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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小天使 白日梦羊 27924 字 1个月前

妈妈说:“你有个包裹到了,给你放在书桌上。”

燕棠回到卧室,看见桌面上放着一个方形的盒子,打开一看发现竟然是译作《苦月亮》的样书。

不愧是大出版社出版的图书,封面设计简单高级,底色是黑色,一轮银色的月亮是特殊材质制成,封皮上写着“青年译者扶持计划获奖译作”。

她惊喜地把书拿出来看了又看,指尖下意识抚摸着封面那处“燕棠译”,心里这一刻涌上前所未有的高兴。

“妈!!!爸!!!我翻译的书真的要出版啦!!!!!”

这一刻,什么烦恼、什么迷茫都被抛在了脑后,燕棠像个小孩子一样拿着书冲出卧室,在爸爸妈妈面前炫耀了半天。

她上一次这么激动,还是第一次英语考了满分的时候。

燕棠还给宋郁拍了一张书的照片,但没等他回复,就立刻冲到电脑面前打开邮箱,准备给章主编和郑老师发去感谢的邮件。

回到家后,燕棠没什么人要联系,好几天没查看邮件,这会儿一打开邮箱,竟然发现一溜儿的新邮件。

其中一条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力。

燕女士您好,

您试译的短篇小说《愚者》已通过中俄青年交流文库翻译组委会审核,入选中俄文化友好促进基金会译者库。如符合条件(点击此处查看),您可选择成为签约译者,并享有基金会向签约译者提供的学习交流机会。

如有问题,请随时与我们联系。

中俄青年交流文库翻译组委会

《愚者》是郑老师在大四下学期给燕棠的试译小说,燕棠那时候忙着弄毕业论文和对付崔平山,忙得晕头转向。

虽然郑老师给她发了试译工作的一系列资料,但燕棠看了试译要求,并没有过多关注其他福利条件,她对这些事情都不报太多希望。

邮件是三天前就发出了,燕棠这时候才看见,连忙点开邮件附上的链接仔细看了一遍。

签约译者享有的条件比她想的要优厚,其中有一项:

如果拥有至少一份出版译作,可以申请加入今年九月开始的莫斯科xx大学的翻译系培训营,表现优秀者,有可能入选该校翻译系攻读硕士或博士学位。

燕棠呼吸一滞——左右算下来,她现在可不止有一份出版的译作了。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卧室的窗外。

夜色浓重,蝉鸣四起,浓绿的树木静立在小区之中。

现在,燕棠忽然多了好多个选择。

——留在家乡考公,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留在父母身边不愁吃喝。

——跟宋郁回到北京,要么考研、要么找工作、要么吃喝玩乐几年再读书,到时候甚至可以转专业。

——和基金会签约,成为签约译者,承担固定的翻译任务,然后申请培训营作为跳板,去莫斯科念硕士。

如果是第一个和第三个选项,她会跟宋郁分隔两地——而宋郁今天才明确地说了,他会留在北京,要她也留在他身边。

她该怎么选呢?

房门忽然敲响,是妈妈。

“棠棠,你那个学生来了有几天了吧?他来了家里两次,我们都没留饭,明天让他来家里吃个饭吧。”

第36章

第二天上午下了小雨, 午后太阳照旧从云层里冒出来,阳光里裹着一股清爽的湿意。

宋郁在南市停留太久,自己找了个设施还算齐全的健身房做恢复性训练, 在下午两点多时上门,又提了一堆礼物。

“我爸妈还在外面买菜, 有个食材难买,我爸非要让你尝尝, 估计还得等一会儿。”

燕棠领他进门。

“没关系。”

宋郁见没有其他人在家,把礼品放下,直接从后抱住了燕棠,黏黏糊糊地说:“我想去看你的房间。”

反正家里没别人,燕棠带他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房间不算大也不算小,一切都是按照她的尺寸布置的, 女孩子住着刚刚好, 而宋郁一站进来, 所有物品的比例就显得小了,尤其是床。

燕棠没忍住比划了一下,要是他躺在床上, 估计小腿往下得悬在外面了。

“这里面都是你的味道。”

宋郁又开始念叨他的气味玄学, 随后站在燕棠的书架面前端详。

“全是中文, 你又看不懂。”

“我看得懂。”

宋郁伸手从书籍之中捻住一张纸片。

“这上面写的是‘江聿行’三个字。”

燕棠一愣,有些茫然地看他把那张纸抽出来。

暗恋时期容易做一些诸如用暗恋对象的名字来练字一类的傻事儿,燕棠早就忘了。估计是在上大学的时候爸妈给她收拾房间,不敢乱扔东西,直接把这些废纸一股脑儿收了起来。

没想到宋郁这小子眼尖手快,直接找了出来。

他拿着那几张废纸不放手,礼貌地问:“我能看吗?”

燕棠伸手去拿, “没什么好看的。”

结果宋郁手一抬,她够不着。

他垂眸盯着她,“难道有什么我不能看的吗?”

燕棠觉得好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见他还在纠结那三个字,好像有点儿不高兴了,她只好说:“看吧看吧。”

得到了允许,宋郁翻开了那几张纸,燕棠站在他旁边也忍不住往纸上瞟。

过去了那么多年,她哪还记得上面写了什么,只觉得自己十几岁的时候绝不可能写出什么让人大跌眼镜的东西。

纸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的字是最多的,密密麻麻一大片,燕棠定睛一看,心道不好。

这是她当年写给江聿行的情书草稿。

不过上面的中文太多了,宋郁不可能全部看得懂,这张纸上又没写江聿行的名字,他应该不知道里面写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燕棠有些心虚地看了宋郁一眼,只见他眉头微皱,唇瓣抿着,目光盯着纸上的字一动不动,像是大脑在努力运转搜索语言库。

之前补习的时候,他写不出题目就是这个样子,看来确实是看不懂。

正当她把心放回肚子里的时候,宋郁拿出了手机。

点开软件,拍照识字,复制到翻译软件,中译俄一气呵成。

他放下纸张,没好气地说:“看来你以前就很会写。”

燕棠叹了口气,从他手里把这几张纸抽出来,揉成团扔进垃圾桶,用中文念叨:BB囍TZ“让你不要看,你非要看。现在看了又不高兴,真难哄。”

宋郁听懂了一半,盯着她问:“刚才最后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我说你真可爱。”燕棠用俄语说。

“‘可爱’不是这个发音。”宋郁有些怀疑地说,“你最近是不是用我听不懂的中文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燕棠怕了他的直觉,捧起他的脸,踮起脚往他的鼻尖上亲了一口,老实说:“我刚才的意思是,不知道该怎么哄你。”

“我很好哄啊。”

他嘟囔了一句,低下头又想跟她接吻。

就在这时,燕棠忽然听见大门外的走道上传来脚步声和钥匙的响声,那种根植在本能中的警觉让她迅速反应过来,拉着宋郁走出房间。

两人刚在沙发上,她爸妈正好开门走进,家里一瞬间就热闹了起来。

晚上开饭时,桌上摆着的菜式几乎是过年同款,燕棠觉得爸妈有点儿过分热情了,吃饭时心里直犯嘀咕。

她爸妈几乎是轮番在跟宋郁聊天。

“用不用得惯筷子?”

“之前棠棠遇到的事情是你帮忙解决的吧?”

……

“家里有兄弟姐妹吗?”

“爸爸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

“你……你还没上大学?!”

问到这里,燕棠感觉爸妈的视线终于往她这里看了过来。

她埋头吃饭,装作没看见。

这顿饭吃了很久,饭后聊天的场地又转移到客厅,她爸妈问什么,宋郁就答什么。他以为燕棠父母对他的家世很感兴趣,连“爷爷奶奶以前在苏联留学,退休后正在xx省担任书画协会的会长”都交代了。

直到他说要给她爸妈也带一幅爷爷的字画,她爸妈不敢收这样的礼,才连忙把话头停了。

大约在八九点的时候,燕棠送宋郁下楼。

他拉着燕棠走在小区里,快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学着她爸妈叫她:“棠棠。”

燕棠一愣,笑了出来,“突然被你这么叫,还挺奇怪的。”

“这个称呼很可爱。”他低头看向她,问:“今天我做得好吗?”

“嗯,你今天做得很好。”

“你的爸妈想见我,只是因为我是你的补习学生吗?”

燕棠抬起头和他对视,借着路灯的光线,目光在他尚带青涩的眉眼间徘徊。

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也许就跟上次你家里请我吃饭是一样的。”

空气忽然陷入片刻的安静。

宋郁静静和她对视,过了一会儿才说:“是的,都一样很愉快。”

“嗯。”燕棠笑了笑。

“接下来还有两天,你愿意带我去你以前的学校看看吗?然后我们就回北京,俱乐部最近正准备聚餐,他们都在问你这段时间怎么没来。”

燕棠动作一顿,轻声说:“我还没有答应你呢。”

“那你再考虑两天,过两天再答应我。”他笑着说。

等宋郁坐上回酒店的车后,燕棠回到家里,刚一进卧室,妈妈就来敲门了。

她打开门,和妈妈对视一秒,立刻彻底明白了现状,忍不住问:“真的要聊吗?”

