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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如果是普通的品牌也就算了。

然而就连许邦国自己都宣扬,他买的是“东阿阿胶”,事情就开始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率先发难的自然是黄晓玲。

因为这是黄晓玲娘家的聚会,给她妈过生日,结果自己老公提了个假礼盒过来。

再是一家人。

黄晓玲面子上也有些过不去。

“许邦国你怎么搞得,眼睛瞎了啊!”

许邦国表情瑟缩,抱着孩子,全然不复方才般神气,讷讷道:“哎呀,我可能一时看差了。都怪刚刚那个老板,我让他给我拿的,肯定是他坑我,给我拿错了。”

黄晓玲问:“哪个老板?”

许邦国说:“就门口水果店。”

黄晓玲很是不忿:“那等会儿我们找他去。”

许邦国:“就是!怎么能这么坑我!”

这时,祁钊很有礼貌地问:“需要我介绍律师吗?”

黄晓玲、许邦国:“…………”

“这,这就不用了吧。”许邦国尴尬地哂笑着,不停挠脑袋:“就一百多块钱的事情,还找律师太麻烦了。”

黄光远贱兮兮地插嘴:“姐夫你不是刚刚还说你的礼盒花了二百多块吗?”

黄晓玲怒瞪弟弟一眼:“要你多嘴。”

黄光远笑嘻嘻,也不闹了:“嘿嘿,又被骗了吧姐,我就知道。你们买的葡萄也不甜,酸得很,好几个都还是坏的。”

黄晓玲气得肝疼,如果不是父母在,可能要直接上手去抽黄光远。

但李宝娟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她只能悻悻作罢。

“行了,都快吃饭吧。”

李宝娟说:“礼物拿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

毕竟今天是李宝娟的生日宴,而且她是长辈,李宝娟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于是饭桌上关于阿胶的话题终于到此为止。

再也没人提及。

当然,那也是因为送假货的不是岑康宁,如果是岑康宁,恐怕接下来一整席的话题都有了。

黄家的聚会向来如此。

又过了一会儿,饭菜吃的差不多了,黄光远开始嚷嚷着吃蛋糕。

两个小朋友也想吃蛋糕。

岑康宁就把蛋糕从盒子里拿出来,说:“先唱生日歌吧?”

其实只是很顺口这么一说,毕竟今天说到底,聚餐的目的是为了给娟姨庆祝生日。如果不是娟姨的生日,岑康宁不可能过来,他预定的蛋糕上也不会写着50岁生日快乐这几个大字。

但黄光远显然不乐意,一个劲儿的嚷嚷:“太麻烦了,直接吃蛋糕不行吗?待会儿蛋糕化了怎么办?”

岑康宁很想告诉他,蛋糕不是冰淇淋,不会化。

然而李宝娟一句话将岑康宁所有的理由挡了回去:“直接吃吧,没什么好唱的,让服务员来切。”

黄光远等得就是这句话。

还不等岑康宁反应,便兴高采烈站起身来,大声呼叫门口的服务员。

服务员很快走了进来,问清楚一家人需求后,从岑康宁的手中接过蛋糕,拿了出去。

等蛋糕再被端上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小块一小块儿。

分给岑康宁的那一块儿上隐隐约约可见红色的果酱,看上去好像原本应该是一个“0”,但因为被切开的缘故,变成了孤零零的“(”。

岑康宁看着眼前的这个括号,眼神很空,一时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

黄光远已经伸手问他要蛋糕。

“宁哥你不吃给我。”黄光远道。

其实黄光远的面前已经有足足三块儿,一块儿他自己的,一块儿黄军,一块儿李宝娟的。

每一块儿都很大,因为黄光远特别交代过,要服务员给自己切大的。

但黄光远只是尝了一口后就觉得不行,太好吃了,动物奶油的巧克力蛋糕,他还想吃更多。

于是像以往一样。

又问岑康宁要。

岑康宁也像以往一样,下意识地想要将蛋糕递给他。

但所有人都忘了,今天跟以往的情形不太一样。

不一样就不一样在,岑康宁的隔壁多坐了另一个人。

“不可以。”

赶在岑康宁伸手递过去之前,祁钊十分有礼貌地拦住了那只伸向岑康宁面前蛋糕的手,动作称不上幅度大,却自有一种不容违背的强势。

“为什么?”

黄光远不解。

祁钊道:“因为岑康宁想吃。”

“但是他……”黄光远还想说什么,但因为看到祁钊冷冰冰的表情,最终还是瘪了瘪嘴,作罢了。

黄晓玲却因为刚才的事还在耿耿于怀,说:“一块儿蛋糕而已,这么计较做什么?”

岑康宁正想开口解释。

祁钊又先他一步开口:“确实不该计较。”

黄晓玲来了劲儿,刚想顺坡上驴,祁钊道:“那您的也给岑康宁吧。”

“什么……”

黄晓玲被噎住。

“吃蛋糕吃蛋糕。”

岑康宁赶紧插嘴,面红耳赤地打断了这个本来就不该有的话题,生怕再说下去,祁钊要把所有人的蛋糕都给他要过来。

幸好,没有人继续就此话题发散。

饭桌上重新回归安静,只时不时地响起两个小朋友对蛋糕的夸赞。

“好好吃呀,妈妈。”

“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蛋糕!”

“妈妈以后我们也能买这个蛋糕吗?里面的奶油夹心是奥利奥馅。”

小朋友们不懂大人之间的计较,永远是最善良的。只是听到这番话,岑康宁却莫名地,看着眼前的奥利奥咸奶油馅蛋糕,想到了订蛋糕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只是一件小事。

店员问他蛋糕要什么夹心。

岑康宁下意识地问:“都有什么?”

店员尽职尽责介绍道:“有传统的水果夹心,也有最近流行的新品,咸奶油奥利奥。”

岑康宁果然对后者有些感兴趣,问:“奥利奥夹心需要加钱吗?”

店员说:“不需要,都是一样的价格。”

岑康宁说:“那要后面的。”

店员将他的需求记录了下来,并夸他有品位,说:“我家的奥利奥夹心真的很棒,帅哥您尝尝,下回还来。”

岑康宁一开始笑着说:“好啊。”

可转念又一想,等等,这款蛋糕他真的能尝到吗?

那一个瞬间岑康宁很想把店员叫回来,要她换成水果夹心,反正自己也尝不到,他是这样想的。

可最后到底还是觉得麻烦,没有更换。

幸好没换。

所以此时此刻,他可以感受到湿润的奥利奥咸奶油在唇齿间融化的奇特滋味。

嗯,很甜。

蛋糕不大,很快就吃完了。

虽然岑康宁定了十寸的蛋糕,可因为包厢里的人多,每个人分到手上的分量并不多。又因为实在好吃,吃完后岑康宁还有些恋恋不舍。

正思考着要不要改天自己再定一次,忽然,游戏技能刷新CD一般,自己的面前竟然多了一块儿。

已经狼吞虎咽吃完了三块儿蛋糕的黄光远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这块儿完整的蛋糕。

与此同时,嗡地一声。

岑康宁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

岑康宁打开一看,果不其然,是来自于祁钊的微信:

“作为交换,带你离开这里。”

岑康宁有点想笑,因为认为祁教授实在是不够精明。

怎么能这么跟人做交换?

如果是他的话,可能会说:“作为交换,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因为交换的本质是利益互换。

哪有人交换来交换去,都是自己利益受损的?

但因为受益人是自己,所以这一次岑康宁很自私地没有开口提醒,取而代之地则是当着黄光远渴望的目光将自己的叉子插进蛋糕里,默许了这个交换协议。

于是,第二块儿蛋糕吃到最后一口的时候。

协议开始生效。

祁钊接了一通手机闹铃,接完后很礼貌地提出离席。

理所当然没有遭到拒绝。

毕竟这一包厢里的人几乎没人愿意跟祁钊多打交道。祁钊在场的时候,他们甚至觉得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只有黄晓玲问:“你去哪儿?”

祁钊答:“交金。”

黄晓玲一听不太高兴:“怎么去那么远的郊区,本来还说让你们捎我一程。”但交金都快到隔壁H市了,而且要去交金的话,必须走高速,根本没办法顺路带人。

许邦国却不知怎的高兴了:“哎呀,你们住交金啊,大学教授也住交金。”

李宝琴说:“不可能!”

许邦国反驳:“怎么不可能,我听说了,有些大学教授根本没钱。”

祁钊则很罕见地认可了许邦国的观点,点头道:“的确。”

许邦国的表情于是更为得意,满脸写着:看到没,我就知道他穷酸!

没人响应他的最新发现。

岑康宁站起身来,十分理所当然地跟在祁钊的身后准备离开。

黄军说:“小宁怎么也走,不留下多聊一会儿吗?”

