄虫故意掐得更用力了点,直到身下的雌虫睫毛微微湿润,眼中的恨意更加浓烈,才朝林德扬起下巴,挑衅地露出一个笑容:“……为什么不进来?你很害怕吗?”
林德的手骤然攥紧了。
他满目阴云,在已经辨别出这是幻境的情况下,心情依旧糟糕到了极致。
而屋内那只嚣张的雄虫浑然不知,他放开脱力的艾斯特,慢悠悠从雌虫身上起身,衬衫和裤子都松松垮垮套在那幅身体上,走到林德几步之遥的地方,指了指他身后的玻璃柜:“看见柜子里的东西了吗?”
他又重新退回去,打开玻璃柜,痴迷地摸着这双翅膀,从上摸到下,像是一个战争贩子一样,得意洋洋地向林德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这一双整个虫族最漂亮的翅翼,是你亲手完整摘下来的。”
仿佛想到了什么场景,他的眼里又涌起狂热,“摘下来的时候,里面的脉搏都还在跳动,这些都是生命的律动……你不记得了?”
他说,“但没有关系,这些本就是你的东西,只要你走过来,就又会重新属于你。”
诱惑的恶魔,总是能找准人们心中潘多拉魔盒打开的那一瞬间,似乎那就是人们最想要的东西,是时刻潜藏在他们内心的欲望。
但并不是所有时候都是这样。
欲望造就着不同的人,但它并不是一切。
万万不该这么做的。
那只丑鸟能引诱他上当的幻境有许多,但最不该选择的,就是这一种场景。
林德站在门外,紧握的手陡然松开,他挑了下唇,竟然真的答应了他的邀请:“好啊。”
他在雄虫一脸喜色的表情当中,走到那个和他拥有着完全相同面容的幻境雄虫面前,一拳砸到雄虫脸上,又一拳砸碎了那个玻璃柜。
玻璃哗啦一声落在脚底,也有细碎的碎片划伤了林德的面庞,但他恍若无知无觉般,又是一脚踹在雄虫肚子上,最后,毫不犹豫把他踹进了碎裂的柜子里。
他转身为幻境中的艾斯特解开那些锁链,轻轻触碰了下他脊骨两侧本与翅翼相连的地方,看着那两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心中一阵闷痛。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但他还是忍不住让艾斯特借力靠在自己怀里,然后问:“……疼不疼?”
艾斯特这时候看起来似乎没那么成熟,眉眼稍显青涩,有点像是还在年少时候的雌虫。
眼眶的发红到现在还没有消失,因为疼痛,他无意识瑟缩了一下,又很快镇定下来。
但看着这个长相气质与他的雄主极其相似却又好像完全不一样的雄虫,年少的艾斯特难得还是有些茫然:“谢谢您。”
“谢什么,”林德伸手摸了摸雌虫脖子上的红痕,哪怕再三告诫自己,这只是一个幻境,也还是忍不住又皱了一下眉,“我和他长得一样,你就不怕,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哦,不对,好虫?”
林德周身环绕的信息素很强烈,艾斯特偷偷用手指在雄虫发尾蹭了蹭,而后露出一个小小的温和笑容:“可是您救了我,还帮我解开了锁链,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向您道谢。”
看着年少版艾斯特嘴角红润的弧度,林德微微一怔,看上去面无表情,内心已经骂了好几句脏话。
噢,爹的,fuck,怎么没有任何一只雌虫或者一句小说原文告诉他,艾斯特年轻几岁的时候居然这么可爱?
他反复劝诫了几遍自己,这只是一个幻境,然后还是没忍住,揉了揉艾斯特的脑袋。
艾斯特这个年纪的情绪更加外露,他眼眶的红晕转移到脸上,然后才轻声说道:“恕我冒昧,希望你永远不要变成他那样,愿您宽恕我的口不择言。”
林德瞥了一眼晕死过去的自己,语气淡淡:“……我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但我永远不会成为他。”
随着这一道声音落下,幻境瞬间分崩离析。
那只异兽流血太多,正站在地上闭目休憩,大概是打算等他们受到诱惑,精神溃散之后再一举攻击,却没有想到,林德竟然这么快就识破幻境,提前出来了。
虽然破解了,但幻境毕竟还是给林德留下了冲击,他在日常生活当中的记性其实不算好,所以谈不上记仇,因为一般有仇都是当场报了,现在也不会例外。
他干脆利落跳到这只异兽身上,把两柄刀插进它的另外两个脑袋里,毫无防备的异兽短暂地发出一声哀鸣,然后便在十几秒里失去了生命。
林德这才重新把刀收回来,顺便用这只鸟兽的羽毛擦拭了一下刃尖,转头看见刚刚睁眼的艾斯特,顿时有些好奇:“少将,你的幻境是什么?”
艾斯特似乎还有些恍惚,他垂下眼,神色显然有些复杂,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模样,但他还是掩去自己的眼里的深色,露出一个温雅的笑容:“……没什么,雄主。”
他慢慢走上前,竟然主动握住了林德的手,“您怎么样,有受到伤害吗?”
第87章 洞火 多做几次,眼睛会好吗?
林德摇了摇头, 正想回句没事,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见了一声更加尖锐的嘶鸣。
在这声仿佛领头的鸣叫过后, 后面又陆陆续续跟随着许多高低不一的刺耳叫声,仿佛在应和。
林德眼神微变, 迅速转过身, 便见密林的山峰之上,一群瑞安修异兽飞跃天际,正朝他们的方向袭来。
天空一半是密林,另一半,则已经被那一双又一双巨大的翅膀遮蔽, 几乎透不出一点光。
这种场面, 饶是在枪林弹雨中穿梭过的林德,也怔了几秒。
一只异兽,就算再强大, 能力始终是有限的,在林德眼中也并不可怕,但若是一群呢?
