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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善谋 风时丛兰 18040 字 4天前

61投石问路

◎你不要太过分了!◎

阿秋死死咬紧牙关,她赤红着眼瞪着朝玉,像是要将其挫骨扬灰一般。但下一瞬,她只是垂眸抬手,抹去脸上的唾液,灰败着脸静候一旁,仿佛方才的狰狞不复存在。

胡敏敏心中重重一跳,她瞥见阿秋脸上的麻木隐忍,心中猛地烧起一把火来,这把火窜得极高,“唰”地窜进她脑子里,将她的理智都燃烧殆尽。

“你不要太过分了!”她大步上前,挡在阿秋身前,狠狠推了朝玉一把,面色凌厉非常:“我们哪里招惹了你?也请你说个分明!”

朝玉叉着腰,一改往日的沉稳,泼辣得很,她柳眉倒竖,眼中似乎喷着火,嘴上一点不饶人:“你这碎怂娃!皮干滴在这胡咧咧!你做了啥子你自己不知道?把你怂能的!日把歘!”

她这一串骂人的话听得周围的男人都笑了,有几个走商的,晓得长安那边的话,便叽里咕噜与旁人交头接耳起来,一时,客栈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讥笑声。

胡敏敏刚恢复的指甲盖儿的理智,又被那把火烧没了。她气得浑身发抖,脸都气得雪白,她摒弃平日里的娇柔温和,不顾脸面,索性指着朝玉破口大骂:“你这憨包鬼扯!我干什么了我知道!日龙得很你这批婆娘!今天真的是鬼火戳!”

倏地,卞持盈眼睛一眯,她曲起手指敲敲桌面:“阿羽,行了,有什么话好好儿说,相识一场,别伤了和气。”

胡敏敏闻声转头,猝不及防对上皇后的眼睛——清浅的眸珠带着笑。

她霎时理智回笼,下意识看了一眼阿秋。

阿秋面无表情回望着她。胡敏敏心里咯噔一声响,心里的那把火迅速熄灭,徒留一摊灰烬、几缕余烟。

连续几日天晴,卞持盈带着宝淳出去逛了好几日。

她们蹲在街边吃过糖油粑粑,也曾在拂晓时分,缩着脖子揣着手,兴致勃勃排在生意兴隆的铺子门口,只为那一碗鲜香麻辣的馄饨。

在蜀州一连待了几日,宝淳倒是认识了好几个朋友。这位又逢天晴,她站在院子里,仰头同卞持盈挥着小手,圆润清亮的眼睛里盛满了笑:“娘!桃桃去玩啦!”

她身后站着三五个孩童,皆与她年纪相仿。

卞持盈站在二楼窗前,笑着看她远去,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她发髻上,温暖和煦。

“胡敏敏那骂人的话,像是蜀州这边的。”迟月上前来,将窗子关小。

卞持盈面上的笑意淡了两分,她坐了下来,顺着窗缝往外看:“不是蜀州的话。”

她语气笃定非常,迟月拧眉:“不是蜀州?那会是哪里呢”

“夫人。”她也在一旁坐了下来,眉目凝在一处:“我总觉得她们这对主仆不对劲儿,总感觉她们有些别扭,但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儿。”

卞持盈拢着衣襟,低眉靠着窗,她看着衣襟上的绣花,眼底寸寸冰霜蔓延:“阿秋是主,胡敏敏是仆。”

迟月错愕:“什什么?”

她不是个蠢的,听见卞持盈这话,立马在脑子里将胡敏敏二人的言行都迅速过了一遍,接着又将不对劲儿的地方捋直复盘,发现果真如此!

若说胡敏敏二人之前接近晏端是为了攀高枝儿,那么事情倒也简单,可眼下,她们竟有身份对调之嫌,如此,事情便变得不简单起来。

“阿秋不是个简单角色。”卞持盈指尖轻点桌面,若有所思:“再派些人盯紧她们,但凡有异动,立即扣下。”

“是!”

“至于胡敏敏说的那话”卞持盈看向她:“账房先生那里或许有答案。”

账房先生年纪大了,兴许他年轻时曾走南闯北见过很多人,或能从他口中套出点什么话来。

迟月立马明白了,可她仍有些犹豫:“胡敏敏她们尚在客栈里,我怕我这个时候去套话,她们必会有所察觉,届时打草惊蛇,便不好了。”

“无妨。”一阵风从窗缝里钻了进来,吹乱了卞持盈颊边的青丝。她面色如常,伸手拨了拨乱发:“若是惊了蛇,恰好可以打捞来做一顿蛇羹。”

迟月明白了,她得了示下,立马便去了。

不过她刚出房门,便撞见了阿秋。

“我是来向夫人请罪的。”阿秋红着眼,脸上还有个巴掌印,发髻衣襟皆散乱不整:“我家娘子说,是我不懂事,才会惹阿羽姑娘生恼的,所”

“请罪?”迟月倚着门,似笑非笑看着她,目光从上而下、从下往上,慢慢扫视着她:“谁请罪是这副作态?”

“我来得仓促”阿秋低着头,局促地理了理发髻衣襟,惴惴不安:“失礼了”

“阿池。”屋内忽然传出卞持盈的声音:“请阿秋姑娘进来。”

迟月站直身子敛了面上的笑,她先是应了一声,接着转身推开门,又旋过身来,抱臂盯着阿秋,朝屋内偏了偏头,漫不经心:“进去吧。”

阿秋轻声向她道过谢后,便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去。

迟月神色一敛,她探身关好了门,转身离去了。

她拎着衣裙下了楼,在大堂扫视一圈儿后,最后看向空无一人的柜台,眼眸一眯。

“咦?”疯玩后的宝淳回来了,她小脸红扑扑的,眸珠清亮明净:“汪伯呢?”

她先是扒在柜台旁边看了看,神色疑惑,还有些失落。

恰好小二路过,宝淳叫住他问了几句,得到答案后,她又立马眉开眼笑,撒开腿作势要往后院儿去。

迟月立即下了楼叫住她。

宝淳转身看她,歪着脑袋好奇问:“怎么啦?”