岑康宁看了眼祁钊后婉拒道:“不了军叔,改天吧。”

黄军便没有再过多挽留,只站起身来:“那行,改天回家再好好叙。”

岑康宁跟祁钊走出包厢。

协议履约完成。

走出饭店门口的时候,岑康宁只觉得空气都清新了不少,哪怕是站在大太阳底下被紫外线暴晒,也感到心旷神怡。

“终于结束了。”

他说。

祁钊显然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很罕见地附和岑康宁的观点,说:“的确。”

两人走向露天停车场中祁钊那辆很显眼的cyberturck。

银灰色的车身在阳光下尤其乍眼。

这会儿车边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小孩子,还有一些路人经过,拿起手机拍照。

见怪不怪,一边走岑康宁一边问:“钊哥你回哪儿?真的是交金?”

祁钊礼貌地请所有人离开,打开车门,说:“不是。”

“我就知道。”

岑康宁坐上副驾驶,露出梨涡,笑着说:“还好你够机灵。”

祁钊不置可否,只发动车辆。

岑康宁一边绑安全带一边碎碎念:“早上晓玲姐也叫我了,我没去。”

祁钊问:“叫你做什么?”

岑康宁仍是笑着:“叫我去接她们。”

祁钊不解:“可她的丈夫有车。”许邦国吃饭的时候车钥匙就放在自己的手边儿,是以祁钊想也不想拒绝了黄晓玲的同乘意向。

岑康宁耸耸肩道:“为了省钱吧,姐夫是开滴滴的,来回一趟的功夫能多赚一点,几十块钱。”

祁钊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

岑康宁解释:“穷人是这样的,要精打细算到每一块钱才行。”他以前也是这样,生活过得很计较,直到毕业后遇到祁钊,日子才相对过的好一点。

不过其实,岑康宁拒绝黄晓玲并非是因为钱。

虽然打车接黄晓玲和两个小孩儿一趟的确是有点儿费钱,来回可能要多出一百多的交通开支。

但一百多,对岑康宁现在的工资来说并不算什么。

真正让岑康宁拒绝的原因是黄晓玲同乘后续的事情。

晓玲姐会在抵达目的后,让岑康宁帮忙带着两个孩子上楼,然后以自己要做饭为原因,要求岑康宁帮忙带孩子。岑康宁带着两个小朋友玩了一会儿玩具,把两个孩子都哄睡着了以后,又会递来一块儿抹布,有时是一个拖把。

这一套流程下来往往就到晚上了。

一直到十一点许邦国下班回家岑康宁才能离开。

但那时候,往往地铁都已经开始停运。

“一直是这样的吗?”

祁钊问。

岑康宁愣了下,说:“啊?什么一直?”

祁钊:“一直不给你吃肉,也不给你吃蛋糕,然后要你接送他们,说你买的礼物是假货。”

岑康宁:“……”

不知道为什么。

分明祁钊说的是实话,也是不久前才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但岑康宁就是莫名觉得有点儿丢脸。

因为过于丢脸,所以岑康宁很想找到一些证据证明自己过去的生活也并不完全是这样。

但很可惜,根本找不到。

只好嘴硬道:“但我对他们也没多好,你看我早上就没去接人,也没要你的茅台跟烟。订蛋糕的时候我专门找了最便宜的款。”

祁钊却很轻地叹了口气:“知道了。”

岑康宁试图继续嘴硬:“我是养子。”

祁钊:“知道了。”

他又重复一遍。

幸好祁钊没有说出什么类似于“我爷爷养的小狗也不会吃不到肉”这样的话,否则岑康宁觉得自己今天将颜面尽失。

虽然本来,他就不剩下什么颜面。

一想到这里就仍旧觉得有些委屈。

红绿灯路口停下车的时候,岑康宁小小的抱怨:

“所以你为什么忽然过来?是不是琴姨给你发消息了?”

如果祁钊没有过来就好了。

虽然因为祁钊的到来,岑康宁第一次吃到了很美味的奥利奥咸奶油蛋糕,第一次没有背不该背的锅,第一次提前离席,没有成为黄家人的保姆,司机。

但如果有可能的话。

岑康宁宁愿后面那些事情通通都没有发生。

作为交换,他只想要祁钊不被黄家人评判,哪怕只是一个审视的目光。

虽然事实证明。

任何的评判与目光都无法影响到祁钊。

祁钊像一道铜墙铁壁,几乎找不到弱点。

然而很奇怪的是,这样铜墙铁壁一般的祁教授,岑康宁却还是想站在他的面前,挡住他。

“……”

铜墙铁壁面对岑康宁的问题,却不知为何沉默着不说话。

岑康宁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复,转过头看他,不解地问:“怎么了?”

绿灯亮起。

堵塞的路口开始缓慢通行。

周六的下午A市繁忙又拥挤,强烈的光线顺着车窗玻璃打进来,落在祁钊英挺的鼻梁与紧绷的唇线上,显得他格外英俊。

但英俊非凡的祁钊始终没开口。

很久很久。

久到岑康宁以为祁钊可能不会再开口的时候。

祁钊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很冷静地说:“我来给你送东西。”

“蛋糕?”

岑康宁愣了一下,可还是不解:“不是吧,我留错联系人方式了吗?好像没有吧?”

他下意识地翻出手机,想要检查自己的蛋糕订单。

但就在岑康宁低头的一瞬。

祁钊把那个让他不惜驱车赶来亲自送达的“东西”拿了出来。

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只是一个大红色的首饰盒。

盒子里装着一条款式简约的黄金项链。

祁钊是在玄关处发现的这条项链。

一开始,他以为是打扫卫生的钟点工遗落在家里,因为项链的款式朴素简约,看上去不像是年轻人会佩戴的款式,更不像是岑康宁会佩戴的。

但联系过管家后。

钟点工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东西落在公寓里。

祁钊便终于又想起,岑康宁今天出门的目的似乎是去参加一位女性长辈的五十岁生日宴。

这条项链应该是他送给长辈的礼物吧。

这样想着,祁钊出门的时候顺路带上了项链,想要交给岑康宁。

可不知怎的,打了岑康宁好几个电话,他始终没接。

没办法,祁钊只能擅自利用小程序的追踪功能找到岑康宁的所在地。结果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正好又在包厢门口遇到岑康宁预定的蛋糕,于是一并接了过来。

一开始的时候,祁钊的想法很简单,只是想要将项链跟蛋糕交给岑康宁,然后离开。

可那道门的隔音实在是太差。

所以祁钊听到了包厢里的声音。

他听到他们问岑康宁:“跟丑男接吻是什么感受?”又听到他们建议:“跟丑八怪离婚,和我们的班主任结婚怎么样?”

祁钊认为自己有必要澄清他绝非丑男,也无意与岑康宁离婚,于是推门走了进去。

不成想,这么轻易地一个动作,却猝不及防,撬开了岑康宁藏在笑容里几乎快十多年的秘密。

第42章

岑康宁猜自己当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所以祁钊才会把车开到肯德基门口。

可惜,祁教授如果再细心一点的话,应该就能发现岑康宁其实是忠实的麦门信徒。

心情好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他都会出现在麦当劳里,点一模一样的麦麦脆汁鸡。

在岑康宁看来,麦麦脆汁鸡加冰可乐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食物。

能够驱散走所有的阴霾,也能够让所有的快乐都加倍。

如果这个世界可以跟麦麦脆汁鸡一样简单就好了。

无论岑康宁在什么时候,去哪里。

都可以点到一模一样的麦麦脆汁鸡。

然而最近连麦麦脆汁鸡的配方也变了,更何况是比麦麦脆汁鸡复杂一万倍的人呢?

“我刚到黄家的时候,只有六岁。”

麦当劳餐厅里。

岑康宁回想起那天,本以为会遗忘掉,却十分清晰的记忆。

“那天真的很冷,我住在大伯家里,没有厚外套,就穿着我哥的旧校服。很薄的一层校服,我冻得都快要感冒了,一直在流鼻涕。”

“那时候就想,好冷啊,要是有人给我一件棉袄就好了,不用太新的,旧的也行,破的也行。”

“但没人给我。我早上刚一起床,就被大伯拽走上了车。”

“车是往市里开的,我有点害怕,但挺开心的,因为车上很暖和。结果你猜怎么回事?到了市里我才知道,原来是我爸妈出事了。”

岑康宁用手比划出当时所看到的场景,说:“他们就这样躺在那里,脑袋都被砸烂了,我根本认不出他们。”

本来岑康宁就跟父母不太熟悉。

从小他在爷爷奶奶家里长大,跟父母见面只有偶尔过年的那几天。

后来爷爷奶奶过世,岑康宁又被送到大伯家,对父母的印象就更为模糊。

忽然猝不及防地被拽到太平间里认尸,岑康宁其实没有多少伤心,有的只有恐惧。因为尸体过于可怕,他被吓哭了,然后大伯拉着哭到崩溃的他来到另一群人面前。

具体说了什么岑康宁已经忘了。

因为岑康宁对于当时的场景实在是过于恐惧。

六岁的小孩子,忽然被迫面对血淋淋的两具尸体,大伯却说,尸体是他的爸爸妈妈。

岑康宁不明白。

爸爸妈妈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不是在外打工吗?