太多了。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 铺天盖地, 数都数不清。
心中那因一闪而过而被压下的念头又重新冒出来, 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
林德皱了下眉, 迅速拉着艾斯特躲到了树荫下。
这么严重的情况, 这么恶劣的困境,如果艾斯特本来就应该遇到,那小说原文不可能完全不提及。
他想不通其中缘由,总感觉自己似乎忘了中间哪一环,终于又把那个小光球喊了出来。
“……系统, 我应该没有记错,原文当中,艾斯特根本就没有遇上这些异兽,更不可能遇上兽潮,这到底怎么回事?”
小光球浮在空中,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来,光芒闪烁了一下,显得有些欲言又止:“宿主,你忘记了吗……?”
系统少有这样犹豫踌躇的时候,林德目光微顿,示意它继续说。
小光球蹦哒到他肩上,只得将实情托出:“你以为主角救了你一次,就能解放了吗?抹杀的惩罚从没有结束过,这些,这些都是世界意识对您的追杀啊……”
它似乎还是有些害怕林德,声音越来越小,“我以为宿主你在上擂台的时候就应该已经意识到了,那个身体强壮的异族人,莫名其妙就毁掉的核心城,还有这群万年都遇不到一次的异兽,都是在合理当中的不合理,所以其实都是……”
话到最后,不用解释完,林德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怔愣了一下,终于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有一道无形的“通缉令”。
而如果不出意外,他将遭到永久通缉,只要他还活着,就会有源源不断各种意外或者事故来夺取他的性命,直到他死亡的那一刻为止。
他本来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但他从不知道,原来这个还会牵连到身边这只雌虫。
原来,原文当中不曾存在的爆炸,核心城被毁,乃至他们现在遇到的兽潮,这一系列完全超出原文范围的事,都是冲着他来的……?
在层层叠叠的树叶阴影里,雄虫垂下眼,望向和艾斯特紧密交叠在一起的手指,眸中的深色一闪而过。
他来到这里,本意是想保护这只雌虫,却不想,反倒给雌虫带来了一个又一个本来无需经历的灾难。
而就在不久前,他还在信誓旦旦,说他绝对不会成为那个刽子手的模样,可他现在打着保护艾斯特的名义,却给艾斯特带来了这么多伤害。
这种行为,和幻境里那只雄虫,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么……?
艾斯特的罪名只是一时的,可他身上背负的这条“通缉令”,却或许要伴随他的一生。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只雨林里蝴蝶翅膀的扇动,本来就是会引起一场风暴的。
这风暴在他不以为意的角落酝酿,最后发展到躲不过,避不开,唯一的办法,只是硬扛。
林德半垂着眼皮,不由又皱了一下眉,可他才刚与这只雌虫新婚不久……
“雄主,他们已经到达了这片星域。”雌虫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心思。
艾斯特陪他一起躲在这片阴影里,大概因为距离很近,似乎察觉出了他沉默的氛围。
雌虫一面牵着他的手,一面打开自己的通讯器,向他展示刚刚收到的信息,“我已经再次向他们发送定位,他们很快就到,我们只要撑过这一段时间,就能等来援军。”
撑过这一段时间……
林德把这几个字含在嘴里,反复咂摸了几下,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摸着雌虫的发尾,忽然低头很轻问了一句:“……少将,来这里的这几天,你有想过我吗?”
艾斯特不明白雄虫的思维为何会如此跳脱,但还是微笑着回答:“是的,雄主,只要您能所想到的空闲时间,或多或少,我都在想您。”
林德苍灰色的眼睛渐渐变深,他抬起头,天空上异兽的身影不断掠过盘旋,无声的向他们释放着威压。
他忽然轻轻阖上了双眼,心道,这就够了。
他抬起雌虫和他交叠在一起的那只手,在上面轻柔地落下了一个吻。
艾斯特感觉有些奇怪,他能察觉到雄虫的心情并没有变好,况且是在这种躲避异兽的情况下。
于是他微微一笑,依旧试探着,想要多了解一些情况:“怎么了,雄主?”
“没什么,艾斯特,”林德看着他还没有恢复本来眸色的眼睛,语气淡淡,用词却尤为直白,“我只是在想,如果再多做几次,你的眼睛会好吗?”
再,再多做几次……?
听到这话,艾斯特睫毛颤动了几下,像是有些不敢确认似的:“雄主?您,您是想要现在……”
“嘘。”
雄虫修长的手指抵在雌虫唇边,阻止了艾斯特接下去想要说的话,“少将,等那些蠢鸟离开,我们先躲到那个山洞里去好不好?”
艾斯特想说,可是援军马上就要到,或许等活着回去之后,还能找到更适合的时间和场合,但对上雄虫的眼睛,那些话瞬间就被咽了回去。
林德总是夸艾斯特的眼睛漂亮,但在艾斯特看来,林德的眼睛也是如此。
他甚至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夸赞这双眼睛,苍灰色的眼睛,稍显浅淡的虹膜,在幽暗的环境当中,总是显得格外通透,就像一片深邃无垠的湖水,又那么恰如其分地照在月光下,以至于其中波光粼粼,任何一只雌虫都会忍不住为他驻足。
是并不夸张或者醒目的颜色,常常游离于俗世的群体,就像一只安安静静待在角落里的游鱼。
他从不声张,却始终在长夜里为身处黑暗的雌虫扫除着寂寞。
艾斯特忽然没由来地觉得有些遗憾。
他并不那么在意自己的外貌,或者说没那么在意其他虫对于他容貌的评价,但经常听到夸赞,他至少也知道,他的容貌确实是出众的,就连偶尔展现出来的翅翼也常常受到夸赞。
这些本来是他吸引这只雄虫的筹码,但他的翅翼断了,也就意味着,他的容貌不再完美。
就像刚刚在幻境当中出现的一样,他明知道那一切都是假的,可当他看到雄虫因为自己的缘故,受到了各方隐约的责难和嘲笑时,他还是主动站在了雄虫面前,想要和他一起承担。
然而到了最后,雄虫虽然还爱着他,却因为各种压力,因为那些喧嚣尘上的流言,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他。
毕竟,无论他的军功再怎么卓著,无论他是出于怎样的原因甚至是为了救雄虫,但一只连翅翼都残缺了的雌虫,配得上这样S级的雄虫阁下吗?
