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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善谋 风时丛兰 18040 字 5天前

待一波波朝臣见完,天边已经余霞成绮,灿烂明媚的火烧云蔓延山间,寒风阵阵,后日便是除夕了。

离开长安数日,明天的朝会应该也不会轻松。

所以朝玉早早地劝道:“殿下早些歇下吧,今日午后也不见您怎么休息,匆匆忙忙进宫来,见这个见那个,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着不住的。”

卞持盈笑:“好,听你的,不过我这儿还有一些折子没批完,等批完这些我就歇息去了。”

朝玉又道:“总之不管如何,明日的茶壶我来掌管,不准殿下再喝浓茶,那多伤身啊!”

卞持盈笑意更深:“遵命。”

朝玉见状,这才作罢,倒是迟月在旁边看得好笑。

“殿下,明日朝会,武靖侯述职,若是搬出太后来,咱们该如何应对?”迟月问。

卞持盈挑眉:“应对?又不是我将太后赶出宫的,我有什么好应对的。”

迟月:“话虽如此,武靖侯可不是他哥哥宗穆,说不定,他会搬出孝道来,压殿下您一头。”

“若要尽孝,那是晏端的事,与我何干?”卞持盈撑着头,指尖揉着太阳穴:“压我?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突然觉得厌倦。

“我已经忍得够久了。”卞持盈往后一靠,她看着桌上垒得高高的折子,语气低缓:“是时候了。”

殿中烛火通明,纤细单薄的身姿映在墙上,看上去婀娜娇柔。然她笔下刀锋锐利不减,杀意凛然。

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刚到四更天的时候,长安下了场小雪,薄薄的一层披在地上,细碎如撒盐一般,踩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金銮殿外已经候了不少朝臣了,他们穿着厚厚的氅衣,三三两两站在一处,或是安静而立,或是细声交谈。

只有一人站在独自站在一旁,他看上去不到四十,身姿不显,但却很是挺拔,眉目清然卓绝,很有文人那副味道。

“武靖侯这时候杀回长安做什么?难不成是想重振宗家?”

“重振?只怕是难喽!”

有人凑在一处,低低议论。

“我要是他,必然不会踏进长安一步,好好儿的在边城过自己的日子,不好么?这个时候,逞什么能,明哲保身才是重中之重。”

“或许,他是有什么锦囊妙计?”

“妙计?再怎么妙的计,能敌得过那位?宗穆一脉已废,一位出宫避难,一位不问朝政,还有荣家那位……像是已经倒戈卸甲了,指望不上。武靖侯如今单枪匹马,就是有妙计,也得有处使才是。”

“吾深有同感,观其只是垂死挣扎罢了!我等只管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便是。”

不管旁人如何,武靖侯宗豫只是安静站在人后,垂眸敛目。

倒是荣屿青看了他好几眼。

倏地,宗豫抬起眼皮,目光如炬,直直射向荣屿青。

荣屿青黑黝黝的眸珠动了动,他牵起嘴角,朝宗豫微微颔首。

宗豫像是没看见一样,他盯了荣屿青一会儿,又垂下眼皮看向脚尖,无事发生。

又开始飘雪了,小雪落在朝臣帽檐、落在肩头,安静无声。

朝会时,朝臣拍落肩头雪,相继进殿。

昨夜晏端匆忙赶回宫来,勉强眯了一会儿后就被叫起来上朝,故而,此刻他眼皮重得厉害,仿佛随时都要睡着一般。

通事舍人唱礼后,由三省开始奏事议政。

晏端昏昏欲睡,听着下边儿不高不低的说话声,更是要睡去了,直到荣屿青的声音响起——

“臣中书令荣屿青启:伏奉敕旨,命臣等参详旧典,拟定新律两条,今已成文,谨具本以闻。”

“新律一,诸殴打他人者,不论亲疏关系,视其程度,立案判刑。”

“新律二,诸匠人者,编入其户,刻其名姓于匠物,凡有冒领他人匠物者,处刑不怠。”

晏端一下来精神了,他揉了揉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荣屿青。

而荣屿青看也不看他,只是躬身对着皇后,恭恭敬敬,规规矩矩。

晏端面色五彩纷呈,他倏地冷笑一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卞持盈转头看他,语气不疾不徐:“怎么?陛下有何高见?”

“……没有。”晏端躲开她的视线,将头扭向一侧:“朕只是觉得,开国侯还真是兢兢业业,恪守职责。”

荣屿青低头:“臣惶恐,这乃臣分内之事。”

晏端闭眼,一副心烦意乱模样。

新律毫无疑问通过,朝会继续,由武靖侯出班述职。

“陛下垂拱九重、泽被四海,昌安元年至今,臣驻边城,领边城军政,谨陈事要……”

满殿都是武靖侯的声音,不卑不亢,温和平静。

直至述职结束,他垂首于殿前,静候示下。

晏端清了清嗓:“不错,看来武靖侯在边城有不少作为,皇后怎么看?”

卞持盈居高看去,语气淡淡:“是不错,边城有今日这般平静,百姓安居乐业,是得归功于武靖侯。”

“不过。”她话锋一转,陡然凌厉:“擅离封地,无诏回长安,武靖侯,该当何罪?”

晏端头皮一紧,忙道:“有诏!有诏!”

“哦?”卞持盈看向他:“谁诏?陛下吗?陛下何时下的诏书?我怎么不知?”

她不等晏端开口,回正头去,看向武靖侯宗豫:“我不知何时诏,也非我所诏,视其为虚,作不得数,按律……开国侯,按律该如何处置?”

荣屿青出班:“回殿下,按律该笞五十,流放三千里。”

“混账!”晏端脸色通红,他指着荣屿青破口大骂:“荣屿青,你要笞谁!要流放谁!朕看你是老糊涂了!”

“陛下失态了。”卞持盈冷冷看着他。

晏端咬咬牙,回身坐下。

“虽非我所诏,然却有实诏,但武靖侯尊己卑人,藐视皇权,实乃不该,念其初犯,流放作罢,但笞杖难免,笞二十,以儆效尤。”卞持盈看向荣屿青,似笑非笑:“开国侯以为如何?”