虽然跟岑康宁见面的机会着实不多,但印象中,爸爸妈妈至少是完整的,干净的。

小孩子在感觉到恐慌的时候会下意识想要躲在最亲近的人身边,仿佛只有拽着那个人才会有安全感。岑康宁当时也是那么做的,他一直拽着大伯的衣角,拽地很紧,怎么都不肯放。

大伯却强行拉开了他的手,说:“宁宁,你得留在这儿。”

“我不要,大伯。求求你。”

岑康宁哭着求他。

大伯很狠心:“不行,你必须留在这儿守着你爸妈,这样那些人才会赔钱!”

岑康宁茫然且无助,哭着:“赔钱是什么意思?”

大伯说:“你爸妈死在了工地,工地上必须负责。”

岑康宁到底还是太小了。

才六岁,还没上小学。

对于一个连生死都还不太能分得清楚的小孩儿来说,给生命赋予价值,果然还是太难了一些。

他不知所措,也无处可去。

只能听大伯的。

大伯让他留下,他就半步也不能离开。

“太平间好冷啊,好冷好冷……”是岑康宁现在回想起来还会觉得瑟瑟发抖的程度。

“应该是为了尸体不腐败,所以开了空调吧。但那是大冬天,我又穿的那么少,感觉都快被冻成冰棍儿了。”

“是真的很像冰棍儿,因为那时候我很瘦,就细细长长的一根。”

“嗯。”

祁钊说:“现在也很瘦。”

腰间几乎没什么肉,单只手臂就能环住。那天晚上祁钊曾经环过,所以有发言权。

身上唯一可能肉多一点的地方就是臀部。

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比现在还瘦。”岑康宁还不知道自己的屁/股被人私自评价,补充说明。

又接着道:“可以想象那个时候我真的对怀念我爸妈没什么感觉,只想暖和暖和。”

“所以当军叔和娟姨出现的时候,军叔给了我一杯热水,娟姨给了我一条围巾。当时我真的……很感动。”

小孩子能懂什么呢?

岑康宁不过是想活着罢了。

被冻成冰棍儿的他终于能够暖和一点,于是下意识地朝着这对儿夫妻靠近。

再然后,大伯出现了。

不知大人们做出了什么交易,总之最后大伯带着笑容离开,临走前把岑康宁交给了黄军。

“以后你就跟着黄老板过。”

大伯乐呵地摸着岑康宁的脑袋,对他交代。

岑康宁当时还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给自己热水的黄军一定不是坏人,给自己围巾的李宝娟肯定也不是。

他就那么被夫妻俩领回了家。

然后浑浑噩噩地在黄家住了下来。

“刚住进去的时候,一切都还好。我那时候可能是被冻坏了,也有可能是营养不良吧,总之经常生病。”

“一生病,娟姨就给我喝糖水,煮姜茶。”

那会儿也不觉得这些东西其实不治病,只觉得好喝,温暖。说来挺好笑的,岑康宁喜欢上甜食,可能就是从这时候开始。

“娟姨那会儿还在怀孕,本身自己都需要照顾,但还一直照顾生病的我。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娟姨却总说,没关系,你要把这里当成家。”

说起家这个字的时候,岑康宁语调很轻,如今也可以笑着说出来,仿佛根本不在意一样。

“我当时,信了。”

怎么可能不信?

因为从没有人这样照顾过他。

不会有人给他煮糖水,不会有人给他买新衣服。

不会有人挺着大肚子在厨房里做饭,然后还笑呵呵地递给他一块儿刚出锅的排骨。

排骨炖的软烂入味。

连骨头渣都香。

那时候黄晓媛也没长大,跟岑康宁一样的年纪,每天睁开眼,黄晓媛就扎着两个乱七八糟的辫子,拿着自己的玩具来找岑康宁。

“弟弟,你要快点好起来。”

“弟弟弟弟,你玩过芭比娃娃吗?”

“弟弟,走,我们一起去小商店,姐姐给你买辣条吃。”

黄晓玲的年龄大些,当时已经在上学,而且玩心重,每天早出晚归,跟岑康宁见面的时候并不多。

不过每一次见面。

小学生黄晓玲总是能够拿出大姐大的架势,让岑康宁见见“世面。”

“这个是五年级的暑假作业,你们见过吗?”

岑康宁看着她书桌上写着各种数字符号的数学作业,眼里露出惊叹,很配合的:“哇哦,我没见过,好厉害!”

黄晓玲很满意岑康宁的反应,得意洋洋道:“这可是爸爸奖励我的,不是谁都能有的。”

岑康宁天真地说:“爸爸以后也可以奖励我吗?”

黄晓玲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要特别优秀才可以被奖励!”

岑康宁记住了这句话,后来上了小学以后,他一直非常努力。很努力地变得优秀。

因为只有特别优秀,才能得到黄军的奖励。

但当时的他还不懂。

优秀有时能够得到奖励,有时,却只会带来不幸。

跟黄晓媛第一次吵架,应该是在一个期末考试结束。

三年级的期末考试。

俩人在同一个班。

李宝娟同时去参加两个孩子的家长会。

但一个孩子的名次遥遥领先,语数英全是满分,老师赞不绝口;另一个孩子,老师提起来就眉头紧缩,眼睛里是浓到化不开的忧愁。

回家以后李宝娟就揍了黄晓媛一顿。

黄晓媛那天哭得很惨。

岑康宁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看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的姐姐。

结束以后,岑康宁很懂事地去安慰黄晓媛,他用自己卖废品攒下来的零用钱,给黄晓媛买了一块儿非常漂亮的橡皮。

岑康宁到现在还记得那块儿橡皮的样子,是粉色的,小公主的造型。

黄晓媛一直很想要。

但娟姨说,要她考一百分才给她买。

黄晓媛考不到一百分,自然无法得到昂贵漂亮的公主橡皮。

没关系,岑康宁买给她。

捡一个月瓶子也无所谓。

岑康宁只希望他的姐姐高兴。

可黄晓媛收到橡皮,还是不高兴。

“谁要你的橡皮,都怪你!要不是你考那么好,妈怎么会打我?”

岑康宁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捡了一个月饮料瓶换来的漂亮橡皮飞进了垃圾堆里,再也找不到。

他默默地收好了自己的作业。

从那天开始决定当一个不那么优秀的孩子。

不需要爸爸的奖励。

但很快岑康宁发现,不够。

远远不够。

岑康宁一天天的长大,黄光远也一天天的长大。与之伴随而来的,却是黄军越来越少的工程,和李宝娟越来越暴躁的脾气。

“又该交学费了!到底什么时候能拿回来钱?”

“再等等,工地上……”

“再等下去家里没米开锅了,还等?!”

“唉,宝娟,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亲儿子马上上辅导班没钱。”

“……”

岑康宁已经很久没见过娟姨笑了,也不记得有多久没喝过糖水。

某天开始饭桌上再也没有任何荤腥。

但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从黄光远的床上传来肉的味道。

岑康宁不会觉得不公平。

因为他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嘴馋,爱吃肉。再说了,黄光远是小弟弟,还在发育,他难道再嘴馋还要跟弟弟抢吗?

他只是有些伤心。

觉得娟姨好像在防着自己。

于是愈发地如履薄冰。

再后来,应该就是初三那次洗衣服事件。

很莫名其妙,但就是那么发生了。

岑康宁挨了一巴掌,挨完巴掌不仅他愣住了,李宝娟也有些不知所措。

那一巴掌的力度很大,打得岑康宁半边脸都红肿了起来。

黄晓媛听到动静跑来看笑话,笑他说:“岑康宁,你好丑啊!”

岑康宁捂着脸,没哭,就那么呆呆的站在原地。

那会儿他还不太懂为什么他挨了一巴掌。

直到后来他偷听娟姨跟琴姨讲话,娟姨说:“那孩子长得跟他妈一模一样。”“黄军之前想跟我离婚,追那个女人。”“后来人死了,才消停。”

岑康宁才意识到,原来是这张脸的原因。

初三的少年已经初具雏形。

尽管发育不良,又瘦又小,但镜子里的一张小脸白皙精致,五官格外漂亮。

从那会儿开始,就有小女生小男生给岑康宁表白,排成长队的。

岑康宁没什么谈恋爱的想法。

只想快点长大。

他甚至希望自己不要拥有这张脸,因为这张脸长得很像已经去世的母亲。

但再后来,岑康宁开始慢慢知道。

有些东西并没有罪过,有罪的只是他的存在而已。

优秀没错,所以他后来不再藏拙,该考什么成绩就考什么成绩;因为越到后来,越发现成绩的好处。整个高中,他几乎没有花黄家一分钱,就是因为优秀的中考成绩。

长得像母亲没错。

顶着这张脸,他每回去食堂吃饭的时候阿姨都会多打半勺;

也因为这张脸,本来奶茶店的老板不乐意招收未成年暑假工的。但一看到岑康宁就很快愿意点头同意,并且愿意给岑康宁提供住宿,让他在奶茶店常驻。

“有这张脸在我们奶茶店里,多招揽顾客啊。”

这是老板的原话。

所以你看,岑康宁想,有这样的长相也没错。

渐渐地也就学会了自洽,学会接受,学会理解。

不会再没有肉吃的时候觉得伤心了,不会希望生病的夜里有一碗糖水,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会自己用兼职的工资给自己买一条围巾。

也不爱吃辣条了。

学会自己去吃麦当劳穷鬼套餐。

只要11.1,就有一杯可乐跟一个汉堡。

难道不比辣条香?