幸运的是,直到现在,雄虫对他的爱依旧还没有消失。
在这种情况下,艾斯特几乎没有办法拒绝林德的任何要求。
那群异兽不厌其烦地在他们头顶盘旋,就像是历史书页里的浮光掠影,艾斯特不动声色朝林德靠近了一些,任由那些信息素环绕在自己周围,心里竟然平静了下来。
曾经只在书上看到过的危险兽类就在艾斯特周围,但他却比任何时候都感觉到安心,就像回到了一个秋日里温暖的午后,雄虫懒洋洋抱着他坐在花枝编成的藤椅里面,像荡秋千一样慢慢摇晃。
在之前,他总以为自己应该讨厌这种行为的,甚至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和哪只雄虫变得如此亲密。
毕竟在上完战场最严重的那段时间里,他曾经只要闻到雄虫的信息素,就会产生生理性的厌恶,以至于连表面的体面都无法维持,也因此受到了许多惩戒。
更遑论什么雄虫的怀抱等于安全?
这太可笑了,不是吗?
曾经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但现在,这一切都被推翻了。
援军到达密林的时候,那群长着一对大翅膀的异兽潮刚刚离开。
与他们一同离开的,还有林德和艾斯特。
艾斯特在几分钟之前就再次给援军编辑了一条消息,说自己有其他重要的事,让他们先不用着急,找一个地方暂且待命,等他这边一确认消息,就立即给他们发送定位。
在几分钟过后的现在,林德果真把他带到了一个幽深又安全的山洞里,握着他的后颈,把他抵在了石壁上。
小小的火堆燃起光亮,闪烁在雄虫那双神秘又深邃的苍灰色眼睛里,就像迷离的焰火,把艾斯特包裹在其中,让他不自觉随着浪花起起伏伏。
背后的石壁是冰凉的,但火焰的温度是炽热的。
热意蒸腾,咽湿了艾斯特银白色碎发,他的眼前渐渐模糊,只有焰火在他的眼里忽明忽暗,倒映着雄虫英俊阴郁的面容。
林德握住他的腰,咬了一下他的侧颈,低声催促:“艾斯特,你的翅翼,我想再看看……”
雌虫本能地抗拒这种行为,毕竟翅翼在某种情况下,甚至比赤.裸的身体要更加私密。
更何况,尽管艾斯特已经有些失神,却还残存着一丝理智:
他的翅翼是断的,是残损的……
所以,不可以展露在雄虫面前……
林德却没有这么容易放过他,他摩挲着艾斯特脊骨上已经愈合成疤痕的伤口,轻轻在上面落下一个吻,继续引诱着:“少将,你的翅翼,我想摸摸它,好不好……?”
只用这一个动作,艾斯特便丢盔弃甲,不自觉朝林德展露了那双还残存了一半翅翼。
但他突然像是有些不甘心似的,抓住雄虫的衣领,把他拉向自己,声音已经哑不成调,却带上了几分逼问的意思:“雄主,它漂亮吗?”
得益于强大的修复能力,残损的翅翼上面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血迹,林德顺着翅囊摸过去,把残损的那一片捧到自己面前,落下一个吻,低声回答:“嗯,漂亮。”
山洞里火光摇曳,燃烧的时间,还很漫长。
第88章 风暴 死一次,一举两得。
重逢的亲密就像一场高热期, 在淅淅沥沥的梅雨季,潮湿黏腻,总有酸涩。
清晨第一束光打到洞口的时候, 林德睁开双眼,慢慢从天然的石床上坐了起来。
晨阳里站着一道身影, 银白色的发丝大半浸在暖光里, 再看不出一丝原本冰冷的色调,反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温柔。
雌虫不知何时醒来的,此刻正站在洞口,用通讯器发送着什么。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身, 似乎站在原地怔了几秒, 眼眶微微震动,直到雄虫喊了他的名字,他才在恍然惊醒般朝着林德走了过来。
艾斯特停在几步之遥的地方, 盯着林德对眼睛看了许久,忽然伸出手指,触碰了林德那双苍灰色的眼睛。
仿佛是怕眼前的雄虫只是一道虚影, 他的力道很轻, 很小, 像是一片羽毛落在身上, 几乎感受不到任何重量。
林德一动不动看着雌虫动作, 眼皮上的痒意太过明显时,他一把握住了艾斯特的手,歪着头,挑了下唇:“少将,怎么了?”
艾斯特嘴唇动了动, 却半天发不出声,良久才努力扬起一个如平常一样温雅的笑容:“雄主,我看见你了。”
雌虫还想极力装作淡定,不想让自己太过失态,但梦寐以求的场景摆在眼前,却还是连尾音都带着极其细微的颤抖,“雄主,我已经,已经完全可以看清了。”
林德身体一顿,也有些意外。
对上那双如从前一样宝石般漂亮的眼睛,他的语气听不出悲喜:“眼睛好了……?”