荣屿青恭敬应道:“殿下英明。”

晏端脸色已然铁青,可他无力斡旋,只得眼睁睁看着。倒是宗豫很奇怪,他面对这样的处罚,竟是连眼皮都未抬半分,平静领罚,毫无波澜。

后面的朝会晏端没再听了,他窝在椅中呼呼大睡,自然也不知道,宗家、晏家最后的人才都已被卞持盈明目张胆地拔掉了,如今这朝中,一小半中立派,绝大部分,都是皇后的人。

朝会散,晏端去往武靖侯府,看望受过笞刑的宗豫。

“小舅舅为何不为自己据理力争一二?难道就这样平白受这笞刑?”

晏端很不满宗豫的逆来顺受。

因为在他心里,宗豫就是他最后的倚靠了,他当然不希望宗豫这般颓然无争。

宗豫趴在榻上,脸色微白,只是不减其眉眼风采。

“荣屿青为何会倒戈?”他声音平静,仿佛没有受过笞刑。

不过这也归功于晏端打点了行刑的人,否则就不止是这么简单地受过了。

一提起荣屿青,晏端就火冒三丈:“倒戈?实则不然,在他眼中,没有盟友,只有他自己!今日我们去势,他便能毫无顾忌地投奔皇后,明日皇后去势,他又能装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回头投奔我们来。”

宗豫:“原来是条狗。”

他闭眼,语气清浅:“还是条不认主的狗,既然如此,那便宰了足,一起吃顿狗肉吧。”

晏端眼睛一亮:“小舅舅有何妙计?”

宗豫不答反问:“朝中可还有能用的人才?”

晏端:“……还有刑部霍宸秋可用。”

宗豫皱眉:“只有他可用?”

晏端似是觉得面上无光,他轻咳了一声:“他有许多可用之处,人也活泛。”

宗豫沉默片刻,又问:“荣屿青与皇后关系如何?”

晏端深思片刻:“不如何,皇后不会接受荣屿青的投诚,但也不会放弃这么好用的刀,偶尔会用一用,但不会收入囊中。”

宗豫:“这把刀以前,好用吗?”

晏端:“好用是好用,只是不太听话。”

明日除夕,长安城内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宫里,卞持盈刚下朝,几位嫔妃便来请安了。

见过妃嫔后,卞持盈这才得闲坐下来喝两杯茶。

“殿下为何不直接将武靖侯除掉?”迟月问:“武靖侯方回长安,根基不稳,孤立无援,此时除掉他,是最好的时机。”

卞持盈:“虽然根基不稳,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除掉他的确容易,但这次,我想一箭双雕。”

将将午时,她微眯着眼看着探进殿中的阳光:“更有可能是一箭四雕。”

迟月:“殿下想怎么做?”

卞持盈松泛松泛肩颈:“这个新年,长安不会太平,你们俩警醒一点。”

金黄的阳光印在她眼底,勾勒出根根分明的睫羽,她勾唇一笑:“过了这个年,就是新天地了。”

67春满人间

◎由卞持盈主导的、全新的天地◎

万物迎春送残腊,一年结局在今宵。

生盆火烈轰鸣竹,守岁筵开听颂椒。

除夕夜,皇帝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是去城外寻太后了,还是去武靖侯府寻宗豫去了。

卞持盈并不在乎,她请了卞家进宫守岁庆新年,这也算是家宴了。

宴上,宝淳绷着小脸,严肃地向卞家人宣布了万可儿的身份和新名字,万可儿从此,便更名为卞嘉平了。

卞嘉平如今穿着绸缎新衣,梳着精美的发髻,才入宫两日,整个人便与先前大相径庭。她现在和宝淳同吃同住,关系好得不得了。

宣布完了之后,宝淳欣喜地扑入外祖父卞允康怀中,叽叽喳喳地说着她的思念之情。

卞允康低着头,温和地摸着她的发髻,耐心地回应她青涩稚嫩的话语。

卞嘉平坐在迟月身旁,平日里迟月也会教她一些事,于她而言,也算得上是半个师父了。

卞持盈看向弟弟妹妹们,莞尔:“明日初一,便是昌安四年了。”

卞知盈点点头:“是呀,过得太快了,回想昌安元年,那时候动荡不安,搞得人心惶惶的。”

崔珞珠道:“如今天下太平,你长姐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也亏得有她在。”

“不说这些了。”卞持盈起身来:“今日是除夕,咱们热热闹闹的吃个团圆饭,吃团圆饭前,把压岁钱给你们发一发。”

她招来几个小辈,包括卞嘉平在内,都依次发了厚厚的红包。接着,弟弟妹妹们也没少。

卞知盈和卞烨大眼瞪小眼:“我们也有?”

“自然是有的。”卞持盈笑:“年年都有。”

就连出嫁的怀盈和如盈也有。

“这个年不会太平。”卞持盈言笑晏晏,倏地转了话锋:“所以,请诸位凡事要三思而行。”

此话一出,殿中霎时安静了下来。

“叔父如今在户部怎么样?”她看向卞澜。

卞澜忙起身来:“一切都好、一切都好,家里也挺好的。”

婶婶戚阅竹如今也是立起来了,和儿媳贺辅玉将府里上上下下管得服服帖帖的。

卞持盈遂不再多言,过了一会儿,她召人开始摆筵席了。

筵席上,卞持盈再三强调无须拘礼,故而,小辈们以宝淳为首,满殿疯跑,高兴得不得了。

卞持盈口味偏重,喜欢麻辣鲜香的吃食,平日里朝玉拘着她,不许她多吃,怕上火也怕伤着胃。

今日除夕,朝玉特地让人安排了拨霞供,用葱、姜、桂、椒、茱萸这*么一煮,汤汁鲜辣美味,勾得人食指大动。

而年轻的小辈或是长辈吃不得辣,故而锅中清淡却又不失鲜香。

皇后坐主位,左边是本家,以卞允康为首,右边是叔父家,以卞澜为首。每人面前都有一顶“银鎏金暖锅”,旁边摆着食材,例如鹿肉、鹅肉、牛羊海月,素菜有九孔藕、葵菜、天花蕈、石发等,一桌桌看去,丰盛美味,实在是令人期待无比。