迟月笑着弯腰牵起她的手:“我陪你玩好不好?”

宝淳眨眨眼,想了想,乖乖点头:“好呀。”

“我要去找汪伯。”宝淳蹦蹦跳跳,发髻上的绒球随着她的动作,也一跳一跳的:“我想听他讲故事,他讲的故事可好听了!”

迟月莞尔:“好呀,那我们一起听他讲故事。”

客栈不忙的时候,管账的老秀才会来后院儿晒晒太阳,嗑嗑瓜子儿,逗逗猫什么的。

迟月牵着宝淳来的时候,老秀才正躺在老旧破损的躺椅里眯着眼小憩,他身上还有一只灰扑扑的白猫,也眯着眼。

宝淳放轻脚步走近,她站在躺椅边儿上,先是看了看老秀才,然后小心翼翼伸出手,探向那只猫。

掌心传来柔软的触感,宝淳高兴地翘起嘴角,她回头看了一眼迟月,眼里满是欢喜。

迟月见状,便也冲她笑笑。

白猫懒懒睁开眼,瞥了一眼宝淳,接着它张大嘴打哈欠,或许是睡醒了,它从老秀才身上站了起来,先是往前拉了拉身子,又往后拉伸前爪,动作间,它毛茸茸的爪子露出锋利的指甲来,将老秀才那件打满补丁的袄子抓得“咯咯”作响。

老秀才这才醒了过来。

他费劲儿地坐了下来,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将白猫抱进怀里后摸了它两下,继而笑眯眯地看向宝淳:“是桃桃姑娘啊,你来干啥子?”

宝淳从远处端来两个小杌子,一个递给迟月,一个放在身下。

她一屁股坐了下来,捧着脸问老秀才:“汪伯,您睡醒了吗?我想听故事。若是您还要睡,那我等您醒了再来。”

“不睡了不睡了。”老秀才摆摆手:“一把年纪的人了,哪里有那么多瞌睡要睡,你想听什么故事?”

宝淳嘿嘿一笑:“您讲什么,我听什么。”

老秀才看了一眼她身旁的迟月,想了想:“那我给你讲白蛇传吧!从前,有个人,他叫许仙,后来”

一则故事讲完,宝淳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她仍沉浸在汪伯绘声绘色描述的故事当中。

汪伯看她这般,只笑笑,一下一下摸着白猫,哼起了歌来。

“您会讲这么多故事,想必以前去过很多地方。”迟月言笑晏晏:“只有见多识广之人,才会把故事讲得这样好。”

“没有没有。”汪伯笑呵呵摆摆手:“就是书看得多些,也没去过哪里。”

迟月眸色一深,她斟酌片刻,状若无意问道:“上次阿羽姑娘和阿秋姑娘吵架的时候,您在吧?阿秋姑娘那话,我听着像蜀州话,但是她又不是蜀州人。汪伯,您听过她那话没有?是哪里的话?”

“你们是一路的,你不晓得?”汪伯问:“你来问我?”

迟月心里一紧,正想开口时,又听他慢悠悠继续道:“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

“这是什么意思?”迟月忙掩去眼底异色,作诧异状:“您知道?您不是说,您没去过哪里吗?怎么会知道呢?”

“我肯定晓得。”汪伯笑着揉了揉白猫的脑袋,叹了口气:“我这辈子,几乎没有去过哪里,为数不多去过的地方,就是盘州,盘州你晓得不?偏得很,在大山里头,一般人不得去,我师娘是盘州的,以前我师父带我去过一次,山路太难走了,再不想走第二回,你说我啷个可能忘嘛!”

迟月心跳如擂鼓:“您的意思是,阿秋姑娘那话,是盘州话?”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62机事不密

◎“福平县主,久仰。”◎

已至黄昏,夕阳挤进窗缝掉进屋来,纷纷落在桌上、地上,女子的发髻上、衣摆上,这些金黄印得屋里亮堂堂的,显得格外宁静温和。

“盘州?”卞持盈伸手接住落在桌上的那道光,眼眸一眯,眼底精光乍泄:“你们可曾听说过盘州有哪位?”

迟月摇头:“盘州偏僻,鲜少被人提及。”

卞持盈侧目看向朝玉,见她蹙着眉心,挑眉问:“怎么?你这是想起了什么?”

“盘州应该是有谁的。”朝玉这话有些莫名其妙。

卞持盈耐心等她的下半句。

朝玉目光缓缓往上,最后虚虚落在横梁,她努力回想:“应该是位有名有姓的人,但是不怎么被人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被平白无故提起。”

迟月看了一眼皇后,轻咳了一声:“你想不起来了?”

朝玉回过神来,看向卞持盈,面露惭愧:“我只能记起这些。”

“不妨事。”卞持盈起身来,拍了拍她的肩:“和阿秋二人交锋的事,你做得很好,至于盘州一事急不得,总之她们二人已落入网中,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装作无事发生。”

“娘!”走廊里响起宝淳清脆带笑的声音。

卞持盈转头看向门口,她的眉目被光影柔软勾勒,往日肃杀不再,清透的琥珀眸珠也变得温和。

宝淳牵着一位女童跑进了屋来,她先是喘着粗气拨了拨乱糟糟的额发,接着一把搂过那女童,回头对着卞持盈,高高翘起嘴角:“娘,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叫万可儿!”

卞持盈看向女儿最好的朋友。

万可儿看上去五六岁模样,她穿着一身略显单薄的粗布衣裳,上边儿还打着补丁,跟宝淳一样,她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不过和宝淳秀丽乌黑的头发不一样,她的头发枯黄干燥,一瞧就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她肤色微黄,露出来的脸和手都有不同程度的皲裂,这是常年被蜀地的风吹着的模样,昭示着这是蜀地的孩子。

不过她的眼睛很特别。眉眼微微上挑,眸珠乌黑灵动,眼尾带着两分英气和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敏锐,以及混杂其中的狡黠和坚毅。

“崔夫人好。”万可儿往前一步,大大方方接受着卞持盈不动声色的打量,不卑不亢,她抬头看着对方,笑得坦然。

她的坦然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真正正的坦然,一点不局促,一点不腼腆。

“娘。”宝淳也上前一步,站在万可儿身旁,她紧紧牵着好朋友的手,望着母亲,鼓起勇气道:“可儿娘死了,爹也一点不喜欢她,她一个人很可怜,我想带着她跟我们一起,一起回长安,好吗?”

