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没打招呼过来, 是不是打扰你们训练了?”
燕棠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
还没等宋郁说话,一边突然冲出来个人影,唐蕊心叫喳喳地抱住她。
“竟然真的是你!死鬼你还知道回来!!!”
宋郁瞥了一眼唐蕊心, 到嘴边的话又咽下。
她跟唐蕊心也有两年多没见了。
当年燕棠刚离开北京的时候比较匆忙,还没一一跟俱乐部的朋友们打过招呼。后来定下去莫斯科的计划后, 她在群里正式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往后就不在北京生活了, 感谢各位这么久以来的照顾。
宋郁也在群里,不过什么话也没有说,反倒是其他人纷纷发了哭泣的表情包,说舍不得小燕老师,还问她怎么没有早点讲,还能给她办一个欢送会。
一年前, 唐蕊心还偶尔会给燕棠发一些消息, 吐槽一下跟队比赛好辛苦, 或者跟她分享新认识的帅哥选手照片。但远距离保持联络很不容易,两人消息越发越少,今年也不怎么聊天了。
红姐和超子他们都在, 看见燕棠来了都特高兴, 凑过来围着她聊天。
原来这两年俱乐部发展很好, 王天铭和红姐也进入了UFC,超子还差点儿,现在正在一些区域性赛事打比赛积累经验。
由于名声越来越响,俱乐部又新招了几名资质不错的选手,人多了杂事也多,休息区那几位小姑娘,另外还有两个小伙子, 都是招来专门给选手们处理杂事的。
“小燕老师当时走得太突然了,我们都很不习惯呢,每天来训练都觉得休息区那里少了个人,唐教练都说怪冷清的。”红姐有些感慨。
超子笑嘻嘻地说:“对啊,宋郁最可怜了,像个没有家长接送上兴趣班的小朋友,每天心情都差得不得了。”
听他说起这个,燕棠下意识看向宋郁,可他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脸上扬着笑,也不说话。
反倒是红姐给了超子一拳,“别瞎开玩笑了,男人不能说小,小心明天训练挨揍。”
这边说得很热闹,休息区坐着的助理们就低下头窃窃私语,目光不时看向燕棠。
他们私下也都是格斗爱好者,虽然加入俱乐部后签了保密协议和员工守则,但多少还有点儿粉丝心态。
宋郁平常看上去是很随和的样子,别人开他玩笑无所谓,出去玩出钱也很大方,但相处久了就给人一种无从下手,不好深交的感觉。
这会儿见他会主动站在一个陌生女孩儿面前,助理们都有些好奇她是谁。
恰好康复师老冯出来喝水,助理们才知道是两年前宋郁刚来中国那会儿,身边有个手把手带他适应环境的中文老师。
“这次准备在北京待多久?”
宋郁用俄语问。
“这次来是约了几个编辑见面,见完就回莫斯科交策划,待五天。”她说。
“那时间还挺久的。”他语气轻快起来,“今天晚上有空吗?”
“今晚有约了。”
“……真忙。”
说完这句话,宋郁又不吱声了。
燕棠看了一眼他的膝盖,“前几天不是说恢复得不太好吗?刚才看你训练的时候好像还行?”
他面不改色地说:“能正常行动了,但不能进行高强度活动,所以最近在调整训练方案。”
其他人还站在旁边,一听他们俩用俄语聊天,自觉插不上话,纷纷散开继续去训练,只有唐蕊心还站在一旁,吵着要跟她约饭。
燕棠又把自己的安排跟她说了一遍。
“你怎么比以前还忙!那时候来俱乐部陪他训练,休息的时候我看你都在弄密密麻麻的文档……”
唐蕊心有些沮丧地说。
“那这个周六的聚会你也不能来了啊。”
燕棠遗憾地说:“我刚好买的就是那天的机票。”
“可是宋郁的生日派对诶。”唐蕊心说。
燕棠下意识说:“生日不是在下周三吗?”
听她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宋郁也愣了一秒,随即开口解释。
“是准备借这个名头联络体育界的关系,所以提前办了,也会有一些杂志媒体的工作人员过来,要是你时间上不是特别着急的话可以来玩玩。”
他顿了顿,又说:“不勉强,不需要有负担。”
燕棠在今年生日的时候收到过宋郁的电话,不过那天是期末考,错过了电话后是小谭发来生日祝福的消息,她就请小谭向宋郁转达感谢。
本来她是打算在宋郁生日时也打个电话问候,但既然恰好来北京,迟一天回去也没什么关系。
“没问题。”她爽快应下。
叙旧时,时间总是走得特别快,快到下午五点的时候,燕棠准备出发去赴晚上的饭局,宋郁送她到俱乐部门口。
“我叫司机过来送你去吧。”
“不用不用,我已经叫到车了。”
宋郁看着燕棠快步朝路边的车走去,发丝随风飘起。
摩尔曼斯克那晚的记忆回笼,清清浅浅的香气好像还停留在他鼻尖。
那晚回到酒店,他才发现身上还落了根黑长的发丝,就黏在他的锁骨处。
可惜一根发丝太少太脆弱,细闻也闻不出味儿来,缠在发圈上一磨就断。
如果有机会……
心里又冒出了奇怪的想法,宋郁垂下眼,指尖微蜷。
燕棠打开车门后忽然回头,见宋郁还站在那里,朝他招手:“走啦。”
随后见他抬眼看过来,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来,“周六见。”
她见他笑了,心里觉得松快,也笑着说:“好,周六见。”
周六的派对地点是燕棠两年前跟宋郁去过的那套位于京郊的花园别墅。
这次来的人更多一些,除了俱乐部的人外,燕棠只认得出几个在格斗界打比赛的选手。
提前等在门口的小谭领着她往里走,说:“宋老师平常不是在训练就是在学习,打交道的都是同学,这场聚会是娜斯佳提醒他办来维持圈内资源的。这两年大多数比赛都在美国,到那边一般也会办派对联络关系。”
他们穿过前厅,路过两个打扮精致的女孩儿,燕棠下意识多看了她们几眼。
小谭注意到她的视线,解释:“场合一大就会有各种人被带进来,男男女女,多得是想攀附关系的。”
燕棠去年第一次主动联系书商引入单本图书翻译项目的时候,也参加过不少读书沙龙,有的比较高端,只允许高校或者有身份的作家参加,这时就不得不找熟人带进去。
一年下来,她算是学会了社交场合中的弯弯绕绕,此刻见惯不怪,很快收回了目光。
别墅内的陈设与两年前稍有不同,墙面上新挂了许多油画,窗帘也换了一轮,充满厚重典雅的气息。
她被小谭领到了会客厅内给俱乐部成员预留的位置,教练团先到,其他人还在路上。
唐齐跟她聊了聊近况,得知她还在关注UFC时相当惊讶。
“宋郁这两年打得很猛,上回在巴西的比赛你看了吧?那次是他第一场排名赛,赢了就进轻重量级前十了。”
燕棠点点头,略有迟疑地说:“不过他的腿伤时好时坏,这么打下去会不会出问题?”
“这个事情,我们内部意见也不一样。”
唐齐叹了口气。
“走这一行的人,多少身体上都有些损伤。要么就停下来休息,要么就在恢复期调整战术。对选手来说,停下也是一种煎熬——谁知道明年会发生什么?这个领域新人辈出,如果不站在台上,人们很快就会忘记你……”
正说到这里,走廊传来处传来一阵喧闹,宋郁被簇拥着走了进来。
今天是个正式的交际场合,他的穿着也和以往不一样,裁剪得当的白衬衫和深色西裤,柔软的发丝梳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挺秀的鼻梁。
这是燕棠第一次见他穿西装,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不过哪怕是一身讲究的打扮,宋郁也不像他哥那样穿得板正严谨,袖口折至小臂中段,小臂肌肉线条明显,白皙的手背青筋浮起,仍能见训练留下的伤痕和茧子。
他一走进来就被人围着说话,因为个子高,礼貌性地低头与人交谈,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唐齐还在继续跟她聊,燕棠缓缓收回了目光。BB囍TZ
“所以他一直没有停下训练,下了赛场就做康复,状态恢复得差不多就立刻再上赛场。尤其是下一次就要打进前五的排赛,全凭一口气儿撑着。其实他现在还很年轻,但年轻嘛,胜利越来越近,哪舍得就这么停下来。”
燕棠默然不语,心里却浮起担忧。
这时唐蕊心也来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绕到墙侧的餐台上拿了一碟点心,再转来燕棠身边。
“爸,你们聊什么呢?”
