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镜破钗分
◎晏端,我会拆掉你的骨头喂狗◎
卞持盈眉目舒朗,任由几人探查,待对上戴玉山警惕又好奇的目光后,她不疾不徐道:“不错,是如此。”
此话落下,戴家兄妹神色各异,而晏端却是神色大变。
“卞……便是如此,你怎么能拿桃桃的性命安危做诱饵!你简直是胡闹!”晏端总算找到扳回一局的机会,恨不能极力地严厉训斥,但他骨子里畏惧着卞持盈,不敢太过。
卞持盈:“以桃桃做饵,是下下策,可我们只有这一条路能走。郧县百姓受王家残害之久,我们不能作壁上观。”
戴玉山问她:“你打算怎么做?”
“因惧王家,郧县无人敢放任女童出门,时日一长,王家无法下手,城中再无女童丧命。郧县众人以为王家收手不再犯事,故对旧事忍气吞声,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让桃桃故意出现在王家眼底,便是要让郧县众人知道,王家不会收手,更甚会变本加厉,他们如果不做点什么,将来横祸飞灾不会少。”
“这片笼罩在郧县上空的乌云,从未散去,它们于黑暗中虎视眈眈,等待时机。”
戴玉山听后,沉默良久,再问:“接下来呢?”
卞持盈侧身摸了摸宝淳的脑袋:“鼓励郧县百姓,去荆州报官。”
“若是官官相护,你当如何?”戴玉山步步紧逼:“届时郧县百姓该何去何从?揭露郧县王家恶行未果,他们的命还能留得住吗?”
卞持盈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会有那一天的。”
她转眸看着戴玉山:“荆州刺史不会让郧县百姓失望的。”
荆州刺史是她亲手提拔上来的人,是卞家旁支中的后起之秀——卞繁。
若是卞繁当真敢官官相护,那卞持盈绝不会心慈手软,她将会清理门户,擢升有德有才之人任荆州刺史。
“为何?”戴玉山不解:“我听你说这话很是笃定,你很了解荆州刺史吗?”
卞持盈笑:“不会错的。”
戴玉山转转眼珠:“好吧,不过你也真是胆大。”
她垂眸看着宝淳,啧啧着摇摇头:“敢让自己女儿以身试险,就不怕会出什么意外?”
“这是她该做的。”卞持盈揽着宝淳小小的身子:“我有派人暗中保护她,不过也多亏了两位侠士出手相救。”
戴玉山摸摸鼻子:“虽然我没太明白你的话,但……你人不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侠肝义胆,有勇有谋。交个朋友吧,我们名姓你都知道啦,那*我们该怎么称呼你呢?”
卞持盈:“我姓崔,单名一个‘莹’。这是我女儿仲桃,我夫君仲衍,我们是从隔壁商县过来的。”
戴玉山点点头:“那好,那我叫你崔姐姐可以吗?”
卞持盈含笑应好。
“咱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呢?”戴玉山摸着下巴思量:“是不是该去打听郧县谁家的女儿被王家祸害了?是不是还得做个册子。”
卞持盈眸色一深:“不必,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一旁一直沉默的戴玉成突然说话了:“还是得做个册子。”
见几人都看着自己,他抿抿唇:“若是崔夫人你知道的那人,她不愿意去荆州揭露王家,该怎么办?我看没有几个人愿意冒着一家老小的安危去揭露王家。”
卞持盈一愣,旋即颔首:“你说得对,是我思虑不周,那就按你们说的做吧。你们做册子,我去说服那人,若是说服得了,那我们即日就出发,若是说服不了,就等着你们的册子了。”
“哎——崔姐姐。”戴玉山笑眯眯道:“若是你说服了那人,要陪着她一起去荆州,记得喊上我们一起。”
卞持盈:“……你们?也要去荆州吗?”
“我们陪着你们一起呀!”戴玉山道:“若是有个意外,多两个人也可以多多关照。”
少女眉目意气风发,眼中灼灼光芒耀眼炫目,卞持盈不由看着她出了神。
“崔姐姐?”戴玉山凑过去:“你说行不行?”
卞持盈回身,看着眼前一张芙蓉面,笑了:“行,那我们分头行动。”
回屋后,卞持盈坐了下来,她轻轻抚摸着宝淳的脸,片刻后收回手问:“我们说的那些话,桃桃听得懂吗?”
宝淳缓慢眨眼:“宝淳……听不懂。”
“听不懂没事。”卞持盈看向迟月:“总有一天会懂的。”
迟月带宝淳去休整了。
房门合上,晏端站在离桌不远处,靠着窗,双手环胸,面色冷峻:“皇后殿下还真是算无遗策,竟是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算计进去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能算计的?卞持盈,你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卞持盈刚喝完一盏茶,她将杯盏扣在桌面,微微侧头看他,眸光清冽:“依你之见,郧县王家该如何处置?搬出你皇帝的身份施压?然后随意将王家处置后就施施然离去?天下王家凡几,你压得过来吗?”
“朕是皇帝,为何不行?”晏端神色自若:“不过是个腌臜蝼蚁,朕要碾死他,就如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是么?”卞持盈声音很轻,她展臂支着桌案,眉目如霜雪:“就如曾经,长安士族欺压你一般那样容易么?”