“当然了,不跟你好好说说,我都睡不着觉。”

妈妈把她推进房间,关门上锁,母女俩并排在床边坐下。

“哎哟。”她妈妈叹了口气,“怎么年纪这么小,我还以为至少上大学了,要是放我班上,这孩子还在准备高考呢。没想到你有这个本事。”

“……现在是七月,高考已经结束了。”

她妈默了一秒,又问:“那你们现在——”

凭借对亲妈的了解,燕棠脑中警铃大作,直接打断了她,“别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妈妈盯着她看了几秒,扭过头去。

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她又转头看向燕棠,把最关心的问题问了出来:“怎么避孕的?”

家里风气传统,十八岁以前禁止早恋,十八岁以后父母也对恋爱问题绝口不提,毕业后话题直接升级至相亲结婚生子。

燕棠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妈:“你关心这个?之前催我生孩子的是谁?”

“那婚前意外怀孕跟婚后生小孩能一样吗?那孩子去年十一月才满十八岁,你这个月二十二,你自己做一下减法差几岁?我听说好多小男孩儿不懂事,要是闹出点儿……”

燕棠听不下去了,气沉丹田,重重吐出两个字:“戴!套!”

听到这两个字,她妈也终于安静如鸡。

第一次和女儿聊这种两性话题,其实妈妈也很紧张,又怕惹毛女儿,又怕她自己不重视。

母女俩都从刚才那有些尴尬的局面里缓了缓心情。

燕棠听她妈再次开口:“说实话,妈妈觉得那个孩子挺不错,性格乖,长得也好。我在学校那么多年,早恋的学生一眼就看得出来,他吃饭的时候总是看你,眼里是很喜欢你的样子。”

她没想到妈妈会说出这番话来,心里很意外,稍微卸下了刚才的戒备。

可接下来,妈妈说话口风又是一转,“就是年纪太小……年纪小都是其次,你今天也听见他家里的情况了,他家里知道这个事情吗?”

燕棠不说话,目光落在角落处的垃圾桶里,下午扔掉的纸团还堆在里头。

妈妈还在继续说。

“再说了,新鲜激情能有几年啦?万一你们两个好到要谈婚论嫁那一步——你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出什么事了爸妈还能帮衬一下。

“如果你什么本事都没有,我和你爸又帮不上忙,你在那种人家里是一句话都说不上的,大事都要被人捏住,叫你往东,你没本事往西。你不光要考虑人家能给你什么,你还要想你能给别人什么,懂不懂?”

这些道理,燕棠都隐约想得到,只是宋郁浓郁又热烈的追逐,让她在这些天里暂时陷入了非理性的心动里。

当妈妈这么掰开了揉碎了跟她讲,把那一层层温情的东西剥掉,露出人与人关系里最本质、最冷酷的那一面时,她突然被当头泼了盆冷水。

“妈妈知道你在大事上是想得明白的,到底要怎么做,你自己把握吧。”妈妈离开房间时这么说。

这一晚,燕棠都没怎么睡好。

她翻来覆去,脑子里有无数思绪翻涌,等终于疲倦地睡下时,梦里竟是和宋郁一起度过许多快乐的画面。

她忽然意识到,也许她比自己想的要更喜欢宋郁。

而她所有的恐惧,都来源于能力不足。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中午十一点,外头又下起了雨。南市的夏季十分炎热,但总是有几天会突降暴雨,雨还没停,太阳却先出来了。

燕棠走到楼下,宋郁就举着伞站在树下。

黑衣长裤,个子高挑。

重重雨幕横亘在他们之间,豆大的雨滴落在地面上,水花飞溅,让那道身影变得不太真切。

“雨要什么时候才能停?”坐上车时,她看着车窗外,忍不住问。

宋郁拿着手机查天气预报,高兴地说:“快了。”

这次宋郁连燕棠的中学也要去,就是存了要把她和江聿行的回忆全部踩一遍的邪恶念头。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有眼,他们抵达学校门口时,恰好雨就停了。

现在是暑假,只有高三生还在补课,门卫大爷给她的班主任刘老师打了个电话,确认了身份后很快放他们进去。

燕棠的中学是南市的重点中学之一,她一毕业,这里就拓宽了校区,新修了一个大操场,又盖了两栋楼。

两人逛了一遍校园,走到最老的一栋楼里时,恰好碰上几个下课的高三学生。

几个女孩子看了看燕棠,又看了看宋郁,眼神儿都直了。

其中一个大胆的问燕棠是不是毕业的学姐,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几个女生纷纷说“你男朋友好帅啊”“怎么认识的”“所以高考结束一定会有帅哥等着我们对不对!”

燕棠笑着和她们说再见,一回头,宋郁也笑着看她,目光温温柔柔的。

“她们在夸你眼光好。”

他这眼神看得燕棠心热,她遮掩般转过头,拉着他往楼里走去。

“这里有存放旧书的图书室和校史馆,校史馆里其实就放着以前毕业年级的纪念册,包括年级第一的错题本,高考留言册之类的东西,开放给所有人参观。”

燕棠带着宋郁在校史馆里转了一圈,让他感受一下中国高考的力量。

“有你的留言吗?”他问。

应该是有的。

燕棠在所有展示柜前都找了一遍,很可惜,她的本科并不出众,被拿出来展示的学生笔记、留言都没有她的。

但宋郁却对此很感兴BB囍TZ趣,拉着她到一侧的架子上翻找,终于从一个角落里翻出了她所在班级的高考留言册,找到了属于燕棠的那一页。

不过宋郁只认得“燕棠”这两个字。

他指着她名字下方那两行清秀的字迹,问:“这是什么意思?”

燕棠的目光也落在这两行字上。

高考留言册是当年步入高中时,班主任让他们订立高考目标,写下励志的话用作鼓励自己奋斗拼搏的。

高一时写下,如今已经过去七年,她早就忘记自己写了什么。

以至于燕棠凝视着那两行有些陌生的字,久久不能回神。

“我姓燕,燕子的燕。”

“我要对自己说: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她已经记不得,原来自己还曾经有如此志气。

校史馆散发着一股陈旧的气息,书架上落了灰,就连这本册子的书页也泛了黄。

七年一过,恍然如梦,现在看着这行字,燕棠鼻尖发酸。

“怎么了?”

温暖的掌心贴上她的脸颊,迫使她抬头。

燕棠凝视着身边的男孩儿,眸光闪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我跟我爸妈说今天晚上不回家,他们同意了。”

从学校出来时是傍晚,宋郁得知她今晚可以陪他,心里特别高兴,带她去吃了个晚饭就立刻回到了酒店房间。

大门一关,他将燕棠整个人抱起来压在墙上,单手扯下她的肩带,又从她的裙摆下伸进去,直接脱她的内裤。

太久没做,竟然有点儿像第一次,两个人都疼了一下。

“你看,你不能离开我太久。”

宋郁伏在她身上,亲吻她紧皱的眉心。

燕棠不说话,只是捧着他的脸颊,与他亲吻,呼吸交缠。

只有门关的灯开着,房间里一片昏暗,两人在夜色里相拥。宋郁黏人得厉害,连事后洗澡都要跟她在一起洗,洗的时候要求也多。

“把手撑在墙上,脚踮起来。”

“等等……”

花洒喷出的水流打在地面上,噼里啪啦,响彻浴室。

床单湿得一塌糊涂,保洁员上门换了一套被单,燕棠终于能躺在床上休息。

她刚钻进被子,宋郁就贴了上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摸她的身体,嘴上还忍不住说:“软软的……”

燕棠被他弄痒了,身体瑟缩一下,没忍住按住他的手,翻身和他面对面,“休息会儿,别乱摸了。”

“刚才你总是在摸我啊。”

宋郁笑着将她拉进怀里,安静地抱着她。

“Kirill……”

“嗯?”

“之前离开北京没有当面跟你说,是我的不对。我不应该逃避,也没想到你会这么在意。我真的很感谢很感谢你……”

“怎么突然又跟我道谢了?我说过不用跟我说谢谢。如果你真的想谢谢我,不如回北京后就多陪陪我。”

燕棠默了片刻,起身打开台灯,转身看向他。

“有件事,我必须要跟你当面说。”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话语中的严肃,宋郁也坐起来,温声说:“什么事?你先坐来我怀里,我抱着你听你说。”

燕棠没动,与他双目对视,缓缓道:“我得到了一个机会……”

当她慢慢把这件事前因后果都告诉宋郁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他原本温和的神情凝固了。

“虽然莫斯科是我的家乡之一,但你知道我未来四年多数时间都必须留在北京,剩下的时间都要在国外比赛,而不是在莫斯科吧?”