“聊比赛。”
唐蕊心了然,拿起点心咬了一口,没心没肺地说:“别担心啦,宋郁要是不能打比赛了,俱乐部其他人还能顶上,我们不会倒闭的。”
“我和小燕是在担心他的情况。”唐齐无语。
“他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打比赛还可以上杂志靠脸吃饭,实在不行就回去继承家产,天杀的资本主义……”唐蕊心越说越愤怒。
派对借了宋郁生日的名头举办,生日蛋糕自然是最重要的一环。
小谭推着摆着方形蛋糕的推车走出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宋郁好不容易应付完一些圈子里叫得上名号的人,目光环视一周,刚落在站在角落的女人身上,还没来得及抬脚,面前就被摆着蛋糕的推车挡住。
“宋老师生日快乐!来吹吹蜡烛吧!”小谭高兴地说。
宋郁对他微笑:“你安排的时间真是很合适。”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他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两个小女生,从推车一侧拿起生日王冠——用黄色卡纸叠成,一圈尖角,像漫画里的国王戴的那种,非常幼稚。
有时候攀关系并不需要真的相熟,只需要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很熟就行,所以社交场合很容易出现一些特别大胆的人。
宋郁瞥了一眼护驾不力的小谭,又瞧了那女孩儿两眼,用中文礼貌地对她说:“谢谢,我自己有手。”
角落里,燕棠和唐蕊心也正往他们那儿看,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作为曾经的受害者,唐蕊心差点儿笑出声,“他还是没变对吧?我见过好几次了,他这时候总是眼瞎耳聋的,看上去绅士得不得了,冷不丁一下能气死人。”
燕棠浅浅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以前曾经跟他那样相处过,她知道宋郁什么都懂。
他只是装作不懂,给人留体面罢了。
果不其然,那女孩儿愣了一秒,稍有尴尬地拉着伙伴往后退到人群中。
宋郁拿着这玩具一样的王冠,一动不动,还盯着小谭。
昨天他看到这玩意儿,三令五申让小谭不要带过来,可小谭说这是他为了感谢老板给自己加薪,千辛万苦花了一个小时叠的,这才勉为其难答应。
这下好了,现在拿在手上还要给自己戴上去,这是什么八岁儿童生日派对吗?
一旁的小谭反应迅速,立刻开口:“哈哈,宋老师的中文词汇量虽然不多,但进步很大。不过生日王冠还是不要自己戴吧,得找个长辈——”
他看向站在角落里的燕棠:“小燕老师,不如你来吧!”
站在那边儿的宋郁也忽然看向她,这回他却不说什么“我自己有手”的话了,就那么等在那里,虽然没催促她,但意思相当明显。
——毕竟他说过,不计较以前的事情,现在还算是朋友。
这么想着,燕棠把手中酒杯放下,走过去接过那顶纸做的王冠。
偏硬的纸壳抵在她掌心,让她忽然就想起那年宋郁送给她的那顶月桂叶冠冕。
只不过相比那顶精致昂贵的头冠,这顶她为他戴上的王冠实在是太轻、太微不足道了。
宋郁低下头,柔软的浅棕色发丝微微垂落,从这个角度,燕棠恰好能看见他如扇子般浓密纤长的睫毛。
她将纸王冠戴在他的头上,为了防止它掉下来又稍稍用力压了一下,几缕发丝就在她掌心里挠着。
“好了。”燕棠轻声说,“生日快乐。”
话音落下,他抬起眼皮,剔透的瞳孔直直看着她,随后荡出一个笑来,像是很喜欢这个头冠似的。
燕棠被这笑晃了眼,脸颊一热,迅速收回手。
这环节过了之后,宋郁又被人围住。
燕棠退回角落里,趁这个机会和俱乐部的选手们好好叙旧一番,又跟几个媒体人交换了联系方式,收获颇丰。等到晚上七点多时,小谭跑过来悄悄带她往走廊外走去,拐了个弯,就看见宋郁在那里等着。
他说:“刚才一直有事,还没时间去找你……刚刚小谭说你八点就要走了。”
“嗯,明天早晨的飞机,不能太晚回去。”
燕棠手里还提着礼物,正好递给他:“我觉得亲手交给你比较好,所以没有放在礼物堆里。我想到你已经二十一岁了,应该经常需要穿西装,所以挑了一条领带。再次祝你生日快乐,Kirill。”
宋郁接过领带,笑着说:“对啊,二十一岁。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也是二十一岁。”
燕棠怔然看向他,随后又听他问起这几天在北京的工作是否顺利。
说起工作的事情,她眼里立刻充满了神采,开始侃侃而谈,不管是困难还是好消息,都让她整个人变得生气勃勃。
他安静地听她说着,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问:“我的下一场比赛大概在四个月之后,你那时候有空吗?”
燕棠思考了一下那个时间,坦诚说:“我现在手上有项目,时间总会被各种意外情况占去,不能给你一个确定的答复。”
宋郁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说:“我不知道该说你太诚实还是什么……好像你总是很难给我一个确定的答案。”
“你在不开心吗?”
“小孩子才不开心。”
“你现在是个大人了。”燕棠半开玩笑道。
却没想宋郁认真地点头,“是的,所以我会理解你。”
两人在后院的花园里慢慢走着,又聊了一阵。
燕棠想起刚才和唐齐聊到的事情,便跟宋郁提起她的担忧:“你现在还年轻,战术和打法还是……不要太早地消耗掉身体健康。”
“我并不总是这样。”宋郁笑着说,“要看我遇上什么样的对手。有一场对手在赛前称重的时候是带着他的女儿上场的,那个小女孩很腼腆,不爱说话。”
说起这个,燕棠也想起来了。
“我看过那个视频,你的表情本来很严肃,但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就愣了。那场比赛你打得很温和,TKO。”
“是的,因为那个小女孩儿让我想到了你。”
这话让燕棠猛地一怔,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宋郁面不改色,继续说:“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值得尊敬的对手也应该有体面的失败。”
平静的声音里还充满着像以前那样自信。
燕棠感觉自己好像又看见了十八岁的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宋郁也不解释,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笑。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九点,燕棠预定的车到了。
她跟宋郁说了再见,再次坐上车,明天一早就会离开北京,回到莫斯科。
宋郁站在路边,看着那辆载着她的车渐渐远离。
北京晚间的秋风已经有了入骨的寒意,地面铺满落叶,风一卷,聚在一起的叶子各自乱飞到别处,说不出的萧瑟。
在这一刻,宋郁忽然有点儿真的理解燕棠当年为什么坚持要分开。
明明相见是快乐的事情,可一转身,好像就只记得分别那一刻的冷清。
超越此前两不相见的每一分每一秒,最后变成令人难以忍受的孤独。
他熟悉这种滋味,如果换做小时候,他会哭闹,会打电话要求在中国的父母停下工作,没日没夜地陪他说话。
但现在他不会。
他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宋郁反复这么告诉自己。
所以他应该有更高明的方法。
第42章
早上九点多, 飞机从首都国际机场出发,滑过跑道逐渐升空,飞往谢列蔑契娃机场。
因为有五个小时的时差, 燕棠抵达莫斯科后刚好是在中午,在列宁大街附近一家俄罗斯口味的中餐厅里吃过午餐, 顺手拎着杯奶茶回了家。
她拖着行李箱走到小区大楼后,微弱的秋日阳光恰好被勃列日涅夫楼的高层楼顶挡住, C型区域内一片阴晦,以往在儿童乐园里玩耍的小孩儿也不见踪影。
楼房从外部看很规整,但内部比较陈旧,电梯狭窄。
燕棠刚踏入一楼就BB囍TZ闻到某户人家里炖煮着红菜汤的香气,门后隐隐有一家子说话聊天的声音传来。
回到家打开灯,公寓内部是一室一厅, 带一个精致的小厨房。
房东是个有情调的老太太, 所以这里的家具和装修都十分温馨, 只是近一周没人居住了,房子里安安静静的,稍显冷清。
燕棠把包随手扔在沙发上, 桌上摆着她上周出发前刚刚拆开的巧克力糖。走的时候匆忙, 一大包散落在桌面, 一个人不知道到底要吃到猴年马月去。
大概是昨天才在宋郁那里参加了一场热闹无比的派对,她在这会儿忽然感到一丝久违的寥落。
燕棠冲了个澡,把脑子里多余的想法尽数洗去,疲惫地爬上床打算睡个午觉。
不睡还好,午觉容易多梦,往往又长又累人,她今天也中招了。
竟然梦见了以前和宋郁短暂住在一起的日子。
那时候她多数时间都忙着陪宋郁进行训练, 其实在公寓待的时间并不多,每周只有周日一天休息。
而在这种宋郁不需要全神贯注准备比赛的日子里,他那股专业认真的劲儿就被藏了起来,成了另一副样子。
像只超大体型的幼熊,一直跟她屁股后面。
喝水要跟着,躺在沙发也非要挤在一起,连她在洗澡的时候,都要在门口转三圈,问她什么时候洗完。
为了转移宋郁注意力,燕棠就会拉着他去外头餐厅吃饭,或者逛逛超市打发时间。
自从当过超市收银员后,燕棠对逛超市就有一种报复性的迷恋。
她一开始还会犯选择困难症,纠结乐事薯片是买原味还是黄瓜味,但宋郁的少爷作风完美地治好了她这个毛病,所有口味买一遍,想吃哪包吃哪包。
如果他不在体重控制期,燕棠吃不下的就会被他解决。
不过宋郁也并不总是那么好说话,如果他真的特别执着一件事情,会暂时妥协装乖,最后憋个大招。
比如有一次燕棠洗澡洗太久了,他试图跟进浴室,燕棠忍无可忍,要求他不许再跟着她。
于是这小子还真的当了两天独立男性。
等燕棠以为这件事情过了之后,他忽然在第三天晚上搞高潮控制那套,把她吊得不上不下的时候出来。
灯光昏暗,他白皙的鼻尖覆了层薄汗,低头亲昵地蹭她的脸颊,撒娇般问她喜不喜欢他,想不想和他每天都在一起。
那晚结束,燕棠第一次怒气冲冲地打开他的手机。
浏览器的历史记录只能用“不堪入目”来形容。
梦中片段琐碎,一幕幕跟放电影似的在梦境里转过,燕棠从梦中艰难睁开眼,往窗外一看,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时间是晚上六点半,微信消息持续弹出。
一打开,是当初俱乐部成员们一起建的微信群有新消息。随着燕棠的离开,这群已经沉寂了很久,今晚异常热闹。
超子:「昨天派对的照片出来了,来看帅哥美女!」
下面接了一大串照片,有选手们的合照和自拍,还有不少宋郁的照片。
他穿白衬衫的确别有一番风味,布料紧裹着结实的肌肉,力量感勃发,笑起来的样子更是惹人注目。
照片背景里好几个女孩儿都在看着他。
从前他那副娇气黏人的模样,好像已经成为了埋在记忆里的秘密。
只有燕棠知道。
但她不会多提。
就如她不会对宋郁目前的态度多加揣测,也不会对他的私生活多作询问一样。
现在的生活仍然不稳定,她手上的项目能不能成功、明年毕业后是留在莫斯科还是回北京等等,全然不确定。
而宋郁的比赛多在美国,听唐齐教练说,他最近也在引入几个美国教练。之后究竟是打算继续留在北京,回莫斯科,还是到UFC比赛最活跃的美国去,也并不清楚。
不要多想,也不要多问,这样就不会忐忑不安,慌慌张张。
一切都未定的时候,只能专心做好自己的手上的事情。
燕棠放下手机,披上薄毛衣,打开窗户。
冷风灌入,把她的头脑吹得清醒,也把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吹走了。
把ipad打开架在餐桌上,点开歌单,舒缓的音乐在室内荡起。
她在厨房煮了碗面,端到餐桌上一边吃一边刷剧,吃饱喝足后打开电脑例行检查邮箱——
一封新邮件给她带来了一个极大的好消息。
邮件来自郑琦老师,她在邮件里提及:
如果你打算找学院里的学生进行翻译工作,我手上有几个好苗子。当然了,如果能够在院级达成合作,对学生的吸引力会更强一点,就像你之前在学校里参加的项目一样。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帮你拓展线上的渠道……
现在正是晚上九点多,走道里又有小情侣嘻嘻哈哈吵闹。
燕棠砰地拍了一把桌面,忍不住中气十足地激动大喊:“太好了!!!”
