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棋高一着
◎留卞持盈一条全尸◎
晏端不说话,只是拧着眉头,兀自出神。
“我知道陛下的顾虑和迟疑。”宗豫不紧不慢道:“到底是夫妻多年,不忍下手,也是人之常情,但是陛下——为了咱们的长久大业,你必须要狠心。慈母有败子,而严家无悍虏,陛下,时不我待。”
“我并不是在迟疑犹豫。”烛火下,晏端的眉眼显得有些阴森:“我只是觉得,不对劲。”
宗豫:“哪里不对?”
“卞持盈不对劲。”晏端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不是聪明绝顶之人,但是他到底和卞持盈夫妻多年,对于卞持盈此人,他虽不能说知其十分,却也有八九分。
“今日她的反应,有些奇怪。”晏端沉吟片刻,语气带着犹疑:“虽说她今日的反应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点,可我还是觉得奇怪,若要说个分明……也说不上来……”
宗豫清楚这个侄子的几斤几两,对他说的话并不在意:“公主遇刺重伤,皇后今日有些不在状态,也是情理之中。”
他看着晏端,语气缓缓,再提:“皇后的命,准备什么时候取?”
“先谋划。”小舅舅说得也有道理,索性晏端将这点直觉抛之脑后,他看着宗豫,眸光沉沉:“卞持盈太过敏锐,我们得做好万全的准备,稍有不慎,很有可能全盘皆输。”
宗豫开口,意有所指:“荣屿青一事,已耗费我所有人力。”
“……我知道,卞持盈那儿,我来安排。”晏端往后退了两步,朝宗豫拱手作揖:“全凭小舅舅谋划。”
“小舅舅谋划之外……”晏端垂眸看着脚尖:“能否想个法子……留卞持盈一条全尸。”
宗豫:“自然,她也算我们半个宗家人,也算是宗家的媳妇,看在这个份儿上,我也会让她死得痛快一点。”
“不过,竟山。”他拧眉看着晏端,语气探究:“为何这么多年,没有子嗣诞下?皇后暂且不说,不是还有四位妃子?听说宫里还多了位昭仪,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见晏端不说话,宗豫语气加重两分:“竟山,你该知道,你现在不是明王府的世子了,你现在是皇帝,天下的皇帝。”
“我知道了。”晏端只是低低应了一句。
宗豫盯着他,毫不留情戳穿他的心思:“你想让皇后诞下嫡子,再让皇后的儿子当太子,是不是?”
晏端:“以前是这么想的。”
见他醒悟,宗豫也不再多说,只合上眼:“等我养好伤后,再慢慢谋划除掉皇后一事,你我目前不宜冒进,蛰伏为重。”
晏端突然想起什么:“母后呢?她还是不准备回宫吗?”
“回宫做什么?”宗豫趴在榻上,面朝墙壁:“届时谋划成功,来个里应外合,恰不是正好?即便有意外,你母后也可使一招金蝉脱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窗外寒风瑟瑟,吹散了新年的喜悦,却吹不散凝在空中的肃杀。
“太后不肯回宫,定然在谋划什么。”迟月看向卞持盈,眼眸锐利:“殿下,我们要怎么做?”
卞持盈对着镜子,慢悠悠取下发髻中的珠钗:“他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她从镜中看向迟月,勾唇一笑:“不管她怎么谋划,都是一场空,阎王殿的生死簿上,已经有了她的名字。”
“这不是正好是新年吗……”皇后轻轻将珠钗放入妆奁中,指尖粉嫩纤细,她尾音上挑,语气愉悦:“那就送晏端一份大礼吧。”
迟月上前替她卸妆发,闻言也笑:“殿下这礼送得好,陛下一定会很意外的。”
卞持盈撑腮,从镜中看她,笑魇如花,明眸善睐:“这一回,就看我们迟月姐姐大展身手了。”
迟月手上动作不停,听了这话,脸上笑意愈深:“殿下且看着,我一定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荣屿青的事告一段落,唏嘘过后,是继续沉浸在新年的氛围中。
“是不是憋坏了?”龚娴笑着摸了摸宝淳的额发:“再等一段时日,小殿下就能出去玩了。”
宝淳嘟嘴:“宝淳才没有这样猴急呢,虽然躺着有点无聊,但是嘉平每天都会给我讲故事听,也还好啦!”
卞嘉平坐在旁边,眼巴巴地望着宝淳,眸光温和。
龚娴收回手看向卞嘉平:“这段日子你做得很好,学得也很快,一点就通,举一反三。”
卞嘉平抿抿嘴,有些羞赧,不复曾经在蜀州时的灵动活泼。
“不过你也别骄傲。”龚娴叮嘱:“一定要沉下心来,好好儿学、好好儿练,少说多做,多观察。”
卞嘉平乖巧点头:“我知道了,老师。”
卞持盈走了进来,她坐在床边看向三人:“有想去哪儿玩的地方吗?”
宝淳眼睛一亮,迫不及待问:“要出去玩吗?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她便听见龚娴似笑非笑的声音:“不是说不猴急吗?不是说耐得住吗?”
卞嘉平掩嘴笑了笑。
宝淳脸一红,撅着嘴撒娇:“娴姐姐一点也不疼宝淳!”
龚娴笑,她侧目看向皇后:“殿下有新安排吗?”
“我可没说。”卞持盈看着宝淳那副眼巴巴的模样,挑眉反问:“谁说我有新安排?”
宝淳“啊”了一声:“可是娘刚刚不还问我们想去哪里玩吗?怎么这会子又反悔啦?”
“问问而已。”卞持盈哼笑一声:“怎么?不行?”
“殿下。”朝玉进了屋来:“陛下来了。”
屋内三人神色各异。
晏端一进来便看见宝淳那张恹恹的小脸。
他步伐微滞,笑意先浮了起来:“宝淳这两日怎么样?好些没有?”