“我知道。”她说,“可这个机会对我来说——”

“你累了,先睡一觉再说吧。”宋郁忽然打断了她。

燕棠愣住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宋郁就把她拉入怀中,强行盖上被子。

他又恢复了往常那种温柔又惹人怜爱的语气,亲吻她的脸颊和眉心,“先休息。”

“Kirill,我是认真的。”

她说完这句话,忽然被他咬住了唇瓣。

宋郁就这么直接堵住了她的嘴,手伸入被子中,直接抬起她的腿。

“呜——!!!!”燕棠眼里冒了泪花。

第37章

这场谈话不过是刚起了个头, 燕棠的话语就直接被打断了。

她的体力远远比不上宋郁,最终还是扛不住疲倦,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过心里揣着事情, 睡着时也并不安稳,不过半小时又疲倦地醒来。

房间的窗帘被拉开, 窗外天空漆黑一片,夜色渗进房间里, 模糊了每一个角落的模样。

她翻了个身,发现床的另一边是空的,玄关处的墙边靠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宋郁正跟人在打电话,对面的全身镜隐约映出他脸上稍显冷冽的神情。

“我要回莫斯科……是我自己想回去。”

“不能过去的团队成员就给他们付违约金啊。”

“……为什么还是不行?”

“哥,我不是在任性。”

他跟电话那头说到一半,忽然瞥向床的方向, 发现她醒了, 转身直接往浴室里走去, 把门关上,隔绝所有声音。

房间变得静悄悄的,空调冷气调得有些低。被子里还残留着一点宋郁的体温。

燕棠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的身体, 感受着那不属于她的温度。

过了一会儿, 浴室内传来隐隐的争吵声, 宋郁恼怒的声音让燕棠有些紧张。

她在被子里翻来覆去,最后望着窗外那轮朦胧的月亮打发时间。

又过了大概二十分钟,浴室门被打开,随后是沉沉的脚步声,她身后床垫塌陷,盖在身上的被子被猛然掀开。

燕棠吓得抖了抖,身上没穿衣服, 她蜷着身体要伸手去抓被子,却被宋郁抓住脚踝拉到了身下。

燕棠有些惶恐地躺在床上,借着月光看见他差到极点的脸色,心里猜到了那通电话的结果。

他抚摸着她的脸颊,什么话也不说。

燕棠觉得宋郁也许还需要一点时间接受,不想在这个时候刺激他,也并不动弹。

宋郁收回手,垂眸看着她。

他满心欢喜地等燕棠跟自己回北京,结果只等来这个消息,又回想起前几天她相亲、原本准备考公的事情,越想越恼,越想越难过。

“Kirill……”燕棠面露忐忑。

宋郁被她这么看着,心里稍微消了气。

“你知道莫斯科离北京究竟有多远吗?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两个地方的距离!”

他的声音又沉又急。

“快六千公里的距离,五个小时的时差……”

这声音不遗余力地攻击着燕棠心理的双重防线。

“这是我自己挣来的机会,Kirill,你不明白,这对我来说很珍贵。”

“那我呢?”

他扣着她的后颈,逼她和自己对视。

“你要是想去莫斯科继续读书,等过几年再去又有什么区别?我又没有要你攀附我!”

“可是这几年会发生什么,谁又说得定呢?”

宋郁动作一顿,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

他终于捕捉到了什么,缓缓开口,问:“……你不相信我?”

“这不是信任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是因为你还不够喜欢我?”

宋郁认为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俯下身去与她鼻尖相对,长睫低垂,又放缓了声音。

“我做得还不够好吗?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更安心?你告诉我。”

他的目光直白又强烈,呼吸灼热,宽阔的肩背像牢笼般笼罩着她。

燕棠看见那双剔透的眼里充满着难过和不解,心里也像被针扎了似的。

她伸出双臂,紧紧环抱住他的脖颈,低声说:“不是这样的,Kirill,对我来说,你真的像天使一样……”

这话终于成功让宋郁又平静下来。

“我那天就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分别。”

宋郁拢起她的头发,从她的脸颊一路亲吻至肩头。沉重的双臂紧扣着她的腰际,逼她不得不与他亲密无间地抱在一起。

“如果你没有骗我,是真的喜欢我,那我们就好好在一起,时间久了,不会有人反对。”

燕棠背对着他,睫毛微颤,“没有人在反对我们。”

只不过也没有人看好这段关系,因为几乎所有人都能想到,这样的关系不用别人拆散,自己走着走着就散了。

而他们最大的差异就在这里,宋郁相信只要做得足够好,一切都会如人所愿,可燕棠不相信这一点。

她经历过太多次拼尽全力后却不尽人意,对世事无常有着更深刻的了解。

燕棠不知道未来会带给她什么,也不知道未来会带给宋郁什么。

他以后会遇见什么样的人、经历怎样的事?

会不会想要把热情BB囍TZ和泪水给另一个女人?

会不会经历世事,学会了深思熟虑、三思后行、知难而退?

他见得太少,经历太少,路还很长,这不是她留在他身边就可以避免的。

燕棠无法把握住两人未来的变化,而她唯一能把握住的就只有自己的前途——能做到这一点,已经让燕棠知足了。

两个人掏心掏肺地把话说完了,谁也没有说服谁。

燕棠想得越多,跟基金会签约后去莫斯科深造的决心就越强,这决心沉沉地压过了儿女情长,依依不舍。

可她发现宋郁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他的想法也并没有丝毫地改变,甚至在察觉到她的决心不可动摇后,以往撒娇耍赖的手段,变成一种充满孩子气的、充斥着强烈不安的执拗。

原本说在南市待七天,宋郁又延长了停留的时间,白天里假装无事地跟她在市区里闲逛,触及敏感话题就闭口不谈。

到了晚上,他难过的心情便像洪水般倾泻出来。

“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可以批评我教训我,我可以改啊。”

“要怎么样才让你满意?”

他听不进道理,只一味发泄情绪,紧紧抱着她不放手。

燕棠被惹恼了,往往只有扇他一巴掌才能让他老实一点,可这小子明明在赛场上抗揍得不得了,这会儿一被打就开始哭。

甚至到发展到燕棠一抬手,他就睫毛一颤,漂亮的眼睛里立刻堆满了水色,鼻尖发红。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只是在讨好你。”

他无法无天地质问燕棠,而燕棠无计可施、无可奈何。

这场闹剧最终结束于宋璟来敲门。

南市持续了四天的雨终于停了,这天云层堆积,地面尽是积水,街巷里的树都变成了深浓的墨绿色,整座城市都像是蒙上一层阴沉的滤镜。

宋郁刚从健身房训练回来,正想带着燕棠出门,就听见门外响起亲哥的声音,脸色也和这天气一样阴沉。

“你联系了我哥?你怎么会有他的联系方式?”他不敢置信地问燕棠。

燕棠知道宋璟来了,反倒松了一口气,跟他解释:“那天去你家的时候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宋郁盯着她看了几秒,“我以后是不是该要求互查手机?”

“别那么幼稚。”燕棠无奈地说,“你不能把我一直拴在身边,这样耗下去没有意义。”

外头敲门声渐紧,宋郁不得不去开门。

宋璟出现在门口,冷淡地扫了亲弟一眼,“你还要欺负人家到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他不是一个人来,身后还跟着两位个头同样高大的男人,燕棠跟他们家打交道久了,知道这两个人名义上是司机,实际上是保镖。这架势颇大,看得她也有些怵。

宋郁看见亲哥身后的人,脸色更加难看,“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

兄弟俩还是离开了房间,避开燕棠说话。燕棠没有走,也没有继续在这个充满了荒唐记忆的酒店房间里停留,在酒店大堂角落的沙发坐下等待。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燕棠才看见宋郁和宋璟乘电梯走了出来。宋璟跟她打了个招呼,没有多说什么就走了,跟在他们身后的男人提着宋郁的行李箱,也直接出了酒店。

宋郁走到她身边坐下。

不知道是听他哥说了些什么,他身上萦绕着一种沉默压抑的气息。

过了许久,宋郁才侧过脸看她。

碎发落在额前,长睫下的瞳孔一如她第一次见时美丽。

“如你所愿,我哥会带我回北京……我始终不理解你为什么那么坚持,甚至会把我哥叫过来带走我。”

他的声音里情绪不明。

“老师,跟我回北京吧。莫斯科很冷,一个人生活在那里的时候更加冷……”

燕棠垂下眼,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地面上,“恐怕不行。”

“那以后该怎么办?”宋郁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观察着她的神情,“你是不是也早就想好了?告诉我。”

燕棠深吸一口气,缓缓道:“Kirill,我很珍惜和你在一起的这段经历,但……但时机不对,我们未来的路也不同。我不希望我们的关系变得令人惴惴不安,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说她胆怯也好、说她现实也罢,燕棠宁愿这段感情停在最美的时候,而不希望自己有一天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因为距离而逐渐冷却。

两人之间陷入了可怕的安静。

过了一会儿,宋郁才开口:“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

他顿了顿,又说:“可是如果不把你看好,你就会立刻跑去见新的男人。”

燕棠失笑:“你不要污蔑我,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之前的事情了。”