已至黄昏,残阳光虚,投在窗框处,勾勒出半开窗户的形影,萧瑟郁郁,凄凄惨惨。
晏端的身子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僵硬在原地,动弹不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脸色突兀地发白,目光游离发虚,像是溺水之人刚被救上岸时的无措冰冷。
“次啦——”木凳被拖拽,凳脚发出刺耳的声音。
卞持盈走到窗边,负手而立,她低头垂眸,目光掠过客栈内院杂乱无章的景色,抬头看向天边夕阳,眼眸微眯。
夕阳微弱的光印照在她脸上,没什么暖意。
晏端就站在旁边,在她走过来时就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只是身子仍然发僵,不受他控制。
“晏端。”卞持盈甚少这般正式地唤他名姓,声音很轻,却还是飘进了他的耳中,他脑子发嗡,思绪混沌,听她继续平铺直叙道:“你该知道,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
“你我早该分道扬镳,只是我不甘心。不甘心你我青梅竹马的情谊被这皇权湮灭,所以我死死拉着你的手,不愿与你分别,但强求来的缘分留不久,只是须臾,缘分便在你我指缝溜走,骤然清醒,拢共二十多年的情谊灰飞烟灭,想起来也是啼笑皆非。不过我想,既然灭了那就灭了吧,我从不强求任何事情。情谊灭了,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维系的——我是这样想的,毕竟你我不是寻常夫妻,帝后所背负的责任太重,轻易不能倒下,可你不这样想,你想要过河拆桥,但是过河拆桥,是自古以来便不对的。你要过河拆桥,我可以造桥通车,你能拆千次万次,我就能造千次万次,倘使你要拆第一万零一次,我便不造了,我也拆,而这次,我会拆掉你的骨头,扒皮抽筋,一根、一根地拆掉你的骨头,我合计过,你从头到脚,应该是有二百零六根骨头,即便有误差,也不会太大。”
卞持盈没去看他的神色,也丝毫不警惕他会不会突然发狂暴起,她看着那轮夕阳缓缓沉下:“我向来以聪慧闻世,这点你是知道的,你全身骨头哪里软哪里硬,我都知道的明明白白的,可我的,你未必就知道。”
“此行,是我微服私访,我的所有安排你都不必置喙,我也不会与你磋商,更不会征得你的同意。”
“此行,除了政事,其他随你,随你去找红颜知己、喝个酩酊大醉、寻花问柳,我通通不会过问。”
“此行,你我互不干涉。”
“另外,我不容你在宝淳身上做文章、做手脚,若是被我发现一次,不用等你拆桥,我会先一步拆掉你的骨头喂狗。”
“……”
眼瞧着最后一丝天光隐没在山间,一阵风来,迅速钻入颈口袖口,冷得人直打哆嗦。
卞持盈拢了拢衣领,侧目看去,竟瞧得他脸色似雪,眼目赤红。
她合上窗,屋内没有点蜡烛,可在方寸间视物。
“你做什么?”她问。
晏端颤抖着嘴唇开口,淌下两行热泪,声音嘶哑:“皎皎……你我……难道真要到这个地步吗?”
卞持盈与他相对而立,闻言哂笑:“我知你脾性,你也知我的脾性,晏端,你爱演的性子真是一点也没变,你我走到今日这个地步,难道不是意料之中吗?你痛心什么?也不必装给我看,我瞧着犯呕。”
“笃笃笃。”有人敲响门:“夫人,该吃晚饭了。”
卞持盈扬声应道:“就来!”
她低头理了理衣袖,再度抬头看他,在昏暗中依稀辨认他的轮廓,她没再说话,少顷,她低头,与他错身而过。
那年深秋,他们煮酒赏花,诗词歌赋信手拈来,花前月下,镜中人琴瑟和鸣。
而看如今,酒扬花残,再无诗词,不见花月,只见镜破钗分,恩断义绝。
【作者有话说】
这本书我很喜欢,但是好像不太受读者朋友们的喜爱,或许是我还有写得不好的地方,不过没关系,我会继续努力学习的。
存稿用完啦,我会尽量更新哒!本书不会坑,本书不会坑,本书不会坑(重要的事说三遍)
虽然它有不好的地方,但是它值得有个结尾,也值得完整。
52影影绰绰
◎卞持盈活着,就是晏端的愁◎
戴玉山兄妹二人暗地里去打探郧县情况了,为避免打草惊蛇,他们一再小心,谨慎再三。
而卞持盈准备去寻棉棉,也就是那日在城郊树林河边遇见的妇人。
她派人去查过,棉棉住在城西一处偏僻的小巷里,她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儿子过活,平日里做做针线活、帮人洗洗衣服什么的,再靠着邻居的接济度日过活。
卞持盈去几次,棉棉都没有在家,倒是看见了春雨。春雨带着一小少年,其性腼腆,衣着朴素清苦。
“棉棉?”春雨见她打听棉棉的下落,好奇问:“崔夫人,你找棉棉做什么?我也几日没瞧见她了。”
“那你最后一次见她,她有同你说过什么不曾?”卞持盈问。
春雨:“没有说什么。”
“哦……!倒是有这么一句话。”她低头看了看旁边的小少年:“棉棉让我帮她照顾好小舟。”
原来春雨牵着的小少年,便是棉棉的儿子小舟。
卞持盈拧眉,心里已有了猜测:“棉棉前几日可有什么不对劲?你上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春雨年纪轻,是个实诚的人,见卞持盈面善,又念及当初树林里烤鱼手法的“倾囊相授”,她丝毫没有犹豫就脱口而出道:“自打那日见过你们一家后,棉棉回来就心不在焉的,有时我还见她偷偷地哭,小舟也说她夜里不睡,一个人睁着眼哭到天亮。上一次见她……好像是前日傍晚,她说她接了个上门洗衣的活计,让我帮她照看一下小舟。”
卞持盈低头看着那孩子,蹲下来问他:“小舟,你知道你娘去哪里了吗?”
小舟看起来估摸七八岁的样子,但他一双眼里盛满了很多东西,悲戚哀愁。
卞持盈仅看一眼便知这孩子早慧。既然如此,那他必然知道些什么。
小舟低头看着脚尖,一言不发。
卞持盈自顾自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你娘去哪里了?她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小舟抬起头来,他眼眶发红,眼里包着泪,眼中透出难过的神情:“她去找小霜了,她不要我了,她……不会回来了。”
卞持盈仰头看向春雨:“小霜……是那女孩儿?”
春雨点点头,继而她也蹲下来,摸摸小舟的后脑,温声道:“你娘会回来的,小舟别怕,你娘怎么会不要小舟呢,小舟这么乖的孩子,你娘肯定会回来的。”
小少年没有理会她的安慰,只是沉默地掉泪,倔强又绝望。
卞持盈起身来,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垂首哭泣的少年,心中已有判断。
从城西回来后,她吩咐仆从:“速去王家附近蹲守棉棉,将她安全带回。”
“是!”