宝淳点点头,“虚弱”地轻咳了两声:“好多了,多亏这两日嘉平守着我。”
晏端余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卞嘉平:“那是她该做的。”
他坐在床边,与宝淳说些有的没的。
直到宝淳开始打哈欠,他这才起身来:“你先睡会儿,朕下回再来看你。”
“皇后可有空闲?”晏端看向卞持盈:“朕许久没有和皇后去园子里散步了,今日天不错,暖和,想必园子里的花开得也不少。”
卞持盈起身来,迎着他的目光:“那便去走走吧。”
园子里没多少花开,大多都还含着花苞未绽,不过绿意蓄势待发,还是能感受到满满的春意。
卞持盈目光扫过花丛,目光落在前方的路径上:“陛下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晏端转头看着她的侧脸,一时有些恍惚。
卞持盈察觉到他的视线,眼皮微动:“怎么?”
晏端回正头,目视前方:“……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我不愧为夫妻。”
卞持盈掀掀唇角,没有回应,似是对他这样的话感到无语。
荣屿青一案虽已落幕,可晏端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依旧觉得卞持盈不对劲,虽然那晚宗豫有劝过他,他也暂时摒弃了那莫名其妙的直觉。
但——但那夜过后,卞持盈不对劲的直觉愈发强烈,常在脑海里徘徊往复。直到今日,直到今日晏端看到卞持盈的第一眼,他便敢笃定:卞持盈真的不对劲。
“我给陛下准备了一份礼物。”卞持盈含笑说:“陛下一定会喜欢的。”
晏端眉心一跳,他转头看着卞持盈,警惕问:“什么礼物?”
“新年礼物。”
“你分明知道朕说的不是这个!”晏端伸手握住她肩头,制止她的步伐,语气急躁:“卞持盈,是什么礼物?”
卞持盈不紧不慢回身,与他面对面,看着他急切烦躁的神色,她忽然笑了:“到时候,陛下就知道了。”
她说完,撇开晏端的手后,便慢悠悠离去,留晏端一人站在园子里愣神发呆。
“卞持盈——”晏端追了上去,他气息微喘:“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后负手往前,对他的话罔若未闻。
晏端大怒,他伸手欲抓卞持盈,却被一个耳光打得眼冒金星。他脚下趔趄两步,险些跌倒。
卞持盈收回手,看着茫然震惊的晏端,她轻笑一声:“陛下好好儿歇一歇吧。”
她看向晏端身后的晏一:“照料陛下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晏一惶恐跪下:“小的明白。”
等卞持盈走远后,晏端这才回过神来,他怒吼出声:“卞持盈——你好大的胆子!”
回到乾清殿,晏端气急败坏,砸了不少器具,满地狼籍。最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卞持盈……她竟敢……竟敢……她混账!她好大的狗胆!”
他脸色涨得通红,眼神里带着极端勃发的恨意。
早知道……就不该让小舅舅留情,就该让卞持盈身首异处!留全尸?她也配?最好是让野狗疯狂啃食她的尸首,将她咬得血肉模糊才是!让她曝尸荒野才是!
待冷静下来,晏端回过神扫视四周,才猛然惊觉乾清殿空无一人。
他突然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于是他跌跌撞撞起身来,冲向殿门。
“来人!”他惊慌失措欲跑出殿外,却被两把长刀拦住,锋利的刀刃闪着光,杀意凛凛。
门口侍卫的声音冷漠无情,不夹带任何情绪:“殿下说过,陛下还是在乾清殿休养生息吧,不必担心朝事。”
【作者有话说】
慈母有败子,而严家无悍虏(出自《韩非子内储说上》)
72斩将搴旗
◎那就一起死吧!◎
皇帝龙体抱恙,于乾清殿修身养息,任何人不得叨扰。
众人纷纷上书陈情,无非就是担心皇帝、请皇帝保重龙体等等,还有个别的献上宝贵药材,以表忠心。
当然,这些全都被皇后收入囊中,连一丁点沫都没有被皇帝看见。
金銮殿外,弥深看着出殿来的中郎将,心里一动,便上前去:“殿下今日心情怎么样?”
官员怕触圣人霉头,一般都会问上一嘴,故而弥深此举并无不妥。
郭云毅仔细想想:“……和平日里一样。”
皇后处理政事时,常常不苟言笑,其情绪内敛,鲜有外放的时候。
弥深见状,只得轻叹一声,撩撩衣袖,提步往殿门走去。
中郎将回头看了一眼这座沐浴在春光之下的殿宇,面上神情几经变化,最后归于平静。
年轻的官员进了金銮殿,他眉目灼灼,衣襟整齐,身姿挺拔如松,俊朗飘逸,卓尔不凡。
皇后朱批的间隙看了他一眼,接着低下头来,继续翻开下一本折子:“冷静下来了?”
弥深行至条案前,看着条案后的她,他语气缓缓:“臣知错,请殿下责罚。”
卞持盈垂眸看着笔下笔墨,嘴角勾起一抹笑:“弥卿看来还是没冷静下来。”
弥深不喜欢这种若即若离、隐隐约约的感觉,他索性直言:“上回是我失了智,在殿下面前放肆耍性子,但那回,我并非是有意如此,也并非是恼殿下不给我来信,只是……只是想问一问殿下,何时,你我才能光明正大?”
“光明正大?”卞持盈好笑地搁下手中笔,展臂扶案看他:“亏你还是谳决如流、洞察秋毫的大理寺卿,这样的话你也能开口?能不能光明正大,你不知道?”
弥深看着她那双清透明亮的眼眸,语气忽然低了下去:“我不是不知道,这只是我的妄想,妄想……也不能吗?”
卞持盈神色稍缓,她回想往日,发现自己的确对弥深总是不假辞色,偶尔温存,也稍纵即逝。
“这段时日,是委屈你了。”卞持盈起身来,她指尖垂落在案上,显得柔软:“不过你放心,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承诺过的事,不会食言。”
“我知道殿下是守信之人,但世事无常。”弥深目光落在她指尖上,脑中突兀想起那日他亲吻指尖时的画面——也不知道,那回留下的齿印,留了几日?