门外的人听不懂中文,被这一吼震得不敢吱声,第一次轻手轻脚进了门。
自从先前的策划案被委婉打回后,燕棠思考了很多种修改方案,说到底就是想尽办法让项目部确信至少是能赚钱的。
既然这样,除了找到国内市场目前几个规模较大的线上阅读平台,拓宽渠道外,还需要降低成本,找符合资格的学生进行翻译就是一条路。
不过如果这么做,她就会更辛苦一些,除了自己需要承担翻译任务,还要把更多时间用在把控翻译质量上,保证这些作品能够通过质控部的审核。
万事开头难,燕棠有心理准备。
接下来的日子就变得更忙了,除了在基金会的项目之外,燕棠的研究生最后一个学年也走到了一半,毕业论文和各种琐碎的手续占用了她不少的时间。
俄罗斯东正教使用儒略历,圣诞节在1月7日,新年公共假期到1月10日,而学校的冬季假期在12月下旬开始。
所有人都在快乐过节的时候,燕棠却并没有闲下来。她忙完学校的事情就一头扎进新策划案的收尾工作,准备赶在收假后立刻把新策划案提交给项目部。
掐指一算,她从北京回到莫斯科后,几乎一直没日没夜地闭关,还没好好休息过。
相比她的忙碌,在俄留子群里的朋友们在放假后就开始分享莫斯科街头的圣诞气氛。
红场附近热闹非凡,双层旋转木马上坐着一群洋娃娃般的斯拉夫幼崽,街边四处立着装饰精致绚丽的圣诞树,教堂被灯带包裹。
天一下雪,这里就像童话世界。
燕棠被这些照片勾得在电脑面前坐立不安,索性在接下来几天里把手机静音扔到卧室里,反正假期内没有要事,一般也没什么人找。紧赶慢赶,终于在收假前一晚把策划案写完了。
从电脑前解放出来,燕棠回到卧室,拿起手机,发现自己收到了几条新消息,有一条是宋郁发来的。
甜熊:「谢谢你送的领带,造型师说只有它能搭配明天访谈的衣服。」
发来的时间是两个小时以前,燕棠这会儿才看见。
「你喜欢就好。」
「要参加什么活动吗?」
消息刚发出去,对方很快就回复,相当详细地交代了自己未来的日程。
「我在美国参加xxx杂志的体育板块专访,顺便准备接下来那场在西雅图的比赛。」
燕棠没想到宋郁这一下直接又飞美国去了,于是祝他访谈和比赛顺顺利利。
她明天要早早赶去基金会总部,不能睡太晚,跟他聊了两句便说了晚安,第二天早上带着写好的新策划书直奔项目部。
电子版的文件已经发给了项目部邮箱,但燕棠打算亲自找保罗再探探口风,要是有什么不合适的也能及时修改。
可收假第一天,大家多少有点儿疲于上班的意思,她抵达的时候保罗还没到,燕棠跟他的秘书打了个招呼,去咖啡厅里点了杯咖啡等人。
咖啡喝了一半,还没收到保罗上班的消息。
燕棠等得无聊,索性拿出手机开始搜索宋郁说的采访。
这采访走的是直播的形式,西雅图和莫斯科有十一个小时的时差,这会儿早就结束了,平台上有回放内容。
宋郁果然用上了燕棠送的那条领带,花纹颜色与他的西装确实很搭,甚至有点儿像是为了搭配这条领带特地买的西装,一身打扮稳重之余不显老气,衬得他年轻貌美,意气风发。
视频里,他和主持人礼貌握手,裁剪得当的衣料包裹着结实的身体,坐下来时,西装外套胸口的部分还会微微隆起。
主持BB囍TZ人毫不遮掩地赞叹他的身材:“哇哦。”
美国媒体的风格偏活泼,尤其是体育这种兼具专业性和娱乐性的板块,宋郁脑子聪明,反应很快,跟主持人聊得很愉快。
燕棠原本是看这个采访打发时间,可要怪宋郁那张脸实在是太犯规,哪怕她完全不认识他,也忍不住盯着他看,欣赏他笑起来或者沉思的样子。
她不知不觉便全神贯注,过了一会儿,忽然感觉身上有一道阴影笼罩。
燕棠缓缓抬头,一张和宋郁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就出现在她面前。吓得她拿咖啡杯的手都抖了一下,几滴咖啡洒落在桌面。
黑发,灰棕色瞳孔,同样的长睫毛、秀挺的鼻梁和白皙的皮肤。
“……Ilya,好巧。”
只不过这位笑容太少,嗓音是一如既往地平淡:“你也关注这个?”
说完,宋璟给她递去纸巾。
“随便看看。”
燕棠有种被抓包的尴尬,刚想把手机拿走,宋璟却直接在她身边坐下,“你今天来这里有事儿吗?”
“我找保罗聊项目。”
宋璟静静看了她一眼,再一次为她这段时间以来所表现出的工作态度而感到意外。
不过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正好我也在等保罗,介意我一起看Kirill的采访吗?”
燕棠这个时候说介意可就太没眼力见儿了,宋璟可是保罗的顶头上司,她的甲方,以后多得是要打交道的地方。
但她每次一想到宋璟是她曾经的补习对象、后来的初恋情人的亲哥,还是当年被她请来把宋郁抓走的天降神兵,那股尴尬还是没有散去。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把手机往宋璟那边挪一点。
手机是静音的,视频有英文字幕,两人安静无声地看了一会儿视频,宋璟忽然又开口:“其实家里一开始是不支持他去学MMA的。”
燕棠一怔,侧头看向宋璟。
——宋璟跟宋郁最大的差别,就是他多数时间里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他很少说不,也很少点头说好,甚至连说出口的话都很少。他一般只是静静地观察别人,以至于和他对视的时候,让人总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等真正开口后,三言两语就会被他压制。
燕棠足够敏感,在最近几次接触下来,她感觉宋璟对她的态度似乎稍有变化,过去那种疏离冷淡的礼貌散去不少,多了几分温和的松弛。
不然不至于第一次在她面前主动提起宋郁。
“他一开始学MMA,是为了让爸妈在国内担心牵挂他。”宋璟说。
燕棠愣了一秒,立刻笑了。
“很意外吗?”
她摇摇头,“一点儿也不意外。”
“他从小就是个很任性的孩子,从来听不进别人的反对意见。我们以为他在比赛里吃了苦就知道消停了,毕竟他小时候因为芝麻大点儿事都要哭,但没想到竟然坚持到现在。”
宋璟说完,侧过脸看向燕棠。
“有的东西的确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被看见,你觉得呢?”