一旁朝玉问:“夫人怎么知道棉棉会去王家?”
卞持盈扶额:“该是那日初见,夫君说的话刺激到了棉棉,她心里仍对死去的女儿有愧,被这么一刺激,就想要去给女儿小霜讨个公道,只是,她这一去,公道是讨不来的,反而会丢了性命。”
“郎君这两日在做什么?”卞持盈放下手,看向朝玉:“我见他那房门都没有打开过。”
朝玉道:“听说一步房门也没出,倒是叫了很多酒,我听晏一说,郎君日日饮酒浇愁。”
“饮酒浇愁?”卞持盈哂笑:“他哪里来的愁?恐怕最大的愁就是我还活着。”
朝玉不敢说话了。
“把他盯紧。”卞持盈起身来:“寻欢作乐不必管,若是动了别的心思……将他打晕了捆起来,丢我房里。”
朝玉:“是。”
自打上回的救命之恩后,宝淳尤其爱去寻戴玉山玩儿,她年幼,正是爱玩儿爱闹的年纪。
戴玉山也是位妙人,面对宝淳的“死缠烂打”,她不仅不烦,还乐在其中,如此看来,两人也算是忘年交了。
卞持盈到戴玉山房里的时候,恰好看见她们“相亲相爱”的一幕。
二人搬了一张软榻摆在窗边,床头放着几个软枕,她们软绵绵靠在软枕上,身子挨在一起,脑袋凑一处,共看一本书,专心致志。
窗前有金黄灿烂的阳光洒下,晒得人暖洋洋的。
戴玉山刚想翻页,宝淳连忙抱着她的手臂:“山山姐姐,桃桃还没有看完。”
“这两个字怎么念?”她指着一个不认识的字问戴玉山。
戴玉山懒洋洋眯着眼,看着她指着的字:“橐龠。”
宝淳迷茫地“啊”了一声,尾音上翘,显然是没明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戴玉山伸手,扭着宝淳头顶的小啾啾,漫不经心问:“听过没有?”
宝淳点点头:“听过的。”
戴玉山慢慢悠悠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喏,就是这个橐龠。”
宝淳听得很认真,问得也很认真:“橐龠……是什么?”
“橐龠……”戴玉山一手枕在脑后,她看向书册,微眯着眼:“好似是古国的一种用具。”
“哦。”宝淳又问:“那你刚刚说的那一长串,是什么意思?”
戴玉山轻咳一声:“别问那么多了,这页你到底看完没有?我要翻页了。”
“我马上看!”
卞持盈笑着敲了敲屋门,这才引起二人的注意。
宝淳高兴地手脚并用从榻上爬起来,穿好鞋后就飞奔过去,扑入卞持盈怀里:“娘!桃桃想娘!”
戴玉山也穿鞋起身来,她理了理衣衫,看着卞持盈:“崔姐姐这两日是挺忙的,都瞧不见人影。”
卞持盈拉着宝淳坐在软榻上,戴玉山也在一旁坐了下来。
“你说的那位夫人,有下落了吗?听说你一直在寻她。”戴玉山好奇问:“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不见了?是不是王家下黑手了?”
于是卞持盈将和棉棉结识那日的情况都尽数告知了,末了她道:“我已经安排人去王家寻她了,这几日没有听见什么风声,可见她还在隐匿蛰伏中。”
戴玉山面露钦佩之色:“还是你心思缜密,对了。”
她挑眉:“怎么最近没看见你夫君?可是出了什么事?”
卞持盈淡淡一笑:“没什么事,他不爱凑热闹。”
“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戴玉山抓耳挠腮:“若是不讲,我心里又怪别扭的。”
卞持盈猜得出她想说什么,笑:“但说无妨。”
戴玉山看看她怀里打盹儿的宝淳,又看看她,见她神色自若,便迟疑着开口问来:“为何……你和你夫君,要分房睡?因为寻常看来,一家人都是睡在一间房的。”
“夫妻总有闹别扭的时候。”卞持盈笑笑:“山山姑娘今后便懂了。”
戴玉山撇撇嘴:“我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懂,我也不想懂。”
卞持盈:“这是什么话?我不明白。”
“我不要嫁人。”戴玉山支着腿,语气轻快:“许多人都说我离经叛道,可我不在意,我就是不想嫁人。”
“为何?”
“不想。”
卞持盈顿了顿,再问:“凡事都有理由。”
戴玉山直视她的眼眸:“不想,就是理由。”
良久,卞持盈笑着收回目光,落在怀里的宝淳身上,她颔首:“受教了。”
“你不劝我吗?”戴玉山纳闷儿:“按理说,我这样,人人都会劝我三思,语重心长地劝诫我,告诉我:‘女子这一生都是如此,从没有你这样的人’,你该这样劝我。”
卞持盈低头,轻轻抚着宝淳的发丝:“从没有你这样的人,但现在有了。”
戴玉山一愣。
“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卞持盈抬头看她,莞然:“若是不介意的话。”
戴玉山翘起嘴角,眼睛亮晶晶的:“不介意、一点不介意。说起来,我也没什么复杂的故事可以讲。”
她歪着脑袋,边想边说:“我们家里跟你们一样,都是普通商贾,及笄后,我告别父母,和兄长出门游历山水,行走江湖。”
卞持盈眨眼:“没了?”
戴玉山:“没了。”
“你父母同意吗?你怎么说服你兄长的呢?这一路走来,你们可曾遇到过什么事?”
“家中兄弟姐妹多,父母不会孤单,不用说服,他们直接就同意了。至于我兄长……他也不用说服,因为他也喜欢游历山水。这一路走来,大抵是运气好,得上天庇佑,没教我们遇到什么十恶不赦的人。”
戴玉山一口气说完后,望着卞持盈:“那你呢?说说你跟你夫君的故事吧,可以吗?”
卞持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顺利成亲,诞下一女,闲来无事,游走四方,看遍山山水水。”
戴玉山面露艳羡:“真好。”
“那你们为什么闹别扭呀?”她问。
卞持盈耸耸肩:“很难说清楚,总之……莫名其妙就这样了,大概是人心如此吧。”
戴玉山叹道:“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世事无常吧。”
“不过也没事,总之来日方长。”她笑眯眯拍了拍卞持盈的肩头:“我听说,夫妻之间吵架,总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没事的!”