更不会觉得暑假作业是奖励,很早就知道这样的奖励只是谎言。

然而,为什么呢?

为什么还是会买下这条金项链?

岑康宁握紧那条花费了自己快一个半月工资的金项链,握地很重,感到眼眶有隐隐约约的模糊。

“在生物学上,我这种行为属于什么呢?”

岑康宁问祁钊。

无所不知的祁钊却回答说:“不属于生物学能够解答的问题。”

因为岑康宁跟李宝娟,跟黄家人,其实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他们没有相同的DNA遗传序列,是名副其实的陌生人。

只是因为某种原因。

被迫捆绑在了一起。

得到这个回答的岑康宁很是茫然,眨眨眼,泪水只在眼眶里氤氲,却不掉下来:“那属于什么学呢?心理?吊桥效应?雏鸟情节?”

岑康宁显然对此也做过不少了解。

他甚至知道什么叫做吊桥效应,雏鸟情节。

可以想象,他曾经试图用各种专有的名词来解释自己的行为,好让他的行为看上去没有那么的……

“贱”。

“都不是。”

祁钊道。

岑康宁愣了一下,旋即自嘲般地笑了笑。

“都不是啊。”他将那条黄金项链放在手里,反复地看,掂量,直到黄金项链已经被手心的温度烫热了,好像下一秒就要燃烧起来一样,他低头,喃喃自语:

“那也许真的就是我比较贱。”

“不是的。”祁钊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很强势地,冰冷的温度陡然从他的皮肤上传递到岑康宁的掌心:“不是贱。”

“那是什么?”

岑康宁固执地问。

“你只是和所有人一样,想要一个妈妈,仅此而已。”

“……”

沉默良久,岑康宁说不出话来,唯有拿着金项链的手在微微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

他方摇头:

“不是的,不止想要一个妈妈,我很贪心。”

所以会买珍珠耳钉。

因为知道黄晓媛会要过去。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正是喜欢漂亮耳钉的年纪。

会买巧克力蛋糕,知道黄光远一定喜欢。

小胖子念叨好久了。

巧克力蛋糕一定要用动物奶油,否则吃多了会腻。

会买阿胶。

因为黄军好几次过年在年夜饭上暗示姐夫,要姐夫拿阿胶过来补补身体。

会买护肤品。

因为意识到娟姨有不小的容貌焦虑。

但事到如今他却也不得不承认。

贪心的人没有好下场。

想要用金钱来换取珍贵的真心,果然是世界上最虚伪的谎言。

“人类没有母亲,没有家,也可以活下去吧?”

祁钊沉默。

“行了,走吧。”

岑康宁看着祁钊为难的样子,忍不住笑场。

可乐已经不够冰了,麦麦脆汁鸡也放的有些冷。

他今天说了很多话,可很多问题注定无解。

所以岑康宁现在不想再去思考那些过去的问题,唯一想要的只是回家。

用空气炸锅热他的鸡腿,然后再用制冰机给可乐加冰。

这是他此刻唯一想做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宝宝[爆哭][爆哭]

第43章

那天生日宴最后的结局是娟姨给岑康宁打电话,很详细地又问了问不需要高考就能上大学的问题。

岑康宁如实告诉她:“祁钊上的不是国内的大学,国外不需要高考。”

“哦?原来是在国外,我就说。”

李宝娟惊讶:“那他去的是什么国家?大概需要多少钱?”

“美国。”

岑康宁道:“具体的花费我不太清楚,每个人都不太一样,听说一般情况的话,一年需要一百万。”

“每年?”

“是的,每年。”

岑康宁道。

电话那头于是传来许久的沉默。

其实岑康宁没有说的是,如果像祁钊那样足够优秀,拿到全额奖学金,就完全不贵。岑康宁甚至知道有根本不花家里一分钱就在国外留学的案例。

但这样的案例显然不适合黄光远。

黄光远连高中都没有考上,是交钱进的私立高中。

指望这样的成绩拿到全额奖学金,不如做梦更快一点。

李宝娟便只能作罢了,语气里不无遗憾:“这么贵就算了,卖房也供不起,最近你军叔的工地又被欠薪,家里哪来那么多钱,我腰疼都还没去医院。”

“嗯。”

岑康宁说。

没有后续,李宝娟在电话那头等了好一会儿,才说:“行,那我挂了。”

岑康宁:“再见,娟姨。”

这通电话后李宝娟没有再打来电话,黄晓玲也没有,日子好像又恢复了从前的闲适与平静,像是那天的中午在包厢里和麦当劳店内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

偶尔还是会像闪电一样,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中忽然闪回交错,让岑康宁如梦初醒。

数日后。

“小岑老师,你这是从哪里来的茶叶?品质不错啊,链接发我,回头我让我闺女帮我买去。”

夏老师终于休完年假回来,刚一回来,就受到了岑康宁及李明玉的热烈欢迎。

岑康宁甚至主动提出要帮她泡茶。

搞得夏玉兰受宠若惊。

当然最让夏玉兰惊喜的还是,岑康宁给她泡的茶不知用了什么茶叶,非常厉害,完全秒杀了图书馆今年过年送的陈年铁观音。

夏玉兰喝了一杯,接了第二遍水,茶味依然清香十足。

第二天上班她就还有点想喝,但又不好意思问岑康宁直接要,于是委婉了点儿,转为问岑康宁要链接。

没想到岑康宁直接从抽屉里拿出一大盒出来递给她。

“别买了夏老师,我这儿好多呢,自己完全喝不完。”

夏玉兰猝不及防被塞了这么一大盒茶叶,还有点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岑康宁殷切的笑容:“你这哪来的?不便宜吧?”

“没,特别便宜,等于白送的。”

岑康宁唇角一勾,梨涡清浅:“我有个朋友家里开茶园,边角料没人买,我尝了下还不错,就买了不少。结果买完自己一个人又喝不完,就拿过来咱们几个一起喝。”

夏玉兰:“啊?边角料?”

这时李明玉也端着杯子从门口走了进来,看到夏玉兰手中的茶叶盒瞬间笑了:“呦,夏老师也喝上小岑老师的茶园边角料了啊?”

夏玉兰说:“是啊,小岑说这是边角料,我不信。茶汤这么清亮,喝着一点儿也不涩,还很清甜,谁家边角料长这样?”

李明玉道:“我也这么觉得,但小岑老师非说就是,还送了我一大盒。这不,我这几天都不喝咖啡了,天天泡茶叶。”

夏玉兰看了眼她手里的透明玻璃茶杯,发现果然是自己的同款,本来有些半信半疑,疑心岑康宁是不是初来乍到想拉拢自己故意把好茶叶说成边角料送她。

夏玉兰本想拒绝,然后告诉岑康宁,在图书馆这种地方,不存在什么人情啊,送礼这些。

一是大家能在这里工作都有编制。

同事甚至领导上级之间的关系都不重要。

二则,能进图书馆的,谁家还真看得上图书馆啊?

反正夏玉兰自己是不靠图书馆这点儿工资,只图有个稳定的工作,不至于太清闲。

而且夏玉兰也快退休了。

就更不需要岑康宁讨好。

可没想到,岑康宁连学生兼职也大手笔送了一盒。

难不成,是自己误会?

真的是茶园边角料?

夏玉兰半信半疑地打量着手中的茶叶盒,仔细看了许久,也没看出来这铁盒子的特别之处。当然了,她肯定看不出来,因为这铁盒子压根儿就不是原装的。

是岑康宁特意从拼夕夕进购的一批茶叶盒。

拿来分装祁钊极有可能一斤大几千的茶叶。

祁钊替他收快递时不解:“为什么?”

岑康宁笑着:“这你就不懂了吧祁教授,要是我拿你的原装盒子去馆里,信不信她们绝对不喝?”

祁钊的确不懂。

但鉴于这件事他已经全权委托给岑康宁处理,他便不再多言,只是默不作声地按照岑康宁的要求,将茶叶从原装盒里倒出来,装进拼夕夕劣质的铁盒子里。

“OK,这样以来就很像了。”

岑康宁这么说道。

而果然,一如他所料,一开始都不愿意接受茶叶的李明玉与夏玉兰两人,在仔细评估过茶叶盒以后,很快释然地接受了他的茶叶。

李明玉拿走茶叶,送了岑康宁一个小玩偶:

“礼尚往来小岑老师,这是上回组会钊哥奖励给给我的,我可喜欢了呢。”

“祁钊?”

岑康宁看着李明玉手中的小玩偶有些惊讶:“祁教授还会送学生这种东西?”