“那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和别人见面——”

她打断了他的话,低声说:“我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对彼此许下任何承诺,那都是不负责的。”

宋郁不说话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用目光描着她秀丽动人、温和安静的眉眼。

随后微微低下头靠近她,秀挺的鼻尖几乎触碰到她的脸颊。

“老师,你是个狠心的女人。”他这么说,“我哥哥告诉我要接受不是所有事情都会如我所愿。但教会我这件事的人是你,从来没有人能像你让我这样难过。”

燕棠抬起眼看向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映着她略显仓惶的神情。

人总是要长大的,也许宋郁之后就会真的明白,不会因此而生气了。

可在这一刻,燕棠情愿他永远不会懂这些复杂的思虑。

十八岁的宋郁是如此的天真、热忱、潇洒自信,她真希望这世界不要让这个可爱的男孩子变成另一副模样。

“Kirill……”

“没关系。”宋郁收回了目光,“我原谅你。”

这话钻进她耳中,终于把燕棠的眼泪给逼了出来。

不过这泪水还没落下,就被身边的男孩儿轻柔擦去。

接近傍晚时,天色反常地放晴了,夕阳的光辉透过云层蔓延出来,在天空晕出一大片烂漫的粉紫色。

燕棠很喜欢夕阳的景象,在和宋郁去拉斯维加斯、阿布扎比这些城市的时候,他们时常会牵着手走在陌生的街道上,看着夕阳余晖如何晕染另一片天空。

夕阳总会消失,黑夜总会来临,就像他们这段充满激情却并不稳定的关系总会走向终结一样。

燕棠想,她会永远记得这个男孩子,曾经在她站在最低谷的时候,俏皮又温柔替她擦去过很多次泪水。

也许她也会永远记得这一个下午,当她看着他坐上离去的车,渐渐远离她视野的画面。

宋郁离开后的第二天,燕棠就跟基金会完成了签约流程,并且在一周后通过了前往莫斯科参与培训营的申请审核。

接下来要忙碌的事情就变多了起来,办理新签证、承接翻译工作、提前准备培训营的学习工作。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只能一直走到黑,走到最高处,燕棠必须要得到第二年的入学申请资格,这意味着她必须要花费全部努力在培训营中证明自己。

当她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前往莫斯科的时候,忽然从旧行李箱里翻出了一沓草稿,是她之前在准备《苦月亮》第二轮评奖时的练习讲稿。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她在陪同宋郁训练期间还在练习演讲,宋郁作为实际意义上的老板,还能好脾气地陪练,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燕棠有些感怀地翻看着这沓草稿,翻到最后一页时猛然顿住。

这本诗集的最后一首诗,预示着这段爱情无疾而终的结局:

我该如何向你诉说

一轮月亮的灭亡

始于在地平面消失前的那一刻

当她看见不可触及的晨曦时

这一段讲稿,连带着中俄双语的诗句,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划得乱七八糟,一道箭头指向一旁空白处,那里写着几行中文。

字迹稚嫩,像是刚学中文没多久,不过一笔一划很工整,看来写的时候还记得老师的叮嘱。

这是一首和他的字迹一样稚嫩的,带着孩子气的小诗,名字叫《致小天使》。

旁边还写着一行俄语备注:我不喜欢这样的结局!

第38章

两年后。

“在莫斯科的生活还习惯吗?那里跟北京差别很大吧。”

“挺习惯的。那里的冬天更冷一点, 景点之外的居民区和中国城市很像。莫斯科是首都嘛,其实经常能遇到中国游客,有时候像是走在哈尔滨哈哈哈。”

“那就好。这次BB囍TZ回北京准备待几天?”

“明天就回去了, 后天基金会在莫斯科办了个在俄译者交流会,学校也还有事情。”

自从燕棠去年顺利从培训营拿到优秀译者评奖, 通过考核进入大学翻译系进修研究生学位后,她手上至少转着三样事情——翻译、论文、各种小考大考, 大多数时间都忙得脚不沾地。

这次借本科母校邀请回校交流的机会,燕棠趁在北京还有点儿时间,专程约了章主编吃饭。

寒暄过后,章叙慈又打量了燕棠好一会儿,只觉得面前这姑娘变化真大,早两年跟人说话时还是有些怯生生的, 一股子学生气儿, 现在虽然模样没怎么变, 但气质就是稳了许多。

她忍不住赞叹:“出国两年变化挺大啊,锻炼了不少吧?”

燕棠笑着说:“去年在培训营认识了不少前辈,涨了见识, 后来考进翻译系就琢磨着尝试自己挑俄文书立项翻译, 基金会在这方面很宽容, 给我机会尝试了一下,这一年跟俄罗斯的出版社和作家打了不少交道……”

说着,她叹了口气,“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好在最后还是成功推了一本书出来,上个月刚交稿。”

“不错啊,你是不是想转型?”

章主编问到点上了。燕棠点点头, 把这次见面最想聊的问题提了出来。

“我在想和出版社合作策划出版项目——不只是一本书,而是基于特定主体的系列书籍。但这只是个设想,这次来也是想顺带跟您咨询一下,现在国内图书市场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两人聊了很久,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九月的北京夜晚炎热又热闹,吃饭的地方定在国贸附近,燕棠打车回酒店,碰上晚高峰,整条马路堵得水泄不通。

燕棠很久没回来,凝神看向窗外,车恰好路过一片小路,灯光昏暗,窗上映出她的脸庞。

两年的时光的确让她改变了。

秀气的眉眼温和舒展,精神头儿没被忙碌的工作磨去,耳边的珍珠耳钉泛着莹白的光,更多了几分温润的气质,

司机征求她意见后直接打了个转,往北边儿绕开拥堵路段,恰好路过工体,路边一溜儿的夜店豪车。

其中最显眼的招牌上用荧光字体写着“Legend”,在燕棠眼前一晃而过。

色彩张扬肆意,门口站着不少排队准备进入的年轻男女,里头有个男孩儿个子特别高,戴着棒球帽,牵着另一个女生的手。

燕棠愣了片刻,目光定在那人身上。

车往前开,方向变换,她看清了那男孩儿陌生的侧脸,这才发现认错了人。

司机是北京大爷,热情跟她搭话:“姑娘是外地人来旅游?”

“算是吧,来北京办事儿。”

“哪儿人啊?”

“南市人。”

“嚯,听不出南方口音啊。”

“在北京生活过几年。”

“外地人在北京确实是难留下来。”司机又说。

燕棠笑了笑,不再接话。

她买了第二天清晨从北京飞莫斯科的航班,到酒店后没睡多久就爬起来直冲机场,整个人困得晕头转向,一路进安检过海关都在连连打呵欠。

所以当她远远看见登机口处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时,还以为自己没睡醒看花眼了。

他穿着一身浅色衣裤,拎着个随身行李箱站在头等舱专用通道,正跟人在通话。

燕棠站得很远,于是只能大约看到他的身形和面部轮廓,熟悉感扑面而来。

她拎着行李箱绕到后面,走进了一看——黑头发,神色冷淡一如既往。

竟然在这里碰到了宋璟。

其实燕棠这两年见过几次宋璟,不算太奇怪,毕竟她签约的基金会上头的实际管理者就是姓宋的。

现在是年中,恰好是公司内部开各种半年度会的时候,她这次回莫斯科准备赶去的译者交流会就是基金会这一年里最重要的交际场合之一,估计宋璟过去也是去开会。

不过好在没了那一层关系,燕棠作为签约的小译者平常只和编辑部打交道,跟管理层连碰面的机会都不会有,过去也只是远远见过。

这一次坐飞机,宋璟坐的是头等舱,最先上飞机,最先下飞机,燕棠坐在经济舱,没和他正面迎上,免了许多尴尬。

飞机抵达莫斯科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多,夕阳落下,天空是一片雾紫色。

燕棠直接打车回了在列宁大街租住的房子。

这里的小区多是苏联时期的预制板楼,楼高且密,一户户人家的窗户如整齐排列的格子,三幢大楼围成C型,中间是一处儿童乐园。

回到家中,灯光照亮了温暖的木质家具和厚重的挂毯,让她连续几天的疲惫消散大半。

说来奇怪,虽然燕棠在北京生活的时间更长,但她却觉得莫斯科更像是第二故乡。

大概人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后,才能感到安定,她在这里租了房,有稳定的收入来源,目前在大学里刚念完研一,所有的社会关系都在这里生根发芽。

第二天,燕棠到基金会总部正准备找编辑部负责人玛莎谈立项的事情,很不幸地听说所有部门的老大都开会去了。

“听说去年业绩不如预期,小老板在发火呢。”

燕棠进入基金会办公区,恰好碰上她在培训营认识的好朋友冯橙。

这一栋大楼里,基金会总部在三楼,其他楼层则分属其他行业领域的公司,但无一例外都姓宋。最顶部的三层据说是超豪华的会客处,有艺术展厅、专门餐厅和厨子,还有一个巨大的会议室。