如果是在几天之前,他一定会更高兴,但现在这种时候,却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人们总是不相信巧合,但是人生大事往往都是由巧合重叠起来的结果,或者是很细小不经意的,或者是突如其来的,又或者是在很久之后才猛然间顿悟的。
林德太过聪明,几乎在想通那道“通缉令”的一瞬间,就为自己安排好了结局。
路是他自己选的,他不怪系统。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本来可以选择按照原始剧情折磨主角,走完剧情就回到自己的世界,继续过他的生活,但他没有。
剧情往后走,他也可以选择冷眼旁观,在艾斯特上刑场的时候再像一个救世主一样出现,至少剧情不会崩得那么厉害,惩罚到达不了抹杀这么严重,但他又一次选择了放弃和反叛。
在他的杀手生涯里交易过那么多次,他当然明白,没有不劳而获的世界,就像他想要继续活下去,就必须要完成任务,而改变主角的命运,更不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
所有这一切,他都想得清楚又透彻。
但看着这只雌虫,他突然特别不甘心,也特别舍不得。
手上的触感还细腻温热,林德心里又生出了些细密的疼痛,并不怎么猛烈,只像偶尔钻出的银针,却会让人心中一悸,惊出一身冷汗。
为什么偏偏要现在看见他的样子……?
林德本来想着,就算现在他在艾斯特心中或许有几分地位,但一个连脸都看不清楚的家伙,若是突然离开,短时间内可能会感到悲伤,但时间一长,面容本就看不清,声音也模糊了,难道还会伤心多久吗?
却不想,命运给他开了这么一个大玩笑,蒙在雌虫眼睛上那层模糊的薄纱突然被撕开,艾斯特忽然就在这种时候,能看清了。
他压下波澜起伏的情绪,把小光球叫了出来:“系统,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这里,艾斯特的暴乱期还会继续下去吗?”
系统小心翼翼瞟了他一眼,迅速收回来,编造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宿主,这个,不能说。”
但系统那点段位对林德实在不够看,这种谎言轻易就被他识破了:“我都要死了,还不能说……?”
小光球瞬间妥协:“好吧,宿主,就破这一次例。”
它顿了顿,忽然也从自己的话当中品出了几分残忍,“艾斯特少将这一段时间内确实不会再有暴乱期了,但是按照原文剧情,他最终的结局可能还是——”
系统还是说不出口,林德则自动在心中补全:还是自杀,或者死亡。
他瞥了一眼不太靠谱的小光球,语气淡淡地复述了系统本来是想拿出来吓他的规则:“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这个世界的气运是守恒的?”
“生死都是会影响气运的大事,所以为了这个世界不出现其他动乱,死亡的人数是恒定的……对吗?”
言语之间,居然隐隐成了规则的利用者。
系统本能的察觉到他们问答发展方向似乎不太美妙,瞬间瑟瑟发抖:“宿,宿主,你想干嘛啊?!”
“我想干什么……”林德低下头漫不经心笑了一声,像是在讲地狱笑话,又似乎是发自真心,“哈,说不定,自杀?谁知道呢。”
“自自自自自自自杀?!!!为什么?!”系统万万没想到这位宿主狠起来连自己都杀,不止震惊,甚至直接结巴了,“你你你你你不是不怕世界意识吗……怎么现在突然,说什么自杀不自杀的?!”
林德同样也没料到它会有这么大反应,挑了下眉,唇边的笑意淡了点:“没什么,只是说说而已。”
说说而已,说说而已,说说而已……
小光球被这几个字砸的头晕目眩,短暂停顿了一下,而后剧烈地闪烁起来,显然是在发表抗议:宿主,不要把我当傻子,你的样子看上去,完全不像只是说说而已的啊喂!!!
系统确实聪明了一回。
林德只是在想,既然世界意识选择了这种方式,那在没有被抹杀之前,这个世界的气运在他存在的前提下就是守恒的,那他替艾斯特自杀,艾斯特不就不用死了吗?
再者,他死了,世界意识的追杀肯定也会自然消失。
一举两得。
他想赌一次命运的安排,最坏的情况下艾斯特也不用死,到时候这个扭曲的虫族世界也推翻了,再重新找一只雄虫也是很容易的事。
而如果是最好的情况……
那种概率太过微小,等着实现之后再去考虑,想必也不会太迟。
想到这里,他放开雌虫的手,作怪似的捏了捏艾斯特的发尾,仅从神态动作上看不出一丝异常,都言语都显得那么诚心:“那太好了。”
曲起的手指慢慢往上升起,经过眼睛面前时一顿,最后却只是拨弄了下雌虫的碎发。
雄虫那双常年过分空灵淡漠的眼里流露出了几分柔和,他有许多想说的话,但到现在已经没办法再说出来,最后道,“少将,等到夜晚,或许该让那群援军来这片密林接我们了,对吗?”