那是一个可爱的毛绒猫咪挂件。

乳白色的小猫憨态可掬,有着黑色的卷翘尾巴。

李明玉道:“当然不是钊哥买的。上回我有个学姐抓娃娃抓到的,送给他,然后他那天就把这个玩偶当成了组会之星的奖励。正好那天我讲的不错嘛,就给我了。”

“厉害啊玉姐。”

岑康宁竖起大拇指,夸赞李明玉的同时,想要拒绝接受这个礼物。

因为觉得这个毛绒挂件是李明玉优秀的奖励。

自己不该占有。

可李明玉坚持送他:“不不,一定要送你。小岑老师您忘了吗?那天我做准备的时候,是您把馆里的工作全做了。要不是忽然多了那么多准备时间,我也不可能拿到这个奖励。”

“原来是那天。”

岑康宁听到这件事的由来也不由得有些高兴。

漂亮的眉眼愈发柔和,生动。

李明玉见状强行把玩偶塞给他:“所以您就拿着吧!是您应得的!”

岑康宁便只好收下了这个玩偶挂件。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他真的好像跟这个挂件很有缘分,越看越觉得喜欢,熟悉。就好像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上,这个挂件曾经也属于他一样。

最后,岑康宁把它挂在了自己的书包上。

每当岑康宁背起书包的时候,小猫咪毛茸茸的尾巴就在他的身后一晃一晃,好像某种逗猫棒,又好像是某人的本体。

夏玉兰给岑康宁的回礼则更实际一点。

见岑康宁仍然坐着馆里硬邦邦的木头椅子,夏玉兰从馆里的某个角落里忽然扒拉出一个全新的棉花座垫要给岑康宁。

“我孙女儿之前给我买的,但我一直没用上,这不快退休了么,更用不上了,小岑你拿去用吧。”

夏玉兰道。

岑康宁一开始自然仍是想要婉拒。

夏玉兰劝他:“小岑老师,听我的,用上吧。你现在不觉得,以后就知道用处有多大了。”

岑康宁有些为难:“夏老师,您真的太客气了。不过我真的不太需要,这还是夏天呢。”

夏玉兰道:“夏天馆里有空调啊,也不热的。”

岑康宁:“这……”

夏玉兰已经不由分说将粉色蕾丝花边的坐垫强赛给岑康宁。

“听我的,拿上,你要是觉得热,冬天再用也行。”

没法子。

岑康宁只能接受。

“那谢谢您了夏老师。”岑康宁接过坐垫后,将坐垫放在了自己工位的角落里,心想,自己应该这辈子都用不上这个坐垫。

就这样,在图书馆三人的瓜分下。

岑康宁解决了一大半的小仓库茶叶库存。

那天下午他给祁钊发微信,很炫耀的语气。

咸鱼(喝茶版):“祁教授,茶叶我都分出去了。”

两个小时后。

全神贯注写完论文的祁钊给他回复微信。

只有两个大拇指的表情。

咸鱼不太满意:“就这样?”

祁钊:“对方向您转账5000元。”

咸鱼(喝茶版):“……”

“不是我的意思是让你也解决一点儿啊,你不是在评选什么组会之星吗?开组会的时候给组会之星多喝几口茶水不是很简单吗?”

晚上睡觉前岑康宁抗议道。

祁钊摇头:“不好。”

“有什么不好?”

“茶叶里的咖啡因与茶碱成分会抑制肾小管对水分的重吸收,扩张肾血管,增加肾脏的血流量,进而提高肾小球的滤过率。”(1)

岑康宁:“说人话。”

祁钊:“简单来说,就是利尿。”

岑康宁:“……”

想了想,开组会的时候学生一个劲儿的跑厕所,确实是不太好。

岑康宁只好作罢。

“那就算了吧,我再想想办法。”

岑康宁挠着头发说。

忽然,祁钊道:“辛苦了。”

岑康宁:“嗯?不辛苦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替我保守我的秘密,我来替你解决这些礼品。”

祁钊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可能又多了一点东西。”

岑康宁:“哈?”

黑暗中祁钊的声音多少带着几分无奈,一片漆黑的卧室中,唯有他手中尚未关机的手机发出莹莹的白光。

“这回是我的父亲。”

“哦?是什么呢?”

“一些葡萄酒。”

祁钊道:“度数不算太高,他本来打算替我送给闵正祥。”

闵正祥这个名字岑康宁很熟悉。

正是上回威胁过祁钊要对岑康宁出手的前院长。

托他的福,岑康宁不仅摆脱了魔法师身份,而且还白得一款新手机。

说到他岑康宁懂了,都前院长了,自然无需再送礼。

但问题是,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祁教授——”

“我下单了一套全新的影音设备。音响功放使用马克莱文森 N°52,屏幕采用艾比森 M216。”

最近开始爱看电影的岑康宁:“……”

“行,不就是葡萄酒吗?茶叶我都送的出去,何况酒。”

岑康宁立刻大包大揽下来。

好消息是机会马上来了,上个月搬回到新家的郭振终于毕业在望,岑康宁提着两瓶葡萄酒跟一大袋坚果卤味就上了门。

郭振见到他手里的葡萄酒,一脸高兴地说:“来就来,带酒干嘛?咱俩这交情。”

岑康宁笑着道:“不是什么特别好的酒,带过来让你跟敏姐一块儿尝尝。”

齐敏敏从郭振身后探出头来,见到岑康宁眼前一亮:“宁宁,最近又漂亮了啊!”

“有吗?”

岑康宁第一次被这么夸,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

齐敏敏笃定:“有,皮肤水灵多了,白白嫩嫩的。”

“估计是吃胖了。”

岑康宁腼腆地笑笑:“工作以后没怎么节制。”

郭振接过他手中的葡萄酒,说:“那你可得注意注意,很多男生上学的时候都很瘦,工作以后就过劳肥。”

齐敏敏道:“你是说你自己吧?放心,我们宁宁就算吃也吃不到你那么胖。瞧你这大肚子,比我怀了五个月还大。”

“我就说说嘛。”

郭振委屈。

岑康宁对这夫妻俩之间的小吵小闹也已经习以为常,乐呵呵地进了门,并没有太过担心。

进门以后,他才发现原来饭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家常菜。

红烧肉,土豆炖鸡,清蒸鲈鱼……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菜品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

“这得是国宴级别吧?”

齐敏敏说:“某个博五老大难终于要毕业了,可不得举国欢庆!”

关于这一点郭振倒不反驳。

因为他也认为,的确,自己能毕业真的是天大的喜事。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毕不了业了。”饭桌上,郭振抿了一口岑康宁带来的葡萄酒,颇为惆怅地道:“甚至都想好了,如果明年还不毕业,我就从实验室楼上跳下去,死我也要死在实验室里!”

“说什么胡话呢?”

齐敏敏不赞同地道。

郭振一改方才的惆怅,开始嬉皮笑脸:“我就说说,说说而已。当然不会跳楼的,没到那地步。”

齐敏敏表情严肃,给他夹了一筷子红烧肉:“说说也不行。”

郭振不愧是滑跪达人,当场跪地很彻底:“老婆饶了我吧,我真的就随口一说,主要是宁宁带来的酒太好喝,我喝多了上头。”

“噗——”

齐敏敏终于笑出声来:“别给宁宁甩锅,你才喝了多少啊?”

“但这酒是真好喝啊,又香又醇,回味无穷的。最厉害的是一点儿酒味都没有。”

“真的假的?”

岑康宁看向餐桌上造型古朴的葡萄酒瓶。

因为这个酒瓶造型比较朴素,而且淘宝识图也搜不出信息,所以最后岑康宁就没换瓶子,直接原装拎了过来。

振哥跟敏敏姐倒是的确没察觉到不对劲。

不过……

岑康宁盯着酒瓶里清澈的紫红色液体,不得不承认,被振哥这么一形容,自己也有点儿馋了。

郭振说:“你喝一口不就知道了。”

齐敏敏这时也已经将自己面前的一小杯葡萄酒一饮而尽,喝完后立刻表情愉悦,变成星星眼:“好喝!这酒真不错啊,跟果汁儿似的,宁宁哪里买的?”

说罢盯着酒瓶跃跃欲试。

还想来一口。

今天孩子不在家,跟老人回老家了,是以郭振也没拦着她,给齐敏敏又倒了一杯。

齐敏敏接过酒,刚想一饮而尽,忽然看到岑康宁面前完全没动的酒杯,问:“宁宁怎么不喝呢?”

岑康宁本想说,我酒精过敏。

但转念忽然又想到那天医生说,喝一点没关系,只要不喝醉就行。

要不……就喝一点?