“世事无常……”他努力回正心神:“我总是害怕变化,迟则生变,向来如此。”
卞持盈:“你不用担心。”
她笑意明媚,看着他,言之凿凿:“你想要的,很快便能实现了。”
“上回荣屿青一案,你做得不错。”她自条案后坐下,语气清脆:“我虽不是沽名钓誉之人,但有人替我挨骂,也算得上是一桩好事。”
弥深挑眉:“我早发现不对劲了,荣屿青城府那么深,怎么可能莽撞到要刺杀公主?”
“小殿下没事吧?”他追问。
卞持盈摇头:“宝淳没事,有事的是别人。”
弥深即刻联想到闭殿“休养”的皇帝,他神色一惊,立马看向皇后:“你……”
“嘘。”卞持盈笑着伸手比在唇前:“乖一点,别激动。”
弥深顿时冷静了下来,他轻咳了两声,定了定心神。须臾,他问:“我需要做什么?”
卞持盈撑腮,抬头看他,笑得意味深长:“方才,你瞧见中郎将没有?”
……
皇帝病了?
宗豫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不由感到奇怪,那晚见面时,皇帝都还好好儿的,怎么突然皇帝就病了?
难道是因为卞持盈?他不忍下手,所以生了心病?
宗豫不太喜欢这个侄子,有点蠢、又立不起来,不是当皇帝的好料子。早年间,有其妇卞持盈扶持,倒也勉强能入眼,只是终归,这天下姓晏,不姓卞。
卞持盈此人……
宗豫向来对聪慧之人很是佩服,卞持盈也不例外,若是能将她收为己用,是最好不过的事,收不了,那便除之而后快,决不能留她太久。
自然,宗豫也明白,长安不是他的地盘,他所能为之事少之又少,且处处受掣肘,难以实现伟业。
不过事在人为,宗豫不认为他会输。
突然宗豫灵光一现,神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皇帝病了便病了,为何要闭殿不见人?
“咚——”
外边儿响起沉重的钟声,宗豫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撑着身下床榻,想要起身来。
一……三……四……五……
七声!总共敲了七下!七下!
宗豫心跳如鼓擂,他忍着笞刑后的痛意起身来,恰好心腹推门而入。
“怎么回事?”宗豫死死望着心腹。
心腹低头:“太后殿下……崩了……”
宗豫喉头立即涌上一股血,他身子一软,瘫坐在床榻上,眼睛倏地一红,落下两行热泪。
如今正值新年,该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却没曾想……
宗豫闭上眼,努力平复着情绪。
然而晏端却没能平复下去。
他疯狂地在乾清殿砸东西,噼里啪啦,物什碎了一地,满殿狼藉,竟无处下脚。
“卞持盈!卞持盈她怎么敢!”当朝天子衣襟散乱,发髻乱成一团,发冠不知落在何处,狼狈不堪。
殿内无人,晏端身处一片狼藉中,他扶着红柱,弯腰喘着粗气,额角青筋毕现。
“她怎么敢这样……”晏端目光落在虚处,陡然落下泪来:“那也是她的母亲……待她如亲女的母亲啊!”
的确,曾经在明王府时,卞持盈和宗映觉感情很好,如亲母女一般,二人同进同出,言笑晏晏,待对方极好,也极为爱护。
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晏端擦擦泪,跌跌撞撞走到殿门处,他抬手疯狂拍门,用力嘶吼:“我要见卞持盈!我要见卞持盈!让她立马来见我!让她……咳咳……让她立马来见朕!”
乾清殿外,冷清寂寥,无宫人太监,只有侍卫守在门口,其面容冷峻,不为所动。
“卞持盈!卞持盈!你好狠的心!竟敢弑母夺位!你好大的胆子!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卞持盈……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卞……卞持盈……”
殿内,晏端靠着殿门,双目无神,他望着殿内的情景,一股悲凉之意从心头升起。
他身子缓缓往下滑落,直至跌坐在地上。
“卞持盈……”他目光茫然,嗓子叫唤得哑了,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卞持盈……你为什么不敢来见我……为什么……”
“嘎吱——”侧门被打开,随即响起一阵脚步声。
一道明媚鲜妍的颜色映入眼帘,晏端眸子动了动:原来这是卞持盈的裙角,是苏芳色的。
苏芳色很好看,衬得她愈发明艳动人。
“我不是不敢见你。”卞持盈坐在清理出来的一张椅子里,她双手环胸,饶有兴致地看着晏端:“我是太忙了,没空来见你。”
她低头望了望自己身上的衣裙,耸耸肩:“可惜了,这么好看的衣裳,我暂时不能穿了,我是真不想穿丧服。”
“而且还得穿两次。”
晏端眉心一跳,他立马换了个姿势,跪在地上,用膝盖交替摩擦地面走到卞持盈脚下。
“皎……皎皎……别杀我……别杀我皎皎……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呜呜呜……”他拉着卞持盈的裙角,卑微伏在地上,哭得涕泗横流。
“没人想死。”卞持盈垂眸看着他,语气讥讽:“我不想死,宝淳也不想死,晏端,你可曾因为我们不想死,而对我们手下留情?曾经对我数次刺杀,想必你是咬牙下了血本,可结果并不如你意。”
“宝淳呢?”她低头看他,眸光冰冷:“她是你亲女儿,是你曾经期盼无比的亲女儿!彼时她降生,晏端,你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你说——你会好好保护她,你说你绝不让人欺负她,你还说了,你会好好儿保护我们母女俩,不会让我们受半分委屈。”
“由此可见。”卞持盈笑笑:“你的承诺、你的誓言,什么也不是,廉价且无用。”
晏端伏在地上,久久不语,对她的话也没什么反应。
“别跪着了。”卞持盈目光沉沉:“总之你是要死的,就是跪上一天一夜,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殿内安静无声,烛火摇曳间,可窥见皇帝眼底的狠辣。
“真要我死?”晏端摇摇晃晃直起上半身,他脸上沾着尘土,鼻涕眼泪黏在一起,惨不忍睹。
卞持盈迎着他的目光,点头:“是,真要你死。”
“那就——”晏端突然笑了起来,狞笑不止:“那就一起死吧!”