那群鸟兽无法夜视,昨天他们才有机会趁着黑夜跟着系统摸索着进到山洞。
但追杀既然是不达目的誓不休的,林德便能知道,在这个幽暗的山洞里还看不出什么,但只要他们敢出去,除非他们安静的待在一个隐蔽的地方不动,不然,那群会飞的异兽就一定又会回来,再次对他们进行攻击。
无论白天走还是夜间走,其实都一样。
白天那群鸟兽飞回来得更快,晚上或许能摸索着出去,但林德观察过了,这片密林能停飞行器的地方实在太少,到处都根深叶茂,被遮得严严实实,飞行器只能停在空地,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
但飞行器要是直接落下来,夜间行驶中,声音和光亮引起的动静更大。
没办法,这群丑鸟不仅正在他们自己的领域和地盘上,又有世界意识的隐形保护,想要轻易脱身,恐怕没那么容易。
所幸这群丑鸟本来的目标也只是他,只要艾斯特远离他,那群丑鸟自然不会再攻击除他以外的生命。
昨日他让艾斯特暂且按下援军先不要出发,其实也有这样一部分原因。
有了痛感之后,不知不觉当中,他忽然就不想再看见更多伤亡了。
林德和艾斯特一直等到夜晚,周围的视线都趋于黑暗,才再次向援军发送了定位。
援军比想象中来得更快,距艾斯特发送他们的定位不到二十分钟,林德就看见了一排威武崭新的照明飞行器。
小小的洞口并不足以容纳飞行器的宽度,也没有可以停放的地方,援军只能停在了不远处光秃秃的空地上。
那个在监狱见过的金发雌虫中将从飞行器上跳下来,似乎和自己的副将交代了什么,然后走到视野更高更开阔的地方,朝他们的方向招了招手。
飞行器的灯光随之打过来,照亮了洞口的两道身影。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朝他们看过来,与此同时,密林里遮天蔽日,有些地方在白天都不是黑夜胜似黑夜,现在真到了漆黑的夜晚,如此明显的光线,在如深渊般的黑暗当中,再次吸引了那群异兽的目光。
本来还在停留歇息的异兽们瞬间张开翅膀,朝他们奔袭而来。
林德他们的位置其实并不能完全看见,但群体的动静太大,加上系统惊恐的实时播报,进入飞行器的时间一下子就缩短了。
艾斯特如今翅翼不全,不能飞过去,他们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朝那一处行进。
林德不动声色地跟在艾斯特身后,时刻让系统注意着那边的动向,以免星际异兽们忽然发起进攻,直到绕过沼泽,看见了雌虫中将那头金灿灿的头发,林德才骤然松了一口气。
但就在他松了这口气的瞬间,星际鸟兽猛地朝他们冲了过来。
它们张开锋利的爪子,跟随着领头的那只异兽排列成巨大的阵型,尾端时不时纠缠在一起,像一朵盛开的玫瑰一样盘旋,仿佛只用一瞬间就组成了一只比他们本身大上十几倍的怪物,而后风卷残云般朝他们的方向袭来。
族群的威力果然不是一只普通鸟兽所能相比,简直狂沙暴雨带闪电,所过之处犹如台风过境,连树上的枝桠都在眨眼间被搅成了碎片。
林德眼神微凝,借助了一下系统的力量,毫不犹豫把艾斯特推了出去。
这一推开就推了好远,雌虫毫无预料,跌跌撞撞好几步才稳住身形,他隐隐听见风中传来雄虫的声音,却始终听不清。
等他怔愕地转过身,林德已经站在山崖边,双手张开,朝后倒去。
万丈悬崖,无尽深渊,金色的群鸟追随他而去。
这是场必输无疑的死局。
第89章 崖底 重逢准备ing
失重。
耳边的寒风大得听不见其他声音, 鸟群追逐了一段便止步于外,十分不甘,却像是在畏惧着什么似的, 不敢再向下飞行。
这种坠落不知持续了多久,眼前的光亮越来越远, 黑暗一步步将他吞噬, 进入肺腔中的空气越来越少,林德体力不支,渐渐闭上了眼。
他不是第一次坠入深渊,在他的杀手生涯里,徘徊于生死边缘是常事, 一旦选择闭上眼, 第二天醒来时还能再睁开,就算是走运了。
没有人天生就会拥有反社会倾向,林德体质特殊, 又是被组织捡来养大的,没有谁会去教他人性和善良,他从小接触到的就只有竞争。
适者生存, 不竞争就会被淘汰, 淘汰的结局就是灭亡。
而他天生痛感弱, 在字都还没认全的年纪, 就已经比其他孩子更擅长训练, 在这个方面,他拥有绝顶的天赋。
从杀一只小虫子开始,到最后杀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林德从不心软,从不犯错, 更不存在什么被吓哭的情绪。
也因此,他很快就在组织上被重用,环绕在他身边的同伴渐渐变成总是比他大许多的那一类老练杀手。
他跟着他们出任务,帮他们去许多成年身材无法去的地方,完成一些特殊任务,渐渐荣誉加身,一个小小的房间,根本装不下。
但在这层荣誉背后,他那时候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
与他年龄相仿却还在训练的那群少年正是最轻狂的年纪,拥有着这世间最纯粹的恶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传起许多谣言,总是在背地里、甚至是明面上,叫他怪物。
小怪物,小怪物,没爹没妈没感情,杀爹杀妈没感觉。
小怪物,小怪物,杀爹杀妈没感觉,没爹没妈没感情。
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林德渐渐也觉得自己是一个怪物。
他身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在完成任务之后,迎着夕阳走在那条路上的,从头到尾,都只有他自己。
所以成年之日捡到一颗金灿灿的宝石,其实是意料之外的事。
那位有着一双含情桃花眼的同事比他大几岁,无聊时买了一块小宝石,本来是想送给一位帮过他忙的心理学家朋友,谁知人家对这个不感兴趣,让他换点别的,别拿这种东西来敷衍大恩大德。
同事吟诵悲叹了两句也没有强求,见林德一直盯着,看出了他感兴趣,就把这块宝石送给了他。
于是他开始有了第一个朋友。
林德想,怪物应该是没有朋友的。
他有朋友,所以他不是怪物。
……
“宿主,宿主?!你不会真的死了吧,宿主?”