席间没有规矩,众人说笑吃酒,涮肉吃菜,其乐融融。

卞家最活泼的人当属卞知盈,她先开的头,将场子热了起来,卞烨、卞怀盈也被她带了起来,殿中欢声笑语不断,气氛实在好过了头。

岁暮天寒,夜更深。暖锅撤下,小桌撤下,换上两张圆桌,众人围桌而坐,围炉煮茶。

“现在这样真好,以前是我做错事了。”崔珞珠抹了抹眼睛,强颜欢笑。

桌上气氛静了一瞬,卞知盈搂过她,拍了拍她的肩头:“娘,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马上要过年了,大家都要高高兴兴的呀!”

“知盈。”崔珞珠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些年我从没有亏待过你,对你,我问心无愧,但是……”

崔珞珠看向卞持盈,泪眼婆娑,声音不由哽咽起来:“但我却愧对你长姐……愧对她多年,让她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

卞持盈看着冒着热气的炉子,安安静静。

“阿姐……”卞知盈无措地看向长姐,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件事不必再提了。”卞持盈抬眸看向崔珞珠,眉目温和:“娘也应该向前看。”

崔珞珠擦擦泪:“是,是应该往前看。”

玩累了的宝淳跑了过来,她趴进卞持盈怀中,歪着脑袋看崔珞珠:“外祖母为什么眼睛红了?是小姨母惹您生气了吗?”

众人顿时笑了起来,气氛变得轻松。

卞知盈瞪大眼,不可置信问:“我?怎么又是我?”

宝淳笑嘻嘻看她:“小姨母不听话,娘就会,罚你哦!”

卞知盈气急败坏要去捉她:“晏淑陶!”

且看,袨服华妆着处逢,六街灯火闹儿童。

又观,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

新年初一,各处欢天喜地,人们喜气洋洋穿着新衣,摇头晃脑,见面互相作揖贺喜。

宫内各处都贴了红窗花,檐下挂上精美的、大大小小的红灯笼,喜气极了。

初一早晨,卞持盈久违地睡了个懒觉,这原非她本意,无奈昨晚卞知盈那丫头硬要灌她酒,热酒下肚,再一沐浴盥洗,上榻后沾枕即眠,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大天明。

慢吞吞用过午饭后,见外边儿艳阳高照,卞持盈便带着宝淳去园子里散散步消食。

昨夜睡得太久,午后没觉,卞持盈换了件藕色袄子,索性坐在窗边晒太阳,手里捧着书。

迟月也优哉游哉煮上一壶好茶,她拎着茶壶走近,弯腰倒茶,话语揶揄:“殿下这几日恐怕要清淡饮食了,我可是听说,朝玉不许御膳房再准备那些个大荤大腻的吃食。”

卞持盈眉眼一弯,笑了笑,她眼底印着金黄的光影,细细碎碎的,好看极了:“昨夜是有些放肆了,是该好好拘一拘。”

“我听说。”她放下书问:“嘉平昨夜请了太医?怎么回事?”

迟月:“是,太医说她以前吃得太简单清淡了,昨夜骤然这么一通大鱼大肉下肚,可不得闹上一闹。”

听见没事,卞持盈重新拿起书来:“宝淳是不是急坏了?”

“是呢,小殿下急得一夜没睡好,守了嘉平许久,这不,人刚从园子里回来,眼睛就困得睁不开了。”

卞持盈再叮嘱:“宝淳很看重嘉平,那边你多上点心,宫里人多是非也多,她一个小丫头,也不是仗势欺人的性子,能不被人欺负就算很不错了,你也算她长辈,多照拂照拂。”

迟月:“嗳,我记下了。”

“殿下这两日准备做什么?”

卞持盈勾唇一笑,手指微动,响起书页翻动的声音:“他们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迟月顿时领会她话中的深意:“殿下的意思是……他们会在新年时动手?”

“不。”皇后语气淡淡,似乎还带着笑:“他们不会在新年动手,但是我会让他们在新年动手。”

“啪!”

她合上书,眉目灼灼,眼底闪着势在必得的光:“昌安四年,将会是个新的开始,由我主导的,全新的天地。”

前世,昌安四年腊月初三,她被晏端用一杯毒酒送上黄泉路。

这一世,她不会等到昌安四年的腊月初三。

她转头看向迟月:“就拿开国侯开刀吧。”

迟月:“开国侯早已投诚,殿下一点不顾忌吗?”

“顾忌?”卞持盈笑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昌安元年,恰逢开国,彼时朝局动荡不安,为了平定未歇的内乱,我和数位大臣夜以继日,为了朝事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屿青在做什么?他看准宗太后和晏端这对寡母弱子,费尽心思勾搭,谋了个开国侯的爵位,谁知去岁,昌安不过三年,宗穆一派废掉后,荣屿青立马与宗太后一党割袍断义、分道扬镳,变脸之快令人咋舌,若说他从头到尾拥护晏端,我倒也佩服,可恨他是个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任谁见了,都会唾他一口。”

她顿了顿,转头看着窗外的景色,意味深长道:“宗豫想要对付我,必然会寻一把快刀,你猜,荣屿青够不够快?”

迟月听得心跳都快了几分,她下意识问:“那殿下,我们要做什么?”

“自然是……成全他。”卞持盈放下书起身来,她掸了掸衣袖,莞尔:“我想宗豫这个时候,一定在愁怎么下手,那么不妨,我们给他送上机会,让他大展拳脚。”

她旋身看着迟月,吩咐道:“明日初二,我和宝淳出宫探望太后,你速去安排。”

她身后是一片窗景,春和景明,冰雪消融。

皇后携宝淳公主在初二出宫,去皇寺探望为百姓祈福的宗太后。

皇寺路远,单程便要一个时辰,所以早早的,宝淳便被宫人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抱了起来。

“昨夜是不是和嘉平说了一夜的话?”卞持盈坐在一旁,看着正在梳妆的宝淳,眼里带笑:“瞧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一会儿在马车上补一会儿觉吧。”

宝淳乖乖点头,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嘟了嘟嘴:“娘,嘉平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吗?”