于是抿了一小口。

很快,又抿了一小口。

“好喝。”

他得出了跟郭振齐敏敏相同的评价。

岑康宁不是什么品酒大师,甚至这是他第一次喝葡萄酒,所以他其实不知道好的葡萄酒跟一般的葡萄酒有什么区别。

他只知道这款葡萄酒喝下去真的没什么酒味。

清爽,甘甜。

很像葡萄果汁,但是味道却又比果汁更为醇厚一些,让人情不自禁地就想要喝一口,再喝一口。

于是等到岑康宁意识到自己可能又喝多了的时候。

一整瓶葡萄酒已经被三人瓜分完毕。

新房干净整洁的客厅里。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郭振站在窗台边上振臂高呼:“老子终于要毕业了,哈哈哈哈。”

齐敏敏则严肃脸扶住沙发扶手:“朕就是A市第一民律,谁敢反驳?赐白绫——”

岑康宁:“……”

他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按了按手表按钮,与此同时,给联系列表的置顶对话框发送消息。

“喵~”

(接我回去。)

作者有话说:

宁宁小猫限定返厂

备注:(1)这么专业的东西肯定是我网上查的啦

第44章

祁钊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很晚。

夜色深了。

生科楼里不少办公室实验室却依然灯火通明。

他原定计划十点半准时下班,但因为岑康宁拎着葡萄酒出门赴宴的计划,早在昨天就将原定计划改变,改为原地待命,等待岑康宁指令。

果然,十点零一分。

他收到微信。

“喵~”

祁钊看着屏幕上出现的古怪文字,眉头只是微微一皱。下一秒,岑康宁的所在位置被小程序发了过来,他果断拿起手机,下楼开车。

跟随导航,二十分钟后祁钊抵达目的地。

他尝试给岑康宁打了一个电话,出乎意料地是竟然被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不好意思,你是宁宁的老公对吧?宁宁在我家喝多了,麻烦您来接一下他。”

祁钊道:“我在小区楼下。”

女声愣了一下,在确认以后,很快报出具体位置。

祁钊挂断电话,上楼接猫。

小区不大,一共也就十多栋楼,祁钊找到楼号,按下电梯。

这时齐敏敏已经跟岑康宁再度确认完毕。

“来接你的人真的是你老公吧?”

“是他。”

岑康宁白皙的皮肤被酒精熏得微红,此刻四肢酸软无力,只能斜斜倚靠在沙发背上,勉强维持着理智。

齐敏敏酒量显然比俩男性都好一点,虽然方才有些上头,但很快缓过神来,开始清醒地安排后续事宜。

“是你老公就行,你这幅样子,我真怕把你交到坏人手里。”

齐敏敏松了口气道。

岑康宁忽然眨巴两下眼睛,嘿嘿笑着:“他不是坏人。”

齐敏敏来了兴趣:“说起来你还没跟我们介绍过他呢,长啥样?”

“长啥样?”

岑康宁重复着齐敏敏的话,脑子很想回答,但酒精作用下,祁钊原本清晰的面目忽然变得模糊一片。

他开始陷入慌张:“长啥样?”

怎么忽然就忘了呢?

他不应该忘的。

幸而就在这时,叮咚——

门铃响起。

齐敏敏飞快地跑去开了门,把对方接进来。

“谢天谢地,你终于……”

祁钊:“人呢?”

齐敏敏当时也脑子一片空白,因为祁钊的到来而感到短路,只能下意识地指向客厅沙发的方向。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祁钊看到正乖巧坐在别人家沙发上的岑康宁。

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松了口气。

“谢谢,麻烦你们了。”

他说。

说着上前,决定将岑康宁带走。

岑康宁还陷入在长啥样的恐慌中,忽然眼前出现一张熟悉的脸,恐慌即刻消失不见,变为惊喜。

于是立刻抓住祁钊的手,指着他的脸对齐敏敏,很骄傲地说:“快看,长这样!”

齐敏敏有点儿尴尬:“唉这个,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了。

毕竟是老公的偶像。

几乎隔几天在家里就要被提起,每天都要看视频。

岑康宁却还嫌齐敏敏的反应不够,一边捏着祁钊的脸一边嘟哝着:“不该啊?很帅的。”

齐敏敏:“……”

救命啊!

老郭为什么没醒?

而祁钊似乎是终于被岑康宁捏地不耐烦了,将他作乱的手放了下来,很有礼貌再度地对齐敏敏道歉:“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齐敏敏连声道:“就是我有点儿担心自己照顾不来他。”

祁钊道:“这点请你放心,作为法定伴侣,我有照顾好他的义务。”

齐敏敏觉得这话说的似乎有些奇怪。

但在这种情况下,好像也没什么可以反驳的。

“那就麻烦了。”

齐敏敏说。

祁钊已经将岑康宁扶了起来。

好消息是岑康宁不算特别醉,至少比上回程度要轻很多,所以扶他起来,再把他带到车上,并不算费功夫。

坏消息是这回在车上的时候反而不太乖。

一直哼哼唧唧着还要喝酒。

祁钊挠了他下巴一下,让他安静一小会儿的同时,顺带检查他的下颌处有没有过敏。

“再喝就起疹子了,岑康宁。”

岑康宁“哦”了一声,不太乖:“起疹子也想喝。”

“起疹子就不能玩逗猫棒了。”

祁钊道。

车在夜色里开得十分平稳,岑康宁思绪被前车的远光灯中断了一小会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家里没有逗猫棒。”

祁钊说:“有。”

“我不信。”

其实很想相信。

岑康宁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手已经有些痒,很想挠点儿什么解解心瘾。

祁钊又说:“有。”

非常笃定的语气。

岑康宁只好暂且相信,后来的路上再也没闹着要喝酒。

回到公寓以后。

两人正好遇到来送外卖的管家。

管家问祁钊:“祁先生,您养了猫吗?”

祁钊简单地“嗯”一声,接过管家手中自己不久前下单的外卖猫玩具。

为了凑起送费。

祁钊买了很多。

逗猫棒,小老鼠,弹簧球,各种玩具一应俱全。

也因此岑康宁一看到这些玩具自己就玩去了,玩得不亦乐乎,完全没骚扰祁钊。一直到快睡觉的时候,才跟祁钊说:“想洗澡。”

祁钊拒绝了他。

“为什么?”

岑康宁睁大桃花眼,眼眶里氤氲着水汽,雾蒙蒙的,瞳孔很圆,像是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祁钊看着这样的岑康宁,那种很渴的感觉再度出现。

在这种情况下给他洗澡显然不是好主意。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后,祁钊理智地拿出两人签订的合同。

“附录第312条:

甲乙两方承诺不在婚姻存续期间醉酒。(醉酒,指因为过度摄入酒精,完全失去意识与自理能力。)

第313条:

如若遇到不可控突发事件,乙方违反附录第312条。

乙方承诺自己不再要求甲方提供猫窝,以及提供洗澡梳毛剪指甲服务。”

“看到这两个字了吗?”

祁钊指着文件:“洗澡,在你的承诺里。”

“不对。”岑康宁却不接受,倔强地扭过脑袋,重复道:“不对。”

“什么不对?”

“你这个文件不对,不是最新一版。”

岑康宁严正抗议:“你拿之前的协议来糊弄我,就是不想给我洗澡。”

跟醉酒的人其实没什么道理好讲,但祁钊这时还是很认真地告诉他:“这就是我们俩的最新协议。”

岑康宁把头摇得像电风扇:“不对,不对,不是最新协议。”

祁钊拿他没办法,只好问他:“那你说,最新协议在哪里?”

话音落下岑康宁勾唇得意一笑,仿佛就在等着祁钊说这句话一般,拖鞋都没穿,光着脚跑到祁钊的小书房里,从他的第二个抽屉里拿出一份新协议。

“这个——”

岑康宁拿着一叠整整齐齐的打印纸说:“这才是最新协议。”

祁钊:“……”

祁钊自然知道新协议是什么,那是曾被岑康宁毫不留情拒绝过的一版协议。

在协议的第314附录中规定:

甲乙双方约定在每周五的夜晚发生关系,互相纾解生理需求。

可这份新协议才刚刚被提出的一瞬间。

就遭到了岑康宁的严肃拒绝。

岑康宁甚至连协议的科学依据都没听。

他说自己技术差。

祁钊的神色忽然间严肃起来,冷峻的唇角绷成一条直线。

“岑康宁。”

他叫岑康宁的名字,说:“这的确是最新协议不假,但你没有签。”

岑康宁:“哦……”

说完岑康宁开始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找什么?”

“笔呢,我现在签。”

“……”

很短暂的沉默过后,祁钊注视着到处找笔无果的岑康宁。

喝过酒的缘故,岑康宁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白粉交加的状态,很像是猫咪爪垫的颜色,不由得让人想起,上回在宠物医院时帮忙按猫,柔软的爪垫按在他手上所带来的奇特感觉。

很软。

很有弹性。

一些记忆开始浮现。

嗓音于是不由得暗哑几分。

不算明亮的卧室灯光下,那些平日里隐藏在深处不该有的情绪因为某人的醉酒,全部肆无忌惮的释放而出。

“……我有责任提醒你,这份新合同同样包括附录第313条。”

所以就算是签了。

祁钊也完全有理由不给岑康宁洗澡。

可方才还很执着于洗澡的岑康宁只是微微愣了一下。

很快,他拿起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根笔,在协议的尾部郑重其事签上自己的姓名,声音很轻地,却异常笃定:

“那我也签。”

《民法典》第一百五十一条:一方利用对方处于危困状态、缺乏判断能力等情形,致使民事法律行为成立时显失公平的,受损害方有权请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机构予以撤销。(1)

可若是。

对方不愿意撤销呢?