卞持盈讶异,她低头看着女儿的眼睛,意味深长问:“你真想好了?可儿愿意跟着你吗?”

“我愿意。”万可儿转头看着宝淳,咧嘴一笑:“我喜欢桃桃。”

“崔夫人。”她又回正头,看着卞持盈正色道:“您可以考虑一下带着我,我勤快得很,眼里有活,不是偷奸耍滑的人。”

卞持盈颔首:“我会好好考虑的。”

“我要回去砍猪草了。”万可儿抱了一下宝淳,摸摸她的脸:“下次再来找你耍。”

接着她面向卞持盈,弯腰点头:“崔夫人,我先回去了,再见。”

卞持盈朝她颔首微笑:“再见。”

万可儿前脚离开,卞持盈便向迟月递了个眼色。

迟月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悄无声息离开了屋子。

“娘。”宝淳坐了下来,双手规矩地放在膝头,她绷着小脸看着卞持盈:“宝淳想要带着万可儿一起回长安,想要她在宫里陪着宝淳,也想要她和宝淳一样听娴姐姐讲课认字明理。”

卞持盈坐在她对面,问她:“你可想好了,你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她的脾气秉性你只知皮毛,万一将来你又不喜欢她了怎么办?”

宝淳鼓起腮帮:“将来事将来议,宝淳只知道,宝淳现在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宝淳。”

“她知道你的身份吗?”

“不知道,我没告诉她,也不打算告诉她。”

宝淳歪着头:“等回长安了,她就什么都知道了。”

卞持盈笑,她伸手揉了揉女儿的额发:“真想好了?”

宝淳缓缓点头,小脸很是严肃:“想好了。”

年幼的宝淳公主不会想到,这个孩童时的玩伴,会一路陪着她走过数程风雨,见证她的天下,见证她的千秋伟业。

第二日下起了雨,寒意直往骨子里钻,冷得人都不愿意动弹。

屋子里烧着炭火,煮着茶。卞持盈披着袄子坐在炉子旁,炉子边上还烤着栗子和番薯。满室茶香中,夹杂着栗子和番薯的清甜。

女子纤细的指尖翻过书页,烛火在她指尖落下阴影。

蜀州的天儿,一下雨天就暗得厉害,其实白日不必点烛火,一般视物是没什么问题的,但若是要看书写字的话,还是得点一盏,不然伤眼睛。

“夫人。”迟月进了屋来:“万可儿是蜀州人氏,如今五岁,其母早逝,其父嗜酒不劳作,家中一贫如洗,靠着万可儿母亲以前替人抄书挣来的钱过活。”

卞持盈放下书:“我就说那孩子不一般,原来她母亲是个识文断字的读书人,她母族呢?”

迟月:“万可儿母族是清贫的书香门第,早就落败无人了。”

“把人买来吧。”卞持盈低头继续看书:“回长安之前,她的管教之责,便落在你头上了,待回长安之后,自有龚娴教导。”

迟月有些意外:“夫人想要她当小殿下的伴读?”

卞持盈瞥了她一眼,烛火在其眸中摇曳明灭。

迟月立马打嘴:“是我失言。”

“桃桃喜欢她。”卞持盈看着书中字眼:“既然喜欢,便尽力扶持教导,这样,也好在将来能助其一臂之力,成为其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就似你和朝玉于我一样。”

迟月:“我明白了。”

“昨日阿秋来寻夫人。”迟月一脸好奇:“真是来赔礼的吗?”

卞持盈眉眼未动,她指尖微动,翻开下一页:“的确是来赔礼的,不过”

她勾唇一笑:“或许是那日我们的演技有些拙劣,又或许,阿秋实在是太敏锐了,识破了她们当下的处境,所以。”

“她们近日,必有异动。”她漫不经心叮嘱:“盯紧一点,不要放过一丝风吹草动。”

迟月神色凝重:“是。”

“昨日你去赔礼,看出什么端倪来没有?”胡敏敏皱眉看着阿秋:“为了此次赔礼,咱们还提前做足了戏。”

她看着阿秋的脸,伸出手去:“你的脸”

阿秋别过头:“我没事。”

胡敏敏僵在空中的手微微颤抖,她慢慢收回手,故作镇定:“此举,应该能打消皇后的怀疑,毕竟我们的身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言行粗鄙一点,也没有问题。”

“昨日我去向皇后赔礼。”阿秋目光落在虚处:“她待我礼数周全,丝毫没有因为我是仆人就轻视我。”

胡敏敏不解:“这有什么?或许皇后就是用这副虚伪的模样来骗过旁人,以博一个亲和爱民的名声。”

“不对”阿秋扶桌站了起来,她目光发散,喃喃轻语:“这一定不对”

“到底怎么了?”胡敏敏被她这样弄得紧张起来,也跟着起身:“皇后还是怀疑我们?还是说”

阿秋猛地转头看她,眼睛亮得惊人,将她剩下都堵了回去:“现在,我们马上离开。”

说完这话,她就转身去收拾行李了,动作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胡敏敏愣住,方才戛然而止的话语还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哽得她有些难受。

直到阿秋快速收拾完行李,拉着她要离开时,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步伐:“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突然?是皇后察觉到什么了吗?”