燕棠不太确定宋璟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
不过他们也并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因为保罗终于哼哧哼哧地赶来了。
他刚跟燕棠笑着问好,得知宋璟也在等他谈事的时候,脸上神情凝滞一秒,一脸天都要塌了的样子。
也不知是不是宋璟在旁听,燕棠跟保罗聊得很顺利,项目终于再次进入审核阶段。
燕棠在下午离开基金会总部,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一路散步至红场附近。
这里还有专门庆祝中国春节的集市,随着天色变晚,集市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横在街道上空的灯带和彩旗斑斓绚丽,街边小吃摊冒出蒸腾的热气。
她掏出手机拍照,恰巧又收到了微信消息,是宋郁说采访结束了,还顺口问她有没有看。
燕棠:「看啦,你很帅,主持人都被你迷倒了。」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
她又顺口说:「特别巧,今天碰到了Ilya,我和他一起看的,他也觉得你表现得特别好。」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眼忽然消失。
过了很久很久,就在燕棠已经高高兴兴地逛完集市,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才收到了宋郁的回复。
他第一次就宋璟发表了意见。
甜熊: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小熊问号.jpg」
在他们两人之间这一堆客客气气、十分有距离感的聊天记录里,这个突然出现的小熊表情包显得尤为突兀。
燕棠一时搞不清楚宋郁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情绪。
她疑惑回复:「这算熟吗?」
甜熊:「不是说搞事业的女孩子都不希望男人靠得太近吗?」
燕棠盯着这行俄文看了三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一头雾水。
这句话本身似乎没什么问题,但宋郁这个时候说也有点儿太莫名其妙了吧。
她眉头皱起,琢磨半天,最终决定以毒攻毒,回复:「小熊问号.jpg」
对话框内,两只穿着背带裤的小熊,脑袋上分别顶着三个大大的问号,大眼瞪小眼。
就在燕棠冒出了一个诡异的猜测,开始对上了宋郁的脑电波时,她忽然收到了小谭的消息。
小谭给她发来一张三月初在西雅图举办的UFC赛事门票,以及用她护照预定的机票。
「哎,天底下怎么会有宋老师这么可怜的人!」
「父母双宿双栖去度假,兄长居心叵测在莫斯科!没有人有空去西雅图看他的比赛!」
「把他一手带大的小燕老师,你一定是个好心人,如果你能来,宋老师会很高兴的」
似乎是觉得以上三段话有道德绑架嫌疑,小谭出于正义感,悄悄又补充了一句:
「没空也没关系,小燕老师别有负担哈,他以前也是一个人。」
第43章
现在是一月初, 谈三月的事情还太奢侈。
燕棠念研究生的大学宽进严出,毕业要求非常严格。
等下学期一开学,就需要依照评审意见修改论文、准备答辩材料, 此外还得在系内办理各种手续的琐碎事情。另一边,基金会新一年度的翻译工作又要分配下来了, 她自己推进的项目还在走流程,六月之前都是非常忙碌的时候。
她没有立刻给回音, 给小谭发去感谢后,说自己能去尽量去。
之后的两个月里,燕棠的生活照旧进行,偶尔会收到宋郁的消息,不算多。
她陪宋郁训练过,知道他的日常生活里其实很少碰手机, 训练和会议占去了大部分的精力, 更别说剩余时间还需要写学校的作业, 之前那几次能秒回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就算是聊天,两人说的话也不多。
在零碎的交流中,燕棠得知他在训练之余也会在西雅图附近走走逛逛, 碰上有意思的东西, 宋郁会给她拍照片, 比如西雅图的口香糖墙,雨天的城市街道或者在隔着海岸的雷尼尔山。
小谭倒是和她增加了联系,大概是因为陪老板在异国训练闲得无聊,又签了保密协议,能说得上话的没几个人。
“悲惨的男大学生。”
燕棠在某晚收到小谭发来的照片,是宋郁在一天的训练结束之后,坐在临时租住的公寓书房里赶论文。
照片里, 宋郁穿着连帽卫衣和宽松的灰色运动裤,坐在电脑面前写论文。
从角度看大概是偷拍的,拍的很随意,但架不住他有张好看的脸蛋和优越的身材,这种随便一拍的照片乍一看也像画报一样让人感到赏心悦目。
莫斯科的冬季很长,这时候还缺少阳光,多数时候是阴沉沉的天气,无形中也影响了人的心情。
照片里宋郁那头浓密的浅棕色头发,在台灯照射下颜色变得更浅。
皮肤是白白的,头发是浅浅亮亮的。
燕棠看了的确感到心情变好。
不过她在连续好几次收到小谭发来的照片后,终于忍不住问:“我记得他好像不太喜欢被拍照,这样他会不会生气批评你?”
结果小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宋老师是个好人。”
时间在两人间断性的联络中慢慢接近三月,燕棠一直过着在基金会总部、学校和公寓三点一线的生活。
在距离比赛还有一周时,小谭再次来问她是否有空,如果有空的话,他帮她订个酒店。
“很可能去不了了。”
燕棠遗憾地告诉他。
“我下周要跟论文导师见面,在基金会还有一个项目沟通会,时间一个在周二下午,一个在周三上午。”
莫斯科飞西雅图没有直达的飞机,小谭之前给燕BB囍TZ棠买的机票就在周三上午,中间还要在纽约转机,抵达西雅图的时候恰好是周三晚上。
原计划是燕棠在酒店休息一晚,恰好能舒舒服服地参加宋郁在周四傍晚的比赛。
小谭表示很理解。
现在燕棠在周三上午有会,要是让她赶着过去西雅图,那真是不眠不休地赶路,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燕棠把这条消息发给小谭后,很快又收到了宋郁的消息。
他倒是没有提及她不能来看比赛的事情,只说听小谭提起她下周有两个重要的会议,祝她顺利。
燕棠也祝他比赛加油,然后收到他客气的感谢。
其实燕棠心里仍然很希望能到现场支持一下宋郁。
这场比赛是宋郁在top10排名赛的最后一场,如果顺利结束,他就可以挤进top5,进一步去争取金腰带。
他年纪小,技术成熟,在圈子里是热门选手,关注度特别高,加上之前派对上唐齐跟她提起过宋郁现在的情况,燕棠猜测他的压力应该特别大。
可她这里的事情也麻烦。
一边是要确定论文终稿,一边是立项通过前的最后审核,都是大事。
不过很可能去不了,不是一定不能去。
燕棠其实已经给航空公司打了电话改签机票,如果她上午的会议能够顺利结束,那么她在结束后直奔机场,飞十几个小时到西雅图,还是能赶上这场比赛的。
他们之前那几次偶尔的约见,总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没有成行。燕棠担心给出承诺又无法履行,最后影响宋郁的比赛心态反倒不好了,所以只能按照最坏的情况打算,连改签的计划也没有向宋郁提。
不过这一次,运气来到了燕棠身上。
周三上午,她直接拖着行李箱进入基金会总部开会。
这几个月没日没夜的努力没有白费,项目终于正式通过审核。燕棠还没时间庆祝,中午离开大楼后,直接打车直奔机场,进安检过海关,上飞机一气呵成。
等飞机起飞的时候,燕棠才想起还没给宋郁发消息说这件事。
不过她手机上有详细的比赛信息,小谭这会儿肯定也忙得不行,她到得太突然也可能打断他们的工作节奏。
燕棠一琢磨,便打算当一次纯游客。
飞机在西雅图的周四中午落地。
从机场打车到比赛场地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她本以为时间还算充足。
但旅行总是意外多,西雅图的机场不仅人多,过安检还特别慢,她硬生生在机场里排了三个小时的队,终于搭上了uber往场地赶去。
作为一个每次出行都精打细算、留出充分时间的人,这次生死时速的跨国旅行简直是燕棠人生中的里程碑事件。
不过所有的焦躁和疲惫,在她提着行李箱站在体育馆前时,都忽然消散了。
今天是个好天气,傍晚紫霞漫天,市区长长的马路从这头延展到那头,两侧建筑并立,是一幅对称的城市景观画。
体育馆场地热闹非凡,入口处有安检,每个通过检票的观众都可以得到一枚类似于金腰带形状的手环。
一进去就是条宽敞的通道,直走就能抵达今晚的比赛场地内部,通道两侧墙面上挂着电子屏,轮流播放着今晚比赛的选手。
许多入场的观众都会在屏幕前驻足片刻,有的是举着手环拍照打卡,有的是和自己喜欢的格斗选手照片合照。
燕棠之前作为工作人员来过两次比赛现场,每次都是走特殊通道,还没真正体验过当观众的感觉,这会儿也站在屏幕附近看。
屏幕上画面一转,出现了她熟悉的面孔。
宋郁在拍照时是从来不笑的,那张漂亮的脸蛋在镜头下显得锐利而冷冽。而他旁边的对手却是一副笑脸,身上是一整片纹身,看起来唬人极了。
Kirill Song-Volkov
Moscow, Russia
VS
Austin Smith
Chicago, U.S.A
燕棠前段时间实在是太忙,竟没注意到他这回的对手是奥斯汀。
上次在摩尔曼斯克见面,他们还聊起了这个人。奥斯汀和宋郁的比赛风格相似,在技术之外还都有一个狠字。而奥斯汀的年纪比宋郁要大八岁,之前休养了一段时间,是从top5里掉下来的,实力很强。
几个打扮精致的白人女孩儿跑到宋郁的照片前合影,一个个举着手机,笑容不断,调整角度要把合照拍得好看。
而燕棠心里升上一丝担忧,也没心情再驻足,直接往场地里走。
她拿到的票是贵宾座位,离八角笼比较近,刚一坐下,她就发现身边坐着几个常常出现在中外财经新闻和娱乐版块的熟面孔。
有的人还跟她打招呼,问她支持谁,得知她支持的是今晚主赛的Kirill,对方还笑着说他绝对是女孩儿首选。
燕棠笑了笑没说话。
八角笼位于赛场中央,无数盏射灯交替旋转,轮番扫过观众席,八面超大屏幕实时播放跟随摄像机的拍摄内容。
很快,选手就登场了。
宋郁被几名高大强壮的黑衣教练们围着入场,镜头实时跟随,灯光明暗分界,照亮他俊秀漂亮的脸。
所有人都为他欢呼,就连燕棠身边坐着的明星和商界精英们都在喊他的名字。
成为纯粹的观众和之前作为工作人员入场真是很不一样。
譬如这一刻,燕棠再一次鲜明地感受到了宋郁注定是个被很多很多人喜欢、受到万众瞩目的人。
甚至于他现在的人生还在一步步往上走,还未抵达巅峰。
可他已经如此耀眼。
镜头里,宋郁的神情沉着冷锐,而燕棠却忽然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他的另一面。
哪怕在赛场上睥睨一切,他在私底下仍然会像普通大学生一样,在电脑面前为看不懂的中文文献发愁,喜欢用卡通表情包聊天,曾经还会黏着人不放手,会把她吃剩的零食解决掉……
燕棠的思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飘远了,心里也冒出一股别样的情绪。
不过这点心绪很快就被主持人热烈的声音打断了,比赛很快开始。
正如燕棠所料,这不是一场轻松的比赛。
宋郁十八岁时刚刚步入UFC,由于训练得久,比赛意识很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完全是在单方面虐菜。
但UFC毕竟是一个汇聚世界格斗精英的地方,越往上老将越多,不少人都有自己的传奇经历,甚至有许多人是从贫困潦倒的境地中站起来,靠拳头和鲜血站在巅峰的。
譬如宋郁今天的对手奥斯汀,就是一个典型的美国式街头潦倒青年,也正因如此,奥斯丁在赛场上也并不讲究什么温和策略。
但饶是有预期,这场比赛还是比燕棠想得要血腥得多。
当镜头里忽然飚出一地的鲜血的时候,燕棠听见周围的观众惊叫了一声。
“谁的血?谁在出血?”