“呜呜呜呜呜对不起,我最多也只能帮你减缓下落的速度,其他的都无法造成干扰呜呜呜呜呜……”
“宿主你别死啊,我还没让哪个宿主死在我手里过呢呜呜呜呜呜……”
悲伤痛哭的声音渐渐清晰,林德渐渐从混沌的回忆当中清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小光球就在他面前着急地蹦哒,身上蓝光闪烁,活像一个带着表情又被不断拍打的皮球。
这场面多少有些滑稽,但林德没有心思笑话,他慢慢撑着坐起来,身上有许多擦伤,却并不怎么严重,想来肯定是系统的功劳。
林德再没有想把系统做成标本的念头,伸出手,摸了摸哭泣加上惊喜表情的小光球,声音略哑:“谢谢你。”
小光球似乎还是感情很充沛的那一类抽抽噎噎,最后拿头顶蹭了蹭他的掌心:“没事就好,呜呜。”
崖底比山林本身要冷得多,仿佛来到了另一个冰天雪地的地域,寒霜像蔷薇一样攀附在这里的每一处,林德昏迷过去的时候,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现在就连指尖都已经渐渐被包裹在了其中。
显然,如果他再醒来的晚一些,不用过多久,他就会变成一个栩栩如生的雪花冰雕。
崖底极寒,群鸟生畏,说不定就隐藏了什么灾祸,此地不宜久留。
这个时候,悬崖之上,密林之外,一场久候的战争,正悄然拉开帷幕。
磁场混乱的中心,雌虫面色沉静,银白色的头发被发冠束起,随着动作不断翻飞,手起刀落,血流如柱。
可惜异兽和入侵文明的生物数量太多,杀完一只还有一只,杀完一位又有一位,尸体遍地横陈,似乎永远都没有穷尽。
外围,一只墨绿色短发的雌虫一边斩杀敌人,一边忍不住感叹:“艾斯特少将不愧是S级雌虫,也太厉害了!虫神在上,要是让我在那种磁场中心呆着,恐怕还没有把剑拔出来,就已经当场昏倒了吧……”
他身旁那只雌虫却不认同:“可是,可是少将已经一整夜都没合眼了,这里磁场混乱得都快缠成毛线团了,再这样继续下去,少将的精神海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这也是同样身处磁场中心的金发中将米维尔,正在担心的问题。
他跳到异兽的脑袋上,狠狠将宝剑刺进去,异兽痛得一边嚎叫一边想把头上带来剧痛的雌虫甩下来,最终没能成功,渐渐倒在地上。
米维尔这才拔出剑,从异兽身上跳下来,试图把那只生着一头银白色长发的少将拉回来:“艾斯特!”
他紧蹙着眉头,一刻也不敢松懈,“别再往中心去了,那里的磁场暴乱太过严重,就算到时候把他们杀了又能怎么样,说不定,你还是会死在这片磁场当中……我以中将的身份命令你,迅速退到安全圈以内!”
艾斯特却似乎已经杀红了眼。
他看上去还是那么冷静,但那双紫金色的漂亮眼睛却时不时闪过一道寒光,每一道寒光落下,就有一个入侵生物倒下。
他的手指里面已经浸满了鲜血,被刺穿肩膀也不顾,只是把那只异兽的头砍下来,然后就地蹲下,面不改色拿出蓝绿色的恢复药剂扎进手臂里。
注射完之后,他迅速将针管扔至一边,不等着肩膀的伤强行恢复,就又重新进入了新一轮的战斗。
别的雌虫或许看不出来,还以为艾斯特这是帝国战士的英勇,但米维尔明白,这根本不是英勇,这是在用鲜血和杀戮麻痹自己。
艾斯特那么镇定,风姿还是不失优雅,可米维尔看得清清楚楚,这只雌虫少将的手指,在停顿下来的那一刻,分明在抖。
可让艾斯特退回来的指令并没有生效,米维尔怒火中烧之余,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艾斯特!你不想知道,那位雄虫阁下掉下山崖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艾斯特果真动作一顿,迅速斩杀面前这只向他撕咬过来的异兽,终于服从命令,退回了安全区。
米维尔心下稍松,清理完面前的障碍物们,也跟着退回了安全区。
看着艾斯特这副样子,米维尔简直满腹都是尖酸刻薄之语,恨不得要连连痛骂他,怎么能为了一只雄虫就仿佛连命都可以不要了一样。
但那双略带疲惫的眼睛朝他望过来时,米维尔到了嘴边的话,还是生生被咽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别那么像教训:“艾斯特,远征至少还要持续十几天,以后不论在哪里,听到我的命令,就立即撤回来,明白吗?”
艾斯特静静地听着,嘴唇略略有些发白,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盯着米维尔,只问着那一个问题:“雄主说了什么?”
艾斯特都没有听清的话,米维尔更不可能听清,他并不擅长撒谎,眼神闪躲了一下,头一次发觉自己能有这么委婉的时候。
“艾斯特,我的话你是一个字都不听,倒是这么在意那只雄虫……”米维尔中将冷笑一声,“军部的规则什么时候成这样了?”
艾斯特是多么长袖善舞的雌虫,沉默了一下,瞬间看懂了他的意思:“米维尔长官,看来您也没有听清。”
向来毒舌的米维尔头一次被噎住:“你——”
此后远征的十几日里,这样的场景时常出现。
米维尔本来在部下眼中是很有威严的一只雌虫,这段日子过去,这种威严似乎略有消散,米维尔中将不再只是一位长官,在其他雌虫眼中,似乎更鲜活了一些。
与之对应的,几乎所有雌虫都隐隐约约知道了,艾斯特少将对他的雄主情根深种,可惜雄主如今生死不明,这段天有地无的感情,也不知何时会落下帷幕……
远征结束的那一日,已经到了夕阳落下的黄昏。
所有存活着的雌虫都殷切地期盼回到帝星,只有艾斯特是个例外。
他向米维尔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发出请求:“长官,请准许我留下来。”
米维尔中将这段时间已经被他气得没脾气了,一头金光灿灿的头发仿佛都黯淡了不少。
中将走到艾斯特面前,感觉自己对这位死对头又有了新的认知,他从来都难以想象,这只在原来一直内心冰冷的雌虫,有一天,会这样在乎一只雄虫的生死。
他想不通,也就问了出来:“艾斯特,这世上真的有雄虫值得你这样吗?”