阿秋的声音很冷,语速很快:“是我们太自大了,以为凭着自己比皇后年长,就可以在皇后眼皮子底下暗自谋算,可没曾想,没等我们谋算明白,皇后已经察觉到我们的意图了。”

胡敏敏抬眸看去,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阿秋瘦削的脸颊,以及其坚毅冷清的眉眼,看着阿秋这样,胡敏敏有些失神。

这是县主,是她从小服侍的主子。如今她们身份调换,自己是主,县主是仆,为的就是做一场光复前朝的梦。

可梦毕竟是梦。

胡敏敏鬼使神差开口:“或许皇后不是为了博名声。”

彼时她们已经走到长廊尽头,尽头处有月光跃进窗来,阿秋茫然回头,那光印在她脸庞上,照亮了她眼中的仓惶与艰涩。

寒冬夜风,月光似雪。

蜀州一处僻静漆黑的小巷里,传来两道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阿秋走在前边儿,她警惕地从巷口探出头来,见外边儿空无一人,便拉着胡敏敏从巷中轻巧探出,步伐急促地朝另一条巷子奔去。

胡敏敏木然看着二人交握的手,看着前边儿人影,她张了张嘴,眼泪落下:“阿秋”

阿秋猛然一惊,她回头捂住胡敏敏的嘴,低声喝道:“你做什么!”

掌心传来温热,阿秋一愣,她凭着微薄的月光望进胡敏敏湿润的眼眸,一时失神。

突然四周火光四起,阿秋浑身一悚,不等她转身,便听后边儿有一道声音递来——

“福平县主,久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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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龙困浅滩

◎我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又是阴雨绵绵的日子,晏端对这样的日子厌恶透顶。

他草草披着袄子瘫坐在椅中,神色倦怠,双目无神,由着晏一伺候他盥洗。

“敏娘呢?”他问晏一:“怎么不是她来伺候?”

晏一正用热水打湿巾子,闻言回道:“好像是在夫人屋里。”

晏端撇撇嘴,没再说话。

晏一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开口:“要不,我去把人给请来?”

谁料晏端嗤笑一声:“你?”

他垂着眼皮把玩着腰间玉佩,似笑非笑:“好大的面子,你去请,就能请来?也不看看那是谁的地盘儿,你要是能把人请来,我倒是服你了。”

晏一不敢再说话了。

早饭时,晏一望着窗外问:“外边儿下雨,郎君还要出去吗?”

“自然要出去。”晏端挑了挑碗里的寒酸饭菜,随意吃了两口便丢下筷子:“下雨也有乐子寻,一会儿咱们去喜鹊楼逛逛,听说那里还有”

“陛下!”贴身内侍季听风匆忙进了屋来,神色大喜:“长安来信了!”

晏端见他兴高采烈,心跳也不由快了几分:“什么?”

季听风走近低声禀道:“说是武靖侯回长安述职了!”

晏端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头晕眼花,他一把抓住季听风的手臂,不可置信问道:“真的?你说真的?”

他急于求证,手上力道不小,抓得季听风龇牙咧嘴,却也不忘回复:“是是是!眼下武靖侯已经抵达长安了!”

“太好了太好了”晏端松开手,恍惚失神之余,他忽然大笑出声:“哈哈哈!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他猛然回过神来,望向晏一,眸光锐利:“你去告诉皇后,朕要回长安!快去!”

晏一迟疑:“可是”

“可是什么!”晏端踢了他一脚,不满训斥:“朕让你去你就去!磨磨蹭蹭什么!”

晏一只得硬着头皮去卞持盈屋里传话。

连房门都没碰到,晏一便被迟月拦在外面。

“好姑娘。”晏一哀求:“让我见一见夫人,实在是有要事。”

迟月看着他衣袍上的脚印,拧眉:“夫人不得闲,你有什么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晏一叹口气:“郎君想要回去了。”

回哪儿去,自然是不必说。

“回去?”迟月哼笑:“要不要回去,是夫人说了算,郎君想回去,啧,暂且想着吧。”

“哎哎哎——”晏一去拉她的衣袖。

迟月扭身躲过,皱眉叱他:“说话便说话,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叫别人看见,你我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晏一尴尬讪笑,无措立在一旁,配上衣袍上的脚印,看上去实在是可怜。

迟月瞧着实在可怜,便掸掸衣袍:“你还有什么话说?”

晏一:“那怎么办?郎君一心想要回去。”

“回去做什么?”迟月狐疑盯着他:“长安有动静了?”

晏一不敢看她,连忙垂下眼皮:“这主子们的事情,奴才怎么知道,奴才只知道,郎君满心都想的是要回去。”

迟月盯着他半晌,忽而冷笑连连:“罢了,你不肯说,我就当你没来,没这回事儿!”

说罢她就要拂袖离去,唬得晏一连忙低声呼喊:“别别!姑奶奶,我说,我说还不成!”

“你且好好儿与我说一说。”迟月冷着脸:“若有虚言,想来夫人那儿你便讨不着好,夫人那儿讨不着好,想来郎君那里,你也讨不着。”

“我真是怕你了。”晏一又长叹一声:“武靖侯回长安述职了。”

迟月眼皮一跳,她不动声色:“当真?”

晏一:“季听风日夜盯着长安那边的动静,这事儿不会有假。”

他这般坦诚,迟月反而怀疑更深:“你就这样告诉我,不怕郎君生恼?”

“告诉了怎样?不告诉又怎样?”晏一作无奈状:“夫人手眼通天,这事瞒不了多久,至少今日午时,夫人便会知道此事,再晚也晚不过今晚。”

迟月一脸赞赏:“你倒是识时务。”

“行了。”她敛了神色:“这事我自有分寸,你回去吧。”-

“若按辈分,我该唤您一声姑姑。”皇后坐在圈椅中,手里端着寻常普通的杯盏,杯中是再寻常不过的茶叶。

她手腕徐徐,用茶盖拨了拨飘在表面的茶叶,轻轻抿了两口后,合上杯盏往身旁一放,接着,再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人:“早年间,有听过您的传言。”