他猛然扑向卞持盈,手里举着一块瓷器碎片。
卞持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不躲不避。
待人逼近,迟月一脚踹在晏端心口,将其狠狠踹倒在地。
后背被地上的瓷片刺穿,鲜血淋漓,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痛。
“啊……”晏端痛苦地呻吟起来,他在地上不停挣扎,但又无力起身来,只得整个人蜷在一起,想要借此抵抗痛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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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一触即发
◎你疯了?这可是大不敬!◎
正月初九,虽是新年,但太后因病崩逝,众人应着素服,为太后举哀守孝。
听说病中的皇帝听说了此事,竟含血昏迷过去,皇后彻夜不眠费心照顾,第二日还得强忍悲痛、着丧服从早到晚处理政事。
众人纷纷夸赞皇后宵衣旰食、夙夜匪懈,为了家国,励精图治,躬操井臼。
面对外界的夸赞,皇后罔若未闻,依旧专心于政事,坐以待旦。
“听说武靖侯约见同僚,如何?”卞持盈迅速浏览奏折内容后,朱批毕合上,换下一本。
迟月在一旁研墨:“他这是狗急跳墙了,想约见同僚议事,想拉人下水,可当官的哪有几个蠢的?这个紧要关头,谁敢去?”
“一次不成,武靖侯还想来第二次。”
迟月看着浓稠的墨汁,笑:“只可惜第二次,他连门都没出着。”
卞持盈:“多警惕着他那儿,谨防生变。”
迟月敛笑应下。
“宗豫不比其兄宗穆,宗穆刚愎自用,冲动易怒,其子与其如出一辙,没一个能用的,尤其是宗非。”
卞持盈一边批奏折一边叮嘱朝玉:“但宗豫不一样,他驻守边城多年,那边不如长安这般繁华,很适合打磨人,我听说,宗豫有子宗琮、宗甫,前者用兵如神,后者冷静睿智,不容小觑。再者,便是宗豫的夫人——樊宜,她好似是出身将门,有勇有谋,也是不能大意的。”
“我是怕届时乱起来,你能防着这几人出后手。”她抬手捏了捏鼻梁:“宗豫恐怕已经在做准备了,你我该打起精神来,好好应对这一场。”
迟月:“我都记着了。”
“殿下!”朝玉疾步进了殿来:“那边有消息传来。”
卞持盈立马丢开笔起身来:“怎么说?”
朝玉也有些激动,她语气微喘:“……有殿下的诏书,再加上有福平县主襄助,黎大人顺利完成了殿下交代的事!”
卞持盈眼眸亮意惊人,她追问:“收尾的事,是谁在做?是不是卞繁?”
朝玉:“前有殿下手谕,荆州刺史暗中扫平了麻烦,眼下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好……”卞持盈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激动,她落座椅中,陷入沉思。
迟月知道关键的时候要来了,也不研墨了,她与朝玉站在一处,静候示下。
“迟月,你立即派人,给我死死盯好宗家、荣家的人,由不得有半分意外。另外,晏端那里你也给我盯好了,不许他离开乾清殿半步!”
“是。”
“朝玉。”卞持盈转头看向朝玉:“你这边负责满朝文武的监督之责,宗家落马,看谁最心急、看谁最焦心,最好是做好反臣的压制准备。”
“是。”朝玉迟疑片刻问:“反臣?殿下是担心有人隐匿身份想要祸害朝纲?”
卞持盈:“让你警惕而已,自古以来,逢大事,总会埋下一些祸根。”
她望向窗口,眉目大放光彩,眼底闪着势在必得的光。
武靖侯府。
武靖侯第二次出门被禁止,这是被变相软禁了,阖府上下犹如烧开的水,激燥不安,沸腾不止。
“爹,这是怎么回事?”宗琮看向宗豫,眸光沉沉,大有宗豫一声令下,他就踏平这长安城的气势。
旁边的宗甫问:“陛下呢?他现在在做什么?怎么好端端的,怎么就一病不起了?”
“我猜他不是一病不起。”武靖侯夫人樊宜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妇人,她眉目硬朗,看向丈夫:“陛下应该跟我们一样,被禁足了。”
“侯爷,我们该怎么办?”
樊宜冷静分析:“此事突然,应该没有那么简单,我想,和太后殿下崩逝一事有关。”
“不。”宗豫终于开口:“和太后无关。”
他看向妻子,眼眸沉定:“边城可有消息传来?”
樊宜:“三日前,樊摧来信报安。”
樊摧是樊宜的兄长,如今在边城驻守,是边城出了名的大将。
早年间,宗豫请旨驻守边城,将樊家一同带了过去。宗、樊两家,如今在边城,可谓是如日中天,称是一声“边城小皇帝”也不过分。
“信上可有端倪?一切如常?落款呢?”宗豫再问。
夫妻多年,樊宜如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正色道:“这信我看了三遍,从头到尾,逐字逐句,没有丝毫端倪,一切如常,落款也是正常,”
边城是宗豫最后的退路,他不得不谨慎。
见他沉默,樊宜开口询问:“侯爷,如今我们该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宗豫面沉如水:“此时宜静不宜动,动则生变,不可妄动。”
他抬头看着这片灰蒙蒙的天,眉目始终不慌不乱。
“可是一直这么等着也不是法子。”宗甫上前问他:“父亲,我们得有应对的法子,难道就这么束手就擒吗?”
宗琮:“我看,不如我带着人杀出去!”
“愚蠢。”宗豫余光扫过大儿子,拧眉:“这里不是边城,你杀出去又能如何?”
“我看未必。”樊宜思忖片刻,给出另一条思路:“若真到了穷途末路之时,大郎带着人杀出去,一路往边城去,兴许还有生还的可能。”
宗琮一呆:“难道我们真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外边儿情况究竟如何,我们不得而知。”宗甫安慰兄长:“但我们还是得把所有退路想好,否则,就只能*坐以待毙。”
所有人看向宗豫。
宫里一切如常,但还是有人早早听见了风声,言行举止十分谨慎,就怕稍有不慎,被牵扯进去。
御花园,四妃一昭仪又聚在了一起。
“我还想去看看陛下呢。”贵妃李丹信瘪瘪嘴:“我都许久没有见到陛下了,也不知道陛下现在怎么样了。”
宗襄瞥了她一眼:“要去你去,我可一点也不想去,到时候别拉上我。”
李丹信不防她会说出这段话,不由瞪大了眼:“你疯了?这可是大不敬!”