第二天早上起来,看到床头柜上整整齐齐叠放好的协议。

岑康宁有一瞬间的恍惚。

昨晚他的确是喝多了,这不假。不过很遗憾的是,却没有喝多到完全断篇儿的程度,于是等他醒来,昨晚的一切记忆忽然就铺天盖地涌了上来。

这些记忆里有他如何将祁钊介绍给敏敏姐的。

有他如何玩儿逗猫棒的。

自然还有关于新合同的。

后知后觉的尴尬开始袭来,岑康宁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人喝酒以后胆子可以这么大?这种合同是能够乱签的吗?

但最要命的一点果然还是。

当他清醒过后,恢复理智。

祁钊告诉他:“随时可以撤销这份合同。”时,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想法居然是:

“不想撤销。”

岑康宁为自己的胆大和冲动感到惶恐,却并不后悔。

这其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只是此刻的他无暇细究。

因为祁教授就站在他的床头,手上拿着一份更新的合同,还拿着一根签字笔,空气里满是柠檬海盐混合着咖啡豆的香气。

岑康宁:“……”

喂,阿杜,在吗?

车底挪挪,给他让个位置怎么样?

阿杜不语,只一味地唱歌。

祁钊也不语,只一味地示意他重新签合同。

“你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

“嗯,感觉还好。”

应该是洗过澡了,也喝过醒酒药,所以浑身上下舒适的不得了,完全没有任何可以拿出来称病的借口。

岑康宁对此感到些许郁闷。

祁钊点点头,了然道:“酒的度数并不高。”

“哦。”

什么意思。

暗示他装醉?

岑康宁的心头闪过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测,更郁闷了。

“也许你已经忘了,昨晚在醉酒状态下,你跟我签订了一份新合同。不过你大可放心,醉酒状态下不属于完全民事责任人,所以合同无效,自动撤销。”祁钊道。

岑康宁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些许恼羞成怒的意味:“那你还找我干嘛?”

不是自动撤销了吗?

不是非完全民事责任人吗?

为什么还要拿着新合同过来,是要他亲自见证新合同的撤销吗?

“不是。”

似乎有读心术的祁钊否认道。

岑康宁看向他,桃花眼茫然。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来自祁钊的手机。

祁钊果断将手中的新合同递到岑康宁手里:“你慢慢看,我稍后回来。”

岑康宁于是被迫接过烫手山芋,又因为祁钊不在的缘故,很快他翻到最后一页,发现新合同无法生效的第二个原因。

乙方签名处。

本该落款岑康宁大名的地方,竟赫然是一个画出来的猫咪爪印。

岑康宁:“……”

腾地一下,岑康宁脸瞬间红了。

他属实没想到昨晚合同的后续竟然是这样。

难怪祁钊一直都在强调,合同无效。

谁家好人用爪印签合同?

甚至不是指纹。

这种合同签了也没什么用,这样想着,岑康宁果断将这份合同舍弃。但与此同时,他却又忽然注意到另一个细节。

等等,既然祁钊手里的这份合同就是昨晚废掉的合同。

那床头柜上的是什么?

脑海中一道白光闪过,迟钝了一整个早上的岑康宁终于在此刻灵光乍现,变得聪明。

他猛地抓过合同,迅速阅读完毕以后,不出意料,在最新合同的落款处,看到了祁钊的签名。

祁教授的签名总是很板正,不带任何连笔,一眼可见的清晰。

但这一次,很意外地,签名看上去有点着急。

祁字写歪了。

钊最后的竖钩变成连笔。

看上去很像是很快地做出了决定,着急地签上了大名,连一丝一毫的停顿都不曾有。

岑康宁就这么看着这个“潦草”的签名,许久,忽然笑出声来。

二十分钟后。

祁钊收到一条微信。

咸鱼(醉酒版):“滴滴,看看这个新版合同,我加了一些补充条款。”

随后一个全新的PDF被发了过来。

祁钊打开后决定认真研读,但只看完岑康宁补充的第一条就放下手机。

“辅修心理学学位的第一堂课我遇到了随堂测验。那天我考了16分,全班倒数第一。”

祁钊说。

岑康宁正尝试着给自己萃取一杯冰美式,因为在图书馆经常看到P大的学霸们这么喝,便也想试试。结果忽然听说学神中的学神竟然也有考试不及格全班倒数第一的情况,瞬间被吸引注意力。

“怎么回事,仔细说说?”

他一脸惊喜,放下手中的咖啡杯。

祁钊却轻抬眼镜,很快语气变得略带一分得意:“第二次考试时,我就拿了满分,全班第一。”

岑康宁:“……”

不是,谁问你这个了?没人听你凡尔赛好吧。

岑康宁气得牙疼。

“所以你专门来找我,就是为了跟我炫耀你的心理学成绩吗祁教授?”

“不,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完全相信我的学习能力。”

祁钊道。

岑康宁:“所以?”

“综上所述,我的建议是,附录条款第315条,甲方承诺自己学习相关技术一个月后,条款314条生效,这条附录予以删除处理。”

作者有话说:

祁钊:立刻生效,懂我意思?

第45章

对于祁教授的抗辩。

岑康宁表示出极大的不信任。

哪怕祁钊愿意展示出自己在斯坦福的成绩原件,岑康宁依然不信。

毕竟上一次的经历实在过于惨烈,且在这一过程中,受到伤害的往往只有处于下位者的自己。但又因为岑康宁心地善良,且祁钊一再保证自己学习能力的缘故。

他表示,可以再给祁钊一次机会。

至于后续要不要保留附录315。

视祁钊这一次的表现而定。

表现的机会很快到了。

那是一个周五的夜晚。

这天天气晴朗,惠风和畅,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岑康宁从五点下班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虽然人还在游戏里,心思却早已不知道飘到哪里。

好几次团战犯错后。

队友忍无可忍,cue岑康宁:

“小鱼今天怎么回事儿?一直死?”

岑康宁回过神来,又囧又愧疚:“对不起对不起,可能是昨天没睡好,今天有点儿累了。”

队友道:“哦,原来是这样,我懂我懂。”

几个队友在公屏打字排队说我懂。

岑康宁知道这群人肯定没憋什么好屁,但由于自己心虚,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于是在聊天列表里随便胡扯了几句,便提前跟大家道别。

“走了,下线,今天状态不好,睡觉去。”

岑康宁说。

队友说:“这么早?”

岑康宁:“昨晚没睡好,补眠。”

队友调侃他:“小鱼新婚生活真幸福。”

岑康宁看得脸热,关掉电脑以后温度也没降下去。自从游戏里这帮损友知道他是已婚身份后,就经常这样调侃他。

尤其是上回约好了通宵帮战,却临时爽约。

更给了这些人调侃的机会。

岑康宁一直很想找个机会严正声明一番,只是拖着拖着,好像就没有了声明的立场。

尤其是今天。

周五。

岑康宁忍不住又看了眼手机。

跟祁钊的对话框里空空荡荡。

还停留在昨天的聊天。

岑康宁昨天说,钊哥我拆你鲍鱼了啊。

祁钊回复了一个1。

再然后两人就没聊天过。

一直到现在。

空荡的聊天框让岑康宁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上周两人签订的新协议条款实际上并未生效。对于今晚会发生的一切,产生期待,产生紧张感的好像也只有自己。

又不由得开始怀疑。

会不会祁钊把这事儿已经完全忘了?

以祁钊的性格来说,很有可能。

毕竟祁教授看上去就是个性冷感,浑身上下每一个DNA都写着禁欲。如果不是那天的意外,岑康宁甚至怀疑他会不会这辈子都不愿意跟人类发生关系。

不过……

岑康宁躺在大床上,失神地看向天花板。因为某人不在家,从而肆无忌惮地开始回忆起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细节。

外表看上去如此禁欲的祁教授脱掉衣服以后简直堪称狂野。

也不知是药效刺激,还是他本性如此。

校外药店。

祁钊正仔细地参考成分表,挑选今晚使用的“道具”。

上一回在他失去理智时发生,一切难以避免地走向失控,而这一次,他像以往应对人生中所有事件一样,提前做好完全的准备。

从适配的道具。

再到每一步应有的程序。

Excel表格中,一切精密到秒。

而他之所以会比岑康宁想象中晚归,也是因为他强行要求自己,在进门之前,再把所有课件温习一遍。

若是从前的同学遇到了今天的他一定会觉得惊讶。

毕竟所有人印象中的祁钊从不复习。

天才少年的门槛就是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再长再难记的公式有人也看一遍就会用会写。

但这一次不太一样。

祁钊想。

首先,今晚关乎着新协议条款的废除与否;其次,这将是一次他学习能力的重要证明。

祁钊的要强是出了名的。

能在科研圈混出点儿名堂的人都非常要强。

祁钊又属于其中的佼佼者,要强程度堪称世界顶级。

因由是祁钊要求自己做好所有的万全准备,将所有程序倒背如流,才用指纹开锁,推门而进。可小岑老师给他上的第一课,就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咦,钊哥你回来了?”