“两个人身上全都是血!”
在这种带有残酷特性的格斗比赛里,观众对于血腥场面反而有着更大的热情。
燕棠周围的所有人都在欢呼,只有她愣愣地看着赛场上的情形——
两个人所经之处全是血迹,奥斯汀很狼狈,宋郁脸上也有一道鲜血,不知道是从哪里的伤口流出来,淌至整个面中,显得他凶狠又可怕。
气氛达到最高点时,宋郁被奥斯汀绞住,左膝狠狠砸在了地面上,那一处变得鲜血淋漓。
其他观众似乎觉得这场比赛到此为止了,开始惋惜地叹气。
可下一秒,他忽然站起来了,接下来的动作让整场人都开始尖叫——
宋郁把人高马大的对手扛起来,向后一仰,连带着背上的对手一起狠狠地倒在了地面上。
比赛到此结束,宋郁险胜。
观众们说这应该是今年最精彩的比赛之一。
只有燕棠觉得这场比赛令人煎熬。
她缓了缓神,拿起手机给小谭发了消息。
没过一会儿,小谭又惊又喜,兴高采烈地接她去后台。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还没来得及跟宋老师说,他知道一定很高兴……”
燕棠担忧地问:“他还好吗?”
刚才那场比赛,让宋郁第一次被人扶下八角笼。
小谭摇了摇头,“要等医疗团队来看过才知道,不过……”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两人刚走到临时休息室,大门只留出两掌宽的缝,就听见里面有交谈声,有男有女,还有宋郁的声音,讲的是英语。
燕棠透过门缝隐约看见了宋郁,他的伤势只是简单处理过,膝盖上盖着医用BB囍TZ纱布,姿态放松地坐在沙发上,正跟身边打扮新潮的男女们聊天。
他脸上挂着闲散的笑,眉眼间有些疲惫,话不多,但还是应付着来客,还给人写了签名。
“UFC在美国这边知名度很高,挺多有钱人也喜欢看,里面是赞助商公司的小太子和他带来的女孩儿……”
“伤那么重,怎么不先去看医生,还在这里聊闲天?”
“毕竟是赞助商那边的人嘛,宋老师虽然有点儿脾气,但关键时候还是很给人面子的。”
燕棠听小谭这么说,便止住了脚步,“那还是等他们聊完吧。”
可小谭却直接推开门,高兴地用中文说:“宋老师,你看谁来了!”
宋郁一愣,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怔怔地看着门口处那个穿着薄毛衣和浅色长裙,手里还拎着行李箱的女孩儿。
“那是你的朋友?”他身边的人问。
他没吱声。
门被推开了,燕棠索性就拖着行李箱走了进来,礼貌性地跟宋郁旁边的几个男女打了招呼,随后小谭便把人送走了。
燕棠转头,和宋郁对上了目光。
他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视线像是黏在了她身上似的。
“不是幻觉。”
燕棠吐出这句话,忍不住上手捏住他下巴,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发丝凌乱,额角一道血痕,耳骨处一道血痕,头顶还有一道特别长的,血淋淋的豁口。
触目惊心。
她抿着嘴,伸手要去掀那块盖在膝盖上的纱布,结果宋郁下意识按住了她的手腕。
燕棠:“放开。”
纱布一掀开,下面血肉模糊,皮开肉绽。
她呼吸一滞。
“我没事。”他说。
小谭也说:“对呀对呀,宋老师虽然今天比赛打得很壮烈,但是他把自己的脸保护得很好!”
第44章
在UFC赛场上, 经常有选手被打得鼻青脸肿,血流满面,在一些社交媒体上还能看见选手面部水肿到畸形的照片。
燕棠垂眼盯着宋郁的脸蛋看。
虽说他脸上没受伤, 但经历了一场如此焦灼的比赛,脸侧仍留下了些许血渍。
也许是被她看得太久了, 宋郁终于从出神的状态缓过来。
他凝视着她,声音是藏不住的高兴:“你怎么来了?不是要开会吗?”
“进行得比较顺利, 按时结束后我赶上改签的飞机了。”
燕棠只是简单地提了一下,但宋郁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她的用心,脸上终于扬起一个笑来。
“怎么没有提前跟我说?等会儿我带你去吃……”
“要先去医院。”她说,“赛后的采访和派对都放一放吧?你现在情况很不好。”
宋郁虽然跟她说话时恢复了点儿精神,但身上仍然环绕着挥之不去的疲倦,脸色也略有苍白。
他头一次被燕棠用略带强硬的态度要求, 异常听话, 立刻改口:“那从医院出来, 我再带你到市里转转。”
话是这么说,等到医院里让医生用X光和MRI检查过后,结果却比预期的还要不理想。
宋郁是职业格斗选手, 在UFC的医疗团队安排协调下, 避开了堵在体育馆周围的媒体, 在这晚直接进了当地一家著名的医疗中心看诊。
除了燕棠和小谭外,教练们也陪同在一侧。
“需要立刻安排手术。”
医生说。
“膝关节骨裂,部分韧带受损。之前有病史,这次伤得重,情况不好。”
诊室内,墙面和地板都是温和的暖色调,但气氛却有些冷凝。
显示屏上放映着拍片的结果, 医生拿着笔在伤处比划着解释了伤情,最后给出判定,寥寥几句话已经足够显示出严重性。
宋郁坐在诊疗床边沉默地听。
他头部的伤口虽然看起来狰狞,但只是表层伤口,经过处理后已经结痂,不需要缝针。但膝盖上是开放性伤口,现在只临时采取了强效止痛药和冷敷周边皮肤的措施,看上去仍然很可怕。
听医生说完后,他问:“恢复周期要多久?”
“至少要休息九个月,但这只是恢复正常行动一般需要的时间。如果按照运动员的标准来看,究竟能不能恢复到继续高强度训练的水平,还要看这九个月的恢复情况。”
“完全恢复的概率是多少?”
“50%左右。”
对半分的概率并不算高。
宋郁默了片刻,才说:“那就尽快手术吧。”
手术最快可以安排在第二天早上进行,医生团队准备手术方案期间,宋郁先住进了单人病房里。
教练们在病房里跟他聊了一会儿,大意是让他安心先休养,不要想太多,见宋郁情绪还算稳定,便先回了住处休息。
燕棠全程跟在他身边,到病房后就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
刚才宋郁听见恢复概率时脸上闪过一瞬的凝滞,那神情始终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打心眼儿里觉得,如果宋郁就这么离开赛场也并无不可。
那比赛太过惨烈,就算夺得冠军拿到金腰带,之后还要面临不断出现的挑战者,进行冠军卫冕赛,直到撑不下去为止。
可如果站在宋郁的角度,这是他从八岁开始坚持至今,已有足足十三个年头的事业。
能坚持到现在,追求的都是自我实现,大抵无关金钱、名誉之类身外之物。
燕棠做了几年翻译,遑论还见证过宋郁尚且是新人的阶段,对这件事看得明白。
也正是看得明白,现在才觉得揪心,不知道该劝他看开,还是该劝他不要放弃。
“我等会儿让小谭送你去我的公寓休息。”
躺在病床上的宋郁忽然开口。
燕棠终于回神,抬起头和他对上视线。
“病房的环境没有公寓好,不过那里没有布置多余的房间,等下就让小谭整理一下我的卧室,你先住在那里……”
燕棠摇摇头,“没关系,我就在这里等。”
“你听我的,先回去休息。”
宋郁坚持这么说,最后燕棠只得用“再叽歪下次就不来了”让他闭上了嘴。
其实病房环境并不差,有点儿像酒店套房,除了有独立的浴室和洗手间之外,还有一个供家属休息的房间。
小谭去买日用品的间隙,燕棠在路上奔波了十几个小时,就在房间里洗了个澡。
宋郁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左腿没法动弹,整个人身上还残留着比赛留下倦意,听浴室里隐隐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思绪不自主地走偏。
没过多久,浴室的门打开。
燕棠换了身宽松居家的T恤和长裤,长发半干披散在身后,手上拿着一条温热的毛巾,走到床边递给宋郁。
“你现在没法洗澡,先给自己擦擦吧。”
毛巾散发着热烘烘的暖意,连带着她身上的水汽一起往宋郁身上扑。
他说:“刚比赛完,手臂肌肉也痛,抬不起来。”
“可是小谭好像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宋郁默了两秒,也说:“是啊,我也觉得不是很舒服,这可怎么办呢。”
可燕棠很有原则,只好收起了毛巾,遗憾地说:“那再等等吧。”
他欲言又止,盯着她看了半晌,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因为成熟的人会懂得遵循社交边界。
不过宋郁在半个小时后就后悔了,因为他被小谭用毛巾像擦桌子一样从头到脚抹了一遍。
最重要的是,燕棠还回避了这个场景,躲在房间里直到医生拿着确定好的手术方案过来,才打开门出来听。
“手术预计需要三到四个小时,修复软组织并且检查其他关节组织是否有损伤,同时对骨裂的部位进行固定。手术会在早上七点开始,先进行麻醉评估……”
将近四个小时的全麻手术,医生还详细介绍了手术的过程,虽说不是大型手术,但燕棠还是听得心焦。
是手术就有风险,连麻醉都是有风险的。
宋郁的父母和哥哥都不在这里,手术又安排得急,虽然教练们都在附近,有事很快就能赶过来,但总让她有种没着落的感觉。
她尽量避免表现出自己的焦虑,但等清晨开始进行术前准备的时候,那股忧虑还是浮现在了眉眼上。
“你是胆小鬼吗?”