另外三位妃子也是一脸复杂神色。宗襄向来口无遮拦,她们也习惯了,但是没曾想,她竟敢对天子说这等大不敬的话。
宗襄耸耸肩:“大不敬就大不敬呗,我已经忍得够久了,还真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你我都是海里的鱼儿,生死皆由不得自己,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
她现在最想要做的事,就是去空旷的地方骑马撒欢,去踏春放风筝,去游市集看戏,再买点好吃的回去。
可是,这些事在以前,是她平日里做的最寻常普通的事了,如今看来,竟成奢望。
听了宗襄一番话,李丹信脸色微变,她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宗襄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你的靠山倒了,现在你是无人可靠了。”她笑嘻嘻问李丹信:“不过也好,你现在人也平和了许多,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祸福相依嘛!”
李丹信觉得荒唐,更觉得宗昭仪的脑子被门夹了,她扯扯嘴角:“别忘了你姓什么。”
两人以前天天拌嘴吵架,一开始还吵得火急火燎的,可是后来,在宫里这些无聊郁郁的日子里,吵架竟也算是别有一番滋味,也算是一番乐趣了。宫里太寂寥了,寂寥到近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过她俩现在是吵不动了,该吵的都吵过了,实在是寻不到合适的点。
“不过就算我们想去,也去不了。”贤妃林语嬛含笑看着几位姐妹:“殿下说过,不许我们去叨扰陛下。”
李丹信撑着腮,好奇道:“也不知道陛下现在在做什么,乾清殿那边什么也打听不到,晏一和季公公也见不着人。”
突然一个蹴鞠滚了过来,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走了过来,看样子比宝淳公主大不了多少。她看见这几人也没什么反应,更没有行礼。
“啊,我知道她!”宗襄捣了捣李丹信,叽叽喳喳道:“她是宝淳公主的伴读!好像是在蜀州认识的,年纪不大,但很聪明,叫什么来着?我忘记了。她可是除了见到殿下和陛下,不用下跪行礼的第一个人呢!”
她没有压低声音,所有人都能听见。
卞嘉平弯腰拾起蹴鞠,抬头看她,上挑的眼眸带着两分精明:“我叫卞嘉平。”
宗襄作恍然状:“啊对!就是这个名字!”
“卞嘉平?”李丹信不加掩饰地打量着她:“怎么姓卞?为何不是姓晏?”
卞嘉平莞尔:“就是姓卞。”
她直直地盯着李丹信,重申:“就是,姓卞。”
李丹信霎时脑中一片空白,话还没经过脑子便脱口而出:“可是宝淳公主不是姓晏吗?她也不姓卞。”
卞嘉平:“很快,就是了。”
园子里的众人当即一悚,她们都用震惊愕然的目光盯着卞嘉平,好像她是触犯了很严重的错误。
卞嘉平垂眸看着手上的蹴鞠,笑笑:“诸位还不知道吧?”
她抬头看向众人,眼睛弯了弯:“武靖侯驻守边城多年,竟敢通敌叛国,擅养私兵,意图谋反,现武靖侯府的人已经落狱,等候发落。”
【作者有话说】
(停车)(低调的按了按劳斯莱斯的喇叭)(车窗降下)(咬着玫瑰花)(凹造型)(正准备开口)(隔壁交警大队说我停车占道)(充耳不闻)(带上墨镜)(播放凤凰传奇)(薄唇微动)老婆,看看预收文《刃上青梅》[害羞]
74江河日下
◎皎皎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早在郧县时,卞持盈就记得还有宗豫这么个人物。平康帝在位时,宗豫在那等乱世,竟还能给自己谋一个不小的官职、还能得到平康帝的青睐,就足以说明此人不是等闲之辈。
所以从那时,卞持盈就开始计划,计划要如何先行一步。她先是派人去边城散播流言,其中不乏“宗家倒台”、“皇帝傀儡”、“皇后霸权”这样的话,所以接下来才会有宗豫回长安述职一事。宗豫回长安述职,的确是有提前上书给晏端,但在外人开来,卞持盈不知情,所以宗豫该罚,且罚得合情合理。
宗豫不是良臣,所以他必然在边城有异动,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故而,卞持盈在郧县就计划好了一切:她准备让身处惠州的黎慈前往边城,彻查宗豫拥兵自重一事,惠州也有卞持盈的人,所以黎慈在惠州并不是孤立无援,相反,他还与不少能人交好。在郧县,卞持盈与荆州刺史卞繁会面时,她特意叮嘱卞繁,让其辅助黎慈,并暗中为黎慈扫清障碍、为其收尾,平复边城动荡。
但卞持盈还是有些担心,黎慈虽好,可到底年轻,而且他还有些古板,不太有花花心肠,自然也不算灵活。就在这时,福平县主赵嫄出现了,此人年长,饱览群书,见过不少事,有她在,或许黎慈能处理得更稳妥一点,也更有胜算。
于是卞持盈下了诏书,腊月初,由赵嫄前往惠州与黎慈见面,一行人商议过后,前往边城,摩拳擦掌、大干一场。
若宗豫是良臣、是忠臣,卞持盈是绝对不会对付他的,可惜,宗豫不仅拥兵自重,竟然还敢与敌国书信往来,幸好只是初步阶段,没有酿成大祸。
昌安四年,正月十二,武靖侯宗豫通敌叛国、擅养私兵,其罪甚大,引得群情激奋、为千夫所指。
经三司会审复核后,确认宗豫的罪行无误。
“犯官宗豫,身膺朝命,不思报效,竟敢交通敌国,谋危社稷。查其私传书信、暗结藩镇诸状,铁证如山。依律,乃谋反大逆例,罪当极刑!”