“小老板就在那个会议室里骂人,各部门负责人都在排队挨训。”冯橙感叹般摇摇头,“打工人太悲惨了,还是当自由译者好,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她顿了顿,又说:“可是小老板真帅,刚才我还在楼下看到他了,混血混得也太好了。总公司官网有他爸的照片,就不知道他妈妈长什么样儿了。”

燕棠正给玛莎发消息,听冯橙这么说,顺嘴就道:“跟仙女儿似的。”

“就跟你见过似的。”冯橙笑她。

今天的译者交流会就在这一层举办,来了不少编辑、译者和作者,燕棠和冯橙一起在会场转了一圈,遗憾地发现玛莎仍然不在。

她又等了十几分钟,终于收到玛莎的回复。

玛莎的语气里充满了抓狂,让她上顶楼的咖啡厅见面,还请她顺便帮忙买杯咖啡续命。

电梯一路往上,在顶楼停下后缓缓打开,一股充满资本主义气息的香味便扑鼻而来。

一群高管坐在咖啡厅里,无论男女都穿着裁剪精致的西装,一个个的面色严肃,气氛冷得像是在北极圈。

燕棠绕到咖啡厅另一侧,点了两杯咖啡。

她不想挤到北极圈里,就靠在一侧的廊柱边给玛莎发消息说自己到了。

过了一分钟,玛莎说Ilya快骂完人了,她很快出狱,让燕棠再等等。

这里楼层高,落地窗开阔,像一处天然观景台,往外一望,能远远看见红场和克里姆林宫。

燕棠看了会儿风景,转身准备去取咖啡,猛然看见一个人站在取咖啡的桌台边,脚步迅速顿住。

然而对方已经注意到了她,神情微微一怔,随后面色如常地跟她打了招呼,甚至帮她把咖啡拿了过来。

“你好,Yana。”宋璟说。

燕棠看着他那张脸愣了几秒,回过神来后也冲他笑笑,“您好,Ilya先生。”

两人站在落地窗边寒暄了两句,宋璟问:“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您呢?”

“工作罢了。你在忙学业和翻译?”

“这学期结束后就只剩下论文了。”

“你来这里是找人?”

“是,我找玛莎想聊聊立项的事情。”

宋璟听她提立项,顺口多问了几句,听她初步说了大概计划后点点头,“挺有想法的。”

默了两秒,燕棠握着咖啡杯抬头,透过窗子又看到了宋璟那张俊秀的脸。

她缓声问:“Kirill最近怎么样?”

宋璟喝了口咖啡,“我以为你们还有联系。”

严格来说,他们的确还是有联系的。

尽管燕棠知道宋郁离开时心里有气,但他们没有删去彼此的微信。

大概是在中国上大学的原因,宋郁的微信用得越来越频繁,还经常发朋友圈,燕棠经常能刷到,算是间接知道了他的许多消息。

比如他在大学里念的是国际关系,认识了不少BB囍TZ其他国家的留学生同学,同系也有很多体育生,同学们一起唱k自习,露营野餐,比燕棠那时候读本科时过得要精彩多了。

其中少数照片里还有他和朋友们的合照,宋郁总是站在人群中心,是最显眼,最好看的那个。

燕棠刷到这些照片的时候,也还是会忍不住点看瞧瞧。

这两年里,宋郁也会在一些节日里给她发祝福短信,不知道是群发还是单发,不过有一个节日,燕棠确定他是单独给她发祝福的。

那就是教师节。

不过现在是九月十二号,教师节已经过了,燕棠这次并没有收到宋郁的消息。

她直觉性地感到有些担忧。

“他最近不太好。”宋璟说。

燕棠微微一怔,又听他说:“前几天刚刚比赛结束,旧伤复发了。”

在会议室被训了一个小时,急急上完厕所的玛莎终于赶过来了,随即悚然看见低气压中心正站在燕棠旁边,两人像是很熟的样子。

“Ilya?Yana?”她面露惊愕,目光在燕棠和宋璟之间来回徘徊。

“你们有事先谈吧,不打扰了,我稍后还有会。”

宋璟说完就离开了。

这一晚,燕棠回到家中,打开了电脑。

她这两年仍然保持着关注UFC的赛事的习惯,只不过前段时间太忙,还没有看近期的比赛。

点开赛事平台网站,找到对应场次,点开视频,戴上耳机。

比赛在墨尔本进行,会场极大,坐满了观众,比赛聚光灯落在八角笼中,四周就陷入了黑暗。

燕棠在视频里看见了宋郁。

两年的时间不算太长,只是因为很久没见,总觉得每一次在视频上看见他,似乎都有了些变化。

他脸上略显柔软稚气的面部线条,逐渐变成像哥哥那样锐利的美。身姿依旧挺拔,高大结实的身体对上强壮的对手,在敏捷和力量上仍然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圈内就传言宋郁的左膝处有旧伤,一些对手行事不够亮堂,就喜欢挑他的左膝攻击,而每当这时,宋郁总会被激怒。

视频里,燕棠注意到他扫踢后收腿的动作出现了些许迟疑,显然他的对手也察觉到了,直接制住他的左侧脚踝。

宋郁迅速反应过来,一个回旋踢将对方直接踢倒,但这一个动作也使他所有维持平衡的缓冲力道落在了左腿上。

接下来的对赛突然变得血腥,宋郁发了狠似地把人按在地上打,满地鲜血。

她算是格斗比赛的老观众,能看出宋郁在这场比赛里赢得很不爽利。

大概是不想在镜头面前展露出弱势,他最后是强忍着左膝的不适,沉着脸独自走下了八角笼。

燕棠关上电脑,在家里来回走了两圈。

老房子隔音不好,墙面的挂毯也挡不住楼道的声音,小孩儿又在楼下的单杠上吊来吊去,小情侣们散步回来,嘻嘻哈哈地路过她的门口。

闹得她有些心烦。

思索片刻,她还是给宋郁发去了问候:「今天碰见了Ilya,他说你旧伤复发了,恢复得还好吗?」

两人的对话框还停留在春节的时候,宋郁发了一个小狗祝新春的表情包,祝她学业和工作顺利,她也客客气气地回了祝福语,祝他早日拿到金腰带。

宋郁迟迟没有回复,也不知道现在是在墨尔本还是回了北京,燕棠放下手机。

今天跟玛莎聊完立项的事后得到了积极的回应,之后就可以着手去准备了。

精神松懈下来,她洗了个澡就早早地躺上床,大概是这几天太忙,九点多时就睡着了。

过了两个小时,手机忽然震动。

燕棠睡意朦胧地睁眼,看到是个陌生的本地电话,在挂掉和接通之间犹豫片刻,还是点了接通。

“哪位?”

“是我。”

那边传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第39章

燕棠摸黑打开床头灯, 从床上坐起来,抹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墙侧的窗帘未拉上,外头的绿树被莫斯科九月的晚风吹得摇摇晃晃, 裹挟着路灯的光影一起落在房间的木地板上

她盯着地面有些发愣,手机举在耳边, 对方还在继续说着。

久违的声音里清朗依旧,语速舒缓, 多了几分沉稳。

“抱歉,我在接受理疗,小谭拿着我的手机。他只说你发了消息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燕棠终于稍微缓过神来,“没什么,今天碰见你哥哥, 听他说你受伤了, 所以我给你发了消息。”

“谢谢你的关心。”他温声说。

“你现在好一点儿了吗?”

“不太好。”

燕棠脑子里搜索了一遍慰问的话, 缓缓开口:“那你要好好休息。”

“嗯。”

这话说完,电话两头都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对方细微清浅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 那边又问:“我现在就在莫斯科做康复, 你后天有空吗?”

燕棠从一旁的被子里摸出ipad, 点开日程看了一眼。

真是不巧,她后天要去找一位叫做塔季扬娜的作家和她的代理商谈翻译版权的事情。

塔季扬娜常年旅居世界各地,实在太难约了,是她追了三四个月才逮着人回俄罗斯探亲时定下的日程。

她盯着自己的日程没吱声,随后听宋郁平静地问:“又不方便吗?”

见面这件事真有些尴尬,其实这两年里,宋郁每半年都会回一次莫斯科看望外祖父母, 抵达的时候也会问她有没有空,要不要见个面吃个饭。

他发来消息的语气明显看得出只是叙旧的意思,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公不作美,他每次来,燕棠恰好就有事,要么是和朋友约好了去别的地方旅游,要么是碰上学期考试或者是翻译交稿截止。

不巧的次数多了,就有点儿像她故意躲着他似的。

燕棠不得不诚实地说:“我那天要飞去摩尔曼斯克谈事。”

那边安静了几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以为对方要挂电话了,却没想下一秒又听他轻巧地说:“抱歉,刚才在看日程。正巧我和朋友们也准备去那里玩。既然都在一个地方,我请你吃个饭吧,你具体哪天有空?”