“怕是不行。”卞持盈温声道:“她今日有功课呢。”

宝淳点点头,不欲再开口。

倏地,她惊讶地看着镜中某处:“爹?”

卞持盈挑眉,扭头看去——

晏端站在门口,面色阴沉,盯着宝淳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正当众人纳闷儿时,他嘶哑出声:“宝淳不许出宫。”

【作者有话说】

万物迎春送残腊,一年结局在今宵,生盆火烈轰鸣竹,守岁筵开听颂椒。(出自《除夜》戴复古)

袨服华妆着处逢,六街灯火闹儿童。(出自《京都元夕》元好问)

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出自《己酉新正》刘颙)

——

周末愉快!马上要放清明节啦!大家有什么计划呀!要去哪里玩呀?

68一石二鸟

◎有娘在,宝淳就不会怕。◎

天边朝霞四起,美不胜收。

殿外,帝后相对而立,似乎是在说些什么。

“宝淳……不准出宫去。”晏端紧紧盯着卞持盈,语气不容置喙:“我不会让她出宫的。”

卞持盈双手环胸,平静看着他:“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卞持盈!”晏端低声呵斥:“现在不是闹别扭的时候!若你真为宝淳着想,就听我这一回,不要让她出宫去!”

这话丝毫没有作用,皇后神色寻常,静默不语。

“我不是在混说,我承认,我平日里对宝淳是有些疏忽,但她到底是我的女儿,我不会害她的。”晏端眼里布满红血丝,他眉目憔悴,脸色苍白,看来这两天过得不太好。

见卞持盈不为所动,晏端死死拧着眉头,强忍怒气:“你这回一定要听我的,不能擅作主张。”

卞持盈牵了牵唇角:“若我执意要带宝淳出宫呢?你欲如何?”

“你这么就这么执迷不悟!”晏端暴躁喝道:“你从来就是如此!自以为是!你眼里从来没有我,没有我这个丈夫……没有我这个皇帝!”

“陛下到底想说什么?”卞持盈抬头看了看天色,平铺直叙:“快到时辰了,我和宝淳该出发了,不然母后该等急了。”

“你简直……”晏端往后退了一步,他一脸失望地看着卞持盈:“……不可理喻。”

卞持盈抬手勾了勾被风吹乱的发丝,不为所动:“我可以走了吗?宝淳还在等我。”

晏端沉默地往旁边走去,让出路来。

卞持盈提步朝殿门走去,衣袂翻飞,走到殿门时,她回头看着晏端:“为什么宝淳不能出宫?”

若是他足够坦诚……那她可以给他留一条全尸。

晏端垂着头站在暗处:“我言尽于此,听不听在你。”

不知过了多久,等晏端再抬头看去时,殿门处空无一人。

晏端站在那儿发了会儿呆,神色有些茫然。

还在明王府的时候,他还是世子、卞持盈还是世子夫人的时候,他们那样期盼宝淳的到来,期盼着她带着他们的爱,降临这个人世间。

他挑灯翻看典籍经书,就想为他和皎皎的孩子取一个最好的名字,宝淳……这名字很好,是他郑重取下的。晏淑陶这个名字也好,这是他们夫妻俩绞尽脑汁为女儿取下的。彼时他很高兴也很期待,他已经想好要怎么好好爱女儿了。

宝淳降生那一日,他高兴得喜极而泣。

这些年,他看着她从牙牙学语的婴儿,变成冰雪聪明的女童,他虽愧对她,但也希望她好,尤其是……尤其是今日,今日宝淳不能出宫的……

晏端忽然脸色雪白,他一把拽过路过的宫人:“快!快!把皇后拦下!不许她出宫去!”

覃嬷嬷于檐下路过,见状,不冷不热道:“陛下,殿下和公主殿下早就出宫了。”

晏端一脸失神,他慢慢松开拽着宫人的手,眼中忽然淌下泪来,他扯扯嘴角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滑稽不已,他又哭又笑,跌跌撞撞离去了。

郊外皇寺。

“辛苦你们来这一趟了。”宗太后拍了拍卞持盈的手,语重心长道:“我在这儿很好,你和皇帝别担心。”

卞持盈:“母后回宫吧,陛下很担心您。”

“我回去做什么?”宗太后苦笑:“一把年纪了,在哪儿都碍眼。”

她眼珠微动,看向皇后旁边乖乖坐着的宝淳,面上浮起一抹慈爱的笑:“宝淳瞧着比之前长高了不少。”

宝淳看着她,嘟嘴:“皇祖母,您什么时候回宫呀?宝淳交了新朋友,还没有跟您介绍介绍呢!她是宝淳最好的朋友!”

“哦?是吗?”宗太后笑呵呵道:“那有机会,我可一定要好好见一见你的这位新朋友。”

她又将目光落在卞持盈脸上:“你们什么时候回宫?”

卞持盈:“陪母后用过午饭后,略坐一会儿,就得回宫了。”

“这么急?”

“傍晚前赶回,兴许还能和陛下一起吃顿饭。”

宗太后眸色深了一些,她点点头:“你和竟山感情好,是我最欣慰的一件事。这么些年,辛苦你了,竟山有时候脑袋转不过弯来,惹你生气,你多担待担待,他素来如此,没有什么坏心的。”

卞持盈微笑:“我知道的,母亲,我和竟山夫妻多年,很多事我都能懂他,不会与他计较的,他如何,我心里是最最清楚的。”

宗太后看着皇后,喟叹一声:“有你,是竟山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

卞持盈只是笑笑,没有应下这话。

“那宝淳呢?”一旁的宝淳歪着脑袋问:“宝淳是不是福气呀?”