这回,站着的人是胡敏敏,而坐在椅中的人换成了阿秋,不,应该唤她“福平县主”。

福平县主赵嫄换下了一身灰扑扑的仆从衣裳,她梳着整齐光亮的发髻,穿着靛蓝织金袄子,眉宇之间是往日隐没的英气和桀骜,与之前的泼辣丫鬟阿秋,是大相径庭。

“我的外祖母是大名鼎鼎的赫阳长公主。”赵嫄笑笑:“自小得她老人家教导,我才没有被囿于内宅高墙中,我和当世男子一样,看四书五经,看后汉书,看商君书,看兵法、六韬三略尉缭子,可惜待我学成时,当朝已经覆灭,彼时朝局混乱,或许因为我是区区女流,又或许是我声名不显,所以几乎没人把我放在心上。正因如此,我才能苟活至今。”

她静静看着卞持盈:“你很好,果然如传闻一般,聪慧敏锐,能折在你手下,我甘拜下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卞持盈没有说话,她侧耳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过了许久,她才再度开口:“就没有想过隐姓埋名过一辈子吗?起码能保住一条命,铤而走险为了什么?就为了以前那个腐烂不堪的朝廷?平康帝在位时,您应该见识过那年的长安,百姓生活满目疮痍、哀鸿遍地,长安世族却酒池肉林、歌舞升平。您学成多年,难道要为了这样的朝廷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吗?”

“当然不是!”赵嫄被卞持盈这话刺激到了,她紧紧握住扶手,半边身子都探出椅外,眼睛微微发红,里面盛满了不甘与痛苦:“我虽女儿身,却也有一腔抱负,我也想为了我的家国做点什么。你说得对,那样的朝廷不值得我肝脑涂地,我若是为了那样不堪肮脏的朝廷出生入死,无异于是助纣为虐。”

她忽然落下泪来,掩面哭泣,声音哽咽:“所以所以我活着我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身后,丫鬟阿秋也红了眼睛,悄悄别过头去擦泪。

这时,迟月进了屋来,快步走到卞持盈身侧,弯腰耳语几句后,又转身疾步离去。

卞持盈指尖微动,不过须臾,她心中思绪已百转千回归于平静。就像是一颗石子掷入湖中后荡出层层叠叠的水纹,待石子沉于湖底,湖面又恢复平静无波模样。

“罢了。”赵嫄擦了擦眼泪,她看向卞持盈的眼睛微微发红,眉宇之间是爽朗英姿:“既然到了这一步,也不必去想那么多,毕竟如今,我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她站起身来,朝卞持盈作了个揖:“只是我有个遗愿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卞持盈抬眸:“但说无妨。”

“我祈盼身死后,我的棺椁能送回盘州去,盘州偏僻路远,但它是我的封地,也是我的安身之所。”赵嫄挺直背脊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她眸光发虚,似乎能看见空中那一条条线雨:“至于我那满腔抱负,也该随着我的棺椁,尘封于地下长眠。”

阿秋已经啜泣出声,不能自抑。

卞持盈眸光沉静,她望着一处出神,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郎君、你不能进去!郎君、郎君!”

迟月焦急失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下一刻,房门被人从外面“嘭”地一声粗暴踹开,发出巨响。

卞持盈稳坐椅中,她面色平静望去:“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朕还想问问你!”晏端无视旁边二人,指着卞持盈厉声喝问:“如今年关将至,究竟几时才会返程回长安!”

“明日一早。”

“什什么?”

晏端像是戛然被人掐住了喉咙,无法出声,也无法呼吸一般。他脸色陡然涨得通红,举起的手微微颤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卞持盈扶着扶手慢吞吞站了起来,她清透明亮的眸珠盯着他:“怎么?不想回去?”

“非也!”晏端收回手,轻咳了一声,神色僵硬:“朕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卞持盈哼笑一声,她肩膀慢慢舒展,手臂往后一拢,负手而立盯着他:“这有什么,你没想到的事情还有许多。”

“你什么意思?”晏端察觉到她话语中的意有所指。

卞持盈耸耸肩,挑眉:“随口一说,没什么意思。”

晏端不甘示弱地瞪着她,却因气势不足落于下风,最终灰溜溜离去。

他走后,房门合上,屋内重新恢复安静。

卞持盈旋身走到窗边,她展臂扶着窗框,望着潇潇雨幕半晌,窗边倚靠回身,她凝视着赵嫄,微微一笑:“或许,你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您去过惠州吗?”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64改步改玉

◎今后要好好在一起◎

帝后一行人启程回长安,途经矩州、永州、庐州一带,于腊月廿八到达长安城下。

待马车驶入长安城的那一刹那,晏端险些热泪落下,他不自觉挺直了背脊,仿佛得了什么倚仗一般。

一路风餐露宿,卞持盈累得不轻,正阖目休养。

而另一侧,是惴惴不安的万可儿和宝淳。

“别怕。”宝淳轻轻握了握万可儿的手,凑近她耳边:“我会保护你的。”

万可儿转头看她,睫毛不停轻颤。

宝淳与她脸贴着脸,小声开口:“我很厉害的!可以保护好你,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万可儿点点头,声如蚊呐:“我相信你。”

她素来机敏,在蜀州的时候已经察觉到“崔夫人”一家并非普通人家。

聪慧的万可儿早早便明白,或许桃桃就是她命中难能可贵的贵人。

“你说敏娘到底怎么回事?”晏端很不高兴地望向卞持盈:“朕还想带着她一起回长安来着,兴许他日朕心情好,赏她一个位份也未尝不可。”

卞持盈靠着软枕,身上披着毯子,她闭着眼,仿佛是睡着了。

晏端更不高兴了:“你说,朕要不*要派人去将她们捉回来?”

卞持盈眼皮微动:“怎么?难道要治她们的罪?是什么罪?不识抬举的罪?”

“咳。”晏端不满:“这是什么话,朕像是那样蛮横无理之人?朕的意思是,起码要让她们知晓真相,让她们知道真相之后再做出抉择。”

卞持盈并未追问,晏端显得有些尴尬。

他看了看马车里的俩小孩儿,清了清嗓,自顾自道:“你想啊,若是她们知道朕的身份后,还会选择离去吗?朕要给她们一个选择,让她们不留遗憾,起码,不会与荣华富贵失之交臂。”

卞持盈仍未搭腔。

晏端自讨没趣,索性不开口了。

过了一会儿,马车缓缓停下,不等晏端发问,便见迟月从外边儿掀开帘子,直直望向他:“陛下可要一同去国舅老爷家?”