病房外的天空还只是蒙蒙亮,一片模糊不清的雾蓝色。
宋郁换上了手术服,躺在单人病床上。
虽说晚上有几个小时可以休息,但他实际并没有BB囍TZ睡着,眼下有淡淡的青色,皮肤又白,显得有些脆弱。
这样子让燕棠更放心不下了,她低着头和他对视两秒,叹了口气,“是,我是胆小鬼。”
宋郁却笑了,“我看出来了,你一直是。”
他看着她的目光也很深,两人看着彼此迟迟没说话。护士在这时走过来,说要进手术室了。
燕棠看着宋郁被推进去,来到专门的房间等候。小谭和唐齐也坐在这里等,又聊起昨天的比赛。
那场惨烈的比赛打得足够精彩,果然受到了圈内高度关注,许多媒体转发,娜斯佳自然也看见了。
昨晚进医院时,宋郁就给父母发去了消息,估计是当时他把情况说得轻松,娜斯佳没有太多心理准备,这会儿刷到自己儿子的视频,看见他一身淌满了血的样子,直接给燕棠打电话哭了起来。
“还好你在他的身边,等他稍微恢复,麻烦你劝劝他……”
燕棠接完电话,心里更难受了一些。
好在手术顺利,在进行了三个小时四十分钟后,宋郁被推回了病房里,没多久就从麻醉里醒过来了。
等小谭辅助他换一身衣服,燕棠才回到病房,一推门就看见宋郁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人从麻醉中醒来后还要一阵儿才能恢复清醒,对麻醉剂敏感的病人可能有不同的反应,有的会胡言乱语,有的会异常亢奋。
不过宋郁倒是异常的乖,躺在病床上,脸色比平常还白一些,长长的睫毛垂着,柔软的发丝略有些凌乱。
见燕棠进来了,他就一声不吭地盯着她看。
小谭问:“您还有哪儿不舒服?”
他开口,声音稍哑:“我想喝树莓汁。”
说完后顿了片刻,像是在思索什么,然后给出一个店名,让小谭必须去买那一家。
打工人小谭搜了下地图,淡定收起手机,对燕棠说:“小燕老师,我大概要俩小时才能回来,宋老师他脑子还有点儿不清醒,麻烦你多照顾一下了。”
燕棠让小谭放心,送他出去后关上病房的门,在病床边坐下。
“还需要什么吗?”她轻声问。
躺在床上的宋郁点点头,“出汗了不舒服。”
燕棠左看看右看看,也没见他身上哪儿冒汗了,可宋郁坚持说不舒服。
他看上去的确是麻醉没完全清醒的样子,声音很轻,嘴上也不说多余的话,问一句说一句。
燕棠不动,他也不催,只是目光像个小孩儿似的追着人不放。
病人为上,再加上娜斯佳今早在电话里哭得可怜,燕棠这会儿也不再过多纠结细枝末节的事情,去拿起毛巾用热水沾湿,过来给宋郁擦汗。
他换上了一身黑色短袖和灰色的及膝宽松短裤,声称腰背都冒了汗,燕棠只好撩起他的短袖下摆。
两人就算看过摸过做过爱,那也是快三年前的事情了,从去年九月再见面开始,联络得也不多,以至于燕棠把热毛巾敷在他腹部时,动作还有点儿僵硬。
更不巧的是,他这裤头扎得不上不下,刚好遮住胯部。
皮肤白皙,还带着几道赛场上留下的擦伤,腹肌两侧是分明的人鱼线,浮起的青筋从下腹部一直延伸到裤头里。
人的视线走向也有惯性,燕棠用毛巾轻轻擦过宋郁声称冒汗的地方,下意识就往裤头瞥了一眼。
灰色裤子布料柔软,起伏极其明显。
不看还好,这一看,她的大脑就先一步进行联想运作,记忆中的那款水瓶的形状和色泽就出现在脑海里。
燕棠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盯着宋郁。
他仍然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动弹,躺平任擦,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清醒。
燕棠迅速地给他擦完上身,去浴室里换了条毛巾,又走到床边给他擦脸。
毛巾轻轻触过他的脸颊,小心避开伤口,留下温柔又温暖的触感。
她的声音也温温柔柔的:“现在满意了吗?清醒点儿了吗?”
宋郁终于满足地开口:“嗯……”
依照他的要求擦完,燕棠收起毛巾,在床边坐下,冷不丁问:“为什么要答应奥斯汀的排赛申请?”
宋郁愣了一秒,没吱声。
“如果是要打top10排名赛,明明相似排名的选手里还有沃尔夫和巴里,他们的风格都和你有差异,而你的优势在奥斯汀面前最不明显,也只有他喜欢给对手在脑袋上面下黑手。”
他还是不作声。
燕棠见他不想聊,轻轻叹了口气,小心拨开他的发丝去看他头上那道长长的伤口。
“这疤有五厘米。”她说,“听说俄罗斯男人的花期都很短,到了年纪恢复力就下降了,尤其是头发,所以你要注意保护……”
听她这么说,宋郁愣了一秒,脸上终于缓缓露出一个不敢置信的表情:“……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要注意保护……”
“才不是,你在说花期!”他打断了燕棠的话,“我哥还没凋谢呢!”
燕棠没想到他的重点在这里,顿时乐了,逗他说:“你哥是黑头发,他的中国人血统比你要更明显一点。”
“我妈妈的头发也很好!”宋郁认真反驳。
“据说这个问题传男不传女。”
“我外祖父的头发就像西伯利亚的森林一样多!”
燕棠本意是希望借轻松一点儿的话题,跟宋郁聊聊他在赛场上一直以来态度过于激进的问题。
但她没想到,宋郁的反应竟然这么大,竟然认真跟她辩论了起来。
她立刻意识到这个话题不合适,软声说:“好,对不起,我不该怎么说……”
可宋郁又不说话了。
他躺在床上,抿着嘴,睫毛一颤一颤的。
燕棠心道不好,猜测这大概是麻醉留了点儿后劲,他情绪一下子上头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宋郁眼皮一耷,眼眶变红。
燕棠对他哭鼻子的记忆也停留在三年前,那时候他总是会借机撒娇要好处,嘴上的话一套又一套,趁她心软好说话的时候讲条件。
可这一回却不同。
宋郁什么话也没说,眼泪也没真落下来,只有眼眶是红的,就这么靠在床头沉默着。
过了很久很久,他用一种很平静的声音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疑问的句子,陈述的语气。
像一把小小的刀子,在燕棠心头轻轻地划了一下。
“Kirill……”
她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搭在膝头的手攥紧了。
但燕棠在这一刻才发现,在她所有和宋郁相处的记忆里,都是他在要亲要抱,要这要那。
现在他只说这一句话,再也没有别的话了,她竟然感到手足无措。
“你……”
她脑子里一时间闪过很多纠结、很多考量,想得越多,双手攥得越紧。
整整过了一分钟,病房内安静无声。
燕棠凝视着他,缓缓说:“你想要抱一抱吗?”
他仍然不说话。
片刻后,燕棠倾身带动椅子滚轮靠近床边,试探性地抬起手,朝他伸过去。
可她不过是刚刚抬起手,一言不发的宋郁就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了怀里。
他将脸埋进她的颈项,就像从前那样,紧紧地、大力地抱住她。
燕棠轻声说:“我刚才并不是那个意思……Kirill,你怎么会变得不好看呢?你都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儿喜欢你,她们会在你的海报前合影……”
“我不关心那些人的想法。”他的声音闷闷的。
她默了两秒,“……如果你关心我的想法,那应该知道我很担心你,你挑奥斯汀作为对手,虽然最后赢了,但现在受了更重的伤,以后该怎么办?”
宋郁抬起头看她。
因这拥抱的姿势,两人离得很近,鼻尖相对,甚至能看见对方眼里的自己。
“为什么要这样担心我?”他问。
燕棠垂眼看他,“是你说的,我们现在是朋友关系。”
两人之间陷入了片刻的安静。
“对,我们是朋友关系。”
宋郁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她的眼神很平静,可他抱住她腰际的手却没有放开,反而收紧了一点。
他们靠得更近了,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你怎么定义朋友?在那么久不联系之后,仍然可以让你奔波近十五个小时,从莫斯科赶来西雅图,又在病房里守了一晚上的人BB囍TZ,在你的字典里算什么样的朋友?”