燕棠觉得这实在是很巧。

她眉头皱起,转念又想摩尔曼斯克的九月正好是看极光的好时候,许多人都选择这个时候过去旅游,似乎也不奇怪。

于是这顿饭就这么定了下来。

燕棠本科时在莫斯科交换,最远只去过一次圣彼得堡,其余时间全部在图书馆埋首苦学俄语。

那时她没见过太多东西,对更远的地方有种天然的恐惧感,但这玩意儿纯粹就是一个祛魅的过程。她在大四那年跟着宋郁飞来飞去,发现出远门也不过如此。

这两年居住在莫斯科,燕棠开始独自去许多地方游玩,去年刚去过一趟摩尔曼斯克,算是熟门熟路。

摩尔曼斯克在俄罗斯的西北角落,位于北极圈内,往西是芬兰,往北就是北冰洋,北大西洋暖流淌过海岸,让这里成为世界知名的不冻港。

这里是个旅游的好地方,但因公出差来这里就完全是另一种心情。

九月虽然不下雪,但是雨多风大,燕棠坐的是小型客机,抵达这天恰好碰上降雨,临近降落时颠簸了好一阵,一出机场立刻冷到想大叫。

塔季扬娜住在市区,两人约在她家见面,燕棠定了离得最近的一家商务酒店,这晚就近找餐厅吃了顿饭,捧着杯热茶在酒店房间里开始写立项策划书。

前期找章叙慈和玛莎这两位大编辑聊,只是碰了下可行性,在基金会系统里完成了立项登记,意味着各部门可以配合她进行一些初期工作。但项目真正开始,还得等策划书在基金会的项目管理组审核通过。

基金会这些年相当于在中俄文化市场当中间人,一边对接译者和作者,另一边整合出版社资源,内部对接效率很高,是个很不错的平台,但相应的是要求也非常高,如果看不到销路,点子说得再好听也没用。

燕棠列了几位要预先谈合作意向的作家,为首的就是塔季扬娜。

她之前那本译作《苦月亮》就是塔季扬娜写的,在国内销量很好,也给燕棠带来一笔可观的收益。如果她这次项目里包含BB囍TZ的作家有国内的销售作品先例,策划书过会概率会高很多。

第二天下午,燕棠带着自己的译作、精心准备的小礼物和最新版本的策划书敲开了塔季扬娜的家门。

尽管她们已经通过邮件联络多次,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塔季扬娜有棕红色的头发和碧蓝色的眼睛,不笑时有着斯拉夫人特有的严肃,一笑起来就变得很随和。

“Yana。”她和燕棠拥抱了一下,“你的样子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燕棠也笑了,“你也是,真高兴能和你见面。”

和作家打交道,尤其是和有个性的作家打交道,一定不能立刻谈正事,那显得太过功利。

燕棠在这上面吃过亏,和塔季扬娜坐下来后没有着急,而是跟她漫无目的地闲谈。

大概是早就通过文字神交,译者和作者之间有一种奇怪的共鸣感,两人迅速地熟稔起来。

从旅游见闻聊到文学作品,从俄罗斯历史聊到美学风格,又从咖啡和茶的口味聊到睡过的男人。

“你只有过一个?”塔季扬娜端着茶杯,眉毛扬起,“中国人?俄罗斯人?”

“中俄混血。”

燕棠把塔季扬娜的作品都读完了,对她直白的风格毫不意外,为了和她搞好关系,倒不介意提起以前的事情。

“那你很有效率,我喜欢每个品种单独尝一次。”塔季扬娜笑着说:“他是做什么的?不同职业的男人也很不一样。”

“是位格斗选手。”

塔季扬娜忽然用一种惊讶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又扫了一遍,给她又倒了杯茶。

“谢谢。”

燕棠端起茶杯刚喝了口茶,又听见塔季扬娜说:

“我最喜欢和有个性的人打交道,比如像你这样的,小小的身体,核弹一样的能量。”

一口茶水入喉,还没来得及进入肚中,反把燕棠呛得昏天黑地。

塔季扬娜了解《苦月亮》在中国的销售情况,对燕棠和基金会都信得过,为人相当爽快,直接给自己的代理商发了消息。

还未谈及策划书一个字,合作意向就这么顺利地确定下来,剩下的流程由基金会的法务部会牵头进行。

燕棠本来以为和塔季扬娜的沟通会至少持续两天,毕竟作家们对自己作品的各种权属都相当小心,还特意在摩尔曼斯克订了两晚的住宿,和宋郁约好的见面也定在第二天晚上。

事情提前顺利结束,她心里特别高兴,在晚上把后续对接事项通过邮件发送给基金会负责部门,直接给自己放个假,准备第二天在摩尔曼斯克转一转。

燕棠上次来摩尔曼斯克是在冬天,这座城市被风雪覆盖时,白天是灰调,傍晚是蓝调,夜里就进入沉郁的黑色。

街边的房子常常是高饱和度的蓝色和橙色,但重工业仍然是这座城市的基调,高耸的烟囱冒着滚滚浓烟,更高的灰白色建筑墙上是带着红星盔帽的战士画像。

在不冻港一旁的高地上,巨大无比的阿廖沙纪念碑,像一道高大沉默,强悍坚毅的卫士,从1974年开始伫立在这里,迎着巴伦支海上飘来的风雪,纪念着战争的胜利。

燕棠在下午坐车抵达绿角,顺着高坡独自走到阿廖沙纪念碑边。

这里地势高,一眼就能看见停泊在港湾处那艘黑白色的列宁号核动力破冰船,往更远处眺望,能俯瞰整座城市。

摩尔曼斯克昼短夜长,下午三点多已经天色将晚,天空是粉紫色的。

她只身站在这里,周身所有事物都巨大无比,只有她的身体是小小一个,若是拉远了看,就是这壮阔画面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

但燕棠却不觉得自己渺小,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一种历久弥新的英雄主义之中。

一阵风吹来,把她乌黑的头发吹得在空中飞扬,也把不远处那叫着她名字的声音吹到了她的耳边。

燕棠回头。

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长长的坡道上。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浅棕色的头发被风吹起,露出斯拉夫血统特有的白皙面庞。

舒展的眉眼,高挺秀致的鼻梁,稚嫩的痕迹已褪去了大半。

宋郁冲她露出一个笑。

“没看到消息吗?我说要过来接你。”

车抵达餐厅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九月是帝王蟹的捕捞季节,餐厅里的蟹大只又鲜美,做法也多得很,蟹肉汤、蟹肉面、整盘蟹腿一起摆上桌,相当壮观。

“还有什么想点的菜吗?”对面的男人问她。

燕棠抬眼看向他,笑着摇摇头,“可以了。”

她心里默默想:宋郁变化真大。

不过是两年而已,他现在看上去举止得体,说话稳重,和当年那个偶尔喜欢使坏逗人玩儿的男孩儿很不一样,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和他哥像极了。

“现在中国应该已经开学了吧?你不用上课吗?”燕棠问。

“前三周还在退换课阶段,没有考勤,之后又是国庆假期,所以我暂时不着急回去,可以专心在这里做康复训练。”

和宋璟不一样的是,宋郁现在仍然很爱笑,不过这笑多数时候是温和浅淡的。

如果聊到有趣的地方,他会笑得更开心一点儿,眉眼间生出一股动人的风流,比少年时候还要迷人。

“我后来才听说你签约的机构是我家的文化基金会。”他说。

当年宋郁提及家世的时候,说得都很模糊,燕棠只知道他家涉及文化产业。之后她跟他提起要去莫斯科接受培训,宋郁连细节都没多问就一股脑激烈反对,后来他直接被宋璟带走,三个人没多说几句话。

“嗯,很巧。”燕棠温声说,“你哥哥上次见到我,看上去也是很意外的样子。不过这个行业很小,碰上也是正常的。”

“不过我倒是没听哥哥提过你,你们这两年经常打交道?”

“不会。”她笑了,“我和你们签的是合作合同,严格来说你们是我的甲方,你哥又是管理层,没有碰面的机会。上次遇见他纯属是意外罢了。”

两人在餐桌上聊的都是工作近况,宋郁听说她想单独做项目有些惊讶。

“做翻译不好吗?你现在应该在业内有些名气了吧?等毕业了工作地点都很自由,报酬可观,基金会也会持续提供资源……”

燕棠点点头,又含蓄地说:“还是有局限性的。”

如果想要有更稳定的职业生涯,自然最好是进入基金会内部任职或者加入某家出版社,成熟的平台里现有资源更丰富。

不过她这两年没有白费,除了学习和做翻译之外,一直在读书和逛书店,积累越多,思变求进的方向也越来越清晰。

笔译这份工作做到头,其实仍然算是付出劳动换取报酬,虽然因为有知识和技术加成,到手的钱还算可观,但长期来看不算特别稳定,选择翻译作品时也必须遵循基金会定下的出版计划,说到底还是拿钱干活。

如果她能直接和出版社合作推图书出版品牌,凭借对翻译质量的把控能力和足够好的文学品位,只要能在国内打出一条路,那事业就会再往上翻一层。

一顿饭结束,餐盘撤下,侍应生端上银色茶具和点心,给两位客人倒上红茶。

茶水滚烫,冒出袅袅白烟,宋郁透过这层若有似无的水汽注视着对面的女人,听她有条不紊地说着对行业未来的判断。

他听别人讲话的时候,还像以前那样专注又认真,长长的睫毛半垂下,漂亮的眼睛凝视着她。

燕棠说着说着,忽然对上宋郁的视线,恍惚了一秒。

旧日重现和往日不再的感觉矛盾地重叠在一起,让她心口微微滞涩。

——在莫斯科生活的大多数时间,燕棠都沉浸在向前奋斗的生活里。

一个女人没有感情的负担,铆足了劲地抓住机会成长,是一种天高任鸟飞的自由。但自由也有相应的代价,那就是偶尔的孤独。

而每当这个时候,燕棠会想起记忆里那个可爱又爱撒娇的男孩子。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凡事都有代价,既要又要,瞻前顾后只会走向自我折磨,她很满足于现在这种自在的生活。

燕棠拿起水杯又喝了一口,“不说我了,BB囍TZ你怎么样?伤势会影响你打比赛吗?”