卞持盈含笑:“你说得对。”
“夫人!”这时,仆从恭敬进屋来:“人已经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tuóyuè)——出自《道德经》老子
53齿剑如归
◎一条贱命,死不足惜◎
卞持盈甫一进屋,便看见坐在屋里发呆的棉棉,她脸色微微发白,眉目经风雨摧残,灰败戚戚,眼中不见一丝光亮,麻木绝望。
听见动静,棉棉扶桌起身来,闻声望去,一言不发。
跟在卞持盈身后的朝玉关好门后,上前倒好茶,便安静恭敬地候在一旁。
卞持盈坐在一侧,她抬头看棉棉:“坐。”
棉棉侧目,看着手旁热气腾腾的茶水,须臾,她慢慢坐了下来。
“是你们让我奋起反抗的,怎么如今,又将我抓了回来?我埋伏在王家附近多日,眼看着机会就要来了,却被你们中途打了岔,功亏一篑。”
棉棉讽笑:“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卞持盈戳破她的伪装:“你不是想反抗,你是想与王家同归于尽,可是王家盘踞郧县多年,不会轻易被拉下马,你想同归于尽,或许最终只有你一人殒命。”
棉棉冷笑:“一条贱命而已,死不足惜。”
“你死了,王家却是过得好好儿的。”卞持盈正视她,直言道:“我也有女儿。”
“就在不久前,她在大庭广众之下,险些被王家拐走了,这事,你应该有听说。”
棉棉绷紧下颚:“我听说你女儿没事,被人救下了。”
卞持盈颔首:“不错,可若是没救下,她便是下一个阿霜。”
猝不及防听到女儿的名字,棉棉眼眶陡然红了,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紧咬牙关,死死盯着卞持盈:“你调查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卞持盈低低叹了口气:“想帮你。”
她微微抬眸,看着棉棉袖中那双长满冻疮的手,语气更郑重:“想帮你讨回公道,想帮郧县的百姓讨个公道,想让王家伏法受诛,想让郧县太平。”
“只要你愿意,我们会护送你去荆州报官,无论中途有多少意外险情,我们都会帮你走到荆州,帮你见到荆州刺史,诉说你的冤情。”
棉棉:“倘使官官相护,你当如何?”
“不管是官官相护、徇私枉法,还是尸位素餐。”卞持盈看着她的眼睛:“都不能阻止我们讨个公道。”
棉棉别过头去,眼中泪光闪闪:“我不清楚你的来历,也不清楚你的底细,轻易不敢信你。”
卞持盈起身来,她掸掸衣袖:“你已经信我了。”
她看着一脸错愕的棉棉,微微一笑:“你只是没有下定决心,你还在犹豫。”
“不过我可以等你,等你想明白。”卞持盈看了一眼未动的茶水:“你好好想一想。”
出了房门,迟月寻来:“夫人,戴郎君欲寻您磋商要事,正在戴娘子屋里等候。”
卞持盈到时,戴玉山和戴玉成兄妹二人正在看什么东西,宝淳在一旁熟睡。
“什么事?”她放低声音。
戴玉山拉着她去了旁边桌前坐下:“我哥探查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三人围着一张四方桌坐下。
“这是我收来的名单。”戴玉成将一卷纸递给卞持盈:“里边详细记录了被王家迫害者的名姓年龄,以及家中情况。王家称霸郧县多年,从三年前始,郧县陆续有女童死于非命,直到两年前被一户人家揭开,众人才知是王家手笔,可王家仗势欺人,丝毫不将百姓放在眼里,恶行不改,变本加厉。半年前,郧县又一女童被残忍迫害,女童母亲于王家府宅门口自焚,此行激起了民愤,百姓们不堪受害,众志成城,齐心讨伐王家,更有激进人士自戕王家府门,血溅三尺,染红了王家楹联。经此一事,王家被吓破了胆,不敢再生事,闭门不出,郧县安生了半年。”
卞持盈接着他的话说:“就在前几日,王家恶行再现,对桃桃下手了。”
戴玉成点头:“因有你策划,桃桃那日的情形被很多人看见了,此事一出,他们深刻意识到,王家一日不除,郧县一日不得安宁,所以——他们愿意随我们去荆州报官,决心铲除王家这个毒害。”
这倒是意料之外。
“他们都愿意去吗?”卞持盈问。
戴玉成:“对,他们都愿意去。那些受王家迫害的女童中,最大不过七八岁,最小……最小两岁……”
卞持盈皱眉:“王家到底是什么情况?”
戴玉成言简意赅:“王家本身就是郧县大族,早年间也没有生什么事,郧县风平浪静,百姓安居乐业,直到三年前。”
“三年前?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了这数起悲剧的开端?”
“三年前,王家小儿子王之磊,行了冠礼。”戴玉成看向那一卷名目:“据悉,王之磊此人,恶癖是好女童。”
戴玉山撑着下巴,不解问:“为何是行了冠礼之后才生事?哦,或许是他家里拘着他,大抵是拘不住了,才会任由他残害百姓。”
“不错。”戴玉成看了她一眼:“王之磊是王家最小的儿子,王家视若珠宝心肝,对其十分溺爱纵容。王之磊此人,极端善变,易怒暴躁,早年还好,得以苦心管教,暂未生事,但弱冠之后,王之磊自觉成人,不服管教,恶癖初现,接着……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戴玉山面露嫌恶,她看向卞持盈:“崔姐姐,你打算怎么做?”
戴玉成也看了过去-
又是一个阴雨天,午后宝淳醒来,噔噔噔跑去找戴玉山了。
卞持盈正拿着一本书在看,这时,门被敲响,她安静放下书,扶桌看去。
朝玉走了过来,后边儿跟着一人,她往旁边走去,露出棉棉的脸。
棉棉看着卞持盈,眼里闪着泪花,却也闪着坚定的光:“我想好了,我要去荆州。”
“此行凶险,虽然冤情会被平反,但你兴许会一去不回,即便如此,你也要去吗?”