第45章
病房里, 宽敞的窗户几乎占了一整面墙,百叶窗圈起,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深红浅白的建筑伫立在蒙蒙细雨之中,连窗面都沾上了细密的雨滴。
朦胧的雨, 阴晦的天。
病房内没开灯,纵使现在是白天, 视线所及之处也显得昏暗。
看得不真切,于是相触的感觉变得尤其鲜明。
燕棠感觉到他的呼吸很灼热,揽在她腰间的手强壮有力。
可他落在她颈侧的发丝又如此柔软,像小熊玩偶的绒毛,让她忍不住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
“回答我。”
巨型小熊玩偶开口催促。
他的声线几乎已经摆脱了少年人的清澈, 变得沉稳而缓和, 但因为声音放得很轻, 让燕棠仍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燕棠确定小谭在给宋郁换下手术服的时候,宋郁已经摆脱了麻醉后胡言乱语的阶段。
但她觉得刚才他这一波反应下来,大概还在某种亢奋状态。
那刚才那一阵安静乖巧的样子应该是装的, 只不过是装得太像, 才骗得她就这么坐下来跟他一本正经地聊正经事。
这下好了, 聊着聊着就聊歪了,歪到了敏感的模糊地带。
她想了又想,才说:“Kirill,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那现在,你有没有后悔当初坚持要跟我分开?”
宋郁开口说话,吐息就贴上她胸口的皮肤,那温度一路渗进了她的心头。
“我不会骗你, 我想过另一种情况。”
燕棠轻声说。
“但没有感到后悔,因为这一切不过是回头看才明了的,没人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那现在‘未来’已经发生了,你来了西雅图看我的比赛,陪在我的病床前,我感到很开心,还需要更多的证明吗?”
说起这个比赛,燕棠实在忍不住说:“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可以通过伤害自己的方式达到目的。”
宋郁神情一滞,过了两秒才说:“说过。”
“什么时候说过?”
“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
“那晚发生了什么?”
那晚正是宋郁赢了在UFC的第一场比赛,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两人参加了一场朋友举办的主题派对,他想要公开关系,于是在游戏里接受喝酒惩罚,引她和自己接吻。
回到酒店,他高高兴兴地准备和燕棠共度良宵,结果两人在门前亲到一半,燕棠一溜烟钻进房间里,把他关在了门外,对他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两人对视片刻,随后燕棠听见他淡定地说:“那晚我们接吻了。”
她没想到他还有这种避重就轻的本事,气笑了。
可下一秒,她的后颈便被宋郁扣住,被大力带动向前——
那只扣在她后颈处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充斥着一种隐而未发的执拗,没有给她一点儿逃开的机会。
宋郁咬住她的唇瓣,径直侵入她的口中。
明明是强势的动作,这亲吻却并不急躁,像一片温暖的水流,缓缓漫过燕棠的身躯。
宋郁半垂着眼,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她脸上,观察着她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放开了燕棠,缓声说:
“我这么说这么做,是因为我心里还有你。其实你也仍然很喜欢我吧,别说什么‘重要’这些话了。刚才给我擦身体的时候,你的脸都红透了。”
他握住了她的手,“我很想你。从去年九月再见面到现在,你应该心里清楚我是什么意思。”
燕棠垂下眼,心头微微发热。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没想过。只是两人多数时间都分隔两地,宋郁也不挑明,她不想自寻烦恼。
站在三年前看,未来的日子是那么模糊遥远,但这遥远的日子好像是一眨眼就过了。
现在燕棠已经将近毕业,等宋郁这学期结束,之后也只剩下毕业论文,距离毕业也不算远了,新的变动期近在眼前,好像正是做计划的好时候。
燕棠再次抬眼看他,试探性地问:
“那你打算退出UFC吗?如果你打算未来继续留在赛场上,按照现在的情况,在美国继续治疗和进行社会资源维护是最好的,那按照医生说的,你至少要在这里留九个月。
“但如果你决定走别的路,是不是就可以回莫斯科或者北京……”
如果是这样,她也可以调整一下未来的计划,反正之后肯定是在两国的市场来回跑,在北京还是在莫斯科生活都差不多。
他思索了片刻,说:“我可以回到莫斯科进行恢复训练,那里的康复师还不错。”
“但医疗、康复和训练对你现在来说都很重要,你不可能把美国的资源都搬去莫斯科吧?”
这是事实,宋郁没法辩驳。
但他却笃定地说:“没关系,我回莫斯科一定也可以恢复得很好。”
说到这里,燕棠终于冷静了下来,“既然你还想回到UFC的赛场,就去做对你而言最好的选择。等你在美国恢复好了回去再说。”
宋郁沉默了很久后,才问:“为什么?”
窗外的雨还在继续下着,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敲在人的心头。
在爱情里——
最重要的是“在场”。
最可怕的是“缺席”。
最万劫不复的是“选择牺牲后在某一天后悔”。
燕棠看着宋郁,用目光描着他俊秀的眉眼,说:“我怕你后悔。”
“我不会后悔。”
她摇摇头。
“Kirill,其实你在摩尔曼斯克那晚骗了我,对不对?你说你明白在低谷是什么感受,理解了我当时决定分开的选择——如果你真的能理解,就不会这么说。”
“我们可以经常视频。”她说,“我希望你能实现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你需要我,我会尽我所能地给你支持。”
宋郁不再说话,而是放开她,别过脸去,看着窗外的阴雨天。
长睫毛在眼睑处打下一片阴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胆小鬼。”
他再一次这么说。
宋郁在接受手术后的第四天出院,之后会长住在公寓里,接受专门康复机构安排的物理治疗。
而燕棠暂时推迟了回莫斯科的计划,陪他又生活了几天,就住在公寓的客房里。小谭在这几天完美隐身,每天都是她推着宋郁的轮椅,带他出门透气。
“逛超市吧。”
宋郁提议。
其实公寓里的食材都储备充足,每天有人定点上门做饭,零食也买了很多,但他还记得燕棠有这个喜好。
两人就去了附近一家大型亚洲超市,走走停停,买的东西也不多,就挑些小零食。
他们默契地没有再提那天在病房里提到的事情,但燕棠仍然明显感觉到宋郁的情绪发生了变化。
摆放着薯片的食品架前有许多人,宋郁坐在轮椅上不方便行动,她让他在不远处的宽敞走道边等着。
好不容易挤进了人群里,她挑了宋郁喜欢的口味,刚一转身,忽然站定了脚步。
宋郁戴着棒球帽,一身黑衣黑裤,坐在轮椅里,手肘随意搭在扶手上,手半撑着脸颊。
他哪怕坐在轮椅上,帽子遮住了半张脸,仍然能看得出很帅,只不过因为没什么表情,让人有种不好靠近的感觉。
但燕棠却忽然想起了超子的话。
这一刻,他真像个没人领回家的小朋友。
离开超市时已经是傍晚,街边是一排樱花树,落日光线落在浅粉的花瓣上,风一吹,花枝摇曳,几片花瓣落在宋郁的肩头。
“Kirill——”
燕棠忽然这么叫他的名字。
坐在轮椅上的宋郁摘下棒球帽,仰头看向她。
长睫掀起,瞳孔在光线下又变成带金调的绿,目光很静,情绪很深。
“明天我就要回莫斯科了,你要好好的。”她轻声说。
宋郁又低下头去,“嗯,你又要走了。”
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既然你打算继续留在赛场,就专心在这里恢复,如果需要我,随时可以找我……”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你。”宋郁温声说。
第二天,行动不便的宋郁仍然送她到了机场。
车上,燕棠看着窗外城市风景变化,透过车窗反射,又看见宋郁那张漂亮而沉默的脸。
她偶尔也会想,自己是否真的过于胆怯、过于谨慎。
宋郁现在是二十一岁,恰好在她第一次遇见他的年纪。
那是一个灰暗的年纪。
四处都找不到路,生活充满迷雾,无论多么努力都BB囍TZ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这种无路可走、没有机会的生活,会磨平一个人的棱角,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和想法。
宋郁出现在她的二十一岁里,陪她度过了那一段灰暗的时光。
现在,她无法做到让宋郁牺牲最好的医疗选择,或者要求他放弃格斗比赛这项事业。
她也没有办法一直留在美国,陪他度过这段必定会很艰难的恢复期。
燕棠仍然会缺席宋郁的这段人生,她感到忐忑。
她是个胆小鬼。
车一路抵达机场。
燕棠走下车,提着行李箱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见宋郁坐在轮椅上,神色平静地凝视着她。
那目光就像那年许多个晚上,他送她回学校时一样,强烈、直白,却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见她回头了,他脸上又浮现一个浅浅的笑。
这次分别后,两人仍然会在微信上保持沟通,偶尔还会视频,聊些生活上的事情。