“会。”宋郁平静地笑了笑,“虽然现在还没有在赛场上败过,但团队总担心我下一场出事。”

听他这么说,燕棠脸上浮现担忧,“你确实应该休息一段时间,之前的比赛排期一直都太密集了,”

宋郁微微一怔,问:“你一直在看我的比赛吗?”

“……有空的时候会看一下UFC的比赛打发时间。”

他点了点头,没有多问,随意跟她聊起最近几个风头正盛的UFC选手。燕棠还真的都知道他说的是哪些人,坦言:“我不是很喜欢那个美国选手奥斯汀的打法……从外行人看太血腥了。”

宋郁笑了笑。

“很多人也认为我的打法太血腥,看来你也不太喜欢我的风格。”

燕棠却摇摇头,“不是这样。每次看见你比赛,总觉得让人很担心。你以前——尤其是十八岁那时候的战术太激进了,又听不进教练的话……”

说到这里,她话音猛地一顿,抬眼见对上了宋郁深深的目光。

他在UFC的第一场胜利,就是在她的注视下完成的。

也是在那个夜晚,他们悄悄地从名流齐聚,热闹非凡的庆功派对上溜走,穿过拉斯维加斯繁华绚丽的街道,牵着手回到奢华的酒店中。

在酒店房间里,他们紧抱在一起,疯狂接吻,脱下对方衣服,抚摸对方的身体,拥有了彼此的第一次。

燕棠迅速垂下眼,再次把茶杯拿起,举到唇边时才发现茶水已空。

她刚把杯子放下,宋郁就拿起茶壶为她倒茶,晶莹清澈的茶水注入杯中,倒映出燕棠秀丽的面容。

“老师。”他忽然这么叫她。

听到这个称呼,燕棠睫毛微颤,心脏几乎要在这一秒停跳。

两人坐在靠窗的角落里,红绳系着银色金属制的灯管,悬在木质方形桌面上,灯光拢着四周,让这僻静的位置独成一方天地。

茶水倒完,茶壶重新被放下,与桌面轻轻相碰,发出细微的响声。

宋郁缓缓开口,声音十分认真:“我这次来见你,是想跟你道歉的。”

“……道歉?”燕棠有些发懵,迟缓地问。

“是的。”

宋郁看着她,长睫上有光影浮动,目光里满是真诚。

“我最后叫你一次老师,可以吗?真的很抱歉,以前我年纪小,不能体谅你的心情,还按照自己的意愿责怪你当时把我哥找来的决定。”

声音清朗而温柔,充满了歉意。

燕棠愣愣地听着,迟迟说不出话来。

往日记忆随着他缓缓道来的声音,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涌入她的脑海中。

那几天里,酒店房间的窗帘不分昼夜地关着,空调偏冷,驱散了南市特有的潮气。

昏暗的房间里,伴随着少年人声声质问的,是他失落的泪水。

燕棠慢慢消化着宋郁的话。

她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但总觉的哪里有点儿奇怪,心里琢磨了半天。可还没等她琢磨出味儿来,宋郁又开口了。

“我现在受了伤,才知道处于低谷的人对机会有多么渴望,现在想起来,我那时候在你眼里一定可笑又任性。这两年一直想找机会跟你把话说清楚,但不知道你是不是有意避开我……”

这还真的不是。

可燕棠没有插嘴的机会。

“但无论如何,我很感谢你帮过我。”

宋郁深深注视着她。

“你是一个善良又优秀的人,我们家能和你这样优秀的翻译合作也很幸运。如果可以,你愿意不计较以前的事情,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和我当普通朋友吗?”

有人在这时推开了餐厅的门,一阵冷风漏入,把悬在半空中的小灯吹得左右摇晃。

那光线落在宋郁的脸上,俊秀的眉眼在光影中半明半暗。

第40章

燕棠听宋郁说完最后一句话时, 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现在全情投入工作,每天睁眼闭眼就是干,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发展感情生活。

刚才旧事重提, 她还担心宋郁会提出什么令人为难的要求,没想到还真是道歉, 倒是她多想了。

“没关系,你能理解我当时的心情, 我特别高兴。我也明白你那时候的想法,从来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燕棠冲他笑了一下,眉眼弯弯。

“做朋友当然可以啦。”

她表情放松得太快,笑容自然又安心,反倒是宋郁看得愣了一下。

沉默半晌,他才说:“那太好了。”

话一说开, 气氛比一开始松快不少。

燕棠跟宋郁提起自己去年联系书商没经验, 敲定合作前夕才发现对方代理权还没拿下。而宋郁也跟她说起了在学校的事情。

“有门专业课叫‘中国古代政治制度’, 不仅要背‘孟子’和‘过秦论’,老师在课上还放‘甄嬛传’。对我们留学生来说太难理解了,除了‘掌嘴’根本看不懂。”

他撑着下颌, 眉头微皱, 看来真是被这门课折磨过, 抱怨的时候又有了些以前的少年气。

“那最后考过了吗?”燕棠没忍住笑,“你念这几个中文蛮地道的。”

“考过了,不然怎么好意思跟你提起?”他笑着说,“你给我补习的时候逼我养成很多好习惯,我在留学生里成绩很好。”

“你真厉害。”

燕棠真心夸赞。

同是在异国留学的人,她太能理解留学生的艰难了,再加上宋郁的训练强度非常大, 身上还有伤,估计这两年过得也很辛苦。

那些偶尔想起他的时刻,燕棠想得最多就是他过得好不好、上学会不会很吃力,中文水平能不能跟上其他人。

其实她设想过,如果当年他们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在家教工作结束后应该会成为关系很好的朋友。

遇到宋郁的赛期,她会通过微信给他加油助威,知道他受伤,也会主动关心情况,偶尔有空的时候和他聊聊学习的近况,然后各自投入自己的生活。

但因为有过一段过于亲密、十分冲动的关系,这些普通的关心交流反倒让她担心宋郁误会,平常不得不刻意避嫌。

看来宋郁真的长大了很多。

燕棠又随口提起:“你在学校也交了很多好朋友吧,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不管男生还是女生都长得很漂亮。”

“谈不上是好朋友,平常训练太忙,没有时间和谁深交。你呢?认识了什么新的人吗?”

燕棠点点头,“来这里交了不少朋友,最多的还是做翻译的同行和作家,有时候也会一起出去旅游。”

“挺好。”宋郁看着她,语气稍显平淡。

两人一聊就忘了时间,大概九点的时候,街道外的风变大了,吹得路边的树哗哗作响,燕棠这才意识到时间不早。

“今天就到这里吧。”她往窗外望,“小谭还在吗?你现在不方便走路,让他把轮椅推进来吧。”

尽职尽责的小谭果然就候在停在外头的车里,一收到召唤迅速推着轮椅进来。

“早就让您刚才在绿角的时候不要自己走路了,小燕老师又不是不知道您腿瘸,非要走那几步路干什么呢……”

“没话说的时候可以不说。”宋郁对小谭微笑。

餐厅前恰好是一道坡,街道两侧是色彩鲜亮的建筑,每一幢楼的屋檐处环绕着一圈灯光,给这条街道增加了不少斑斓的色彩。

小谭把宋郁推到门口发现司机还没到,让他和燕棠稍等一下,自己过去看看情况。

燕棠对小谭推轮椅的记忆还停留在阿布扎比那一次,这回小谭一放手,她下意识往宋郁身后站过去,伸手扶住了轮椅椅背的把手。

这里坡陡风大,要是他这回再飞出去,那真的就是在大马路上人体飙车了。

这时又一阵风从后吹来,把燕棠的长发吹得乱飞。

几缕发丝拂过宋郁的脸颊,挠过他颈侧,在那几处皮肤勾起细微的瘙痒。

这阵风实在是很狡猾,还卷着她身上那股清浅的香气,一起送到他的鼻尖。

宋郁面无表情地垂下眼,手肘随意搭在扶手上,没把那几缕贴在他颈项边的头发拂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身后人温温柔柔的声音响起,他才回过神来。

燕棠感叹:“这里晚上风好大啊,你腿脚不方便,怎么想到还要跟朋友来这里看极光?你们看到极光了吗?”