“我要去。”棉棉抬手擦擦腮边的泪,声音哽咽:“阿霜在等我,我要去的,我一定要去。”
卞持盈看着她,良久,颔首:“明日四更,在城门口的小树巷,你准备好了来。”
次日,四更,小树巷。
天光沉寂,寒风呼啸,落叶飘零,大街小巷,空无一人。
卞持盈于巷中等候,不久,一道身影出现在巷中,接着,第二道身影、第三道、第四道……
十来位郧县百姓沉默地站在巷中,他们衣着简朴,有的甚至还打着补丁。
他们看向卞持盈的眼中,充斥着微小的、难以察觉的希冀。
卞持盈立在墙角下,看向人群为首的棉棉。
棉棉笑:“你不准我们太多人去,所以……这是从那些人中选出来的人,不过十来人,也够了罢?”
戴玉山站在卞持盈身侧,见状,拍拍胸脯道:“还有我们呢!加上我们几个,也有十五个人,怎么着也够了!”
“我们自己去。”棉棉说。
戴家兄妹皆是一愣,卞持盈也有些意外:“什么?”
棉棉说:“本该就是我们自己去,若不是得你们警醒,恐怕我们永无出头之日。”
“这怎么能行。”戴玉山不赞同:“你们自己去,若是被王家人发现,要对你们动手怎么办?”
棉棉:“我们已经决定了,我们十来个人互相照应着去往荆州,十个人里……保一个人应该可以。”
戴玉山一呆,眼眶突然酸胀起来,她连忙别过身子去,大口呼吸,竭力按捺情绪。
“不成。”卞持盈往前走两步:“十个人去,十个人回来,我会安排人暗中跟着你们,全力保护你们平安到达荆州。”
戴玉山抹了抹眼睛,扭过身子来,眼睛微红,却亮如星辰:“我要去!我和哥哥要跟着你们一起去!倘使你们不准,那我们、那我们就偷偷跟着!”
棉棉苦笑:“姑娘何必如此呢。”
“加上我和兄长。”戴玉山挺直背脊,目光扫过郧县百姓:“我们拢共十二人,十二人里,保两三个人,也值得!”
说完这话,她立马转过身看着卞持盈,嘴里噼里啪啦好一顿说:“崔姐姐你不能走,你要在郧县替我们监视王家动静,一旦他们有所动作,你要制止拦截他们,即使拦不住全部,能拦一部分,也是好的。”
天光微亮时,一行人悄然离去,无声无息。
卞持盈站在巷中,抬头往深巷看去——天边泛起鱼肚白,霞光万道,月落星沉,一轮灿阳升起。
回到客栈,卞持盈在楼梯口偶然遇到几日不见的晏端。
他发髻凌乱,衣襟不整,走路歪歪扭扭,两颊酡红,浑身带着酒气和浓浓的脂粉气,呛人得很。
卞持盈往旁边靠了靠,静静地看着他。
“你……”晏端抱着楼梯栏杆,双目迷离,自下往上看着她:“你看我做什么!”
“我嗝……我已经按照、按照你的要求,去寻花问柳……去……去大醉一场了,你满意了吗?”
卞持盈看向晏一:“你就是这样伺候你主子的?”
晏一头皮发紧,他连忙搀起晏端,低声哄着他回客房去了。
擦肩而过的瞬间,卞持盈忽觉衣袖一紧,低头看去——他正拽着她的衣袖,不松手。
54陶陶兀兀
◎晏端被掌掴◎
卞持盈不为所动,她冷静地看着醉醺醺的晏端:“郎君这般是什么缘故?可是红颜不得你欢心?若是如此,郎君可重觅佳人,再把酒言欢也无妨。”
晏端挂在晏一身上,他不肯松手,只是费劲地抬起沉甸甸的头来,用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睛看着她:“卞……你有没有心?你到底……有没有心肝?”
“我自然是有的。”卞持盈垂眸看着他拽着她衣袖的手指:“人都有心肝。”
“那你……”脑中忽然传来针扎般的疼痛,密密麻麻,如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痛得晏端双手抱头,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卞持盈掸了掸被他抓皱的衣袖,看向晏一:“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郎君扶去屋里伺候着歇下?”
晏一闻言,连忙扶着晏端往房门口去。晏端弓着腰,大半个身子都倚在晏一身上,他痛苦地抱着脑袋吟叫,忽而,他自身下往后看去——
卞持盈安静无声地立在原地,她衣裙朴素规整,发髻妆面素净,眸光清亮,正看着自己远去。
脑袋里的疼痛仿佛已经远去,晏端愣愣地看着她的脸,毫无征兆地,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卞持盈回屋时,已至拂晓,天光渐来。
宝淳还在熟睡中,卞持盈坐在床畔,看着女儿的睡容,陷入沉思。
“夫人。”朝玉过来低声劝道:“夫人再睡一会子吧,离天亮还有一会儿。”
卞持盈替宝淳掖了掖被角:“我不困。”
她扭过头去,见朝玉眼下乌青,便笑:“倒是你,再去睡一会儿吧,我这儿用不着伺候,不必管我。”
朝玉不再劝了,应下退了。
吃过早饭,宝淳向卞持盈知会过后,放下碗筷便要往外跑。
卞持盈慢悠悠道:“你的山山姐姐已经走了。”
“啊?”宝淳扭过头来,耷拉着一张脸:“为什么不和宝淳说一声呀?”
卞持盈:“是她不对,等她回来,宝淳好好儿说一说她。”
宝淳重重点头:“宝淳一定好好说说她。”
瞧她这副娇憨作态,卞持盈有些忍俊不禁。
“娘。”宝淳站在桌边,捧着脸看她,眼里光芒大盛:“那你陪宝淳玩好不好?你好久好久都没有陪宝淳玩了。”
卞持盈挑眉:“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对了。”
宝淳哼了一声。
卞持盈摸了摸她的发髻,含笑应下:“一会儿我带你去街上逛逛。”
屋里响起宝淳的欢呼声。
于是吃过早饭后,见外边儿阳光明媚,卞持盈就带着宝淳出去了,只是这刚出了房门,便撞见了晏端。
他模样狼狈,发髻凌乱,眼里布满了血丝,下巴的胡茬有些扎眼,身上的衣着还是昨日那一套,又观他眼下黛色,眉目疲倦沉重,大概是一夜未合眼。
卞持盈牵着宝淳,看着他:“郎君这是怎么了?”