艾斯特安静了一下,露出了这么多天来第一个淡淡的笑容:“米维尔,谢谢你会这么问。”
他没有叫他长官,也就是把他们的关系拉回了朋友的位置,“其实,我并不确定这样做值不值得,但这是我第一次完全地遵从内心。”
生在没落贵族家庭的艾斯特,家族里自然都是守旧的老雄虫、老雌虫,他的童年,他的荣誉,他的婚姻,每一步都循规蹈矩、按部就班,一步都不能踏错。
换句话说,他每一步都枷锁满身。
如果有这么一天,他完全遵从内心,也就意味着,他终于放弃很多东西,选择了另一条更自由的路。
这条路,以数亿万年计的时间里,从来都没有出现在任何一只雌虫的生命里过。
米维尔微微一怔,似乎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是恭喜或者讥讽,都那么不合时宜。
于是只能他沉默着嗤笑了一声,在夕阳里转过身,带领着其他雌虫朝一排排飞行器走去:“随你。”
不知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金发雌虫脚步停了一下,“我去造反了,如果哪天找到那只虫子或者你突然心血来潮觉得不值得继续等了,随时等着我的嘲……”
他又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轻了些,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柔和语气,“算了,随时欢迎你回家。”
第90章 重逢 一片荒黑里,一点银白色的发尾。……
磁场暴乱过去已有数月, 安德佛斯的核心城重新开始了修建,到如今,不仅恢复了原样, 在保护措施方面,也进行了层层升级。
这里虽然混乱无序, 但各个势力互相制衡, 约定俗成的规则,还是不能轻易打破。
今日有拍卖会开场,也是核心城恢复重建以来的第一次大型拍卖,进去看热闹的不少,但真心想买的, 却没有几个。
不过据这次拍卖会老大传出来的消息, 似乎有卖家准备了一件新鲜玩意儿,据说是活物之类的,很适合一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赏玩。
这样一来, 拍卖会忽然有了点新的乐趣,兴奋和狂热的情绪洋溢在底下每一张脸上,不管自己有没有能力拍下, 不过一会儿就能观看到那些新鲜玩意儿, 也值得来客们升起几分好奇心。
拍卖有序进行, 前面都是些珍贵材料或者华而不实的奇异珍宝, 零零散散有包厢里的“客人”拍下, 但更多都属于有价无市的那一类,虽然每次黑幕揭开都会引起惊叹,却没有谁感兴趣,被送回了买家那里。
鱼龙混杂的来客当中,一位带着斗篷的“客人”淹没在其中, 垂下的睫羽盖住了眼底的颜色,手腕上戴着类似手表的通讯器,只有发尾透出一点银白的颜色,低调而不引人注意。
而拍卖会的老大终于意识到大家对前面的那些普通物件都不大感兴趣,在千呼万唤当中,他调整顺序,终于揭开了最大的那一个幕布。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铁笼。
这种铁笼所使用的玄铁导电性极好,两根铁柱之间看上去缝隙很大,实际却比狭窄的小笼子安全的多,两根柱子之间的距离刚好不会形成互斥,最终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电网,每一次蓝光从上往下一闪而过,都是高压的电流在展示自己的存在。
而被关在这个铁笼里的,正是一只黑发雄虫。
他紧闭着双眼,身上披着一件灰蓝色风衣,买家甚至不害怕他逃跑,只在他的其中一只脚上铐上了一条漆黑的链条,就安心地把他丢在了这个笼子里。
他看上去似乎和谁进行过激烈的打斗,已经遍体鳞伤,更不知道什么原因,从指尖开始,整具身体都结着一层淡淡的寒霜,睫毛轻微颤动时,甚至时不时会掉落下零星的冰晶。
“……雄虫?!”
率先激动起来的是一群星盗。
他们都是强壮的雌虫,看到台上的“拍卖品”,立即像从昏昏欲睡的状态当中清醒过来了一样,一个两个指着台上冰雕似的雄虫,连声音都因为过度昂扬而变了语调。
“老大,老大你快看,这绝对是一只雄虫!”
“不是,我没看错吧,帝星那群老雌虫,竟然舍得让雄虫流落到这种地方???”
“谁说一定就是帝星的,说不定就是哪里的沧海遗珠,雄虫被错认身份,隐姓埋名漂泊在这异国他乡……”
看着激动不已的手下,被星盗们尊称为老大的雌虫面无表情抬起手,狠狠给了他们一个爆栗。
他叼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摘来的稻草,慢悠悠打量着笼子里的雄虫,话里话外都有些许嫌弃:“就这废物玩意儿,也值得你们这么高兴?”
被赏了爆栗的雌虫们摸着自己的脑袋还有些不服气,语气之中仍然有些难掩的兴奋:“雄虫!老大,这可是雄虫!”
星盗老大不以为意:“你们想要他?”
“当然啊,老大,”雌虫们见有希望,连忙找补,“我们要是有了他,以后信息素方面不知道能省多少功夫呢,再说了,老大,你也没玩过雄虫吧?”