卞、宗二人都笑了起来,连连称是。

陪宗太后用过午饭后,卞持盈依言略坐了一会儿,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准备向宗太后辞别回宫。

“皎皎,别急。”宗太后看向宝淳,温和问:“我看宝淳有些困,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宝淳嘟起嘴:“是呀,昨夜和嘉平说了一夜的话呢。”

宗太后:“时辰还早,不如去睡一会子罢。”

宝淳揉了揉眼睛,询问的目光看向卞持盈。

卞持盈摸了摸她脑袋:“那你去睡吧。”

宝淳走后,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皎皎,你与我老实说,你和竟山,是不是闹矛盾了?”

卞持盈扶着桌角坐下,她沉默片刻后,问:“母后何出此言?”

“你和竟山这么几年了,怎么还是没动静呢?”太后语重心长道:“是时候给宝淳添一个兄弟了。”

皇后:“话虽如此,但孩子的事,还是看天意,有时候缘分未到,也急不得。”

“我看你是在推脱。”太后不知怎的,又叹气:“夫妻之间,有什么话说开就好了,不要一直隐忍不发,长此以往,龃龉越长越深,等想要剔除的时候,怕是难了!”

卞持盈扶额,语气幽幽:“母后说的话,我如何不知道呢?只是只是有的时候,世事不如表面那样简单。”

从宗太后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她扶额的手,看不见她的神色。因此,也没能看见她愈发凌厉的面容,与其方才的幽幽语气,大相径庭。

也不知是怎的,或许是宗太后一个人在皇寺待久了,所以好不容易见到卞持盈,轻易没让她走,而是拉着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屋头光照斜移,从纱窗照进来的光愈发温和,这意味着,时辰愈发晚了。

“娘。”宝淳不知道何时醒了,她跨进门来,蹦蹦跳跳地:“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呀?宝淳想嘉平了。”

宗太后故作恼怒:“好呀你,这么久不见皇祖母,也不说多陪陪皇祖母,唉,宝淳现在眼里只有新朋友,没有皇祖母了!”

宝淳鼓鼓腮帮,大声反驳:“才没有呢!宝淳想和皇祖母说话,可是皇祖母只想娘,不想宝淳,宝淳只有去睡觉了!”

宗太后被她这副较真的小模样给逗乐了。

卞持盈朝宝淳招招手,将人揽入怀中,接着看向宗太后,笑着解释道:“宝淳平日里没什么朋友,故而有了这么个新朋友后,这下高兴坏了,在宝淳心里,她的新朋友排第一,我和陛下都要往后稍一稍呢。”

宗太后颔首:“宝淳是该多多结交新朋友。”

太阳西斜,卞持盈携宝淳辞别太后,坐上回宫的马车。

檐下的花吐出骨朵来,带着欣欣向荣的生机。这时却有一只手伸来,掐断了花骨朵,狠辣地制止了这片生机。

看着指尖的花苞,宗太后眉目逐渐转冷。

衣裙微动,鲜妍的花苞掉在地上,沾上泥灰,悄然变得残败。

帘外马蹄声起起落落,帘子垂下的流苏也一晃一晃的。

卞持盈搂着宝淳,摸了摸她柔软雪白的脸颊,柔声问:“怕不怕?”

宝淳摇头,她依赖地靠在卞持盈怀中,软着嗓子撒娇:“有娘在,宝淳就不会怕。”

卞持盈眼中怜惜更深,她握着宝淳的手,又问:“方才娘跟你说的那些话,你记得了吗?”

宝淳:“记得。”

“如果受伤了怎么办?”卞持盈看着女儿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眉眼,心头有些发闷。

宝淳仰头亲了亲她脸颊,笑嘻嘻道:“受伤了会很痛,宝淳就会哭。”

“虽然受伤了,但是会好起来的,伤口会结痂,痂会慢慢掉落,然后就什么痕迹都没有啦!”宝淳将脸埋进母亲胸膛,声音闷闷的,但却昂扬轻快:“娘,嘉平说宝淳不是一般的孩子,宝淳会很勇敢的,宝淳不怕!”

卞持盈垂首,她轻轻抚了抚女儿柔软的额发,眼中的怜惜化为坚定:“娘也不怕。”

天边散乱的红霞逐渐发紫发灰,此刻离进城还有一段路程。

马车外,坐在驭位的迟月神色如常,但细看,能看见她紧绷的下颚以及平直的唇角。她转头看了一眼车夫,继而垂眸移开了视线。

车夫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安静置在膝头,无人看见,膝头前侧,一把锋利的刀刃隐隐闪着银芒。

官道两旁,树梢微动,随后响起两道鸟啼。

马车里,假寐的皇后“唰”地睁开眼,她倏地眉目一沉,迅速拉着宝淳伏下身子,下一瞬——

一根利箭夹杂着凌厉的寒风破窗而入,死死钉在檀木车厢上,用箭之人该是十分狠辣,箭头没入车厢大半,不断发出嗡鸣声,箭尾微微颤抖,空中弥漫着肃杀的气氛,令人胆战心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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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上青梅》青梅竹马/破镜重圆/甜文,沉默寡言糙汉忠犬他超爱的~

晚安啦宝宝[亲亲]祝你一夜无梦,一夜好眠到天明~

69瞒天过海

◎爹,娘,宝淳好痛啊……◎

卞持盈低头,看向怀中的宝淳。

宝淳脸色微白,却依旧很勇敢,她朝卞持盈笑笑,遂又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有刺客!”迟月的声音又尖又利,有些刺耳。

“嗖嗖嗖——”外边儿不断响起箭矢刺破长空的声音,一根一根利剑,狠狠没入车厢。

卞持盈搂着宝淳坐在马车角落,她垂下眼眸,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听着外边儿的刀剑声,只是眉目愈发阴沉。

没过一会儿,迟月掀开帘子,身上沾染了不少血迹,她藏起刀,看着卞持盈:“殿下,都处理妥当了。”

卞持盈颔首,她摸了摸宝淳的脸:“外边儿很可怕,娘下去看看,宝淳就在马车里等娘好不好?”