“王家的事还没有解决,你打算就这样带着女儿出去招摇引人注目?你到底在想什么?”晏端一开口便是指责,卞持盈毫不意外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不想与他起无谓的争吵,尤其还是在孩子面前。是以,她只淡淡道:“我心里有数。”
卞持盈不想争吵,晏端不这么想,想起昨晚她的冷漠,他心里的无名火烧得更旺,他冷笑一声,口不择言:“你心里有数?什么叫有数?我看你心里只有你自己,全然没有旁人!”
宝淳安静地看着父亲狰狞的面容,忽然拉了拉卞持盈的手,接着她仰起头来:“娘,宝桃桃不想出去玩了,不如我们就在屋子里看书吧!”
听见女儿懂事的话语,卞持盈心口仿佛被什么蛰了一口,她面上无波澜,只是嘴角抿得平直。少顷,她看了一眼晏端,牵着宝淳回了屋子。
宝淳怕卞持盈生气不高兴,特意在看书的时候说些调皮话来逗她开心,一时,屋内气氛很是轻松,仿佛早间什么事也没发生。
吃过午饭消食过后,卞持盈哄着宝淳小憩睡去。
午后的天忽然就变了,变得灰蒙蒙、阴沉沉的,看来,这是风雨欲来。
“夫人不睡一会儿吗?”迟月问。
卞持盈从榻沿起身来,她取下木施上的外袍,扣上一颗颗纽扣,语气平静无波:“有点事要处理。”
迟月顿时有些头皮发麻。
待穿戴整齐,卞持盈带着仆从去了隔壁。
晏端正嗑着瓜子儿看着艳俗的话本,他整个人窝在躺椅中,双腿搁在桌上,整个人颓败又荒唐,*很难令人相信这是一国之君。
“砰!”房门被人粗暴踹开,发出巨大的声音,晏端吓了一跳,手里的瓜子儿都洒了一大半。
他狂躁地抓了抓头发,歪头看向门口,皱眉不耐烦地问:“谁啊?”
卞持盈带着人进了屋来,她神色寻常,与平时无异。
夫妻多年,晏端察觉到此时情况不妙,他慌忙放下腿,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无暇顾及那洒了一地的瓜子儿,话本儿也掉在一堆瓜子壳中,露出艳*淫的封皮。
“你做什么?”他一脸防备地看着卞持盈。
卞持盈瞥了他一眼,接着,她漫不经心抬手示意。
从她身后走出两位身量厚实的婆子,她们迅速上前去,一齐伸手将晏端按在圈椅中,一个掏出破布塞住晏端的嘴,一个拿出绳索来,三两下便将晏端捆得严严实实的。
“唔唔唔!”晏端被捆在椅中,他神色惊恐,不停地挣扎乱动。而晏一早就被吓破了胆,他跪在角落里,身子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
两位婆子站在晏端左右,见他闹得厉害,便一人按住一边椅角,这下,无论晏端如何挣扎,椅子都没有动弹半分。
待他挣扎到力竭,卞持盈才走近。
“若不是时机不对。”卞持盈伸出手去,轻轻抚着他的脸:“我真想就在郧县送你去黄泉路。”
她语气轻柔,却听得晏端毛骨悚然,他霍然僵住身子,连眼珠都不敢动。
看着他这张令人作呕的脸,卞持盈眼底狠厉浮现,她忽的手腕一动,狠狠往他脸上甩了个巴掌。
屋子里响起一道清脆响亮的耳光声。
晏端被她打偏了脑袋,脸颊上印着深深的指印,火辣辣的。他慢慢回正头,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看向她,目眦尽裂。
卞持盈甩甩手,无视他吃人的目光,平铺直叙道:“我有没有与你说过,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不管你是不满也好,怨恨也罢,我再警告你一次,晏端。”
她上前去,狠狠捏住他的下巴,眼中杀意毕现,语气冷厉非常:“我的事、宝淳的事、政事,都不许你插嘴置喙,更不许你插手半分,若是哪日触了我的霉头,即便是时机不对,我也会毫不心慈手软对你动手,我想,死无葬身之地应该不是你想要你结果,对吗?”
“别跟我作对。”卞持盈神色冷静,情绪丝毫没有外泄:“你什么都没有,跟我作对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到底夫妻一场,我劝你三思。”
说罢,她松开手,拿出丝帕,好整以暇地擦着捏过他下巴的手指,一根一根,仔细认真。
婆子抽出晏端嘴里的破布,他胸膛起伏得厉害,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死死盯着眼前人,眼底有阴鸷蔓延。
“你想说什么?”卞持盈将丝帕轻飘飘丢下,对上他的眼睛,莞然一笑:“想骂我?还是想威胁我?亦或是,想说一些类似于让我别后悔的话?”
晏端弓着身子盯着她,呼吸急促,眉目阴沉。过了好一会儿,他坐直身子,咬牙切齿:“卞持盈,你得意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以为你会一直过好日子吗?我看你是在做梦!做春秋大梦!”
“哦?”卞持盈双手抱臂看他,优哉游哉问道:“闻你所言,你倒是极为自信,若是以往,我不说全信,也会因疑心信个一两分,只是”
她朝两边的婆子挑挑眉,继而看着晏端,勾唇一笑:“只是如今你在我手中,任我捏扁搓圆,毫无还手之力,你拿什么跟我说这些话?晏端,你自大的性子真是一点儿没变。”
话落,旁边压制晏端的婆子立马将破布塞回他口中,然后照着他那张脸,又狠狠地扇了好几个巴掌,扇得晏端眼冒金星,涕泗横流,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人啊,还是得识时务。”卞持盈最后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看在夫妻一场的份儿上,我暂且先饶你一命,若是这途中你再敢生事,别怪我不留情分。”
门被打开又合上,屋子里静悄悄的。
晏端被绑在椅中,脑袋向一边歪着,他双目无神,嘴角有血迹渗出,脸上是重重叠叠的巴掌印,看上去触目惊心,骇人极了。
卞持盈回屋的时候,宝淳已经起来了。
她一个人坐在床上,身上穿着雪白小袄,正微张着嘴发呆,脑袋上的呆毛翘了起来,看样子是还没有睡醒。
听见动静,宝淳扭过头来,见卞持盈进屋,她歪了歪脑袋,头上的呆毛也晃了晃:“娘!宝淳又梦到娘啦!”