晏端:“离长安甚久,朕还有要事在身。”

迟月一言不发,只是仍举着手臂掀着帘子,盯着晏端一言不发。

晏端不解其意,皱眉:“还有什么事?”

“我要回家一趟。”卞持盈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晏端倏地神色难看起来:“这是赶朕下去?”

迟月垂眸:“不敢,只是怕耽误陛下行程。”

卞持盈神色自若,她靠着软枕,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仪容。

最后晏端还是铁青着脸下了马车去。

迟月上了马车,伸手替卞持盈整理仪容。

她手上动作不停,只是瞥了一眼万可儿后,低声问道:“殿下真信得过福平县主?若她趁机生事,麻烦可就大了。”

“能有什么麻烦。”卞持盈掩唇打了个哈欠,她拿帕子轻轻攒了攒眼尾的泪花,语调懒散:“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的毛病,你是知晓的,素来爱疑心这个疑心那个,为此还吃了不少的亏,如今我也在自省改正。”

“至于福平县主那儿,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不会差。倘若这回还是不慎眼瞎看走了眼,也无妨。”

她低头理了理手上的帕子:“我别的本事没有,取这两条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迟月轻叹一声,她抬手整理髻发朱钗:“也不是别的,只是她们手里的诏书,还拓了殿下的章,就怕她们拿这做文章。”

“她们真有心做文章,山高路远的,咱们也别无他法。”

卞持盈拨开她的手:“好了,差不多了。”

见迟月还有些担心,卞持盈笑着安慰:“担心也没用,惠州路远难抵,与其想这些,还不如紧着眼下的事操劳。”

迟月低下头去:“殿下说得是。”

早早有人去通传了,所以马车停在卞家门口时,已经有不少人候着了。

为首的是母亲崔珞珠和婶婶戚阅竹,后边儿则是一堆弟弟妹妹们,连出嫁的妹妹也带着孩子回来了。

卞持盈下了马车后,牵着宝淳上前去,笑着和母亲、婶婶说了两句话,又应了弟弟妹妹们的呼唤,然后一家人浩浩荡荡进了府去了。

待落座后,卞持盈将宝淳推去崔珞珠那儿。

宝淳张开手臂扑向崔珞珠怀里:“外祖母!宝淳想你啦!”

崔珞珠心软得一塌糊涂,她低头笑着捧着外孙女圆圆的脸蛋儿:“外祖母也想宝淳啦!”

“外祖父呢?”宝淳趴在她怀里仰着头:“宝淳也好想他哦。”

崔珞珠慈祥地摸了摸她的小脸:“你外祖父忙着呢,改日得闲了,会去看宝淳的。”

宝淳重重点头,老成地叹了口气:“好吧,也不能勉强。”

崔珞珠和一旁的戚阅竹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

这边其乐融融,另一边则是不太好过了。

卞持盈好整以暇地看着弟弟妹妹们,指节叩了叩桌,发出清脆的声音:“一个个来,阿烨。”

“长姐”卞烨紧张地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儿,垂着手,作紧张状。

卞持盈:“几月前我外出微服私访,记得那时你在看《将苑》,如今看得怎样了?有哪些见地?不妨与我说一说。”

卞烨咽了咽口水,开始说起自己的收获。

亲眼目睹这场面的卞知盈吓得快昏过去,她死死握着扶手,嘴唇抿得发白。

眼瞧着卞烨答完了,马上要轮到自己了,卞知盈无措地站起身来,她攥着衣角,紧张得快要哭出来了。

“知盈。”大堂哥卞炳见她紧张得不得了,便出声安慰:“别怕,若是有说错的地方,你认错就是了。”

堂嫂贺辅玉也道:“是啊,别紧张,错了改就是了。”

恰好这时卞烨落座,他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然后朝卞知盈投去怜悯的眼神。

“知盈。”卞持盈神色威严,她看向妹妹:“说一说我离开长安的这些日子,阿烨都教了你什么。”

卞知盈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打哆嗦,她慢吞吞上前去,神色僵硬地对上了长姐的眼睛。

霎时,卞知盈脑中一片空白。

她以为她在长姐的眼中会看到不满和斥责,没有想到,长姐眼中只有一片和煦,温和平静。

卞知盈磕磕巴巴地应对上了长姐的所有提问,最后有惊无险地坐了回去,才觉后背一身冷汗。

“怎么样?”卞烨凑了过来。

卞知盈长舒一口气,她回想方才,思量片刻,才摇摇头,叹道:“长姐不愧是长姐,你教我的那些东西,很有用。”

她咧嘴一笑,露出白花花的牙齿:“我很喜欢。”

她与卞烨相视一笑,二人眼里都多了很多东西。

卞持盈又问了妹妹卞怀盈,问起她在易家的日子过得怎样。

接着她又问了堂弟、堂弟妹卞炳和贺辅玉,顺带问了问卞炜如今的日子。

贺辅玉道:“他不是蠢的,知道如今局势不好,所以很是乖顺,不过长姐放心,我们不曾因为他乖顺而松懈。”

卞持盈颔首:“辛苦费心。”

她最后问堂妹卞如盈。

卞如盈一扫往日怯懦模样,笑吟吟站起身来:“托长姐的福,如今我的日子好得很。”

卞持盈遂不再多问。

她将目光望向亲侄子侄女们,朝其招招手:“阿翎、阿伏。”

姐姐易翎牵着弟弟易伏上前去,乖乖行礼:“姨母殿下。”

卞持盈蹙眉,看向妹妹怀盈:“姨母就姨母,怎么叫得不伦不类的。”

卞怀盈:“礼数不能丢。”

“在家里没有礼数。”卞持盈弯腰牵过易翎、易伏的手:“叫姨母。”

易翎看了看母亲,继而看着姨母温和的眼睛,便笑着脆生生唤道:“姨母!”