宝淳点头:“好。”

一下马车,便是扑鼻而来的、浓稠的、恶心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马车四周倒了一地的黑衣人,洒了一地的血,触目惊心。

卞持盈目光锐利,眸珠亮得惊人,她缓缓扫过这一地的狼藉,忽而勾唇一笑。

宫中。

“皇后和公主回宫没有?”

“回陛下,还没。”

晏端不知道问了多少遍了,得到的答案依旧令他心焦如焚。

他一脚踢翻炭盆,额角青筋暴起:“为什么还没回来!到底在做什么!”

宫人惶恐跪了一地,噤若寒蝉,惴惴不安。

“为什么不听我的?为什么偏要出宫!”晏端气得在殿内不停来回踱步,他神情暴躁,嘴唇颤抖,仿佛整个人都陷入无尽的恐慌和躁动中,难以平复。

他无视瑟瑟发抖的一干宫人,一屁股坐在金灿灿的阶梯上,无力地垂下脑袋,喘着粗气。

“那也是他的孙女……他就……一点不心痛吗……”

“为什么……”

晏端闭眼,脑中不断浮现出宝淳刚出生时的场景。

那时他高兴得厉害,整日抱着女儿,谁来都不撒手,一天要亲无数遍,光是看着她乖巧雪白的脸庞,他都心就软成了一滩水。

宝淳降生的时候恰好是昌安元年,彼时内乱不断,他们夫妻俩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几夜不曾合眼。

可那时,晏端虽然对此很是厌倦烦躁,但他只要一想到宝淳,心里就涌起无尽的动力。

他是皇帝,宝淳是公主,他要给宝淳这世间最好的一切,也要让宝淳成为最尊贵的公主殿下。

谁曾想,如今不过昌安四年,一切都变了。

有时候晏端也觉得匪夷所思,为什么会变?他不想变的,一点不想,他想和以前一样,和皎皎恩爱,也想和宝淳亲近。

可恨世事无常,这不是他能把控得了的。

“陛下!陛下!”晏一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晏端麻木地抬起头来,声音艰涩:“什么事?”

晏一:“殿下和小殿下回来了!”

晏端“嗖”地一下站了起来,因起得太急,脑袋眩晕得厉害,他趔趄几步,堪堪稳住身形。

“都回来了?”他一把拽过晏一的衣领,睁大眼不可置信问:“真的都回来了?”

不等晏一回答,他便松开手,放声大笑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那样厉害,不会出事的!哈哈哈哈!我就知道!”

满殿都充斥着皇帝的笑声,可见他心情很是愉悦。

“陛下……”晏一咽咽口水,他塌下腰低着头,声音一低再低:“皇后殿下回宫途中不幸遇刺,刺客是冲着小殿下来的,小殿下受了重伤,被皇后殿下哭着抱回宫来,听说小殿下浑身是血,性命垂危,皇后殿下一回宫,便召集太医院所有太医,竭尽全力为小殿下医治。”

殿中霎时静了下来,静得让人可怕,那些跪着的宫人深深低下头,深怕被殃及。

昭阳殿的气氛很是凝重,凝重得令人都有些呼吸不畅。

晏端赶到的时候,看见跪着的一地宫人,眉心“突突”地跳了两下,跳得他脑仁儿疼。

他脚下生风,去往宝淳寝殿。

刚进门,便是浓郁的药味,药味充斥鼻尖眼前,晏端险些被熏得落泪。

不算小的寝殿站着一群太医,各个如鹌鹑一般,垂首而立。

榻边,太医令正给宝淳把脉,他神色难看得不行。

卞持盈站在榻边,眼眶红肿,脸色煞白。卞嘉平站在一旁,亦是如此。

晏端最后将视线落在宝淳身上。

小小的宝淳躺在榻上,平日里红扑扑的小脸变得雪白,嘴唇也是不见一分血色,平日里那双灵动狡黠的眼眸此刻正紧紧闭着,虚弱垂危。

晏端脚下一软,及时伸手,扶着门框支撑身形,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看向皇后,声音沙哑:“我是不是说过,让宝淳不要出宫?卞持盈,这就是你执迷不悟的后果!是你害了宝淳!”

皇后看也不看他,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宝淳,似乎丢了魂。

“娘……”宝淳虚弱地睁开眼,她看向卞持盈,扁扁嘴,眼圈一红,顿时掉下泪了:“宝淳好痛……好痛啊……”

卞持盈立马上前,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来,抬手抚了抚宝淳的额发:“娘在这儿,宝淳别怕。”

宝淳一抽一抽地哭着,眼泪顺着眼尾落下,滑入鬓边。

卞持盈看得揪心不已,她伸手轻柔地替女儿拭去眼泪。

宝淳目光从她肩上掠过,看向门口出神的晏端,无力地伸出小手:“爹爹……”

晏端回神,陡然这二字入耳,教他眼睛酸胀得厉害。

他应了一声,趔趔趄趄地上前去,轻轻握住宝淳柔软的小手,语气也是柔和不已:“别怕别怕,爹娘都在呢。”

宝淳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失神。

她想要问一问他,为什么不能做一位称职的父亲,为什么不能和娘好好的在一起,为什么不爱宝淳。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事实如此,再怎么解释也是徒然。

虽然满腔委屈,但她清楚地记得自己的任务。

“宝淳好痛……”

她看着晏端,眼里迅速蓄满了泪,摇摇欲坠:“爹爹,是谁要害宝淳?宝淳好痛啊……”

晏端不知何时红了眼眶,他小心翼翼合拢手掌,将女儿软软的小手包裹在掌心,他声音微微哽咽:“别怕,宝淳,爹爹会帮你报仇的,别怕,别担心,谁也不能欺负你。”

经太医令医治,宝淳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了,只是危险仍未解除。

太医令看着帝后二人,道:“公主殿下伤得很重,虽然病情有所缓解,可还得谨防高热,夜间要格外注意,稍有不慎,恐怕危在旦夕。”

晏端绷着脸,点头:“朕知道了。”