宋郁很少提及他的伤情和训练,燕棠偶尔问起,他只说还好。
不过她隐约从宋郁的状态里猜到,恢复的情况似乎并不顺利。
“前两年,他左膝的伤情就一直在反复,损伤比较严重,医生说这次愈合得不够理想,出现了慢性炎症。手术后快六个月的时候,宋老师可以正常走路了,他试着初步开始训练,但效果很不好,伤情又开始反复……”
燕棠私下问小谭,才知道真实情况。
小谭还说:“小燕老师,他最近是不是没怎么跟你联系?宋老师状态很差,不联络你也是不希望你担心。娜斯佳想给他请个心理医生沟通一下,他又不配合。”
两人是打电话聊这件事的,当小谭说到这里的时候,燕棠听见他重重叹了口气。
“这么久没比赛,他的排名下降了。前段时间圈内媒体一直在报道他的伤情,但这阵子问的人也少了。
“其实在西雅图那一场比赛,宋老师知道自己无论和谁比,膝伤的发展都不太乐观,挑奥斯汀也是希望打一场精彩的仗,在休养期间能保持自己的商业价值。不过现在……”
好在宋郁所在的大学对体育生的政策比较包容,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远程上课,学业倒是没落下。
得知这件事后,燕棠试图通过电话联络宋郁,每一次拨过去,他都会接,态度也很温和,但绝口不提自己的情况。
如果燕棠主动问起,他会沉默几秒,然后说:“我暂时不想谈这个。”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莫斯科再次进入漫长的冬季。
时间进入十二月,积雪的街头便渐渐出现了闪烁着耀眼光彩的圣诞树,路边植物也都缠绕上璀璨的灯带。
而医生口中的九个月恢复期也到了,宋郁仍然没有能够进入正常的训练状态。
恰好这一阵子,燕棠和基金会合作的第一个俄文图书翻译系列处在上市前夕,她在莫斯科和北京两地来回跑,忙得脚不沾地。
等她在国内完成最后一波宣传,赶在十二月初回到莫斯科的公寓时,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宋郁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联络。
夜里九点,恰好是西雅图早上九点,她给宋郁发去消息:「你现在还好吗?」
过了一会儿,燕棠收到他的回复:「我回莫斯科了。」
她盯着这条消息发愣了好一会儿,指尖滑动屏幕,往上翻动两人的聊天记录——联络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话语也越来越短。
上一次沟通还是在宋郁生日的时候,燕棠祝他生日快乐,他回复了谢谢。
哪怕还不是恋人关系,远距离的影响还是如此清晰地展现在了纸面上。
宋郁没有多说他回莫斯科有什么事,发完这条消息就没有下文。燕棠犹豫半晌,不想唐突,也什么都没问。
她退出微信,打开工作软件,工作组群里列了一则通知——在新年假期之前,基金会管理层组织了核心的译者一起参加集团组织去西伯利亚狩猎。
除了基金会的编辑和译者之外,参加狩猎的还有集团下其他子公司的核心成员,算是一次大型团建活动。
这次狩猎活动从今年年中开始组织,燕棠也得到了邀请。
她在毕业后经过深思熟虑,打算出来单干,利用手上的资源做翻译图书策划,所以维持和基金会的合作关系,拓展必要的社交网络非常重要。
编辑部的玛莎也会去,因为这一年的项目策划工作,燕棠已经跟玛莎混得很熟,两人在负责统筹的工作人员协助下,经历千辛万苦取得了狩猎许可证,结下了相当深厚的革命友谊。
“对于我们这种小喽啰来说,猎到几头鹿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和老板聊一下今年的业绩。”
出发前,玛莎拉着燕棠去买装备。
西伯利亚很冷,猎场在冰天雪地的树林里,要带上足够保暖,能防风防水的衣物还有一些户外用品。
等到出发这天,母公司高管们跟老板一起坐私人飞机,大部队则由统筹人员安排乘机抵达伊尔库茨克。
住宿的地点在一处高端私人狩猎营地,位于松林雪地之间,面积极大,分为好几个区域,供来客住宿用餐、观赏风景,还有专门练习狩猎的基地。
一排黑色越野车穿过雪地,将一行人送至营地。
大家纷纷下了车,空旷的营地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燕棠站在玛莎身边,环视一周,看着附近高大的白桦林和脚下厚厚的积雪,脑子里只有一个字——冷!
这里的冷是一种极其粗犷的寒冷,直扑面颊,一张口就是有如实质的白气儿。
有些同事戴上了面罩防寒,燕棠也哆嗦着掏出了口袋里的保暖口罩。
恰巧这时,又两辆车抵达营地,她听见身旁的玛莎说:“老板到了!”
燕棠下意识抬眼看过去,便见几个偶尔在大楼里碰见过的高管下了车,每个人都进行了全副武装的保暖。
第二辆车的门也打开了,走下来两个人。
都是个高腿长的男人,一身猎装打扮,靴子裹着小腿,黑色防寒巾围住下半张脸,高挺的鼻梁撑起面巾,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眸子。
其中一个是浅棕色的头发,正低头和身边的男人说着什么。
燕棠见到这一幕,猛地愣住。
——她没想到宋郁也来了。
第46章
西伯利亚的午后至傍晚是最温暖的时候, 气温高达零下二十五度。
太阳悬在高空,给白茫茫的雪地带来一丝暖色。
住宿的房间是一座座俄式木屋,两人一间, 燕棠和玛莎住在一起。
屋内十分保暖,墙上挂着深红色的编制挂毯, 一侧还悬着头小型野猪标本,往窗外望去遥遥能看见原始森林, 颇有种荒野求生的感觉。
“没想到Kirill和Ilya一起来了。不过我听说他们以前就很喜欢狩猎,几年前组织狩猎活动的时候,大老板也会带着他们两兄弟来。”
玛莎用热水擦脸,跟燕棠唠闲嗑。
“那时候我刚刚入职,见过他一次,那时候他才——十五岁?那个年纪还不能用猎枪, 我记得他站在雪地车上用弓箭射死了一只野猪。”
燕棠在一旁安静地打开行李箱, 拿出日用品, 只是偶尔应了几声。
手机放在床面上,屏幕始终是黑的。
就在刚才,当宋郁和宋璟一起下车时, 她跟宋郁有过一次短暂的眼神交流。
隔着许多人, 大约二十来米, 他目光往四周一扫,略过她时停住,定定地看着她。燕棠并没有躲避,也与他对视着。
她之前在微信上跟他提及自己在申请狩猎许可证和年末狩猎的事情,所以宋郁是知道她回来的。
可他什么也没有说,以至于这场碰面有些突然。
燕棠想,她可以发消息询问, 也可以在下次碰面时直接问他,反正都在营地里,碰面也是迟早的事情。
可她不确定宋郁会给出怎样的回答。
会是像以前那样贴心轻松,还是像他们最后那场问候一样带有距离感?
她换了身更暖和的衣服,拿起放在床上的手机。
屏幕变亮一秒,几条消息冒出来,是统筹在工作组群里通知大家可以直接到餐厅。
燕棠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最终还是将手机收到了兜里,和玛莎一起出门。
虽然这次团建活动十分硬核,但就如大公司一般的团建流程一样,第一天BB囍TZ晚上都是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个饭,听听老板发言,回顾过去展望未来。
燕棠跟玛莎一起往餐厅走去,路过一片空旷地带。
并列停靠的雪地车旁还有几辆坦克和装甲车,在黑压压的天色之下像是蛰伏在雪地里的钢铁怪物,与西伯利亚的寒冷空气一样让人心生胆寒。
“猎狼和棕熊的时候要用上这些车辆,现在还能开放报名,统筹那边在统计人数。”玛莎看着这些装备也有些兴奋,“办公室坐久了,还是得找点儿刺激才行。”
餐厅坐落在营地正中的位置,是一座占地面积很大的木屋,主体由齐整的深色木条堆砌而成,两侧并列着几扇边框漆成浓绿色的窗户,正透出明亮的灯光。
她们抵达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到了,墙侧的长桌上摆着不同牌子的伏特加和两大盘沾盐面包,酒瓶旁还有一沓小册子,写着未来几天的狩猎事项,诸如喝酒不打猎、不可狩猎母熊和幼熊等。
给客人品尝沾盐面包是东斯拉夫的传统,代表友情和欢迎。
燕棠刚拿起一块面包,就听见走廊里传来几个男女交谈的声音,俄语一用沉稳的腔调说出来,就会显得特别严肃庄重,一听就知道是领导层来了。
她微微侧过头去,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住了玛莎,带她往餐桌边走过去。
集团层面的团建,主要是让所有人都相互熟悉,所以没有固定座位,不同公司的人混坐在一起,只有老板那桌是固定的。
好巧不巧,她俩坐在了离老板那桌最近的位置。
从燕棠的角度看,恰巧能看见宋郁和宋璟一起坐下,父亲宋裕川是那桌唯一的纯中国人面孔,和其他股东坐在一起聊天,并没有和两兄弟挨着坐。
他们身边是一些核心高管,坐的位置也很有门道,亲疏远近一眼看穿。
这都是玛莎跟她提的,老员工总会知道集团内一些历史往事。
“去年的时候,伊万还会和老板坐在一起,但今年爆出他出差时带着某个子公司的财务总监参加一场商务晚宴后,两个人搞在了一起……老板不信任他,虽然没辞退,但是他已经从核心层出局了。”
燕棠对宋裕川的印象很好,记忆还停留在他是娜斯佳的老公,会给老婆送礼物、关心儿子学习,对她这个家庭教师温和有礼的样子。
那一侧桌上,除了宋郁宋璟两兄弟外,都是四五十岁往上的男女,一个个脸上都挂着亲和的笑,跟走过来聊天的员工谈笑时也很放松随和。
但他们身上那股上位者的气质始终挥之不去。
耳边还在响起玛莎八卦的声音:“大老板是个很帅的中国人对吧?这一家子都很聪明,聪明极了,你以为他们很好说话,其实只是看透了不说破罢了,等你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出局的时候,往往已经是尘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