卞持盈看得有些恍惚。

易翎长得很像妹妹怀盈,笑起来的时候颊边是两粒圆圆的梨涡。

“宝淳,可儿。”卞持盈对她们招了招手。

宝淳牵着万可儿的手走近。

“你们是兄弟姐妹,是最亲近的人。”卞持盈拉过她们的手放在一处:“今后要好好在一起,知道不知道?”

宝淳、万可儿、易翎都点了点头,余易伏一人呆呆地望着万可儿。

易翎用手肘撞了撞他,他这才反应过来,指着万可儿问卞持盈:“姨母,她是谁?”

宝淳紧紧牵着万可儿冰凉的手,往前走了一步,护犊子似的,她嘟起嘴瞪着易伏:“她是我的好朋友!叫万可儿!”

易伏被她这样吓了一跳,干巴巴哦了一声,连忙躲去姐姐背后。

众人见状都笑了起来。

“殿下一路风尘仆仆,不如这会吃了午饭,再洗一洗,好好休整休整吧。”崔珞珠起身来,招呼人摆桌吃饭。

卞持盈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晏端回宫后,发现宗太后仍未回宫,气得发了好大一场火,吓得跪了一地的宫人,皆瑟瑟发抖,害怕不已。

晏端沉着脸想了好一阵儿,这才起身拂袖:“来人!摆驾含章殿!”

听说皇帝要来,宗襄一脸晦气:“他来做什么?殿下呢?殿下为什么还没回宫来呀!”

虽然不情不愿,宗襄还是梳妆一番,静候皇帝到来。

她以为皇帝就是来散散心、聊聊天什么的,毕竟这青天白日的,什么也做不了。

岂料皇帝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想个法子,让母后赶紧回宫!”

宗襄瞠目结舌:“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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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弄巧反拙

◎弥深在她指尖落下轻吻◎

“让你想办法请太后回宫?”卞持盈也没在卞家休整许久,吃过午饭后消消食,再沐浴盥洗后便小憩了一会儿,想着宫中还有许多事处理,她没睡一会儿就启程回宫来了。

刚回宫,便听宫人说宗襄已等候多时,她心中诧异不已,结果二人方坐下,对方就猝不及防来了这么一句话。

“是啊。”宗襄皱着一张脸,瘪瘪嘴苦兮兮道:“为什么突然来找我?好似我有很大能耐一样,他想让太后回宫,那不是轻轻松松吗?为什么要来找我?”

卞持盈端过一杯茶水,慢悠悠品着。不多时,她才在宗襄眼巴巴的目光下放下茶杯,不紧不慢道:“毕竟你也是宗家女,说不定有你出面,事情会好办许多。”

宗襄不解:“为什么不是陛下自己请太后回宫?非得让我出马……真是……”

她不喜欢太后,也不喜欢皇帝。

若没有他们从中作梗,她或许还是待字闺中的、天真烂漫的女郎。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围困宫中,此生一眼望得到头。

想到这儿,宗襄又忍不住有些沮丧,平日里轻快的眉眼都耷拉了下来。

“让你来找我哭两句,说你想念太后殿下,兴许太后就能回宫来了。”

卞持盈往后一靠,语气不疾不徐:“陛下倒是想请太后殿下回宫,怕只是有心无力。”

宗襄听出她话语中的门道,不由心里一惊,忙问:“意思是,如今这天下,是殿下你的?”

卞持盈挑眉,侧目看她,似笑非笑:“打嘴,说话没个正形。”

宗襄讪讪:“我这不是高兴嘛……”

“殿下……”她凑上前去,态度有些谄媚:“我能不能出宫去啊?我不想在宫里待着。”

“怕是不行。”卞持盈伸手,指尖戳了戳她的眉心:“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你该是懂的。”

宗襄眼里一下黯淡无光,她扁扁嘴,哦了一声,慢慢低下头去。

“不过。”卞持盈带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宗襄猛地抬头,眼里重新布满明期盼,明亮动人:“不过什么?”

卞持盈见她这般,不由哂笑:“再等等,兴许你就能离开了,你能等得住吗?”

宗襄高兴坏了,她一下从椅子里蹦了起来:“能!一定能!”

听说晏端出宫时,卞持盈正在金銮殿处理堆积的折子,闻言她只是动了动眉眼,松泛松泛手腕,抬头看向迟月,眉目肃杀:“武靖侯到长安后都做了些什么?”

迟月正在一旁研墨:“对外是正在撰写述职文书,对内么……我们盯梢的人发现常有武靖侯府的人出入长安城,但他们很是狡猾,抓不住行踪,我猜,应该是摸去太后那里了。”

“殿下。”垂眸见手下墨汁浓郁,迟月问道:“太后能回长安来吗?不如……咱们将人截堵在城外如何?”

卞持盈合上折子,将笔放下。她伸手揉了揉右手手腕,不答反问:“宝淳在做什么?”

迟月:“小殿下在为万可儿介绍宫里的一草一木。”

“速去请龚娴进宫。”

“是。”

得知龚娴进宫,宝淳高兴坏了,她牵着万可儿一阵风似的跑进殿来:“娴姐姐!”

龚娴含笑起身:“数日不见,小殿下似乎长高了些。”

宝淳笑着行礼,接着她牵过万可儿,向龚娴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以后都会跟我在一起,娴姐姐,宝淳想让她跟我一起,一起听你讲课,好不好呀?”

龚娴莞然:“自然是好的。”

卞持盈在上边儿开口:“坐下慢慢说吧。”

她看向有些紧张的万可儿,语气放缓:“不必担心,宝淳待你如亲友,你只需每日好好读书、写字、识理即可。”

万可儿局促起身,捏着衣角点点头:“是,殿下。”

龚娴在一旁看着她,朝她招招手。

万可儿乖乖走了过去,她抬起眼眸,飞快地看了一眼龚娴,继而又马上垂下眼皮,作惶恐状。

“万可儿……”龚娴轻轻牵过她的手,温和地问:“想不想换个名字?”

她有些惊惶地抬头,神色惴惴。

龚娴:“若不想换,就不换。”

万可儿看着她握着自己的手,看见她白皙的指节,再看自己粗糙泛黄的手指,倏地,一股浓浓的自卑不甘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抽回手,先朝龚娴笑笑,继而转身朝卞持盈,拂袍跪下:“求殿下赐名!”