“宝淳梦到爹和娘,爹给了娘,甜甜的酒!”
【作者有话说】
祝宝子们2025年快乐呀!元旦节快乐!!!么么哒
55狼吃幞头
◎为什么不和离◎
听着女儿稚嫩的话语,卞持盈面色未改,她上前去,搂过宝淳软软的身子,温和问道:“宝淳还梦见什么了?”
宝淳依偎在她怀中,认真地想了想:“娘和爹说话,宝淳听不见,只看见爹给了娘一杯酒,娘喝了酒。”
卞持盈摸着她的脑袋,目光落在虚处,神情安静,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娘。”宝淳仰起脑袋来看她:“山山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呀?宝淳想她。”
宝淳喜动,前一段时日即便是不出门,也有戴玉山陪着她玩闹,如今玩伴走了,她一个人想来也是呆不住的。
卞持盈回过神来,她垂眸看着女儿雪白的面容,心下微动。
“一会儿我们早些吃过晚饭后,娘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她眉目怜爱,轻轻抚着女儿稚嫩青涩的眉眼。
被她抚得有点痒,宝淳控制不住地频繁眨眼,待听清她的话,宝淳迟疑道:“可是可是爹不同意我出去玩,他说外边儿危险。”
卞持盈神色自若:“不妨事,娘会保护好宝淳的。”
“我们去安静的地方画画,好不好?”她问。
宝淳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好呀好呀!”
得知晚间的安排后,宝淳整个人是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即便是一个人在角落里玩耍,也能开心地哼起小曲儿来。
卞持盈坐在不远处,看着女儿的背影,眉眼凝成冰霜。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搁在小几上的指尖微动:“他怎么样?”
迟月上前一步,低声禀道:“一直待在房中,未曾出过门。”
“娘!”宝淳高兴地跑了过来:“我想好晚上画什么了!”
倏然,卞持盈眉眼间的冰霜悄无声息褪去,她伸手捏了捏宝淳柔软的脸颊,含笑问:“宝淳要画什么?”
宝淳弯下腰,伏在她膝上,然后抬头望着她,眼睛似月牙,乖巧灵动:“宝淳要画夕阳!还要画娘!”
卞持盈眼中笑意更盛,她拨着宝淳头上的小啾啾:“宝淳打算怎么画呢?”
“这个”宝淳扭过头去,卞持盈只能看见她扑腾不停的睫毛,以及圆鼓鼓的脸颊。
“这个不能告诉娘。”
卞持盈有心逗她:“连娘也不能说啊?”
宝淳不停地扭动着身子,声音含含糊糊的:“娘晚些时候就知道啦!”
初入傍晚时,母女二人便吃过晚饭,休整一番后,一大一小便携手出了门。
准备下楼时,宝淳还往晏端房门处频频望了好几眼,卞持盈全看在眼里,她微哂,权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卞持盈没有带宝淳走远,母女二人去了客栈后方的一处草坡,草坡边是一条小溪流,溪流对面是树林。
仆从摆好小杌子,拿出画架子、小几,小几上摆着些许瓜果蜜饯,再有天边晚霞相伴,倒是十分惬意。
宝淳坐在小杌子上,前边儿是画架子,右边儿是摆满了吃食的小几,左边是笔墨纸砚。
卞持盈坐在她身旁,支着下巴看着她,笑眼盈盈。
宝淳一扭头,便对上她含笑的眼眸,不由脸颊一热:“娘干嘛这样看着我?”
彼时有橘黄的夕阳落在女童脸上、发丝上,更显得她娇憨可爱,毛茸茸的。
“看我们宝淳好看。”卞持盈伸手揉乱了她的发髻:“不是说要画我吗?准备怎么画?”
见宝淳鼓起腮帮,她有些好笑问:“怎么?到现在了也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宝淳郑重点头:“对,现在也不能告诉娘。”
“那我现在要做什么?”卞持盈问。
宝淳往嘴里放了一颗蜜饯:“不理宝淳。”
卞持盈有些忍俊不禁,却还是依言站了起来:“那我去周围逛逛,你慢慢画。”
说罢,她又用警示的目光扫了一圈,示意仆从把人看好。接着,她带着朝玉和迟月走远。
“殿下。”迟月低声问卞持盈:“咱们还要在郧县盘旋多久?我见陛下似乎有些待不住了,若再待下去,恐怕还会生事。”
“不会太久。”卞持盈低头看着脚下的枯草,声音清浅如烟:“他不敢生事,放心好了。”
“等戴家兄妹从荆州回来,郧县之行也就到此结束了。”她负手慢慢悠悠地往前走:“下一处,我预备去惠州看看。”
“惠州?”迟月讶异:“那不是黎侍郎流放地吗?我还以为殿下要去荆州看看。”
“荆州就不去了。”卞持盈看向前方,眼眸一眯:“前边儿是谁?”
迟月连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前方溪边,席地坐着一位妇人,那妇人神色苍白,眉目凄楚,衣着朴素,想来是寻常人家的妇人,大概是心情不好,所以来这儿散散心,发发呆。
“咦?”迟月盯着半晌,惊讶出声:“那不是那日被男人打的那位妇人吗?怎么是她?”