岑康宁洗完澡后去客厅接水,刚放下杯子就听到门响。

抬头一看,不是祁钊是谁。

祁教授今天至少提前回来了三个小时。

以往十点半才到家的人不到八点就出现在岑康宁面前,手里还拿着一个大纸袋,不由得让岑康宁猜想,是不是他也清楚地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岑康宁假装若无其事地走上前,想要接过祁钊手中的袋子,好让祁钊方便换鞋。

但祁钊手很紧地拿着袋子,始终不肯交给他。

“钊哥?祁教授?”

岑康宁愣了下,感觉氛围有些奇怪。

他不知道自己在祁钊面前是这样的。

穿着松松垮垮的白色短袖,接水时弯腰,露出腰线。腰很细,皮肤很白,但再往下一点却又十分混圆。同样松垮的短裤下是一双又直又细的腿,走起路的时候那双腿晃呀晃的,不由得让人想起它在其他地方晃起来的一些画面。

祁钊:“……”

计划表里的第一步。

是两人观看电影。

攻略上说,这种事情最忌讳单刀直入没有铺垫,应该先由一场浪漫的爱情电影作为铺垫,然后循序渐进,再由亲吻进入正题。

祁钊曾用一小时的时间来筛选片单。

并在片单中列出了至少五部岑康宁可能会喜欢的类型。

然而进门后的第一秒,所有片单全部变成空白一片。

……

一根浮木飘荡在海中。

遂海而荡。

大海是暴君,时而温柔将浮木推到海的彼岸;时而又汹涌澎湃,毫不留情将浮木从沙滩上猛推下去。

浮木终于无法承受,哭喊:“够了!”

大海强势地说:“不够,才十一点。”

浑然不觉十一点已经大海以往每日潮停的时间。

浮木落下泪水,可泪水很快很快同海水混为一体,越来越强劲的海浪淹没了浮木,直到浮木的每一片木屑都浸透其中,散发出浓郁的海水气息。

海浪终于停了。

世界归于宁静。

浮木奄奄一息,暴君则收起他残酷的手段,轻柔地将浮木拢入怀中,展现出其仁政爱民的另一面。

……

半梦半醒中,岑康宁听到电影的声音。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来自于他反复刷了数遍的《泰坦尼克号》。

他开始感到疑惑,虽然他的确喜欢这部电影不假,但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也梦到呢?

难道潜意识里,他认为自己跟祁钊是杰克跟rose?

不是吧。

他哪里像杰克,祁钊哪里又像rose?

他没有像杰克那样的才华与幽默风趣,祁钊也不像rose一样,有着丰腴漂亮的外表,善良纯真的心地。

非要说的话俩人是rose与卡尔。

因为家族被迫绑定联姻。

但岑康宁也不愿意将卡尔与祁钊相提并论,这是对祁钊人格的极大贬低。

思索了半天不得其解,岑康宁终于放弃。他眼皮沉重地进入睡眠,这辈子可能都想不到这其实不是梦境,而是身旁的祁钊的确在放电影。

虽然时间已经很晚。

一切都已经结束,沉寂的夜色完全笼罩了整个世界。

但祁钊在事后固执地认为,有些事就算打乱顺序,也许并不影响太多。

也因而在电影放映完毕后。

他在熟睡的人脸上印下一个亲吻。

很轻很轻地一个吻,别说岑康宁自己,就连祁钊自己也很难感受得到。

但它确实存在过。

这便是意义。

第二天中午岑康宁醒来意识到祁教授可能没说谎。

他的学习能力的确顶级。

上回醒来以后他感觉浑身都散架了不说,还发了会儿烧;但这一回非但没发烧,他尝试着在被窝里动了下身体,除了大腿根儿跟某处隐秘的位置外,其他的地方竟然都还好,有些感觉,但没到动都不能动的地步。

不由得愕然。

难道祁钊就这么天赋异禀,在这方面竟然也是个天才?

可转念又想到昨夜发生的一切,岑康宁眼前一黑。

于是当祁钊端着冰可乐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某个人又把自己团团塞进了被窝里。

下意识地,祁钊拿出测温仪:“发烧了?”

“没有。”

被窝里的人闷声道。

“那是疼。”

祁钊说。

说完他放下测温仪,又从床头柜里拿出上回用过很好用的外用药膏。

“帮你上药。”

祁钊对鼓包道。

岑康宁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掀开被子抗议:“我要去告你,违约!”

祁钊:“?”

岑康宁:“我们不就说好了一次吗?你昨天为什么做5次?”

祁钊顿了顿,生平第一次面对指控感到些许心虚,但,也只是些许。很快祁钊恢复理智,拿出证据证明:“没有规定次数,只有规定日期。”

岑康宁:“……”

该死的。

他把协议反复来回看了好几遍,发现还真没有这条规定。

可岑康宁又不肯认输,半晌要强道:“那我要求加上这条规定。”

祁钊:“……”

过了好一会儿,祁钊说:“你还没有废除315条款。”

岑康宁想到这件事,也觉得头疼。

当时他是觉得直接答应前协议好像有些没面子,而且觉得这件事自己需要一点时间来缓冲接受,所以增添了一个月的学习时间。

可从昨晚的经历看来。

这一个月的时间纯属多余。

所以,要废除吗?

岑康宁正迟疑着,被递来一杯加冰可乐。

快乐水顺着口腔进入胃部,清爽的气泡跟冰块在舌尖蔓延。恒温舒适的卧室里,岑康宁还来不及夸奖祁钊懂事,下一秒,麦麦脆汁鸡熟悉的香味飘了过来。

“?哪里来的?”

“外卖。”

岑康宁:“……”

“其实炸鸡还是现场吃比较脆,之后就算用空气炸锅热也不太是那个味道。”

“蛋糕要吗?”

“有没有奥利奥咸奶油夹心?”

岑康宁期待。

“有。”祁钊说:“跟上回是同一个品牌,六寸的一整个,都属于你。”

岑康宁也不想的。

但由于有人表现的实在太好,他不得不网开一面。

毕竟,那可是麦麦脆汁鸡。

这件事的后续是周一岑康宁去上班。

一大早,李明玉非常高兴的给他打招呼。

“早啊小岑老师。”

岑康宁正在吃早餐,冰美式对他来说果然还是太苦,他果断又换回了豆浆。不过最近觉得祁钊的健康早餐看上去好像也挺有意思的,所以还吃了一个水煮鸡蛋搭配西蓝花。

后果就是吃了跟没吃一样。

所以上班后又买了两个包子。

“早啊玉姐,换新裙子了?”

岑康宁啃着包子笑道。

李明玉挑眉,看上去很开心:“这都被小岑老师你发现了,真厉害。是我昨天周末逛街新买的,本来一直舍不得下手的,但忽然发了笔意外之财,我就当场拿下。”

岑康宁也替她感到高兴:“那恭喜你了。我也想忽然这么暴富一笔。”

“倒谈不上暴富,不过确实意外之财。”

李明玉道:“不止我,我们课题组的人都发财了。”

“怎么回事?”

岑康宁问。

李明玉道:“不知道啊,周五的晚上钊哥忽然发神经,在群里发了好多个红包,每一个都还很大。我们每个人都至少领了五百以上。”

岑康宁:“……”

他实在不想多想。

但周五的晚上这个时间点,由不得他不多想。

李明玉没有发现岑康宁的异常,还在八卦着:“按理说那个点儿他平时都休息了,结果忽然在群里发红包,吓了我们一大跳。大家都说……”

“都说什么?”

“都说他肯定是跟小嫩草有进度了!”

李明玉压低声音:“要知道前几天他中了个千万级别的项目都没这么高兴。”

岑康宁:“……”

“唉对了,小岑老师,你现在开始用夏老师送你的坐垫了啊,挺好,粉嫩粉嫩的,颜色特别适合你。”

“…………”

自暴自弃坐在柔软舒适的棉花座垫上摆烂的岑康宁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规则怪谈世界。

而这个世界的第一条规则就是:

夏老师说的永远是对的。

一开始,夏老师说他,怎么能不带水杯呢?

他认为夏老师大惊小怪。

后来他意识到,夏老师说的对,水杯简直是图书馆工作神器。

再后来,夏老师送他棉花座垫,说:“以后总能用上的。”

岑康宁想,肯定用不到,他还这么年轻,就应该坐硬邦邦的木头椅。年轻人不趁年轻的时候多做做硬座,以后年纪大了可怎么受得了哦?

直到今天……嗯,确实能用得上。

尤其是以后的每一个周一。

作者有话说:

夏老师:姜还是老的辣[菜狗][菜狗]

(审核明鉴,真没超标哇)

第46章

八月在蝉鸣中渐渐远去。

下过一场雨后,太阳虽然仍旧热烈,气温却渐渐降低。

现在岑康宁上班的时候需要多加一件衬衫外套,才能抵御依旧强劲的中央空调。夏老师却受不了这个温度,穿了外套,一大早也已经嚷嚷了好几次太冷。

岑康宁问:“我们可以调温度吗?”

夏老师说:“不行,所以我打算去中控室一趟。”

岑康宁主动请缨,说:“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