他看向卞嘉平,神色凌厉:“你,好好照料宝淳,夜里打起精神来,眼睛不许离开宝淳!必须时时刻刻盯着她!若是宝淳有个好歹,小心你的脑袋。”

卞嘉平立马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是。”

晏端看了一眼卞持盈,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寝殿里的人断断续续离去,卞持盈看着众人离去的身影,眼底晦暗丛生。

她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宝淳,目光赞赏。

宝淳依旧是那副“虚弱”模样,察觉到母亲的视线,她高兴地扬了扬眉眼,怕人察觉,她又立马蹙着眉头,作难受状。

卞持盈看得好笑。

不过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抿平唇角,神色冷厉。

她看向卞嘉平:“我去调查这件事,宝淳就交给你了。”

见卞嘉平下意识要跪下,皇后皱眉制止:“应下就是了,用不着跪。”

卞嘉平这才讪讪应下。

皇后走后,卞嘉平坐在床边的脚踏上,看着“虚弱不已”的宝淳,她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落下。

“你别哭。”宝淳想安慰她,但又不敢说出实情,只得干巴巴安慰:“我没事啦,只要好好吃药就会很快好起来的。”

卞嘉平擦擦眼泪:“桃桃别担心,你会没事的。”

正月初二,傍晚,宝淳公主遇刺受重伤,危在旦夕,性命垂危,帝后震怒,即刻召集群臣入宫。

殿上,晏端少见地大发雷霆,他先是将之前犯过错的臣子都逐一骂了一遍,然后又单独将京兆尹牧甄赴拎出来,骂得狗血淋头。

前京兆尹牧褚改下马后,京兆尹牧一位空了许久,现在继位的甄赴是刚提拔上来的,此人刚正不阿、两袖清风,是这个位置的不二人选。

被皇帝怒骂一通后,甄赴神色未改,他不慌不忙奏禀:“回禀殿下、陛下,此案乃臣失职,臣甘愿受罚。”

“不过在臣领罚前,请容臣将此案调查结果一一详禀。”

晏端:“准。”

甄赴:“案发后,臣联合大理寺、刑部前往城外调查,经查,刺客是江湖中有名的组织,他们接到刺杀令,在殿下回城途中埋伏,为的,就是刺杀宝淳公主,而刺客头子的身上,有搜出刺杀令一枚,刺杀令的印章,系开国侯私印。”

一道惊雷自荣屿青头顶炸开,他心里翻起惊涛骇浪,在脑中迅速转了几个弯,神色愕然又委屈。

晏端怒不可遏,他抬手指着荣屿青:“开国侯!朕看你是反了天了!”

荣屿青出班到御前,他语气愤然:“禀陛下,臣绝没有做过此事!臣冤枉!”

【作者有话说】

宝淳(叉腰):姨姨们,宝淳是不是超厉害呀!

70驱虎吞狼

◎皇后的命,准备什么时候取?◎

“冤枉?”晏端脸色铁青,他强忍怒气,看向甄赴:“除了刺杀令,可还有其他证据?”

甄赴:“还有人证,但尚在审讯中,暂且还……”

“行了!”晏端不耐烦打断他的话:“把人押上来,朕亲自审讯!”

甄赴只得照办。

殿外,霞裾云帔,赤绮舒空。

殿内,人心惶惶,暗潮涌动。

恐怕长安要变天了。

荣屿青脸色不太好,他再拱手齐眉,悲声陈情,其声音颤抖,语气饱含委屈,听得人闻之落泪:“殿下明鉴,臣绝没有这等不臣之心!臣自昌安元年以来,勤勤恳恳、战战兢兢,臣……”

“好了。”晏端懒得去听这些:“一会证人来了,就知道你是不是冤枉的了,别吵,吵得朕脑袋疼。”

荣屿青到底是不是冤枉的,晏端比谁都清楚。

他之所以这么愤怒,有一部分原因的确是因为宝淳那副可怜模样,一部分是痛恨荣屿青的背叛,还有一部分么……则是对舅舅宗豫的狠心感到心惊。

方才宝淳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恰好点燃了晏端仅剩的那点良心,促使他完成这场对荣屿青的围剿。

卞持盈作壁上观,对眼前的局势非常满意。

荣屿青被晏端那样当众毫不留情地呵斥,即便他城府再深,也被气得脸色发红,情绪险些难自抑。

好在他为官数载,在失智前竭力冷静了下来。

等甄赴带着人进殿时,天已经全黑下来了,夜幕沉沉,静谧无风。原本正值新年,该是和家人热热闹闹在一起团年的时候,可却被这样一桩事给打搅了。

“这人朕看着很是眼熟。”晏端盯着那证人,语气愠怒:“皇后,你来看看,这人是谁?”

卞持盈声音嘶哑,还有罕见的倦怠在里头,看来宝淳公主的事对她打击很大:“是很眼熟,若是我没记错,此人是荣府管家。”

众人齐齐看向荣屿青。

而荣屿青盯着荣府管家荣海,神色难看至极。

“禀殿下、陛下。”甄赴拱手禀道:“此人名唤荣海,是荣府大管家,也是开国侯的得力干将,此人在荣府多年,是荣府有头有脸的人物,长安不少人认得他。”

晏端身子前倾,他盯着荣海,问:“荣海是吧?朕问你,你对开国侯雇凶刺杀公主一事,是否知情?”

荣海跪在地上,金砖映出他模糊的面容,隐隐约约能看出他是个有些年纪的中年男子。

“我……”荣海白着脸,哆哆嗦嗦开口:“小的……小的不知情……”

晏端闻言,勃然大怒:“朕看你是活腻了!还不赶快从实招来!若是敢有半句虚言,朕饶不了你!”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荣海吓得屁滚尿流,他连磕了好几个头,磕得眉心破了皮,见了红。

甄赴见状,不由劝道:“我劝你还是如实招来吧,在殿下、陛下面前,你有几个胆子敢混说?”

“我……我……”荣海额上起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他也不敢擦,只是身子不停打着哆嗦,看上去吓得不轻。

晏端冷笑一声,厉声喝道:“来人!立马将此人拖下去!杖毙!”