卞持盈挑眉,她看着那妇人形单影只的模样,忽然道:“去看看。”
主仆三人朝那妇人走近。
听见动静,妇人头也不回,只是呆呆地坐着,望着潺潺的溪流,目光空洞。
卞持盈抬手,朝玉和迟月二人便站在不远处候着,卞持盈一个人走上前去,直到她在旁边坐下,妇人都没有反应。
卞持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可以看见被夕阳照得金黄的溪流,抬眼再看远一些,可以看到树尖上的那一抹灿阳,莫名有些悲戚。
二人并肩坐着,皆一言不发。
直到妇人眨了眨酸涩的眼,她僵硬地扭过头来,打量卞持盈片刻,木然问:“我瞧娘子不像是苦命人。”
“苦命如何,不苦命又如何?”卞持盈反问,她的目光从脚下的枯草逐渐上移,待天边那一抹橘霞落入眼中,她抿抿唇:“苦命与否,全看自己。”
“自己?”妇人苦涩一笑:“命不由己,己不由身。”
卞持盈侧目看她:“这话不对,路在自己脚下,脚在自己身上,如何身不由己?倘使你往前走两步,或许会柳暗花明,拨云见日。”
“娘子是读书人。”妇人垂头:“自然懂得很多道理,可我不过一介村妇村姑,犄角旮旯里出来的泥腿子,自然没有娘子那样通透明白。”
“泥腿子也好,村姑村妇也罢,你走过这么多的路,看过无数景观,好不容易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为何要因为一个男人停滞不前?”
卞持盈叹口气:“或许你会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此刻我除了劝你继续往前走,貌似也别无他法。”
“我也想过继续往前走,但是前路坎坷,实在是无路可走。”妇人提起一口气来,再缓缓吐出,她眼眶逐渐湿润:“我也想过法子,可毫无作用。”
“我提过和离。”她或许是无人可以倾诉,索性在这个凄苦的黄昏将她这些年的苦楚全都倾诉吐出:“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挨打和谩骂。每次打过我之后,他总是会痛哭流涕来认错,仿佛前阵子对我大打出手的人不是他,他说他心情不好,兴致不好,所以一时冲动打了我,他说他知道错了,下次一定会改,可下一次他动手的时候,全然记不得这话,周而复始,一次又一次。”
卞持盈忍不住问:“为何不报官?”
“报官?”妇人笑着落下泪来,这些年大约真的很苦,苦到她不住地流泪,后知后觉地抬起胳膊擦泪,声音微微哽咽:“清官难断家务事,官府不管。”
卞持盈愣住,她就坐在妇人身旁,可以清楚地看见妇人眉心因苦难而牵出的褶皱,可以看见妇人眼尾斑驳的风霜苦难。
须臾,她垂眸哑声开口:“对不住。”
妇人以为她是为戳到自己伤心事而道歉,只笑笑,脸上泪痕未干:“不妨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和离吧。”卞持盈再次提出:“以你的手段和本事,只要你想和离,便一定能成功。”
妇人诧异看她:“什么?”
“你说你是村姑村妇,说你自己是泥腿子,可就是你这样的人,能闯出属于自己的天地,我想,和离这件事也难不倒你,无非是看你自己想不想。”
卞持盈凝望着她:“你太心软,太善良,顾及着多年情分一忍再忍,只是你的善解人意并没有得到他的赞赏,回报你的,只有拳打脚踢,所以,你还要忍到什么时候?整日哭哭啼啼、自怨自艾,埋怨老天不公,我想,这不是你的作风。”
残阳落入山间,天色暗了下来,卞持盈起身来,她拍了拍身上的泥草,最后看了一眼山间即将隐没的霞光。
“殿下。”迟月上前给她披上袄子:“天色晚了,咱们该回了。”
卞持盈颔首:“宝淳怎么样?”
迟月:“小殿下好着呢。”
她想了想,问道:“殿下方才与那人说了什么?”
卞持盈紧了紧外袄:“你替我记下一事。”
迟月下意识问:“是什么事?”
“回长安后,颁布新的律法。”卞持盈提步往前走。
迟月再问:“新的律法,是什么?”
卞持盈回身看向方才席地而坐的地方,眼眸明亮锐利。
56栉风沐雨
◎立马将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随着卞持盈走近,宝淳脸上的笑意就愈发明媚。傍晚时分,天色暗沉,可在卞持盈眼里,唯独宝淳散发着柔软的光芒。
“画好了吗?”她在宝淳身侧坐了下来:“现在可以给我看了吗?”
宝淳护宝似的将画纸轻轻贴在身前,她扭过头看着卞持盈:“娘猜一猜,猜一猜宝淳画的是什么样子的。”
见状,卞持盈认真思索片刻,才笑问:“画了娘走路的样子?还是看书的样子?或者是坐着发呆的样子?”
“不对。”宝淳摇摇头:“都不是。”
接着,她献宝似的递出手里的画纸:“娘看看。”
卞持盈挑眉,她接过宝淳手里的画纸,仔细端详。
这幅画虽稚嫩青涩,但却灵气四溢,画中的卞持盈,与一妇人坐在溪边——笑谈。
笑谈?
卞持盈将画纸拿得更近,将画中二人的神色都看得清清楚楚,没错了,就是笑谈。
画中,她与那妇人言笑晏晏,眉眼弯弯,笑意粲然,看上去很是愉悦。而画中景色也不是傍晚,更像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青青草地、蓝天白云、郁郁葱葱,绿树红花,鲜活旺盛。
卞持盈看着这幅画出了神。
一行人前脚刚回到客栈,后脚便下起倾盆大雨来,寒意更甚,刺骨凛冽。豆粒大的雨打在窗上,噼里啪啦。
屋子里烧了炭火,暖烘烘的。
一杯热水下肚,熨得人五脏六腑都舒坦极了,又是一颗蜜饯入嘴,甜滋滋的缠绕在舌尖。
“饿不饿?”卞持盈抬手拨了拨宝淳的额发。
宝淳摇头,她细细地品尝着嘴里的蜜饯,被甜意包裹着的她,愉悦欢喜地眯起了眼。
“娘。”宝淳抬头看她,眼睛澄澈:“宝淳一会儿想吃面!”
卞持盈颔首:“好。”
她看着女儿乖巧的面容,思忖片刻问道:“宝淳为什么要那样画呢?”
“嗯?”女童歪头看她,似是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卞持盈:“我们没有笑。”