谋反是大罪,是重罪,依律是要砍头的。但宗豫官职不小,且任要职,皇后殿下念其旧日功勋,法外施恩,赐帛令其自裁全节。
至于宗家其他人,十六岁以上男子皆斩,其余人流三千里,遇赦不原,永世不得回长安。
听说晏端闹得厉害,卞持盈抽空去了一遭。毕竟,现在她和晏端的面,那是见一面,少一面,将死之人,对其宽容一点,也无妨。
解决了宗豫,卞持盈心情好得不得了。
乾清殿内,一片恶臭。
卞持盈皱眉站在门口,不太想踏进门去。
“皎皎”晏端站在门内,浑身脏兮兮的,他用期盼的目光望着卞持盈,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你你不是来杀我的吧?对吗?”
卞持盈瞥了他一眼,扭头看向迟月:“收拾一下。”
不多时,乾清殿焕然一新,晏端也被洗刷了一番,现在看上去和寻常无异,只是他以前那刻意挺直的腰板,如今变得有些佝偻。
卞持盈落座椅中,她端茶欲饮,却见晏端眼巴巴地盯着自己,视线灼热无比。
“今日不杀你。”卞持盈抬了抬下巴:“别紧张,坐。”
晏端这才松了口气,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不敢坐得太满,只坐在边沿,浑身紧绷得厉害,脸上的神情谄媚且小心翼翼,与以前那个不可一世的、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相比,可谓是判若两人。
晏端知道她们都在笑话自己,可他现在没有办法,他现在只想活下去,拼命活下去,或许活下去,就有一线生机,就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
“听说你找我。”卞持盈放下茶杯,转头看他:“怎么?是听说了武靖侯的事?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没有,我没有。”晏端急忙道:“我不是想指责你,宗豫落得如此下场,只能怪他自己,是他自作自受,是他活该!我只是我只是许久没见你了,所以所以就想看看你”
卞持盈轻笑一声:“原来如此啊。”
“不过我很好奇。”她双手环胸,歪了歪头,疑惑地看着他:“你一点,也不想知道自己的死期吗?”
晏端脸色一僵,又听她慢慢悠悠说道:“知道自己要死,但是不知道具体哪一日死,嗯这个感觉不好受吧?也难为你忍了这么久。”
卞持盈玩味地看着晏端五彩纷呈的脸色,面上笑意愈发明盛:“这样吧,你跪下来,在我面前磕几个头,再学几声狗叫,说不定,我就能大发慈悲,然后”
“汪汪汪!”她话还没有说完,晏端便迫不及待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学狗叫:“汪汪汪!汪!汪!”
卞持盈一愣,她看着晏端这副狼狈模样,强烈的快意从心头涌了上来,她不由抚掌大笑,开怀不已。
她的笑声刺耳得厉害,晏端死死咬着牙关,不停地磕头,砰砰砰,磕得头破血流:“皎皎你别杀我求求你,你别杀我好不好?你想想宝淳,对!你想想宝淳,宝淳不能没有父亲啊!皎皎!”
卞持盈慢慢收了笑,她抬手拂去眼尾的泪花,垂眸看着脚下的男人,面露讥讽:“父亲?你还知道你是位父亲?”
“我我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你信我皎皎!我一定会好好待宝淳的,会很爱很爱她,会很爱很爱你的!皎皎,你我青梅竹马这么多年,夫妻这么多年,情谊这么深,你不会舍得的,对不对?嘿嘿,你不会舍得我死的,对不对?”
晏端往前爬了两步,他伸手抱着皇后的腿,声音哽咽:“皎皎,我不想死,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
卞持盈冷漠地看着他,心里莫名涌上一股悲哀。她不是为了晏端悲哀,她是为了自己、为了宝淳悲哀,她们被这个男人狠心对待这么多年,实属不易。
不过好在,这样的日子已经结束了,今后,她们的日子将会璀璨明亮,多姿多彩。
“我回去考虑一下。”她起身来,没费什么劲儿就将晏端踢开了:“你先候着吧,说不定哪一日我想开了,就不杀你了。”
“真真的吗?”晏端抬头望着她,一脸小心翼翼:“真的会吗?”
卞持盈挑眉:“自然,不过在这期间,你要乖乖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许闹。”
然后,等着她亲自来取他的命。
晏端重重点头,血迹从他眉心顺流而下,滑过鼻梁,流到鼻尖汇聚,这副模样看上去有些骇人,不过他一张口,便变得有些滑稽:“好好好、皎皎,你放心,我会、我会怪怪的,会乖乖等你来,不会闹。”
乾清殿的门打开又合上,外边儿的光探进来的那一瞬,晏端贪婪地看着外边儿的天地,直到门合上,光消失了,整个大殿陷入昏暗,与外边儿的春和景明格格不入。
殿内昏暗凄凄,晏端坐在地上,脸上血迹已经干涸,他眉目阴冷,眼底聚着一团戾气,活像是刚从炼狱爬上来的恶鬼。
卞、持、盈。
牙关有血腥味传来,晏端陡然松了口,呕出一口血来。他擦了擦嘴角血迹,目光死死地盯着殿中某处,忽而嘴角一咧,露出沾满血迹的牙齿来,怵目惊心。
“殿下准备怎么处置他?”迟月看向卞持盈,提议道:“我觉得,应该将他狠狠折磨一通,教他生不如死的好!”
“我没那闲心。”卞持盈看着墙头洒落的春光,眉目清冷:“下一回我和他见面,便是永别,我会亲手送他去黄泉路。”
所以今日,是她和晏端的倒数第二次见面了。
迟月不解:“殿下不是很恨他吗?为什么不好好儿折磨折磨他?”
“不能拖太久。”卞持盈微眯着眼看着前边儿的路:“该死的人,早早死了就是。”
迟月点点头,她忽然想起什么:“事儿太多,差点忘了宗昭仪的事。”
卞持盈:“她怎么了?”