“不!不!”荣海连忙又重重磕了好几个头,磕破了头,鲜血从眉心顺流而下,看得人骇心动目:“我招!我招!我什么都招!”

他跪在地上,涕泗横流:“是侯爷让我拿着他的私章,去雇凶刺杀公主的!”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荣屿青脸色涨得通红,他指着荣海的手打着颤,显然是气得不轻:*“你胡说!我什么时候吩咐过你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是谁指使的你?是谁让你来害我?”

他倏地淌下两行热泪来,掀袍跪在地上,朝着皇后,声泪俱下:“殿下明鉴!臣是冤枉的!”

“我也想相信。”卞持盈看着他跪下,不为所动:“我也想相信你是被冤枉的,可是如今,人证物证具在,开国侯,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荣屿青抬头,急切地解释道:“殿下!臣真的是被冤枉的!臣之心,天地可鉴,绝无二心!再者说,臣刺杀公主,目的何在?公主年幼,冰雪可爱,臣怎会如此!”

晏端嗤笑一声,他目光冰冷,看向荣海:“你来说!开国侯刺杀公主的意图是什么?”

荣海低着头,吞吞吐吐:“侯爷说……他说……他说宝淳公主死后,他会再派人进宫来,为陛下诞下皇子,将来好……好继承……继承帝位……”

荣屿青一听,险些崩溃昏厥过去,不等他开口,晏端便暴怒大骂:“好你个荣屿青!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来人,立马将荣屿青拖下去问斩!即刻行刑!”

荣屿青死死咬着牙根才没有方寸大乱,他无视口中蔓延的血腥气,双膝往前挪移,朝皇后猛猛磕头,一把年纪,老泪纵横:“殿下!殿下!殿下明鉴,臣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殿下!臣没有做过啊!绝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荣屿青年纪挺大了,这样子看着挺可怜的。可朝中群臣,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无人为他辩解一二。

晏端不再开口,只是冷眼旁观。

卞持盈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荣屿青,沉默片刻,问:“诸位怎么看?”

群臣齐言:“天心独运,臣等唯命是从。”

“甄大人怎么看?”卞持盈问甄赴。

甄赴一愣,出班拱手奏禀:“臣资浅望轻,谨遵殿下圣裁。”

“殿下。”弥深出班陈情:“臣有异议。”

卞持盈:“准奏。”

“若是开国侯真有不臣之心,为何会出此下策?公主不妨碍将来大体继承,怎么会被视为眼中钉?”弥深道出心中疑问:“为何会大费周章去做这样的事?”

卞持盈看向群臣,忽然眼眸一凝:“霍大人不妨来说一说。”

霍宸秋:……

他镇定出班,与弥深并肩:“禀殿下,就本案来说,陷害公主可以解决一大隐患,公主虽年幼,却有殿下风姿,将来或许会……会有大作为,所以,臣猜测,这就是开国侯的目的。”

他说得隐晦,满殿众人却顿时明白他话中的深意。

卞持盈看向荣屿青:“开国侯,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荣屿青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伏在地上,以额触地,身子一抽一抽的,姿态狼狈不已,再无往日那副运筹帷幄模样。

“陛下。”卞持盈扶额,神色疲倦不堪:“我没什么要说的了,全凭陛下做主。”

晏端站起身来,沉着脸宣布:“查开国侯荣屿青,世受国恩,位列台阁,乃敢阴蓄异志,戕害天潢。以雇凶谋弑宝淳公主,逆伦悖德,动摇社稷,实属罪浮于天。所犯谋逆、弑主、欺君诸罪,铁证昭然。按律:凡谋杀皇族者,凌迟处死,诛三族。今依律褫夺荣屿青一切官诰,着即日押赴市曹,明正典刑。其家产尽没入官,男丁十五以上斩决,女眷没为官婢,以儆不臣。”

“荣屿青,你可还有话要说?”晏端看向荣屿青,居高临下,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洋洋得意。

荣屿青是千年的狐狸了,哪里不知道自己是着了道,可即便他知道又如何?眼下局势这般,他已无力斡旋,不过……

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看着晏端那副小人得志模样,忽而狂笑不止,癫狂非常:“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晏端心里猛然一跳,他下意识看向皇后。

卞持盈靠坐在皇椅中,她神色疲乏,似乎对荣屿青的话没什么反应。

“来人。”晏端定了定心神,转头看向荣屿青:“把他拖下去!”

“是!”

荣屿青像是一摊死水,被侍卫拖了下去,平静麻木,看样子是已经认命了。

宝淳公主一案已成定局,整件事告一段落,朝散后,卞持盈立即回昭阳殿去看望宝淳。

晏端看着她的背影,久久出神。

公主寝殿没什么人,只有躺着的宝淳、卞持盈,还有迟月。

“娘,宝淳做得好不好?”宝淳动作麻利地爬了起来,她靠在床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卞持盈,一副求夸赞模样。

卞持盈笑,不吝夸奖:“宝淳做得很好,做得非常好,真厉害。”

闻言,宝淳努力压住翘起的嘴角,故作淡然:“宝淳也觉得很好。”

卞持盈摸了摸她的发顶:“娘知道你现在憋得很难受,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

“没事啦。”宝淳动动脑袋,在她掌心蹭了蹭:“宝淳很厉害的,能憋得住。”

“对了。”她眨眨清澈的眼睛问:“爹呢?”

卞持盈:“该是出宫去了。”

晏端的确又出宫了,他去了宗豫府上。

宗豫一见他,便知事情成了。

“不忠心的狗已经杀了。”宗豫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她呢?你准备何时动手?”

晏端虽然高兴,但是他还是为宝淳的事感到烦躁郁闷,故而有意岔开话题:“那个荣海,怎么回事?”

宗豫看出他心思,只淡淡道:“荣海已经死了,你们见到的荣海,是江湖上的能人异士,擅易容,是我大费周章高价请来的。”

“皇后的命,你准备何时取?”他又问。

【作者有话说】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出自《桃花扇》孔尚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