“别扯这些冠冕堂皇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他扫视过周围的雌虫,朝台上的方向勾了勾手,“不过今天我高兴,你们去举牌吧,只要我们看重的,就该是我们的,无论用什么方式,都要拿下。”
星盗团伙的态度,也是其他势力的一个侧影,大家不约而同呈现出了一种态度:活物,比死物更能激起玩乐的兴趣。
不知道身份的,或者只是百无聊赖当中的一点小乐趣,但像星盗他们这类知道情况的,对买下这只雄虫的意愿,就比较强烈了。
星盗团伙的出价只是一个开始,竞拍的情况很快激烈起来,奈何星盗们这些年势力渐增,大肆掠夺或者偷盗钱财,已经洗劫了不少星球,要光论财富,在场的恐怕没有几个能比过他们。
星盗老大看上去只是随意清点,事实上,就像他说出的那句话一样,对于他看上的东西,已经胜券在握。
别的竞拍者碍于他们的身份,感觉自己拍下了恐怕也无法带走,加到一定价格就咬牙放弃了,包括星盗老大在内,大多数看客都觉得这只可怜的雄虫肯定要归为星盗的玩物了。
但令所有竞拍者都没想到的是,就在最低一层的站台上,在泱泱“人”海中,那个本来很低调的“客人”竟然一直都在竞价。
他竞争的价格也没有多夸张,那只手臂总是不厌其烦地举起,只是每次都在星盗们出价的基础上加上一百星币,用这种方式,他始终都没有放弃。
星盗们都很不高兴,他们是威名赫赫的强盗团伙,好不容易起一次心思正经拍卖,如今明显又有不长眼的东西要逼他们要做回老本行。
老大与其他雌虫们心意相通,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他挥了挥手,示意举牌的雌虫退回来,让那位竞拍者赢得拍卖。
手下不甘心地退了回来,拍卖场见他们放弃,照惯例重复三次询问,而后一锤定音。
这里的拍卖服务极好,当场拍下,就会当场送到买家手中。
星盗们向来都是做截胡别人的那一个,没想到今天自己看中的猎物被半路劫走了,对后面的展示也就失了兴趣。
老大盯了会儿那道渐渐消失的身影,朝星盗们做了个“抢回来”手势,雌虫们瞬间就出动了。
星盗混迹在各个星域,常年参加混战,速度很快,追上去的时候,那个带着斗篷的家伙,还能在不远处看到身影,他们立即紧跟其后,熟练地准备来一波强盗行为。
但那位买家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走着走着,跟着那道行动迅速的背影进了店,环顾四周,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却始终不见那个带着斗篷的身影。
奇了怪了,一只雌虫跟丢也就算了,一群雌虫跟丢,未免也太过夸张了些。
他们不敢置信地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通,明明他们每个虫都都眼睁睁看着他进了这家店,那又不是一根针,他还带着那么大一只雄虫呢,怎么一眨眼,身影就消失了?!
震惊之余,这毕竟是老大派出来的任务,如果做不好,说不定回去要掉脑袋的,不信邪的雌虫们只能又上上下下开始仔细搜寻,尽力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林德就是在这个时候睁开的眼。
那片崖底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怪不得连那群星际鸟兽都不敢靠近,原来底下还住着一只更加庞大的兽类——
根据系统检测,这只身形酷像巨大白蟒的异兽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它常年生活在极寒之地,轻轻吹一口气,就能让春天被吹成凛冽的寒冬,极难杀死。
更可怕的是,它们不仅喜欢群居,而且就算在死后,尸体也能释放出寒冷毒雾,中毒者浑身结满寒霜,从内到外渐渐蔓延,身体渐渐僵硬不能动,直到真正变成一个冰雕。
林德心里清楚,这肯定也是世界意识在捣鬼。
这些各式各样的追杀,就像人生里的大部分困难一样,只要你不彻底战胜它,它就会无厌其烦,会一遍又一遍如同滚车轮一样碾压过来,一次又一次想把你毁灭。
林德从不信命运,但亲自跳下山崖都没有死,这种幸运,还是让他不想放弃。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厮杀。
每杀死一只异蛇,洞穴里的温度就降低一点,他开始了无穷无尽的杀戮,杀得直到刀剑都攀附上了一层冰霜,杀得僵硬的手指一遍又一遍被鲜血温化,又重新陷入冰冻。
直到苍灰色的眼睛也变成冰雪的一片,那些巨蟒仓皇逃走,他才用剑撑着身体,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里。
系统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位宿主有多么恐怖。
维护着整个世界平衡的世界意识,竟然被他杀怕了。
温热的血顺着手指滴落到地上,滴滴答答,慢慢结成了带着血水的冰。
林德并不是没有受伤。
冰棱开始顺着伤口往血肉里长,就像寒冰的藤蔓在吸食生命的活气,纵使淡漠如林德,也从未见到过这样的情况。
他盯着这些冰花一样的漂亮的结晶愣了几秒,握着伤口用微微颤栗的手指用力捏碎,血水瞬间含着碎冰掉落在地上,啪嗒啪嗒,声音很轻。
林德本就很淡的唇色已经变得苍白,毫无血气,显然失血过多。
他蹲下身,只能把这些沾染着血水的碎冰含进了嘴里。
冰晶含混的血成为了他唯一的食物,如此循环往复,终于从那里走到了安德佛斯偏远的旧日城区。
在白晃晃的日光,他紧绷的神经一松,就彻底昏倒了下去。
再次睁眼也是一片白晃晃的光,有谁似乎给他喂了一点食物或者温水,他稍微有了一些力气,却只够撑着掀开眼皮。
脚上已经被扣上了锁链,林德被关在笼子里,成了拍卖场上一件供客争抢的物品。
电网只有在他想要越狱的时候才会触发,他靠着笼子,低落下去的目光,竟然在一片荒黑里看到了一点银白色的发尾。
……艾斯特?
林德瞳孔颤了一下,甚至感觉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不然早就该离开,带领着军队去推翻那个帝国秩序的雌虫,怎么会还留在这种无序无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