“她说她要疯了,问殿下能不能放她出宫去。”
卞持盈笑出声来:“放她出宫,自然是不行的,不过——不过眼下还是新年,我也没有怎么好好陪陪宝淳,宝淳虽然什么也没说,想必也是憋坏了。这样吧,你安排一下,上元节那日,我带着宝淳、嘉平,还有四位妃子、宗昭仪,我们一起去皇家别院待一天,好好儿松泛松泛。”
得知可以出宫玩,宗襄激动得直接哭了出来,看得迟月有些哭笑不得。
宗襄等这一日等得太久了,她直接抱住迟月哇哇大哭,迟月只得无奈地哄她。
旁边的四妃也很激动,几人凑在一处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平日里最安静的贤妃都没忍住。
“几位好好儿收拾收拾。”迟月笑着看着这几人:“可千万别错过了,下回想要出宫,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我”李丹信忐忑地开口:“我也可以去吗?”
【作者有话说】
晚安
75横生枝节
◎是谁要杀她?晏端?◎
正月十五,皇后携德贤淑贵四妃、加上宗昭仪和宝淳公主,前往皇寺为皇帝祈福。
对外说是祈福,其实就是去逛了一圈儿,宝淳连马车都没下。
从皇寺出来后,一行人前往皇家别院。
虽说几人身份尊贵,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太后崩逝刚不久,宗家彻底垮台,凡事还是要谨慎为之。
到了皇家别院,众人的心早就飞起来了,全都眼巴巴望着皇后,神色期盼又激动。
皇家别院都是皇后的人,也用不着防着谁。卞持盈看着眼前这一双双眼睛,哑然失笑:“去吧。”
“啊!!!”宗襄第一个奔向马场,李丹信拎着裙子紧跟其后:“等我!”
卞持盈看向贤、德、淑三妃,语气温和:“你们自便,无须拘礼,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切莫留下遗憾。”
她说完扭头一看,见宝淳早就拉着卞嘉平跑远了。女童衣着鲜妍,眉目稚嫩天真,再配上这春光好景,真是看得人心旷神怡。
卞持盈去了一处楼阁,煮茶赏花,优哉游哉,甚好。
皇家别院是从前朝流传下来的,昌安元年,晏端大肆修缮此地,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来这儿小住散心,如今却是便宜了卞持盈。皇家别院占地宽阔,西边儿是衣食住行一干屋子,光是大院子就有好几个,东边儿则是桃园、马场、鱼池等等。
“我看这处很不错。”卞持盈捧着香茶,看向旁边的迟月,眼中笑意明媚:“等一切尘埃落定后,你再好好儿把这处收拾收拾,留给我以后养老用。”
“殿下如今光彩照人,还年轻呢,怎么就说以后了。”迟月无奈:“况且,这么大个园子,您一个人住,不害怕吗?”
“谁说我一个人了?”卞持盈微眯着眼看着远处山间春色:“总之你好好计划计划,把这处安排得精致一些。”
迟月自然是应下。
她想了片刻,犹疑问道:“殿下准备准备怎么处理他?”
这个‘他’,自然就是晏端,现在已经没人唤他陛下了。
“我已经想好了。”卞持盈放下杯盏,抬手勾了勾被风吹乱的鬓发:“只是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届时等时机一到,你只管帮我安排好便是,我和他的恩怨,我亲自了结。”
遂迟月不再多嘴。
“娘!娘!”宝淳气喘吁吁爬上楼来,她额上布满密汗,眼睛却亮如星辰:“娘!”
卞持盈笑着朝她招招手:“娘在这儿,怎么了?”
宝淳扑进她怀里,语调轻快:“宝淳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哦?说来听听。”卞持盈看了一眼跟着上楼来的卞嘉平,低头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发丝:“我猜,和嘉平有关对不对?”
宝淳在她怀里“嗯”了一声:“宝淳想、想和嘉平一起习武,娘,好不好?”
卞持盈面露讶异:“习武?怎么突然想习武了?习武很辛苦的。”
“宝淳才不怕辛苦呢!”小姑娘埋在怀中,瓮声瓮气反驳:“宝淳很厉害的,不会怕辛苦!”
卞持盈和迟月都笑了起来。
“好。”卞持盈找到她软乎乎的脸颊,没忍住捏了捏:“到时候给你们请习武的师父来,如此看来,你们文有龚娘子,武也有厉害的师父,前途无量啊,只不过,你们要能坚持下去,知不知道?否则师父再厉害,你们自己不努力,也是徒劳。”
宝淳从她怀中抬起头来,嘟起嘴:“才不会呢,我和嘉平会很努力的!”
好不容易出来了,干坐着多无聊,于是宝淳牵着卞持盈去了马场。
还没走到马场,便听见宗襄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其中还夹杂着李丹信的笑声,爽朗明媚。
马场不算特别大,但也不小,骑上马跑一圈,也得要一刻钟。
卞持盈站在马场旁边的亭子里,笑着看向下马来的宗襄和李丹信。
“你们俩能这般要好,属实意外。”她调侃道。
李丹信没说话,倒是宗襄噼里啪啦说个不停:“嗐,只能说是不吵不相识,我俩这感情,是日复一日吵出来的,旁人可比不得,也无人能比得。”
她说完,又鼓起腮帮看着卞持盈:“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回宫啊?可以多玩一会儿嘛?”
卞持盈:“可以,不着急,你们好好儿玩就是。”
三人又说了会子话,皇后见她们汗都干了,这才离去。
“你怎么了?怎么今日怪怪的?”宗襄一把搂过李丹信:“哎呀,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都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叫你不要担心,皇后殿下不是那等心胸狭隘的人。”
“你虽是太后那边的人,可你从没有干过什么坏事,顶多就是这张嘴有点讨人厌,其他方面还是不错的。”
李丹信抬头望天,作无语状:“你这是在安慰人吗?”
宗襄无辜:“忠言逆耳嘛。”
她们倒是玩得很疯,卞持盈没什么玩心,她索性就着这明媚春光,在窗前睡了一觉,满足得不得了。
半室染金,日渐西斜。
卞持盈看着玩得酣畅淋漓的几人,挑眉询问:“诸位玩好了?能回去了?”