卞持盈挑眉:“想好了?”

万可儿伏在地上,声音清晰坚定:“殿下,我想好了。”

卞持盈看向龚娴:“龚娘子是你的老师,你应该请她为你赐名。”

万可儿直起上半身来,她旋身看向龚娴,神色无措,有些不安,像是做错了事一般。

龚娴含笑,她先是用眼神安抚万可儿,接着看向宝淳:“这……”

“小殿下可有想法?”

宝淳一愣,她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看向卞持盈:“娘,她随咱们卞家,可好?”

她本想让万可儿随自己姓晏的,可心思转了几个弯,这才作罢改口。

卞持盈:“可。”

宝淳又转头看龚娴,眼巴巴的:“求老师赐名。”

万可儿双膝跪着卞持盈,上身却扭着面向龚娴,神色同样期待。

龚娴沉吟片刻,在两双闪着光的眼睛中缓缓开口:“你与殿下于寒冬腊月相逢,腊月又称嘉平……嘉平如何?”

宝淳眼里透着欣喜,她扭头看向万可儿,眼含期待之意。

“卞嘉平……”万可儿咀嚼这个承载着她新生的名号,突然眼含热泪:“很好……很好……”

卞持盈不知何时下了梯来,她弯腰扶起万可儿:“嘉平逢新年、逢祥瑞,是很好的名字。”

龚娴带着宝淳和卞嘉平离开了,卞持盈高坐宝殿,开始召见近臣。

日头西斜,金銮殿的门开开合合,从里头走出来的大臣神色各异,其中以沉重偏多数,看来里边儿的气氛不太轻松。

“殿下同你说了什么?”弥深一见弥远出来,便忙迎上前问:“可有提到过我的名字?”

弥远先是自下而上将他扫视一通,接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但笑不语,从容离去。

余弥深留在原地,一头雾水。

“弥大人。”朝玉出来召唤:“殿下有请。”

多日不见,思念愈发深入骨髓,弥深只有靠着旧时存着她的画像,睹画思人,以解相思苦。

殿门打开又合上,弥深被引去了偏殿。

甫一进殿,弥深便迫不及待朝上方看去,见卞持盈坐在上方,笑眼盈盈地看着他:“许久不见,弥卿别来无恙。”

弥深陡然红了眼眶。

宫人早已退去,殿中仅剩二人。

弥深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大步上前,却又在几步之遥时止步,踌躇不决,不敢上前。

卞持盈起身来,背手朝他走去,笑着打趣:“怎么?傻了不成?”

弥深倏地张开臂膀,将她搂入怀中,鼻尖萦绕着她的发香,瞬间丰盈了他的心扉,令他躁动不安的心沉静了下来。

卞持盈靠在他肩头,嘴角微翘:“我没有在外沾花惹草,也没有携男宠归来,弥卿呢?你在长安可有红颜相伴?”

弥深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她。

卞持盈抬手拍拍他的手臂,温声安抚:“好了,我回来了。”

这仍未得到回应,就在卞持盈纳闷儿时,手突然被握住,接着,一抹温热落在她指尖。

卞持盈愕然,她自他怀中抽身,抬头凝望,神色看不出喜怒:“数日不见,你胆子愈发大了。”

弥深握着她的手不松开,视线却不离她的脸,见他低下头去,挑衅般的,在她纤细指尖烙下浅浅牙印。

卞持盈的心重重一跳,她抽回手:“……胡闹!”

弥深取出洁白的帕子,低下身子牵过她的手,替她慢慢擦着指尖:“我知殿下守礼,故不敢逾越。”

卞持盈垂眸看着他纤长的睫毛,哼道:“不敢逾越?我看你是敢得很。”

“受漫漫思念折磨,臣已竭力尽能去控制了。”弥深的声音很轻:“若有冒犯殿下,臣知错。”

卞持盈反手握住他:“知错能改,便是极好。”

二人先继落座。

“我离开这些日子,长安可有发生过什么?”卞持盈问。

弥深低头看着二人交握的手:“长安发生了什么,殿下不知道吗?若殿下不知道,那在我之前的数位臣子,恐怕要掩面弃官了。”

卞持盈:“那你呢?”

弥深不说话。

他明显是在使小性子,数日不见,卞持盈能明白他的想法,也愿意纵着他:“多日不见,你在长安可好?”

弥深还是不说话。

卞持盈叹口气:“你这是在怪我没有给你去信?路途遥远,车马难抵,我给你的信,只能写一些零零碎碎的公事,但我想,你看到这些会很失落,不忍你失落,所以没有动笔。”

弥深依旧不语,只是低着头,看不见神色。

卞持盈皱眉:“你到底在恼我什么?”

见他还不说话,卞持盈抽回手起身,神色自若:“朝玉,宣中郎将进殿。”

弥深见状,慌了,他立马起身来:“且慢!”

卞持盈转头看他:“肯说话了?迟了,留着下回说吧。”

“殿下……”弥深有些着急:“我并非恼你没有给我来信,我只是……”

“好了。”卞持盈抬手制止他的话,语气不容置喙:“我说了,剩下的话,等下回再说。”

弥深错愕,似是不肯相信她这样绝情冷硬。

卞持盈叩了叩桌,不一会儿,迟月进了殿来,她上前笑着朝弥深做出请势:“弥大人,请回吧。”

弥深看向卞持盈,见她稳坐椅中,神色平静地翻看着手里的折子,一点余光都没有给他。

弥深难以忍受,他重重拂袖离去,神色愠怒。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各位评论的小宝都有红包献上!

写后半段的时候好爽啊!女性是上位者真的太太爽啦![加油]

66风雨欲来

◎这一次,是一箭四雕◎

中郎将郭云毅进殿时,恰好见弥深这副模样,不由有些忐忑。不只是他,殿外候着的一些朝臣也看见了,一时,众人心思各异,都在暗自揣摩着皇后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