“还没有。”他答得漫不经心。

“BB囍TZ噢,那你们要在这里继续等?”

“不了,明天就回去。”

“明天就回去?那不是白来了,多可惜。”

“运气不好,想见也见不上。”

燕棠观赏着街景,随口说:“和我相比,你的运气一直特别好啦,这次见不到,以后还有机会的。”

“希望吧。”

车很快就到了,先把燕棠送回了酒店。

她虽然跟宋郁是同一天走,不过不巧两人没买到一个航班,第二天飞回莫斯科的时候并没有见上面。

在这之后,燕棠偶尔会和宋郁有联络。

他们在摩尔曼斯克分别时还提及有空可以在莫斯科一起吃饭,不过宋郁一直在进行康复治疗,燕棠为了立项的事情三天两头就会离开莫斯科,直到宋郁准备回北京的时候都没约上合适的时间。

但另有一件事却是燕棠没想到的。

宋璟看上去像是准备在莫斯科久留的样子,她到基金会总部找玛莎谈事的时候,接连两三次碰上了他。

两人在多数时间都不会闲聊,但宋璟看见她会点头当做打招呼,如果恰好在咖啡厅碰上,就简单寒暄两句。

这似乎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但玛莎却每次都是一副大为震撼的神情。

燕棠有一次注意到玛莎盯着她半天没说话,终于忍不住问:“有什么问题吗?”

玛莎是个相当注重边界感的俄罗斯人,含蓄地说:“没什么。”

燕棠当时正忙着去见递交策划前的最后一名作家,没注意到玛莎若有所思的眼神。

她在短短两个月内和九位作家碰了面,谈下来七位,策划书定下终稿,在十一月初时递交了基金会项目管理部审核。

递交不过三天,项目管理部就安排了一个内部会,把近期几个项目的发起人都叫了过来。

“你要有心理准备。”

玛莎也是参会成员,在开会前路过燕棠的位置,低头凑到她耳边提醒了一声。

这不是个好信号,燕棠心里有些紧张。

十一月的莫斯科,室外温度已经变得很低,会议室外的天空阴云翻涌,远处的红场建筑像是蒙上一层灰调的滤镜。

基金会内部的项目会一般不会涉及上级公司的管理层,但今天情况好像不一样。

燕棠坐在环形会议桌的右侧角落正在喝咖啡,听见门口传来几个男女严肃的交谈声,抬眼一看,就见宋璟走了进来。

说实在的,两兄弟实在是长得像,燕棠看到宋璟那张脸的次数多了,心里感到一阵奇怪的别扭。

不过这别扭一闪而过,会议上要谈的事情吸引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这场会除了宋璟之外,还有基金会的管理层、编辑部和项目部的核心员工,还有当前在审核中的项目策划人。

开口说话的是项目部老大保罗,发言不过五分钟,燕棠就知道这场会的真正目的了。

时间一进入2018年,自媒体行业飞速发展,纸质书市场的前景不是很明朗,于是基金会所管理的文化产业在半年度会后成了重点关注的对象,线上阅读和碎片化营销的概念被反复提起,进行板块结构调整的消息不时在办公室之间流传。

这次兴师动众地把人都叫在一起开会,传递的意思就是:卡项目审核通过率。

会议中场休息,燕棠有些疲倦地向后一靠,捏了捏眉心。

手机震动,收到了一条消息。

甜熊:「最近怎么样?」

她拿起手机,回:「还是在忙项目,今天又碰到了你哥」

那边沉默了很久。

燕棠以为他在忙,礼貌性地又问:「你呢?」

这回他又秒回了:「状态恢复得比较慢,不是很好。」

自从那次在摩尔曼斯克见面之后,他们就保持着这样低频率的聊天,一周聊上一次,几句话便结束。

燕棠帮不了宋郁在训练上的事情,也不在他身边,这会儿能做的也只是口头关心几句。

等这场漫长的会议开完,她也成了需要被安慰的人。

散会时已经接近晚上,燕棠精疲力尽地到家,立刻收到了基金会项目部发来的邮件,说她的策划按照今天会议定下的新标准看还不够完善,建议她重新修改,或者放弃立项。

其实燕棠和章叙慈谈过之后,就已经把线上渠道考虑了进去,但当时想得比较简单,只把线上渠道作为辅助营销手段。

搭建阅读品牌是一门生意,归根结底就是投入产出、成本利润的问题。这市场风云变幻,虽然本质是内容至上,质量为先,但渠道也很重要。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燕棠这几年经历过许多难事,最大的优点就是能熬。

思来想去,她打算再回一趟北京,再去见一下章叙慈和其他几位和她这些年关系相熟的业内人员,于是第二天就订了机票,化身特种兵闪现北京。

几家出版社都坐落在海淀区的产业园区内,燕棠挑了个折中位置的酒店,恰好就在中关村附近,散步到购物中心只需要十多分钟。

她上次来北京太过匆忙,没什么时间故地重游,这次来约人见面,为了配合编辑们的时间,饭局分散在好几天,中午晚上都有,其余时间反倒宽裕起来。

第二天的饭局在晚上,燕棠白天没什么事儿,睡了一晚的好觉,十一点多离开酒店,慢悠悠溜达到购物中心吃饭。

十一月的北京正是秋季的末尾,阳光在中午时最亮最暖,街边的树木黄绿夹杂,人行道满是落叶,比莫斯科那整日的阴沉要舒服得多。

她离开北京两年多,购物中心五层的餐馆开了关,关了开,已经不是当年她习惯吃的那几家,倒是一楼的盲盒玩具店和甜品店依旧生意红火。

吃过午饭,燕棠到一楼甜品店点了份杨枝甘露,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她不经意往窗外一看,立刻看见马路对面那道工业风大门。

“S Monster”的牌子仍然没变,不过门口又新增了两株苍翠的盆栽,玻璃门后灯光明亮,隐约有学员和教练走过的身影。

来北京来得突然,燕棠忙着约人吃饭,还没跟宋郁提起过。

她吃完甜点后本来计划到附近的书店转转,但不知怎么回事,忽然便心血来潮,穿过马路推开了俱乐部的大门。

今天是周六,来上课的学员很多,一楼灯光明亮,一面墙吊着几条沉重的沙袋,旁边是摆满拳击手套的架子,室内持续地响起教练们中气十足的呵哈声。

“您好,是想来了解拳击课程……诶?小燕老师?”

前台拿着宣传册走过来,盯着燕棠看了几秒,把她认了出来,随即惊喜地说:“好久不见!听说你出国了,是又回北京了吗?”

燕棠笑笑:“我回来办事儿,恰好路过来看看,没有打扰你们吧?”

“没有没有,你要去下边儿看看吗?他们都还在训练呢。”

前台小姐姐热情地拉着她往下走,燕棠注意到楼梯口用黑色帘布围起来了,有些好奇:“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一楼的班课学员有的时候会来这里看选手们训练,很多人都是去看宋老师顺便蹲联系方式,练拳击的多少都了解这个圈子嘛,宋老师现在可出名了。他上大学之后,多了好多学生来我们这里报课呢。”

燕棠点了点头,“看来宋老师很受欢迎。”

“你绝对想不到他有多受欢迎,超子上个月把宋老师在俱乐部墙上的比赛纪念照偷走,挂在x鱼上卖了超高价,让大家能够在烤肉店大吃一顿哈哈哈。”

燕棠静静地听着,也没忍住笑了出来。

地下一层的陈设也并没有改变,下午仍然像之前那样是实战训练。

燕棠走出楼梯口,远远看见穿着黑色训练服的宋郁站在选手之中,弹性面料的衣服包裹着他结实的肩背,挥拳抬腿把对战的选手打得嗷嗷叫。

明亮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浅棕色的发丝染上金调,略有汗湿的碎发落在额前。

他放开对战的选手后,不知道听对方说了什么,脸上露出个随性的笑,和对方顺畅地用中文聊着。

休息区坐着几个人,女生居多,不知道是什么人,都在看宋郁训练。

选手们里有人注意到燕棠来了,惊讶地喊了一声“小燕老师”。

燕棠看见宋郁脸上的笑意蓦然一顿,目光转向她的方向。

她以为宋郁会露出诸如意外或者高兴的表情,可他竟然没有。

在最初的怔然过后,宋郁就这么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她,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秒。

这奇怪的默然让燕棠心里升起一丝不确定,她开始担BB囍TZ心自己的到来显得太过唐突。

正当她犹豫之际,宋郁扯过搭在一侧的毛巾,随手擦去额间的汗水,走下训练台朝她走过来。

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形笼罩住她,垂眸不语。

半晌,燕棠才听他开口,意味不明地说:“我还以为训练到出现幻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