宗襄嘿嘿一笑:“回吧回吧。”
回城途中,卞持盈和宝淳、卞嘉平坐一辆马车,其余五人分坐两辆。
马车里,卞持盈正拿着书看,宝淳和卞嘉平脑袋凑在一处,小声地说着悄悄话。
即便她们声音很低,但还是扰了卞持盈的心,她合上书,挑开帘子往外看去。
离落日还有一会儿,此刻微风拂面,阳光温和,恰是好时节。
要怎么结果晏端的性命,卞持盈早早就想好了。
她不会心软,更不会为他的死感到心痛。
她只想一刀、一刀将他千刀万剐,任他如何痛哭流涕地求饶,她都不会留情半分。
因为她知道,但凡她心软,被千刀万剐的人,就是她自己了。
卞持盈目光微动,落在宝淳身上。从她的视角看过去,可以看见宝淳软嘟嘟的脸颊,可以看见其浓密挺翘的睫羽。
等晏端死后,她会好好教导宝淳,好在将来,能安心地将这个天下交去宝淳手里。
届时晏端一死,那弥深恐怕
马车陡然往前狠狠一刹,车内几人险些被甩出去。
卞持盈皱眉用力撑着手臂,往宝淳那儿看去。
好在卞嘉平眼疾手快,将宝淳抱住了,她用脚掌抵住车厢,二人这才幸免于难。
“有刺客!”马车外响起尖叫声、刀剑声,此起彼伏。
听着外边儿的动静,宝淳脸色微白,卞嘉平将她抱在怀里,小声安慰着。
卞持盈从小窗看去,看见行刺的黑衣人足足有三五十人。
她眉头死死皱着,是谁要杀她?晏端?不可能,他的所有羽翼都被她一一拔除,他没有能用之人了,况且他如今被软禁乾清殿,根本没有办法和外界往来。
宗、荣余孽?
这个倒是有可能,不过,宗家彻底倒台后,卞持盈迅速安排人将长安彻底洗刷了一遍,长安藏有罪臣余孽的可能不大。
这么一想,这些人最有可能最有可能是从边城来的。
“嘭!”三人所在的马车突然被狠狠一撞,卞嘉平年纪小,抱着宝淳已用尽全力,此时在这等冲击下,她手臂无力垂下,再抱不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宝淳甩出车厢。
“宝淳!”卞持盈见状,立马冷下眉目,厉声大喝:“保护好公主!”
马车外,宝淳重重地跌在地上,浑身痛意袭来,她来不及哭,只因一瞬白芒闪过,长剑正朝她刺来!
“锵——”一把利剑横空而来,及时挡住了这柄长剑。
宝淳脸色雪白,鼻尖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到处都是死人,她被这场景吓傻了,瘫坐在地上,神色惊恐。
直至一双手将她抱起,她陷入一个带着冷香的怀抱。
“公主别怕,我是殿下的暗卫。”抚雪将宝淳迅速搂入怀中,抬臂与刺客搏斗时,她眉目凌厉,一招一式都杀意凛凛,直逼刺客要害。
抚雪是“九道雪”的暗卫之一,其武功高强,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
见宝淳被她护着,卞持盈这才松了口气。只是还没等她这口气缓过来,套着缰绳的马匹突然发了狂,死命地朝前撒蹄奔去。
卞持盈重重往后一倒,腰背撞得有些发疼,颠簸之下,她紧紧抓住窗框,借此稳定身体,然后才有空隙去看卞嘉平。
小姑娘也紧紧扒着另一边的窗框,外边儿的风猛灌进马车来,将帘子吹得飞舞,上边儿缀着的流苏不停拍打在她脸上,迫使她不得不闭上眼。
车夫正与刺客搏斗,这辆马车无人驾驶。
卞持盈看着卞嘉平那副模样,知道不能再这样等死下去。倏地,她松开手猛然冲出马车,在激烈的颠簸之下,她堪堪稳住身子,跪趴在驭位上,弯腰去拾缰绳,然后狠狠一拽!
马匹仰天长啼一声,马蹄更凌乱了。
发狂的马没那么好控制,卞持盈握住缰绳不敢放手,她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控制住马匹,无奈马匹正处于癫狂之中,反而将她颠得东倒西歪。
眼看着周遭景色愈发偏僻,卞持盈不敢再拖延了,若是此刻刺客追来,她们怕是在劫难逃。
于是她咬咬牙,往后坐了坐,然后艰难地调换了姿势,一脚蹬在车厢上,再次用尽所有力气一拽——
马儿被迫慢了下来,但马蹄声没停,它还在焦躁不安地朝前走。
卞持盈没法,她回头伸出手:“快走!”
来不及犹豫,卞嘉平立马将手递去她手心。
这时,隐隐有刀剑声传来。
卞持盈当机立断,拉着卞嘉平跳下了马车。
二人滚落草丛中后,没有迟疑,快速起身来,连身上的灰土都来不及拍落,直直地奔往丛林深处去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啦
76虎尾春冰
◎放了宝淳,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残阳如血,夕阳落在灌木丛中,晚风徐徐拂过郁郁葱葱的枝叶,半人高的野草随风晃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只白底黑靴踩过地上干枯的枝桠,发出“嘎吱”的声音,在寂静的丛林中十分突兀。
三五名黑衣人悄声在丛林里搜查,他们手中的刀刃上还残留着温热的鲜血,血凝成团,滴落在不起眼的杂草丛里,无人在意。
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卞持盈紧紧牵着卞嘉平的手,她侧耳听着附近的动静,眉目凝结成霜。
虽然暗卫武力高强,但无奈对方人太多,寡不敌众。
接下来,就看卞持盈自己如何破局了。
卞嘉平侧目,她看见皇后那被缰绳磨破的掌心,血肉模糊,看上去有些可怖。她垂眸看着二人脚尖,听着后边儿若隐若现的脚步声,眉目沉静。
突然手被人捏了捏,她抬头看向皇后,对方朝她使了个眼色。
卞嘉平看明白了,皇后殿下这是要孤身引开刺客,给她留下生机。
她抿抿唇角垂下头,没有反应。
卞持盈见状,不由蹙了蹙眉头。
如今二人深陷险境,没有办法逃脱,只能尽力拖延时间,等暗卫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